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本刊记者 孙超 庄琪 面对内忧外患，中国经济依然在高速增长的同时实现物价可控，“形势比预料的要好”成为6月下旬中央对形势的新判断。同时，8月25日，国家主席胡锦涛在韩国访问期间表示，目前国际金融动荡，国际粮价油价上涨，世界经济的增速降缓，中国经济发展确实面临很大压力。 保持经济平稳较快发展、控制物价过快上涨是中央对下半年经济宏观调控的大方向。那么，如何寻求稳定增长和控制通胀之间的平衡点？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卢中原日前在接受《中国经济报告》采访时，给出了答案。 高速增长的经济快车需要进入“修整期”
《中国经济报告》：尽管我国经济总体保持平稳较快发展的态势，但进入2008年以来，中国经济社会发展经受了严峻的重大挑战和考验，面临的困难仍然很大，一些潜在的风险不容忽视。对中国当前的经济形势您如何看待？ 卢中原：经过去年上半年以来采取的以防止经济过热和通货膨胀为基调的宏观调控，当前我国经济运行呈现经济增速和消费价格涨幅高位回落的态势，表明经济增长由偏快转为过热、价格由结构性上涨转为明显通货膨胀的势头正在得到遏制，整个经济正在朝着宏观调控的预期方向发展。同时，我们面临经济周期进入下行区间、生产资料价格涨幅高企、外部经济环境不利因素增多的复杂局面。因此，既要继续防止通货膨胀，又要防止经济明显下滑，把握好两者之间的平衡，对于实现经济又好又快发展至关重要。 《中国经济报告》：回顾今年上半年，国内经济确实出现放缓迹象，下半年会放缓至何种程度，令市场担忧。对此您怎么看？ 卢中原：改革开放30年来，我国经济增长波动周期的上升期大体为3～4年。这一轮上升期可以从2002年走出1998年以后的经济低迷算起，到2007年达到11.9％的峰值，持续6年，比以往几次延长2～3年，持续时间之长是罕见的。在这一轮上升期，经济增长的稳定性和协调性也有比较明显的改善。从稳定性角度看，2003年以来，我国经济增速连续5年保持在10％～12％的区间，最近两年连续高于11％。尽管其间出现过局部地区和行业的投资过热，国家随即采取了总量紧缩和结构调整并举的宏观调控措施，但并没有伤及经济运行的基本面，经济平稳快速增长的势头得以保持。从协调性角度看，支持经济增长的基础产品供给能力增强，例如粮食连续4年丰收；投资和消费对经济增长的拉动作用出现合理变化，2005年和2007年消费对当年经济增长的贡献略大于投资，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依赖投资拉动经济增长的格局。 由于经济增长存在周期性波动的内在规律，持续一段时间的上升期达到顶点后自然会进入回落期。2007年第三季度，我国经济增速开始小幅度回落，今年一二季度继续呈现回落态势，这表明当前我国经济增长正在进入下行通道。不妨把回落期视为“修整期”。毕竟，我国经济高速增长带来的资源环境代价过高，节能减排降耗的形势相当严峻，粗放型经济发展方式的转变仍然迟缓，产业结构优化升级的效果不够理想，有些方面甚至有所倒退，例如三次产业构成中，近年来第二产业比重上升，第三产业比重下降。因此，经济增长速度放慢一些，进入修整期，既是必然的，也是必要的，有利于为解决这些矛盾创造比较宽松的宏观经济环境。 《中国经济报告》：改革开放30年来，我们取得了巨大成就，中国已经从贫困、落后、封闭的国家，迈向正在现代化的小康国家,国际影响力日益提升。今年年底中国有望超越德国成为全球第三大经济体。