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美国衰退会在多大程度上拖累中国经济？现在是不是抄底投资华尔街的最佳时机？
本刊记者 王萃
大多数人仍然习惯将乔治·索罗斯仅仅视为秩序的破坏者，而忽视他也是这个星球最具反省能力的思考者之一。在索罗斯逐渐淡出对冲基金的第一线，更多地关注哲学和慈善之后，情况尤其如此。 但在1月底结束的瑞士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上，索罗斯证明自己是最值得倾听的演讲者。本来，汇集于此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具智慧的一批头脑已经选定全球气候变暖这样看上去前瞻的论题，但倏然而至的全球股灾和经济衰退的阴影却成为论坛更具现实性的问题。与会的巨头们不得不将时间用于观察市场状况，焦虑地盯着电脑屏幕，不停用黑莓发送短信。 需要有人对贪婪、恐惧、狂躁造成的混乱做出解释，索罗斯的哲学根植于对现实人性的理解，在自己的哲学著作《意识的负担》里，索罗斯将其概括为“我们对这个世界的所有看法都有缺陷和扭曲。”现在，他成为最合适的人选。 在镜头前，索罗斯头发已经泛白，声音柔和，用词却和十年前反驳谁才是亚洲金融危机的罪魁祸首时一样犀利，他认为由于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等金融监管当局在过去犯下了一系列错误，全球正面临60年来最严重的金融危机，“这不是一场普通的危机，而是一个时代的终结。” 事实上，尽管现在就开始回忆1929年金融危机和1930年代大萧条的阴霾岁月为时尚早，但接踵而至的坏消息已经让所有人不得不正视从美国次级信贷市场开始蔓延的危机的深度和广度。达沃斯会议召开前几天，大多数人还认为这只是美国的局部问题，但首先发生在全球股票市场上的连锁反应却敲响了警钟。 1月21日，曾被认为远离美国次级信贷危机的新兴市场股市遭遇了突如其来的跌势。一天之内，香港恒生指数下跌8.6%，韩国首尔综合指数大跌4.42%，是一年半以来的最低点；孟买Sensex指数开盘几分钟后就下跌10%，交易被迫停止一小时；中国沪深股市1600只股票中超过900只跌停，焦虑的人们不得不从尼古丁中寻找些许慰藉，由于交易大厅不允许吸烟，一些上年纪的人站在凛冽的寒风中，透过门缝惊恐地看着一片惨绿的显示屏。 日本和欧洲股市同样出现了下跌，当天晚上，尽管美联储在美国股市开盘前紧急宣布将隔夜拆借利率调降0.75%，为1980年代以来最大降幅，道琼斯工业平均指数依然下跌1.21%。 这还只是开始，在随后的几天里全球股市节节下挫，道琼斯指数创出24年来最大跌幅，华尔街心情郁闷人经纪人徘徊在冰冷的街道，孟买交易所外，情绪失控的股民高喊，“(财政部长)Chidambaram，去死吧。” 全球股灾让越来越多的人相信，这不仅仅是股票市场的一个阶段性的调整，而是整个经济环境有可能发生根本性的转变——作为全球经济引擎的美国经济或许正在熄火。 一些人相信，美国经济正步入衰退。纽约大学经济学教授NourielRoubini说，“现在讨论的不是美国将遭遇软着陆还是硬着陆，而是硬着陆到底会到什么程度。”雷曼兄弟亚洲投资有限公司副总裁兼亚洲经济学家孙明春预测2008年美国经济发生衰退的概率是40%，他向《环球企业家》解释，40%的概率非常高，因为一般情况都不会超过20%。 同样重要的是，全球股市的普遍下跌重创了几个月来乐于被市场接受的一个神话——在美国次级信贷危机变得越来越严重时，“脱钩论”成为市场人气的来源，这种观点认为随着新兴市场的崛起，这些国家已经找到了内部增长的源泉，运行脱离美国经济周期，这让它们不会受到美国衰退的拖累，相反还可以减轻美欧企业陷入低迷时的影响。这种信念一度有助于抵消信贷危机的悲观情绪，但现在已经开始崩溃。渣打银行经济学家王志浩对《环球企业家》表示，中国受到冲击的风险大于当前市场和学界的共识，美国经济放缓可能促使中国经济出现拐点。 罗思资本合伙公司副总裁、美林公司前全球首席经济师唐纳德·斯特拉斯海姆(DonaldStraszheim)认为，美国经济从2007年12月开始衰退，这将严重影响中国经济的增长。已经融合到世界经济中的中国无法不被全球经济和金融市场的动荡波及。如今中国正在为经济过热而担忧，但不久的将来就该为经济放缓忧虑了。 谁之过？ 美国的金融体系曾经是结构坚固的建筑，现在看上去却被人一根一根抽走承重梁，股市大跌反映了投资人信心脆弱。首先在于美国宏观经济数据，尽管一些分析人士，如FirstTrustPortfolios，L.P.首席经济学家BrianWesbury认为从短期经济数据并不足以推论出美国经济发生衰退，但包括采购人经理指数、非农业就业人口以及商业信心指数确实表现疲弱。另外，金融行业因信贷紧缩蒙受的损失远高于多数人此前的想象。