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有哪个律师事务所是在办公室里开伙做饭的?这简直就是“群居”,像个常见的房屋装修工程队。
文/陆幸生
踏进重庆中华大厦等候电梯,两部电梯中间部位就贴着一张周立太律师事务所的大幅广告照片。照片主角当然是周立太本人,上身前倾,手指向前,整个一咄咄逼人的姿势。这张照片是黑白的,意蕴非常鲜明。“厮打”法律官司,图的就是是非分明。与上海绝大多数的律师事务所不同,尤其是与那些大型著名的律师事务所截然不同,办公楼内绝对悄然的氛围,在这里被替换成声响洪亮的开放风景。站在等候电梯的人群里,四周响着大嗓门的川音,标志了此地是一个与老百姓零距离接触的区域。 周立太律师事务所占了整整一个楼面。周立太比较“恶毒”,他本人办公室的墙面都由大块玻璃作隔断,上面也没有常规的白色或灰色长条以作若干视线的阻挡。周立太要的效果,就是自己必须看得见所有人每时每刻都在干什么。办公室的门总是打开着,每隔一段时间,不是他就是他的手下,就会彼此大声呼唤着,奔来跑去,张罗着要即刻办理的事务。 在重庆的交谈基本结束,周立太站起身来说,我带你看看我的办公室。他先走了一圈,指着各个镶着透明玻璃的房间说,这是我的律师们办案的地方。随后出来,推开另外一扇“大门”,进去一看,展示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居家过日子,一群人团团围着圆桌吃饭的场景。我颇感诧异,天底下有哪个律师事务所是在办公室里开伙做饭的?这简直就是“群居”,像个常见的房屋装修工程队。 我问,你的事务所还给律师们包饭吗?周立太回答:是的。周立太律师事务所的人员构成,用他自己的话讲,除去自己是“读完小学两年级”,其他的律师都是大学毕业生,不过要加一句,都是来自农村的大学生,“城市毕业的没得一个”。这些学法律的大学生就业,坚持业务训练,也得养活自己,而我的律师事务所不能提供更高的薪酬,怎么办呢?我就免费提供吃饭,免费提供睡觉的地方。 从后来的资料上读到,因为报酬等原因,周立太律师事务所已经先后“进出”了6批人员了。 上前看去,桌上满满盏盏的大碗里,是重庆最常见的家常菜肴。周立太将一个个律师介绍给我,最后他指着一位穿牛仔上衣的女士说,这是我老婆,做饭的。 来到事务所“伙计们”睡觉的地方,那是几张床合并起来的一个大铺,铺满被褥,足可供几个人同时睡觉。周立太说,有老婆的回家睡,也可以自己找出租屋子,这里就是年轻人的天下。来到旁边一扇门,周立太没有打开,只是说,这是我和老婆睡觉的地方。 重庆中华大厦周立太律师事务所的办公楼层,是周立太贷款按揭买下的。周立太是中华大厦业主委员会的委员。这房子的开发商曾经在销售时“一女多嫁”,引起诉讼纠纷,一时难以排解,诸多业主跑到街头,准备用阻挡交通的方式以示抗议。周立太用自己既是律师又是业主的身份,参与并最终妥善调解了这次事件。 第二天,周立太要去万州的事务所分部,一辆小轿车,身躯“庞大”的周立太跟我挤着,四个人坐在后排,晃悠了两个小时。周立太说,我这小车也是贷款按揭的。我说,后排坐四个人是违反交通规则的。周立太回答,我坐着,没事。 在高速公路行驶的两个小时里,周立太的电话不断。一会儿是福建的长途电话,周立太边听边回答:你的事情,案发地和受理地域都在你那儿,在重庆是不能立案的,只能如何如何。一个电话来自贵州,对方说是民工的一只手被轧断了,询问“按照法律能赔多少钱”。周立太回答:这话电话里说不清楚,是要走程序的。 周立太律师事务所万州分所的所在地,大街对面就是悬挂着国徽的法院。从律师事务所入口处开始,鲜红塑料地毯一直铺上扶梯,直到楼上门口。跟在重庆一样,事务所也是商品房的一个楼层。与大城市做个数字的比较,万州房价自然是低的,这些房子周立太同样是采用银行按揭的方式买下的。事务所的内部装修风格,与重庆事务所如出一辙,周立太自己的办公室,用大块玻璃作墙,将所有部下此时当下的一切,统统收入眼中。我在重庆事务所里涌上心头的感受,又在此地出现了:眼前景象多少有点当年生产队长分配种地任务以后,不断吆喝督促的“人治”的意思。 万州律师事务所的生活场景,也与重庆一样。一位手有残疾的小伙子,是事务所的内勤,他和妻子一起住在事务所的房间里,她负责操办膳食事宜。律师们团团围坐,因为是晚上休息了,周立太允许大家可以喝点酒。 一群当年来自农村,如今生活、就业在城市里的普通律师,如此这般吃喝起来。律师职业可归为“公共服务行业”,公共服务行业的职业特性具有共通的社会性质;公共服务行业又并非仅仅具有纯粹的世俗性,它们更是从业人员实现自我价值和人生理想的平台,更能为从业人员提供荣耀和尊严。忠诚自己的职业,既能谋生,更可满足灵魂的妥放和滋养,周立太就这样在职业的漩涡里翻卷、挣扎着。 在周立太律师事务所的墙上,挂着他在不同时间与残疾人的合影。这显示着周立太这位律师业务范畴的独特“亮点”。周立太律师事务所有一个偌大的档案室,周立太说:我所有经办的案件,都在这里;玻璃橱里装着的,都是已经结案装订成册的,你看看, 有多少!所有现在还铺开在桌子上的,就是办完了,还来不及整理的。“我说呀,要是你们上海的大学里、北京的大学里,有学习法律的大学生、研究生,谁有兴趣,哪个能够立下恒心,到我这儿来,仔细阅读这些档案,然后编辑成书、出版发行,这就是一部中国经济改革、城市开放、农民迁徙,一直到落地生根、谋生成败的百科全书。可是,现在的人都去发财了,有谁愿意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