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系列专题：直面金融危机
08年初冬， 一场似乎是悄然而至的金融风暴，裹挟了千万中国农民工的命运，让他们今年提前回家的路程，不是那么的温馨……
这时，金融专家、经济学专家、社会学人士等意见领袖，开始从各自的专业范畴，对这一现象展开了种种根源剖析、趋势探讨。
这时，政府领导阶层、各级相关单位等，亦开始了各种“帮扶政策”、“就业引导”……上有专家指点迷津，下有机构积极实施，一片雪中送炭的形势。
而笔者这里，仅以一个21世纪初，成长起来的“新一代青年农民工”，所走过的些许路程、杂乱叙述，来讲述农民工与金融危机的“故事”。
这个故事的真切性，应是强过一些“经济专题报道”；而这个人姓什么，叫什么，不必过于追究。目前，我们姑且按第一人称“我”，从他成为农民工的最初经历说起。
（上部：原罪）
也就是大家所说的“金融危机”，让我今年提前了一些时间，回家乡来过春节。南方工厂的打工生涯，可能就要告一段落了，回想起刚踏上南方城市的土地，仍然历历在目。
确切回想下，当时是2003年，我刚到东莞时找了份工作，做了一个多月，什么也没有拿到，一个月的工资和行李，当时都被无情的留在了那里，我那可怜的行李是否曾摇手盼着我回去？
又在一个下雨的早上，我终于跑到了深圳，离开了我工作了一个多月的地方，告别了夕日的朋友，独自一个人踏上了东莞开往深圳的汽车。
随着时间一分一分的过去，我终于到了我的目的地——“深圳”，多么熟悉的字眼啊。下车的那一瞬间，看了一下周围，心里面突然出现了一个念头：难道，我的梦想要在这里实现了？
手上拿了一份深圳地图和一个地址，找到了地方，感叹自己还有方向感，在这样的一个新城市，竟然没有迷失方向？
一个手上拿了传单的人，突然走到我面前，想找工作吗？说是某某贸易公司的。我信以为真，和他去了那个公司看看。去了什么也没有问，先拿身份证，写了一份表，交了20无的资料费。说什么内部招人，我信以为真，又交了50，第二天又交了150，一共是220元，那可是我从东莞带来的全部家当了。
交了钱，才知道被骗了，什么工作也没有找到。开始交钱的时候，他像是见到他亲爹一样，脸上挂着笑容，差点就叫爹了。找他退钱的时后，就像是仇人一样，说他一共有两个老大，一个是香港人，一个是潮州人。是不是这两个地方的人都是他妈的老大啊？
后来找了一份工作，包住不包吃。在那里做了几天，才知道那里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几个朋友劝我离开那里。本来心里就有些动摇，在加上他们那么一说，更有些心动了，就和几个工友连夜像做贱一样跑了。
而手上的那点钱，在到深圳的第一天就那样离开了我，我想也不怪别人，要怪只能怪自己，社会经验太少了，就当是花钱买个教训吧。
心里面空空的，走了也不知道具体要去哪里，看着路上的车从眼前消失，本来是一条才二百米的街道，我发觉自己走了很久……
之后经老乡介绍，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到了沙井。听说是一老乡开的公司，还是做出口产品的，心里想可以好好干了。到了那里，发现也是个说不上太多名堂的公司，全厂加老板一共八十多号人，有一半是学生工，没到一周，就跑了二十来个人。
第一天上班，老板还算可以，不用加班，有吃有住。
第二天上班，干了一早上，就换了4个工位，一共就只有8个工位；下午重复早上的事，无聊的快死了。晚上，跑了一位兄弟，说“打死老子也不干了”！
第三天，又来了一工头，一上任，就加班到了晚上12点，妈的，加班费低，就他妈的这样一直加班加到死？
就这样日复一日。终于见到光明了，明天发工资了。说好是20号发工资的，老板说没钱，那好，就往后推，一天推一天。到了25号，工友们扬言要“动手决战”，而老板要赶订单出货，几经周折，终于拿到了197元，来了快两个月，终于拿了一回工资。
黑是黑，白是白，终于明白，黑公司就是黑公司。一个公司从经理到员工，都是老板的兄弟部队，老板长的像猪，却找了一个身材苗条的女人，听说，那个女人比老板还有钱，真不明白，她看上他什么？
经理是老板的大哥，一个长的像农民的中年男子，40多岁的人了，动不动就是那句让我们刻骨铭心的话“你信不信，老子把你扣得毛都不剩一根”。
组长是一色狼，一天到晚只知道在女的面前说着那一口让人听不懂的家乡话，女工问一句话，他喜欢手先放到人家肩上，眼睛时不时盯着别人，不知道看什么了，然后，又是他那让人听不懂的乡音。男工问话，他就一句话回答：“别找我，叫他（另一副组长）。
副组长一天到晚在车间到处乱窜，有事没事还找老子麻烦，动辄就说“叫经理来”。然后，那农民经理就大叫：“信不信老子扣得你连毛都不剩一根”。文员看上去还可以，不过也是披着羊皮的狼，脸善心恶，走了，还帮他们扣了老子一个月的工资。
不知不觉在那里干了一个多月，在那里，算是看清了社会的另一面。
这时，那些湖南学生工的日子也到了，20多个人，一人可以拿到700多元钱，帮他干了50天，才能拿这点工资。但是那农民经理说老板没有钱发工资，这句话一说，战争差点开始了，十多个男的，要找那猪打起来了。要不是那猪好说歹说，说就这两天，一定给他们钱，把那群湖南学生骗回去了，估计他难见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学生工走了，晚上轮到我拿去工资，先去找那文员，一农民加一色狼虎视耽耽的盯着我，说：“你没上班吗”？不明白，我都不干了，还上什么班。他说，你的辞职信呢？我说，我在24号就交了，老板亲自批的。他们说“没看见”。
