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蔓延全球的金融危机正一层一层波及中国的制造业。明年的主题是求生存。
作者：叶丽雅
“我最近差点被一个客户给吓死！”10天前，芋头的一位委内瑞拉客户没跟她打招呼就提走了2个高柜的货，价值约为20万美元。现在，她刚收到那位客户支付的货款，但这次有惊无险的经历却让她心有余悸。 芋头服务于一家温州鞋类外贸公司，有3年的从业经历，每日在中小制造业和海外的采购商之间摸爬，这让她偶尔也敢自称为行业老人。这件事她事后想来虽然仍然后怕，但对这位老客户串通中间商违规拿走提货单表示些许谅解：国际油价从7月份最高每桶140多美元一下子暴跌至50美元，而石油是委内瑞拉的经济命脉，储量全球排名第五，西半球第一。她的这位客户最终能拿到美元，还能按照报价支付给她已经算是万幸。10月底，即那位客户提走货物的时间，传统上正是圣诞销售的备货季节。批发商们忙着要把货分发至各零售商手中，但是按照现在每日恶化的经济情形来看，零售商不要货不付钱的可能性都不是没有。批发商拿货，也备下了比往年更大的滞销风险。 才不过11月下旬，大洋彼岸的经销商几乎都已经得出结论来：“Christmas is over（圣诞已经结束）！”一年中最大的销售旺季还没开始就结束，这些人也都异常得紧张和不安。 第一环：外贸商和制造商们
很多经销商都没有芋头运气。从上个月开始，她就不时听到各种坏消息：某客户原本说得好好的，要3个柜的货，但回头就没有下文了；有的甚至是已经开始生产，但客户匆匆取消订单，宁愿赔偿损失；但最可怕的其实是一些预订货物的生产已经进行到一半，客户却突然蒸发掉，电话、传真、邮件都再也联系不到，剩下满仓定制的货和料等着这些外贸商们来付款。 这样就形成一个恶性循环：欧美金融危机爆发后，金融机构不敢轻易贷款，导致信用紧张。依靠信贷购货的客户或者由于拿不到信用，或者担心消费者支出萎缩可能导致货物滞销，不得不放弃预订货物，甚至玩“人间蒸发”。中国的外贸商拿不出钱来支付预订的货物，最终可能不得不破产、倒闭，这也将迅速波及他们的上游制造商，把这些制造商们拖入困境。 一个著名的案例是远东皮业集团。远东皮业接了波兰一位客户100万美元的单子，30万美元的定金到手后，生产开始启动。然而，生产设备开动1个月，产品基本生产到位之后，那位客户的开户银行倒闭，所有关于客户的线索就此中断。亏得远东皮业是全球最大的猪皮革产销一体化企业，年产值近10亿元，吃了这记闷亏，只能慢慢想办法弥补周转，找机会打折销售出去。芋头现在手里也压着一批77万美元的货，本来9月份就该提走。虽然客户还在跟他们保持着沟通，但至今也没有把货提走。 这些事让大家唏嘘不已，因为绝大部分的外贸商和制造商的实力都相当有限。事实上，与芋头相似的外贸商，其上游大都是200~500人左右的中小型规模的生产商，最多不会超过3条生产线的产能。这些生产商缺乏市场、销售能力，只有制造才是自己的长项，所以会需要芋头这样的外贸商来寻求专业客户，打开海外市场。生产商和外贸商一样，现在都面临订单大幅下滑、客户随时消失的风险，资金链随时都可能崩溃。福建泉州已经开始有外贸商以500万元的报价出售价值1000万元的厂房，因为担心万一资金链断裂而被银行接盘，自己的厂房连500万元也收不回。 在雷曼兄弟倒掉的这个年底，温州鞋庞大的海外华侨网络带来的消息也是异常的悲观。这个往年一个人都能做下100个高柜、覆盖了欧洲批发市场几乎70%市场份额的华侨鞋业批发商网络，今年订单普遍下降30%，下降50%的也不在少数。而其中最夸张的是一位在美国主打黑人市场的华侨，他往年都有100个柜的销售量，今年只有10多个。 