那么从长期看，中国经济能否持续保持快速增长？ 卢中原：我国是世界上最大的发展中国家，正在推进经济体制和经济发展方式两个根本性的转变，加快发展和深化改革的任务十分艰巨。我国工业化和城市化进程正在加速，城乡居民消费升级活跃，处于经济增长潜力较大的时期，主动参与全球化进程发展开放性经济，也扩大了我国经济发展的回旋余地。我们有信心保持较长时间的快速经济增长。 防通胀任务依然艰巨《中国经济报告》：7月25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召开会议，强调把保持经济平稳较快发展、控制物价过快上涨作为宏观调控的首要任务，把抑制通货膨胀放在突出位置。您是如何看待今年的物价走势的？ 卢中原：当前的价格形势可以说是喜忧参半。当前居民消费价格涨幅逐月趋缓，是令人欣慰的，特别是在连续遭到冰雪灾害和四川地震冲击的情况下，这尤为来之不易。今年5～7月，消费价格涨幅月同比分别为7.7％、7.1％和6.3％，7月份月环比涨幅为0.1％，比前几个月小幅回落；食品价格同比涨幅趋缓，月环比下降0.1％。这表明，防止通货膨胀和刺激短缺农副产品供给增加的宏观经济政策正在产生积极成效。今后5个月，国家采取的鼓励肉蛋奶粮食生产的政策和高位运行的价格信号，还会继续显现刺激供给增加的效应。随着肉蛋等产品供给增加和今年夏粮第5年丰收，食品价格涨幅会继续回落，对居民消费价格涨幅的回落趋势会继续产生有利影响。去年消费价格上涨带来的翘尾因素，在今年下半年也会明显减弱。因此，预计今年内消费价格涨幅会继续保持回落态势。 值得注意的是，近期推动居民消费价格上涨的主导因素正在发生变化。在食品价格涨幅回落的同时，其他消费品和服务价格出现上涨，粮食、能源、资源价格上升对居民消费价格上涨的压力加大。目前我国粮食价格与国际市场存在较大落差，而国际市场粮价持续高涨，很可能在今后一个时期推高国内粮价和食品价格。此外，近年来国内房地产价格大幅度上涨，水、电和成品油价格逐步提高，引起居住和服务价格也出现较大涨幅。这些都可能成为推动居民消费价格上涨的新因素。考虑这些因素影响，年内消费价格指数回落幅度很可能比较小，全年平均水平仍会高于去年。 《中国经济报告》：那么从中长期看，我们防止通货膨胀的压力大吗？ 卢中原：生产资料涨价幅度继续走高，是当前价格形势比较复杂的一个突出表现。今年7月份生产资料涨价幅度上升到11.7％，已超过2004年10月10.9％的近期高点。这一轮生产资料价格上涨，直接原因是国内外铁矿石、煤炭和石油价格上涨的拉动，具有明显的成本推动型特征。在根本上，则反映了我国长期粗放的经济增长方式与资源供给趋紧的矛盾。客观地看，这一轮生产资料价格上涨的宏观经济背景与以往有较大区别，即今年以来投资需求实际增速持续下降，并没有出现由投资过热引起的生产资料普遍紧缺；而且下游产品生产能力充裕，市场竞争激烈，企业难以随意涨价来转嫁成本。在短期内，生产资料价格上涨还不容易向居民消费价格迅速传导。但是若生产资料价格上涨持续时间较长，必然会削弱下游产业对成本提高的消化能力，从而推高工业消费品价格和居民消费价格总水平。随着经济全球化日益加深，国际市场初级产品供求矛盾也在加剧，其低价格时代正在向高价格时代转变，对我国价格上涨的影响越来越显著。因此，我国面临相当大的中长期通胀压力。 加快理顺资源价格形成机制是治理通胀的基础性条件 《中国经济报告》：中国仍处于发展的重要战略机遇期，这个判断没有改变。但由于我们处在经济结构的全面调整期，所以面临的问题很多，也很复杂。您认为在当前的经济形势下应当如何应对？ 