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追寻平遥票号尘封的记忆
文/李文华
山西平遥我前后去过三次，每一次去都会对平遥票号尘封遗留下来的丰富内容感到新奇，每一次又会多一些不同的感悟。 平遥票号对汉字艺术的神奇应用第一次去平遥古城，感叹于票号各种金融工具和经营活动中的文字书写，彰显了汉字艺术在近代中国金融中的重要作用。票号中的汇票、账薄、记事等均用传统的笔墨书写，字迹工整，颇显功力。票号的重要凭证有指定专人用毛笔书写，其笔迹要通报各分号，要令各分号熟识辨别。用毛笔书写的银票、汇票等重要凭证，字迹很难模仿涂改，安全性高，以致中国兴起新制银行后，虽汇票和支票都改为钢笔，但经理签字仍用毛笔。更为独特的是，汉字大写的数码和用汉字代表数字的密码等都是世界金融史上独特的东西。如“万千百两”的数字单位由“国宝练通”四个字代替，全年十二个月的代码为“谨防假票冒取，勿忘细视书章”代替，这样的金融语言不胜枚举。这些具有创造性的金融语言，不仅朗朗上口，容易记忆，而且兼有较强的保密性，我们中国的汉字在金融领域能有这种独特之用，实在令人叹服。 汇票的用纸在票号中也非常关键，现在看来均是质量上乘，选用我国独特的宣纸。随着我国造纸和印刷技术的进步，汇票所用纸的质量也越来越高，汇票的用纸中还附有暗印，不仅具有防伪功能，而且非常精美。这种纸张走墨好，质地柔软，便于携带，且耐久。我国保留下来写在宣纸上的上千年的书法作品，现在看来都是墨色如新。 还有十分精彩的印章艺术。印章在中国汉字的书写中用于落款题识，并成为一种特有的艺术。在票号的经营中印章也发挥着重要作用，应用内容非常丰富。如汇票上用的票号字号章、数字金额章、年号章、日期章、收银章、付银章，用于“印结”(保函)的印结章，当然还有信函、记账而且至今银行还用的人名章等。印中的字体有篆文、楷书，民国时期还有仿宋体入印。印的形状有圆、长方、椭圆、菱形、六角印，非常丰富，还有刻着人物肖像图案的肖形印章。 除此之外，汉字书写中所用的毛笔、墨、砚、印泥、镇纸、笔架、笔洗等在票号经营活动中更是一样不少。这些书法工具应用在中国货币流通、金融活动中的各个方面，其功用一定超出了前人所想象。这些书法工具在金融中的作用已被珍藏在逝去的历史中。今天的金融活动已经电子化，信息化，多了效率和速度，但总感觉少了些精彩与生动。受前人睿智的启示，我们今天的金融从业者，需要有新颖而丰富的想象力给在社会经济中越来越重要的金融事业增添几分精彩与生动。 平遥票号的“制度设计”对当代银行业的启示 二去平遥，有感于票号的“身股”制度。 “身股”是在票号从业的员工按工作年限和工作表现获得票号一定数量的股份。它与东家出资获得的股份-“银股”一并参与票号的分红，但身股不承担票号的亏损责任，亏损完全由财东承担。员工退休后仍享用身股的分红，但要以员工在位时的表现和在位时的工作对票号后来的影响每年重新判定。表现优异员工身故后仍可在若干年内享用的身股称为“故股”。除此之外，票号每年都按分号利润提取一定的风险金，分号一旦出现损失即用之弥补，到分号掌柜任期届满未出事故，则将风险金连本带利一并分给分号掌柜。此为“花红”制度。 这些制度作为票号经营管理制度中的一项正式制度安排，显而易见产生的是对经营行为的长效激励和对短期行为的约束作用。另外特别值得关注的是，对当事人的奖与罚都是有限责任，奖到什么程度，罚到什么程度都有数量界定(得不到红利或得的少就是一种罚)。由于“身股”红利数额巨大所以奖惩显得非常有力度，但到“界”为止。这个“界”就是用制度事先规定出来的。对票号从业人员的这种有限责任本身也是一种“保护”，使票号骨干人员不因经营震荡而出现损失。另一个辅助的关注点是，这种激励制度的时效性，即对当事人的作用还延续到年老后。这在时间上，该项制度设定的又是“无限责任”，强化了制度的作用力度。这种有限责任与无限责任的完美结合，在制度设计上可谓匠心独到。回过头来看看我们现在炒得火热的流程银行，实际上就是银行内部制度建设。现在大家都在搞流程银行，银行里各部门各单位都在搞流程，其他问题暂且不说，只讲我们进行流程设计的目的和关注点，大家一般都是放在如何把业务做顺畅，提高内部运行的效率。这当然是目的，但只是一方面。我想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目的通常被忽略，就是将银行运作中各环节的风险责任进行界定，使我们的员工在业务处理上有规可循，在从业中承担有限责任。长期以来，我们的银行业在经历了一个经济周期波动之后，损失一批银行资产，随之便是损失一批银行干部。