据说，温州鹿城开发区是鞋业中小外贸企业的聚集地，以往10、11月份是一年中最忙碌的季节，但现在早已没有了往日灯火通明的热闹景象。与之相配，鹿城开发区这两个月的用电量也出现骤降。外地农民工开的超市和饭摊上也是人丁稀少，老板们的感叹不是说生意难做之类的老生常谈，而是现在根本就没有多少人来，工人们偶尔逛进来也常是买张电话卡，或者买个巨型编织袋，打算装被子回家。“工人们告诉我说，现在厂里只剩一条生产线还在开，其他的都解散掉了；这条线也很可能做完就不做了。”老板娘一脸担忧地告诉记者，今年10月份生意已经开始很淡了，11月份更加不见好转。其实，这些外贸商和生产商还只是中国第一波受金融危机影响的企业。事实上，去年爆发的次贷危机在当年并没有影响到中国的制造业，因为按照制造业生产周期，年底圣诞旺季的货一般6、7月份已经下单，经过约1个月的讨论和打样，接下来生产、运输、过关基本上要耗去3个月的时间，到11月初大都产品上柜，收到货款。美国的日子虽不好过，但外贸商们倒不见得就到绝路了，因为南美、中东、非洲的单子开始上来，大家总还有饭吃。 9月份雷曼兄弟的倒闭引发的全球金融危机才是厄运真正的开始。10月份，欧元暴跌10%，11月份跌势略有放缓；英镑继续前几个月的暴跌趋势，兑人民币汇率已经接近10元;而受商品市场萧条影响，澳元兑美元7月中旬至今跌幅一度接近40%。做普通商品贸易的，谁能有40%的利润率啊？！大家不得不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应对金融危机上，已经下单的客户负债潜逃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了。而这时候还在观望的人就更不会下单了。 对芋头这些鞋类外贸和鞋类制造商们来说，更雪上加霜的是，历来最重要的签单交易会——广交会不再像去年那样火爆。广州中之豪贸易公司温州分公司经理林秀甫介绍说，他去年上半年参加广交会的时候，在一个位置并不怎么好的展位上接到的名片足有3寸厚；今年他有4个展位，货样更多更好，接到的名片却不过寸把厚，大家都来看个样，问问价，了解下流行趋势，并不会下单，第一天早上他只收到3张名片。 “今年广交会上大家基本上没接多少订单，我们还算幸运，完成了指标。”林秀甫现在丝毫都不敢夸耀实力，只能说自己很幸运。中之豪一个做箱包的部门以往每年在广交都会稳稳地接到250万美元左右的合同，今年却只接到90万美元左右。 坊间传言，年底结账后，明年温州可能会有30%的制鞋厂倒闭，或者至少是停业观望。碰巧的是，这个数据居然和他们上下游很多厂商的估计不谋而合。 第二环：上游厂商和内贸零售商 “明年才是真正的冬天，而且会是个长冬。”专业生产鞋面皮革的张老板告诉记者，“我们做了两套备案，一套是产量下跌30%，另一套是下跌50%。” 专业做包装用纸箱和纸板的理文造纸有限公司CEO李文俊在获得2008安永企业家奖的同时也不能掩饰其对市场的悲观预测。作为中国国内贸易和国际贸易中的重要一环，理文造纸在箱板纸盒市场占有12%的市场份额，在广东、江苏、重庆都设有造纸厂。最近李文俊 跟东莞、苏州、成都等产业集群中企业都在持续沟通，“很多中小企业都打算年底结账后就不做了，初步估计做我们这行的，明年业绩至少都会下降30%。”他跟全球最大的船务公司之一马斯基（MAERSK）探讨，马斯基对中国市场的乐观估计也是明年出口将大幅下跌10%~20%。 这些都是现在可以看得到的第一波受金融危机损伤的企业接下来的事情没有任何人敢做预测。 其实，如果生产商年底收款状况良好，仅仅因为缺乏订单而停业的话，它们对其上下游造成的负面影响还不是很大。