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克荣:追寻李安们的不安



    “生活是一场伟大的冒险。”独立制片人张克荣用了7年,在108个全球杰出华人身上只发现了一点:成功者和普通人都是一样的 

    作者:谭旭峰

  拍摄李安、给李安出传记,并不是张克荣做记录片的惟一卖点,却是他个人最大的突破点。《华人纵横天下》历时7年,李安是他第6个采访对象,当时李安正处在《断背山》获奖的光环中,来自一个人要拍摄全球108位杰出华人的庞大项目的传真触动了他。

  在洛杉矶,他们一口气聊了8个小时,“中午晚上饿了出去吃饭,灯都不动,回来接着聊”。李安身上的儒雅与内敛,内心的挣扎与恐慌,满足了张克荣对人本身感兴趣的那部分,他兴奋得几乎忘了自己是举债数百万元,来追寻李安们的传奇故事。成功人物困境中散发出的人性光彩,也激励着华语电视史上挑战最不可能任务的张克荣。

  赵小兰、贝聿铭、马友友、吴宇森、金庸、李嘉诚、邵逸夫、周润发、姚明……等这些华人精英成为张克荣的拍摄“传奇”,当《华人纵横天下》前52集海外发行就获1200万元,当张克荣正在筹划其2008“奥运特辑”和2009年的记录片《大家族》,今年初的一天晚上,在他北京新开的一间咖啡馆里,《中国企业家》与他有如下对话:

  “拍完了这些人,你当初的问题解决了吗?”

  “解决了,他们跟我们普通人一样。”

  “你不觉得,他名叫李安,其实是内心巨大的不安吗?”

  “你这个问题好,我都没想到。其实挣扎、恐惧、不安全感,这是人真正的动力。当你真正安逸了,人可能就废了。”

  最终,《华人纵横天下》之于张克荣,“真正的收获是你内心的巨大丰富,至于说发行了多少家电视台,片子卖了多少版权,钱能还了,这都是表面现象。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大问题。人有很多困境,金钱能解决很多问题,但好多问题解决不了。”

  看天下谁在

  如果以2000年算张克荣人生的分水岭,那一年的大年三十,他还在机房里编片子。“做完了收拾东西走,出门打不到车,街上的气氛很热烈,一想,大年三十晚上了。”不安全感一直围绕着他,只能拼命干活才会消解内心的不安。

  张克荣在制作李安的纪录片中有段话这样说,“如果说,对于可以预料的收获,6年的等待只是需要一点耐性的话,守候一个丝毫无法预知的未来,将是多大的冒险。李安与不可知相持了整整6年,正是这6年的隐忍,成就了今天这信手签名,从容一倚。”初春3月,张克荣离开他“隐忍”了6年的央视《东方时空》剧组,开始了他与《华人纵横天下》将近7年的“不可知”。

  第一笔资金原定一个非洲商人投一千万。张克荣在国贸的办公室都租好了,在美国那边要采访的人也联系好了,可那家伙突然说手头紧张,他一听就傻眼了,退掉了亚运村的新房,30万支持他拍了最初的几集。后面的投资近乎戏剧性。他跟一个朋友吃饭聊起这事,对方临走时说:“要不,你过两天来趟石家庄?”张克荣就去了,背着300万现金坐火车回到北京。但后来投资人发现纪录片1分钟只能卖15块钱,很难收回成本,遂提出撤资(后变成借款)。于是,独立制作人张克荣,一夜身背了几百万的债务。(在日后《华人纵横天下》的节目中,你会看到他专门致谢陵墓商人徐秉谦。)

  质疑一直持续,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个庞大的计划?“做这个片子的初衷就是想表达。很多人都尝试过了,都说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想可能我能量没那么大,但还是想挑战一下。”张克荣说,“这件事做到现在,好坏其实已经不重要了(拍了十多集的时候,他听说有电视台也在做同样的事情,把他吓坏了,赶紧去打听,后来发现不是)。”他在节目中感言:“献给那些有梦想、有人爱、有事情可做、有期待,现在、将来有影响力的人。”