不是吧，妈的，也太黑了吧，当时你们不是都在吗？后来，拉锯战式的争讨几次，拿到几百元钱，彻底了离开了那里……
好了，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主要是因为：这段初次从农村到城市的打工经历，始终让我记忆格外深刻。
后来，在工友的介绍下，又回到了东莞，四五年间辗转于数个服装厂、塑胶厂、电子元件厂等；其间的磕磕碰碰就不多说了，但还算是度过了一段相对稳定的时光，工资方面也还能按时大部分结算。
2008年12月中旬，做事的工厂宣布，目前因金融危机等等原因，订单越来越少，公司不好维持下去了；除几个管理层和部分技术人员外，大部分车间工人可以结算工钱，放假回家，明年等公司通知吧。
这时，前段时间就隐约听说过的“金融危机”，才让我有了进一步的切身体会：它将影响的，仅仅是我目前、明年的工作，还是今后的路？
（下部：宿命）
结算最后工资又耽误了一段时间，好在其间我通过熟人买到返乡的车票，最终在09年1月初挤上了回家的火车。快要挤爆的一节节车皮，居然真的有众多像我这样的因“金融危机”而返乡的农民工。
农历上说今年是“过年早”，因而火车上的人，似乎也比往年更多一些。过道里，两接车厢对接处，密密麻麻悬的全是人，我那节车厢连厕所都挤了三个人，所以尽量不吃不喝别给自己找麻烦。
火车到省城停站后，立即转汽车回到县城（省内的汽车客运目前还不紧张），再从县城转车回乡下。
汽车经路过家乡小镇主街的时候，看到镇上信用合作社、工商银行、农业银行等营业门脸像往年一样，向我们敞开了怀抱，打出了红底白字格外醒目的横副——“欢迎家乡游子归家”、“在外不易，存钱请到##银行来”……
不过今年回来，我没准备在银行存钱。一是因为下半年厂里忙忙歇歇，我们靠计件工资本来就没拿回太多钱；二是因为往年春节我回家存一部分钱，花一部分钱之后，来年照样可以去南方打工挣钱……但眼下我不知道，09年做事拿钱的地方在哪？所以，我必须手中留点现钱再做打算。
回来后，在省城读书的表弟安慰我，现在针对金融危机，政府有就业扶持，省城很欢迎你们这样有熟练技艺的打工者，春节后可以去省城看看。或者，学个开车的本事，去城里帮人开车运货什么的。
这让我不知如何回答，打工倒是有几年了，“技艺”却不知如何说起：当年刚开始打工，是做只需要时间精力的手工活；后来换到做出口生产的大工厂后，纯粹在流水线上按部就班，真是没练下什么特别的技艺。
至于开车什么的，我知道现在会开车的人太多太多了，可能还轮不到我学会了，再去和别人抢饭碗。
家中电视机能收看到的，除了几个地方台就是中央台。新闻联播报道：一些因金融危机返乡的农民工回家乡后，村干部主动找上门来，给那些人安排到村上的水利沟渠工程等，既加强了农田基础设施建设，大家又有了事情做。
同村和我一起返乡的刘威当时就问：“咱们村上，怎么就没见这种事呢”？
我说，“可能是村里目前没什么工程吧，有得话村干部会通知的，怎么说我们也算是壮劳力”。
刘威的梦想是没准哪天，咱们村也办几个像新闻报道上面那样的乡镇企业，把我们这些富余人员都收编了呢……
又看到一份报纸上说：“农民工返乡后，可以弥补目前农村青壮年劳动力不足的缺憾，推进粮食生产，稳固国家发展基础……”。我想写这个的记者应该是没有真正在农村呆过，现在分摊到每个农民人头上的土地其实不多，原先的那些地，留在乡下的人种已经绰绰有余了。
这一点我有亲身体验：绝大部分情况下，我们回来后应该是多了一个吃饭的人，而不是多了一个种粮食的人。
还有个问题，是我们农村人自己的问题，也是外界很不容易察觉的一个问题——就是，很多农民，可能已经不像曾经那样勤劳了。
要是70-90年代初，你回乡下去走亲戚，农民们在干什么？田间锄草、苗里捉虫，抑或在堆积农家肥、河滩打猪草喂猪……
而今，麻将纸牌风行神州大地，农村也没另外：乡下三五成群搓麻将、打纸牌“斗地主”比比皆是，仅就打麻将来说，早就不玩传统的“二五八将”了，“晃晃”、“痞子”、“赖晃”等各种新式玩法，丝毫不比城里人差……
如果有专家以为：这样会对粮食产量造成影响，那么可能又错了。因为现在经过品种改良，农田亩产量已经提高了不少，而且各种化肥方便快捷，各类农药专治病虫害；至于养猪，可以完全用饲料，猪饲料方便，催膘又见效……
如此说来，面对金融危机，像我这样的农民工回家后，就留在家里，帮着田里照应下，搞点副业，倒是一件不太辛苦又还过得去的事情。
但“在南方城里打工”已经好几年了，要真在家种地确实不习惯；再说，当初在乡下的时候，对种地就不太精通，父辈们“种地这门手艺”，不知还能往后传几代，尤其在目前“种地只能糊口”赚不到多少钱的情况下。
回家过春节，除了团聚，放松娱乐自是不可少；长年在外打工，对家乡的新式麻将玩法还不太熟，于是就斗了几天“地主”（纸牌）。一天晚从牌场下来，父亲问我：“还出去做工吗，有什么打算没？”
“南方厂里是不准备去了，去了估计也没啥机会，过年后去省城看看吧”。
“嗯那，先过完这个春节，再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