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知兴 最新一桩让爱国青年们“暴怒”的事件,是杨元庆上周答记者问时提到的联想的“中国出身”问题。记者提问:联想在国际推广过程中最大的难题是什么?杨元庆回答:联想遇到的最大的挑战是我们来自于中国这个发展中国家,这个新兴市场,相对于发达国家的企业,我们可能需要多付出2到3倍的努力,但我们勇于面对挑战。我认为我们过去三四年干得不错,品牌知名度有很大提升。非常中规中矩的一个回答,被无良网站断章取义配上《出身中国是联想吸引国际用户的最大障碍》的标题后,一下子又引爆了这些爱国青年的肾上腺,然后是网上披天盖地的谩骂和侮辱。 作为一个管理学者,我深知中国企业在国际化过程碰到的各种外人难于想象的艰难困苦。这种对唯一的能在国际舞台上竞争的一两家中国公司的谩骂和侮辱,让我联想到的是明末时北京市民抢食被陷害的英雄袁崇焕的肉的景象。如一些学者所言,中国很多事情,不是evolution(演化、渐进),也不是revolution(革命、巨变),往往是involution(内卷、循环)。21世纪重现这种堪比中世纪的语言暴力,只能让人感慨,我们所处的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时代。 刚刚结束的EMBA课堂上,与同学讨论华为公司下一步最大的障碍。一些非常了解情况的同学毫不留情地指出,华为现在的最大的问题其实就是中国的问题。在中国还与国际主流价值观保持一定的距离,被视为“不同”类型的国家的时候,在涉及国家信息安全的通信领域,作为中国公司的华为在欧美主流市场上,面临的是重重叠叠的各种非商业问题的挑战。最高端的欧美市场如果无法进入,就算你把亚非拉全部市场吃下,也照样只是一家二流公司而已。

上次《华盛顿邮报》就华为收购3com采访我的时候,我说,如果要在中国找一家最尊重人、最尊重个体、最符合国际主流价值观的企业,那就是华为。如果华为都信不过,我不知道你们还能信得过谁。然而,国际政治学显然与管理学不是一回事。不管我们怎么强调华为是怎样一家以人为本的公司,照样无法阻挡华盛顿的议员们以国家安全的名义把华为从起跑线上赶走,收购3com公司一事一波三折,最后还是功败垂成。到今天为止,华为在美国,还是举步维艰。 更让人感慨的是,这边同样来自中国的上海汽车和南京汽车为一个英国的“全老徐娘”罗孚(此罗孚非彼罗敷)争风吃醋,尔虞我诈,让英国人大喜过望,咸鱼翻生,一鸡两吃。中国人聪明算尽,反吃哑巴亏,最后还是不得不合并完事。那边来自印度的塔塔公司一次就买下了西方人美洲豹(Jaguar)和陆虎(LandRover)两个主流品牌。生意就是生意,可人家怎么就是这么厚此薄彼呢? 与此相反的是曾经喧嚣一时的“以全球对抗全球”论,大意是咱们有的是钱,跨国公司不用自己建,花钱买就行云云。真不知道怎么去评论这种梦呓般所谓专家建言。第一,在现在这种国际格局下,战略性的产业和资源,人家让不让中国人买首先是一个大问题;第二,就算买下了所有权,如果中国人没有管理的能力,要不眼见着冰棍慢慢蒸发,竹篮打水一场空,要不控制权旁落,只是为他人做嫁衣裳;第三,就算有中国人有管理能力了,谁来管,国资委吗?好像有点无厘头吧。所以,我的意见是,地球上尚未站稳,我们还是先别着急站在月球去看地球为好。 在国际市场上,公司品牌和国家品牌是无法分开的。一个国家的政治生态和文化生态的高度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来自于这个国家的公司品牌所能达到的高度。如果说政治生态主要影响华为这样的工业品牌,文化生态对联想这样的消费品牌的影响则更大。而在文化生态方面,中国人的加分因素其实也不太多。除了偶尔玩玩东方元素换换口味,中国文化在世界上的地位并没有我们大多数人想象得那么高。我曾半开玩笑得说,中国人在西方混得怎样,首先看看他们的名字怎么拼,是否好读,像马友友(Yo-YoMa)、李安(AngLee)、谭盾(DunTan)这样的比较有戏,像笔者这样典型中国名字,问题可能就比较大了。《财富》杂志采访普通的美国家庭妇女,她说无法想象她的客厅里摆着Haier(海尔)这样的名字的电器。其实就是他们对中国文化的态度的一个最好写照。 连名字都无法被人接受,这对联想这样的来自中国的消费品牌的挑战有多大,端坐在井中观世界的爱国青年们是无法想象的。从魏源“睁眼看世界”,到现在已经近200年时间,我们怎么就跳不出这口自作多情、妄自尊大的百年死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