卢中原：当前我国经济增长正在进入回落期，同时，我国人口和新增劳动力众多，就业压力巨大，改善民生的新期待日益强烈，客观上需要保持较快的稳定的经济增长速度。经济发展方式粗放与资源环境的矛盾日趋尖锐，更是迫切要求我们加快关键领域的改革，特别是理顺资源价格机制，为促进经济发展方式转变提供导向清晰的体制保障。 《中国经济报告》：就是说，您认为理顺资源价格机制是一个关键点？ 卢中原：是的，无论是实现平稳快速可持续的经济增长，还是有效控制通货膨胀，都需要以不失真的市场价格体系为基础。改革开放以来，绝大多数商品的价格决定机制已经市场化，形成了真实的市场信号和灵活的微观反应机制，增强了经济活力和供给能力，为稳定宏观经济层面的价格总水平提供了客观条件。但是，资源类重要生产要素价格仍然长期维持低水平和行政性调价，目前的低价位状态实际上是一种受抑制的或隐性的通货膨胀，而不是真实的低通胀。计划经济时期行政性管制的低价格状态就是典型的隐性通货膨胀，其直接恶果表现为生产者积极性受压抑，供给持续紧张，价格上涨压力不断积蓄，而这种被压抑的涨价压力迟早要释放出来。最近几年反复出现的煤、电和成品油供给紧张表明，资源价格扭曲、形成机制不合理的负面影响日渐突出，价格管制或行政性调价无力根本打破原有的恶性循环。为维持低价格，国家被迫支出大量财政补贴，表面上保持了价格稳定，实际上引发紧缺资源外流，反而加剧供求矛盾。实践证明，加快理顺资源价格形成机制，已经成为深化价格体系改革的当务之急，也是治理通货膨胀的基础性条件。《中国经济报告》：可是，也有人担忧，推进资源价格改革会不会加大价格上涨压力？ 卢中原：持续30年的高速经济增长，正在使我国原有的低成本优势逐步减弱，劳动力、土地和其他资源的使用成本已经面临逐步提高的趋势和压力。我们在开拓国际市场和利用国际资源时，也不得不应对输入型通货膨胀日益增大的新挑战。推进生产要素和资源价格改革，在短期内会加大价格上涨压力，这是难以避免的代价。但是更应看到，合理的资源价格会激励企业进行技术创新和产品替代，降低成本，消化涨价压力，更多地增加有效供给，从而有利于在中长期内保持价格总水平基本稳定。 《中国经济报告》：那么，您认为如何才能寻求到稳定增长和防止通胀之间的平衡点？ 卢中原：寻求稳定增长和控制通胀之间的平衡点，并没有可以简单照搬的一定之规，需要符合基本国情、开放环境和市场化改革方向，需要在实践中按照统筹兼顾的原则努力加以探索。根据改革开放30年来经济增长的平均速度来确定稳定增长的合理区间，可能是比较妥当的。控制通货膨胀的目标则要尽量保持低水平，同时也要综合考虑稳定经济增长、加快资源价格改革的客观需要，以及开放条件下国际输入因素的影响。因此，把价格总水平控制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不拘泥于往年价格失真时的低通胀水平，应当说是比较合理的，有利于为深化价格改革创造必要的条件。 有助于把握平衡点的政策组合 《中国经济报告》：可以看出，下半年中央宏观政策由此前强调的严控通胀是首要任务，转而强调下半年要保持经济稳定增长，同时也要保持控制通胀的政策力度。“一保一控”成为宏观调控的首要任务，体现了决策层对经济增长更加重视。您认为在当前的宏观调控中应当注意什么问题？ 卢中原：如前所述，经济增长速度放慢一些，进入修整期，既是必然的，也是必要的，但是同时，也要正视和防范经济增长回调幅度过大的风险。去年底以来，我国经济发展的内外部环境发生新的变化，突出表现为外需下滑，内需不稳，美国次贷危机加深，国际油价高涨，世界经济增长放慢，国内生产成本上升，不利影响和不确定因素增加。今年上半年，扣除美元贬值和国内通货膨胀因素，我国实际出口增速比去年同期回落较多，净出口对经济增长的贡献明显下降。