  《华人纵横天下》成了张克荣的高峰体验。为了采访到美国劳工部长赵小兰,他等了两个月。赵说,“生活是一场伟大的冒险。”“说得多好啊!”张克荣说,“想到和得到之间,永远有两个字——做到。”他在美国呆了8个月,发誓拍不完绝不回来。拍摄很紧张也充满惊喜,吴宇森半夜3点突然给他打电话,“我在夏威夷,来拍吧。”

  张克荣颇具悲壮感,“如果抛开节目以外的东西,都是你躲不开的现实,包括你的债务,和金钱有关的。”而他从小就没有安全感,“所以你会想办法做一些事情来求证自己”。原来他“看天下谁都不在”,拍完《华人纵横天下》,变自信了,现在“看天下谁都在”。

  当然,事情也有折扣,“我不拍圣人,只拍有情、有趣的人,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完全袒露自己,面对镜头每个人都是演员,怎么深挖下去挺难的。”张克荣坦言,“资金也不够,很多东西也很糙。”后来在凤凰和央视播的时候他重新修整了一遍,观众才不管你遇到什么困难,就要看结果。“我想《华人纵横天下》能给别人一些启发,当有了困境,面对转折点,面对变化怎么办?这件事真正的意义还是背后整个群体的影响价值,以后会越来越重要。没有人系统做过,这个能留下来成为历史的。”

  商业化是纪录片惟一的出路

 张克荣:追寻李安们的不安
  “就一个字,熬。”《华人纵横天下》前后将近8年,内容上对身经百战的张克荣来说虽有种种阻力,但都能克服,弯路是在推广和发行上。

  商业化令他感到“个人格分裂”。“面对市场,你得转换角色。市场说穿了就是电视台、音像出版社,还有海外的电视台。企业不是市场。”但纪录片在国内的生态很糟糕。“我所有的花钱都是当孙子。”第一部分拍完了,有人对他说,把片子卖了吧,最多能卖20万。电视台不给钱,只答应给一分钟广告,他要找广告客户。跟广告公司谈基本上崩溃,节目在全国很多台播出,收视率也挺高,但没有收益。

  第一年张克荣惨败,倒贴了70多万元发行费用。春节他是在家吃方便面过的。“没有经验啊,之前觉得拍出好东西,在电视台有个好时段,一切自然会来,其实不是那样。现在也在苟延残喘,他们火是他们的事,跟我没关系。说是制作人,我就是个体户。”

  处女座,精神洁癖,张克荣坚持不卖,相信会有商业前途。后来摸索着按娱乐节目的方式做,三个月内签了130个电视台,但那“只是对自己的安慰,商业回报是零”。更惨的是那年追债的,投资人把他欠的300万的债又转给了另两个人,简直把他弄疯了。“他什么都见过,包括债主拿着刀来要杀人……”一个朋友给他的节目写了一首歌,“眼泪哭出一片海,你在海边徘徊。一年一次的花开,你向我走来。”

  张克荣的朋友、央视二套的节目制作人喻江说,“我们前不久去四川电视节,碰到一个教授讲纪录片市场为什么这么惨。他说,有玫瑰花论斤卖的吗?没有啊,可是电视台就是这么做的。你拍出来的明明是玫瑰花,电视台却把它和萝卜、白菜放在一个市场上卖,然后还说卖不出去。”而专家好手都去“选秀”了,电视台播纪录片的栏目少了,喜欢纪录片的人没地方看,“应该有一个专门放纪录片的院线。”张克荣说。

  “中国纪录片惟一的出路就是商业纪录片。”但《华人纵横天下》有别于Discovery、《国家地理》杂志那类流水线生产,有“工人”操作,几分钟一个高潮都设定好的。第二年,张克荣谈了两个广告客户(奥康皮鞋、长城干红葡萄酒),在片中插播广告。“我觉得跟他们老总之间不需要太多的交流,我跟王振滔5分钟就签了一个合同。”

  “如果做商业纪录片,版权很重要,”张克荣说,“现在我们零散的版权费、卖播映权的收入还有很多,每周都有几万的合同。一切远远超出我们当初的计划。当初就是想找个地方播了就行了,现在已经在全球播了300多个台,在300多条航班上播了3年,够了。”被拍摄者看到节目也有反馈,和张克荣变成朋友。“9·11”那天,他就是跟李昌钰等人一起在吃火锅。纽约警察总局前副局长莫虎到北京,他就坐出租车去迎接。