当然害群之马理应清除，但是看一看我们周边银行制度比较健全的国家和地区在金融危机过后，即使有资产损失，好像看不到损失大批干部。相比之下，我们的金融业者缺乏完整的制度保护。实际上每一次银行干部的损失都是对银行业的一次重创。银行是高风险行业，银行客户的安全、银行资产的安全、银行从业者的安全都至关重要，都是金融安全的重要组成部分。多年来我们在金融从业者的安全问题上付出了很大代价。问题是交了学费本有可能成长为银行家，却因缺乏细密完整的银行制度积累而总是“清零”重来，学费一次又一次地交，我们的队伍也一直在初级阶段成长着，而总是无法进入成熟期。 金融里面人是最核心的要素。平遥票号的辉煌就是人干出来的，银行最要讲以人为本，资产、资金倒是其次。因为货币表现的就是人与人的关系，回忆马恩的经典论述会令我们更明了这个命题。今天经济环境越来越复杂，需要金融从业者们解决的问题也越来越繁难，时代所呼唤的那批银行家需要在健全的流程银行中成长起来。如果银行公司是有限责任的，而有限银行公司里面的员工承担的却是无限责任，成熟银行干部队伍和银行家的涌现将会非常困难。就如同我们在经历战火的军队里从不损一兵一卒的指挥员中选拔将军一样，近乎是一个不可能概率。无论是我们所处的时代还是金融从业者自身都太需要“流程银行”了。流程银行建设首先是我们每一位金融从业者自身的需要，也是时代的需要。我们从事流程银行设计，不管丢失了这两个需要的哪一个都将是莫大的缺憾。流程银行建设容不得走过场应付了事，而是我们金融从业者长期不懈责无旁贷的使命。 从平遥票号的兴衰更替，看富人的形象与责任 再去平遥，是一个清凉的早晨，票号院子里非常安静，驻足庭院中，环顾幽黑的屋门瓦舍，似乎看得到当年人们在这里忙碌穿梭，一片繁荣的景象。作为中国乃至世界金融史上的宝贵文化，真希望它是鲜活的，但是它的鲜活已经永远凝固在了历史的冰河中，定格在上个世纪二十年代的时光里。对票号的衰落一直有丰富的原因分析，社会动荡、战乱、经济衰落之因等等，分析不乏精辟透彻，但让人觉得是不是还有些值得探究的问题。票号随当时的社会动荡一起消亡了，但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力量为什么没有附着在当时和今天看起来也颇为精彩的金融制度上？ 回顾欧洲文艺复兴与工业革命，可以知道西欧的文艺复兴实为社会新阶层-财阀、金融家的代言。在金融资本的支持下，一批艺术家以宗教神话为题材，推出了大量写实又写意的绘画作品，借以传播新的思想与理念，使一个新的社会阶层-资产者的价值观得到社会的认同与推广，为工业革命的成功铺平了道路。在这里资产者的实力通过文化运动转化为社会力量，这些无与伦比的艺术品作为财富和金融家的化身，名气越大，资本的价值和地位就越高，反过来资本支持文化艺术的力量就越大。到欧洲一些历史悠久的银行里，可以看见收藏陈列着一幅幅著名画作，我们就能深解其意了。
票号衰落在上个世纪二十年代，那时正是中国新文化运动如火如荼的年代，无论是经营票号的金融家，还是文化运动的旗手们，这两伙人似乎从没想过结合在一起干点什么，各自在独自的轨迹上艰难滑行、终结。这里无意说前人无识，因为在当时他们都是蜚声鹤起的精英人群，互相都应该能看得见，但是在他们之间肯定存在着一道道鸿沟无法逾越，使他们只能遥遥相望而无力相助。在危难时刻这些银庄票号不能动员社会资金渡过难关，也没有力量再次跻身成为当时的经济中枢。贾富天下曾具有远见和创造力的晋商在这里止步了，这是近代中国金融业的一大损失和遗憾。 无论是当时的晋商票号，还是现在的银行，有一定的资本，也有服务、产品等自身的功用固然重要，但银行要有巨大的财富凝聚力仅有这些还是远远不够的。 历史好像在重复着什么，今天个人财富在急剧增长，国学也在我们社会中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一批文化名人涌现出来，有人说现在正经历着另一次文化复兴。但同时又不断有令人惊诧的消息传来，某老板在京城名车展上，一次买走若干悍马，顺便还要把车模儿一并买走。悍马买回去也实无他用，就用来拉炸药进山炸煤，倒是让这些悍马回到它本应去的炮火纷飞的环境中了。过不了多久这些昂贵的悍马最终就是一堆废铁而已。车子浪费了事小，但使资产者和资本招致骂名，坏的是财富的名声。财富的增长与“为富不仁”的恶名一同兴起，与资产者的不良形象相伴相依，这将导致在富人阶层里，滋生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的错位倾向，或许是一种不祥的伏笔。先富者，当深思。 (作者为中国民生银行天津分行副行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