但制造企业，尤其是500人以下的中小规模制造企业，如果因为资金链断裂而倒闭，那么对其上游供应商而言就是一个灾难了。 这些制造企业，无论是停产还是倒闭，如果明年不能开工，或者少开几条生产线，那都将导致大量农民工找不到工作。据估算，如果在明年6月份前经济无法复苏，新增失业农民工人将超过2000万人。这么庞大的人群失业对其他各行业都势将造成巨大的冲击。 事实上，无论是做皮鞋的还是做休闲服的，大家都坦陈今年受影响并不太大；但对明年，每个人都会以很肯定的语气告诉你，那将会是一个很艰难的一年。而且明年上半年铁定了是冰窖，下半年或许还可以审慎乐观一下，期待危机在中国的波及面不会太大。另外一个重要因素，就是明年1月份美国新任总统奥巴马上台之后，新政是否能够短期内重振美国经济。往年这些土生土长的小业主们怎么也想不到，美国大选居然会以这种方式跟自己的生活息息相关起来。 “通常台风的中心地带都是最平静的，损伤最严重的往往都是台风的边缘地带。”张老板苦笑着表示。他对远在美国华尔街的危机并没有太大的感觉，但是他所经营的公司即将面临的困境让他觉得再添两件冬衣都还不够暖和。 年内还有一件让张老板无比挠心的事儿就是库存。今年上半年物料价格奇贵无比，许多厂商因此都大量囤积原料，煤、铁、铝、钢、石油，企业规模越大囤的越多。现在危机爆发，这些大宗商品价格暴跌，张老板仓库里的牛皮也从原来的每张60~80美元腰斩到每张30美元。虽然他只是按照正常生产规划囤了1个半月的库存，可也是一笔不小的损失。“制造业无非货款、库存和质量三样。我们的损失也不在少数，规模更大的企业问题就更多了。”眼下老张正张罗他们财务连夜盘点损失。 机遇和挑战 当然，也并不全是坏消息，所谓大乱之后有大治，大抵讲的就是现在这种时候。“现在广州有部分真皮鞋订单开始往温州转移，像‘其乐Clarks’这种大牌之前都是在广州代工，现在也开始跟我们接洽。”康奈鞋业集团办公室主任魏焱鑫向记者透露。 之前中国制造业的格局基本上按照开始时间的先后形成一个相对稳定的格局，以深圳、广州为基地的珠三角鞋业在定位、设计和制造上均高于以温州为基地的长三角鞋业，打上“广东”标记的中国鞋一般都可以卖得比温州鞋贵。但这次广州鞋因为基本上全部以外贸为主，受损伤更严重，加上广州玩具等产业的迁徙，广州车站每日10多万民工提前返乡的传言让国际大牌们开始重新审视在中国的制造商。对这些品牌而言，市场规模虽然是大幅下降，需求却并不是完全消失了，如果广州供应商都消失，温州成熟的供应商也不是不可考虑。康奈是中国制鞋龙头企业之一，企业现有员工4000多名,年产中高档皮鞋达900多万双,2007年销售收入逾20亿元。 而芋头手中也开始接到几个真皮鞋的询价。虽然离开始下单还有很远，但在这次危机之前，她几乎不太可能收到这类产品的询价 哈杉鞋业收购一家意大利百年鞋企后，在北美承接了1000多个经销网点，这种网络规模在美国市场根本算不上大。市场上规模较大的鞋商多来自日本、韩国以及我国台湾、香港地区。因为金融危机，原来大约每个柜台平均销量暴降，连很多台湾人选择退出市场。哈杉鞋业董事长王建平在尼日利亚的两个工厂运营得相当不错，他赌了一把，冒险把这些台湾人退出的商铺给盘下来，仅今年上半年，网点就扩充了50%，加上哈杉的价格极具竞争力，在美国上半年的销量就超过去年一年的总量。利润虽然很薄，但王建平认为只要小心运营，不影响资金链的安全，对危机过后的未来还是非常期待。 “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芋头拿起手中正处理的询价真皮鞋的客户资料，扬了扬，借用了英国诗人雪莱的一句名言，对记者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