  很多人看到张克荣赚钱,就想买过来开发《华人纵横天下》这个品牌。有人出价3000万,但他不干,这就像他自己的孩子,“就是给我2000万对我来说也没有意义。我只是想去求证,都说纪录片卖不掉,其实纪录片市场是存在的(像《故宫》那样的片子),老百姓也爱看。如果没人做,市场永远不会自己成熟。”

  而纪录片的“核心就是制造影响力。影响力就是购买力。”张克荣说,“现在缺有情怀的人。老是用特别单一的标准来衡量,逆的东西太少了。一阵风刮过来了,大家就一个价值,特别无聊。”而他每次看到人性的丑陋,就会有一种痛感。“面对利益,一个又一个泡沫在你面前,一脸堆笑……前面的初衷能持平就好,就是这样的底线也非常难。”

  不过,张克荣也接过纯商业的项目,“贴补家用”,并不说明他伪善。他给上海中凯佘山别墅拍纪录片,对方“请了世界上最有名的26个设计师,他真正打动我的是他对劳动者的尊重,包括请意大利的雕塑大师给民工上美学课,很多矛盾冲突很有意思。”

  中西方文化结合,

  商业上就没对手了

  在已经完成的104个人的拍摄中,真正让张克荣喜欢的不多,“这些人里面其实不像我们想像的那样”。如果说每次都是带着敬仰之心去的,拍完之后,能让他敬仰的人只是个位数字了。这段经历让他有更多的骄傲,这种骄傲不是他自己的,“有一种清醒感——高贵的灵魂不太多;看到那么多人都太现实,更不容易随波逐流。”

  CA的王嘉廉、宏道的陈丕宏、英特尔的虞有澄……张克荣拍了十来个企业家。最让他觉得有意思的是金士顿科技公司的创始人杜纪川和孙大卫兄弟,给了40岁以后的人创业以希望,福布斯评选其为全球最佳雇主。杜60多岁,400亿身价,有个摇滚乐队,他是鼓手,上班就叫人去唱歌……

  “我觉得他们把中国过去‘禅’的东西和西方思想对接得比较好。”张克荣说,“都说儒家思想妨碍资本主义,其实好多西方人现在解决不了的问题中国人两千年前早就解决了。只是中国人不感觉他的存在或者看不到。我们说中国文化博大精深,在哪儿呢?白先勇做青春版的昆曲,在世界巡演,影响巨大。华人要适应美国那个环境,必须根据别人的游戏规则来玩,在这方面其实很灵活。如果中国文化和西方文化结合,商业上就真的没对手了。”

  《华人纵横天下》反映了很多华人的中西文化冲突,“在那种环境下你只能忘了自己是谁,没有别的办法,特别尴尬……现在回流现象特别好,很多人都回来了,买房置业,教小孩说中文。做什么‘美国梦’啊,该做‘中国梦’了!”

  张克荣所理解的“中国梦”是“应该过优雅的生活,而不是创业、买个悍马了此一生”。“中国人特别讲究内心的秩序和外在的形式感,老去追西方的东西干吗?美国人是无头苍蝇,一片混乱,我们睡觉时鞋子摆放都是头冲外,起来很优雅。为什么叫华夏民族?‘华’就是衣服很漂亮,‘夏’就是礼仪……”

  2008年张克荣将配合奥运,把拍过的华人精英集合在一起做一场奥运盛典。明年开始拍《大家族》,由南方电视台投资400万,拍卢作孚、梁启超、董建华、李嘉诚、李光耀等18个家族。“《华人纵横天下》只是拍一个人,现在要拍一个家族,司马迁的《史记·世家》是我们学习的对象。”再之后,他将要拍关于传统文化的纪录片。

  看上去工作和生活从容的张克荣,内心仍然焦灼不安。“现在越做越害怕。原来天下谁都不在,现在天下谁都在。既然选择了,就要谨慎对待每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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