假使他这辈子没有出生在顼家,没有做企业,他觉得自己会成为一个哲学家,很可能还会是尼采的信徒
文 | 本刊记者 雷晓宇
一走进去,有股刺鼻的烟草味,顼世栋和另外一个年轻人正坐在缭绕的烟雾里抽雪茄。看到我们,他竟然像个偷偷抽大麻被发现的孩子,表现得慌乱又腼腆。 顼世栋不是一个普通的创业者。除了凯安斯服装公司Q&X董事长的头衔之外,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东华纺织集团董事长顼同保的儿子。 两年前,顼世栋从伦敦大学辍学,开始创业。他爸借了他200万人民币的注册资金,说:“赔了我替你还,就当交学费,赚了可要还我。”当时,小顼的想法很简单,“做代工没前途,还不如自己做牌子”。他也没做市场调研,招了5个大学生就开始干。4个月后,他们在沪宁线上开了5家店,销售款式入时的男装T恤、羊毛衫和牛仔裤。如今,Q&X服装在全国有超过100家专柜,“今年的销售额将超过8000万。” 他和他爸都很高兴,因为牌子里的“X”就是“顼”的意思,那可是他们共同的姓氏。顼世栋还有个哥哥,叫顼栋,在加拿大念书,准备回国进花旗银行工作。“这工作还是我给安排的呢。”顼世栋说,“其实我挺希望我哥去管我爸那一摊的,我做我自己的企业。我不希望守业,因为守业比创业更难。” 也许在英国看过太多的落魄贵族,“要靠出租祖传的城堡来挣钱”,顼世栋无意接班。“第一,这个业务(顶呱呱彩棉)不是我追求的。如果我来接班的话,那我只是看中资金流和客户关系,对它的业务我要进行全面的转型。第二,它目前的人力资源也不一定是我喜欢的。如果我去接,很可能我会把资金流抽出来,做我想做的事情——那其实不是接班,还会跟我爸起冲突。”顼世栋今年23岁。这几天,鼻子上长了个红亮的上火泡。他解嘲说:“这是发育不成熟的表现。”他有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刚到英国念书,也开始考虑买房子结婚的事。 就算将来有了自己的孩子,顼世栋也觉得接班是两可的事情。“不需要他来接班。他愿意接就接。其实所谓商业王国,那是很虚拟的东西,有一天人都不在了,要那个干吗?我老爸对这东西就特别不在乎。对我俩都特别不在乎。” 话虽这么说,其实顼世栋从小受父亲的影响很大。他形容自己的童年就是“从一个棉花堆跳进另外一个棉花堆”。父亲常常半夜才敲门回家,也常常带着他出差。小学一年级,班主任问那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他的答案是“做企业家”。他喜欢打乒乓球,父亲带他逛商场,故意拍着桌子:“这个是红双喜的,得几千块,不会赚钱你就买不着,懂吗?” 至少,他从父亲那里继承了充沛的精力:每天跑三个城市,见五个供应商。采访的头天晚上,他刚从广东回到上海,忙到凌晨两点才睡,早上九点准时上班。妈妈看着儿子这么累,很不忍心,常劝他说,我给你几百万,你把公司卖掉,轻轻松松做投资去。其实顼世栋觉得自己的性格很适合投资,不过目前他就还是坚持“要把做实业先体验一圈再说”。 刚开始创业的时候,父亲肯定是顼世栋最现成的模仿对象。他觉得父亲“很厉害”,甚至有点崇拜,老跟着父亲出去见人、参加各种论坛。他买了本《福布斯中国大陆50富豪排行榜》,“每个人的故事都很精彩,但是绝大多数人现在都很悲惨。所以,没有模式可以参照。看了那么多人以后,我发现真正成功的人是起起落落的,而不是一直往上升的。如果一直往上升的话,他会跌得很惨。” 创业以来,顼世栋经历的最大的一次挫折是在2007年4月。他正准备把公司从常州搬到上海,花了500万去注册。两个月过去了,还没注册下来。生产商和供货商找上门来,继续投产需要1000万。“很着急,我有这么大一个缺口。”但他并没有求助于父亲。“我不想通过他。包括现在,也基本上没有通过他这方面。” 6月,他和朋友去了一趟西藏。“当时压力很大,人很浮躁。”他们找了一个藏传佛教大师陪着,一路教他们如何“静心”。他们在梅里雪山对面静坐。结果,“静心”到一半的时候,他们亲眼看到了对面雪山上的一场雪崩。几乎同时,顼世栋收到了一条来自IDG的短信,说:今天给你打了几百万过去,这是给你的生日礼物,你先应付着。 这个插曲仍与父亲有关。IDG原来有意投资东华纺织,后来却跟顼世栋谈了一个1000万的投资计划。他去西藏时“已经谈得差不多,但是并没有签协议”,IDG为何会在没有任何书面协议的情况下先汇款给他?很难说这背后有没有父亲的煞费苦心。 在这次风波过后,顼世栋对父亲又多了一些尊敬和理解。“以前,我觉得像他那样花时间和政界打交道特别没有必要。但是企业做大之后,就涉及到很多政府关系,交税啊、买地皮啊、盖厂房啊,都很重要。所以,现在我也会主动去找税务局和招商办。没办法,这是商业游戏规则,哪儿都一样。” 现在,顼世栋一两个月回趟常州,跟父亲聊聊天。他已经感受到跟父亲那一代的差别——“他们特别好面子,营业额就是他们的面子。没有面子,政府关系、银行贷款,很多事情都不好做。我一开始也是咋咋呼呼一副企业家的样子,可后来还是觉得,踏踏实实把事情做好就行了。”2008年顼世栋只接受了两次采访,一个《中国企业家》,一个《男人装》。 和上一代相比,他有着“富二代”和80后那种轻松的游戏精神。前几天,他跟着一个叫“白玫瑰”的团体去郊区打野战,好玩极了。对他来说,商场的竞争跟打CS也没什么区别,不过都是对个人智慧和意志的挑战罢了。 时间长了,顼世栋甚至会给父亲提点建议。最近他们常聊的是东华集团的转型问题:从出口到内销、从传统经济到“后现代经济”(这是顼世栋新“发明”的词)。最近,他陪着他爸看了好几家污水处理厂和农业公司。 在看过尼采的《偶像的黄昏》以后,顼世栋已经没有商业偶像了,并且对于成功,他开始抱有一种危机感。“看我父亲,他的资产虽然有好几个亿,甚至十几个亿,但是这个东西我感觉并不是特别实在——他所有的资产全部在企业里面,这个企业是社会共有的,而不是他的。你作为一个董事长,花的钱可能还没有上市公司CEO花的钱多。如果不是消耗品的话,赚了干吗呢?只要我活着快乐、健康,不要这些。” 一边看《2008中国可持续发展战略报告》,一边看《易经》。一边抽雪茄,一边喝普洱茶。一边看尼采,一边看国学。顼世栋承认自己有分裂的两面。“我是一边做事一边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如果光做企业,我会人格分裂的。尼采说过一句话:你之所以成为现在的你,是建立在你不了解自己的基础之上的。我就不太了解我自己……” 假使他这辈子没有出生在顼家,没有做企业,他觉得自己会成为一个哲学家。看样子,很可能还会是尼采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