从国内需求看，扣除价格上涨因素，投资实际增幅比去年同期下滑；消费实际增幅虽然达到1997年以来的最高水平，但是近年来支撑消费升级和经济景气的住房、汽车购买需求也出现回调，下半年进一步扩大消费需求的空间受到制约。这些变化加上前期的一些紧缩性调控措施，已经导致大量中小企业经营困难，企业的市场预期看跌，也成为“热钱”由流入转为流出、股市深度下跌的诱因。鉴于经济运行处于周期性回调阶段，需要防止当期需求加速下滑与之叠加，避免造成回调过猛、“刹车容易启动难”的被动局面。 《中国经济报告》：在保证政策整体稳定性和延续性的基础上，局部性、结构性的微调可以预见。对此您都有哪些建议？ 卢中原：根据当前内外部经济环境的复杂变化，今年的宏观调控预期目标和政策组合宜作出适当调整。个人建议考虑： 保内需、增供给：投资需求宜保持合理增长，对节能环保、改善民生、技术改造和基础设施项目可加快建设，并多上马一些此类项目，可增加相关设备和原材料进口。扩大居民消费，宜努力增加居民收入，提高个人所得税起征点，取消利息税，改变国民收入分配结构向政府和企业倾斜的格局，同时注意保持住房和汽车等消费升级需求的活跃。增加有效供给是抑制通货膨胀的根本之道，宜继续扶持短缺农副产品的生产，完善信贷、财税和市场竞争等相关政策，激励企业增强技术创新和成本消化能力，增加符合市场需求的产品和服务。 松财税、紧货币：在通货膨胀压力较大的情况下，稳健财政政策和从紧货币政策的基调可以不变，但是需要增强财政货币政策的针对性和灵活性，以应对通货膨胀的复杂成因，并保持经济稳定增长。“松财税”主要是指，充分利用财税收入连年大幅增加的有利条件，优化财政支出结构，增加有针对性的财政补贴，适当进行减税（主要是调减增值税和营业税，提高出口退税），以支持有效供给增加，缓解出口下滑，保障低收入群体利益。“紧货币”则是说，宜坚持控制货币供应量增速，谨防其增速过快加大通胀压力。同时，改变信贷规模控制做法，加强信贷政策的引导作用，改善中小企业特别是技术创新型企业和劳动密集型出口企业的融资环境。这种松紧搭配的财政货币政策，有利于防止内外需过度收缩，也体现了控制通胀的取向。 改价格、稳汇率：坚持市场化改革方向，理顺资源价格形成机制，使资源价格能够反映资源稀缺性、供求关系和环境治理代价。改变行政性调价、广泛补贴相关产品和行业的做法，逐步放开资源价格，加大对低收入群体的补贴力度。在目前资源价格扭曲的情况下，指望通过人民币升值来抑制国内通胀是不现实的，况且近年来持续的人民币升值预期也刺激“热钱”加速流入，加大资产泡沫和金融风险。宜抓住最近美元升值、人民币汇率连续多日回调的时机，坚持主动性、可控性和渐进性原则，进一步完善汇率形成机制，弱化人民币单向升值预期，使人民币汇率在双向浮动中趋近合理均衡水平。这对促进经济结构调整和增长方式转变，也会起到积极作用。 《中国经济报告》：年初政府工作报告提出我国2008年经济增长率保持在8％，CPI（居民消费价格指数）上涨控制在4.8％。这是非常稳健的，在实际执行过程中可能会超过这个指标，这是可以理解的。那么您对今年全年的GDP增长率和CPI上涨率有何预测？ 卢中原：综上所述，结合我们的宏观经济模型预测分析，预计全年经济增长率可能在10％左右，消费价格涨幅可能在7％左右。当然，这只是参考性的预测结果，并不是主张放任价格上涨。要把通货膨胀控制在这个水平，并保证经济增速回调幅度不超过两个百分点，实际上并不容易，还需要把握好宏观调控的节奏、时机和力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