美国公司的业绩增长曾经支撑着投资人的心理防线，随着宏观环境越来越糟，投资人已经撤到了他们最后的堡垒——大型科技公司，但接下来的消息令人失望，苹果公司股价今年以来已经缩水了31%，谷歌是去年牛市的宠儿，但也从2007年的高位下跌了26%。 很多人开始质疑过去10年来形成的整个市场架构，以及全球各金融当局自上一次资本市场崩盘(2000年互联网泡沫破裂)以来采取的做法。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的创始人克劳斯·施瓦布表示，“我们必须为过去的过失付出代价”。 索罗斯描述了投资者们的疑惑，“这与之前的那些危机不同。人们担心，金融体系内……有一些隐藏的问题还没有显现出来。” 一些以往的偶像开始坍塌，2007年当次级信贷危机刚刚显露苗头时，已经有人将其部分归咎于前美联储主席格林斯潘在任内处置不当，质疑所谓的格林斯潘对策——近十年来，每当经济出现放缓迹象时，美联储就减息向市场注入流动性，从而恢复经济活力。现在许多人抱怨格林斯潘只不过推迟了1990年代流动性过剩带来的惩罚的时间，而且由于延迟，让这种惩罚变得更为严重。 批评者认为，2000年互联网泡沫破裂和9.11袭击之后，美国的货币政策在很长一段时间过于宽松，这加大了市场的道德风险，因为投资者开始习惯这样的情况，当股市出现麻烦时，美联储都会出面买单。 宽松的货币政策，加上新兴市场国家外汇储备和中东国家石油美元的回流，让美国市场充斥着过剩的流动性。廉价的资金激起了金融机构进行金融创新和推出更复杂金融衍生产品的热情，以追逐更高的利润。金融冒险催生了信贷的快速扩张，推动资产价格上涨，并将越来越多的人卷了进来，比如当人们购买住房，并期待能够从抵押贷款再融资中获利，美国房地产的泡沫就此产生。 索罗斯认为，通过推出越来越复杂的产品和更为慷慨的条件，金融市场鼓励消费者借贷。每当全球金融系统面临危险之际，金融当局就出手干预，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1980年代以来，监管不断放宽，甚至到了名存实亡的地步。当新产品的复杂程度到了监管当局无法计算风险，并开始依赖银行自身的风险管理手段时，此轮超级繁荣周期失去了控制。“这是一种令人震惊的不负责任。” 曾经有一段时间这看起来是一个安全的循环：次级抵押贷款公司贷款给美国缺乏偿还能力的低信用等级购房者，同时将次级贷款证券化后卖给投资银行，以换取贷款资金，投资银行再将次级贷款和其他金融资产打包组合成抵押债务债券(CDO)出售给保险公司、对冲基金和其他金融机构。而只要住房资产的价格继续上涨，整个循环的链条都不会断裂。但这同时将住房抵押市场的风险扩散到整个金融领域。当去年夏天，次级贷款危机刚刚出现苗头时，人们还认为这仅仅是住房抵押贷款市场出了问题，远不足以酿成一场全局性的金融灾难。但现在终于发现链条中的所有环节都无法幸免：次级贷款问题造成了抵押债务债券的减值，持有这些的债券的保险公司、基金、投行和其他金融机构不得不进行大规模的资产减计，提高拨备，用利润甚至资本金冲销坏帐，这使得银行等金融机构资本金不足。为达到资本金方面的监管要求，各家银行不得不收紧信贷，从而使次级债危机演变成了信贷危机。 信贷紧缩直接影响到消费领域。美国消费者通常有权将房产抵押，进行再次融资，这被称为转按揭。所贷款项用途随意，可以用来购买第二套房，也可以用于消费。独立研究公司龙洲经讯董事总经理葛艺豪(ArthurKroeber)向《环球企业家》解释，一般国家的存款率是25%，而美国的存款率低到1-2%。，“(美国消费者)靠房子增值提供消费的钱”，哥伦比亚大学经济学家、诺贝尔奖获得者斯蒂格利茨(JosephStiglitz)同样指出，美国消费者高涨的消费热情并不是来自不断增加的收入，而是不断增加的债务，尤其是抵押债务。“维系这种增长的唯一方法就是房价持续上涨。然后，房价突然拒绝再走高了”。 类似情况也发生在信用卡消费领域，在美国消费者消费行为占到整个经济活动的72%，一旦消费者不得不因信贷原因缩减消费，美国经济自然会受到根本影响。
现在的问题是，美联储能否像往常一样通过向市场注入流动性以解决信贷危机，在上一次紧急降息0.75%之后，1月31日美联储又将联邦基金利率下调0.5%，这是有史以来美联储第一次在8天内连续两次大幅降息。但一些投资者认为应对信贷紧缩没有什么简单的方法，过去几年信贷泡沫大规模的发生在传统的银行渠道之外，超出了传统监管范畴，因此美联储下调利率，可能无助于信贷紧缩的势头。 在此情况下，美国政府和国会1月24日就总额1500亿美元的经济刺激方案达成一致，希望以此防止美国经济陷入衰退。该方案惠及美国1.17个亿家庭，大部分工薪族将获得600美元的退税。 众议院金融服务委员会(HouseFinancialServicesCommittee)主席BarneyFrank表示乐观，“世界上没有瞬间起死回生的良药，但是这个计划会非常有效”。 但在批评者眼里，这甚至可能沦为头痛医脚的蹩脚方案，在没有对之前金融泡沫的道德责任做最终清算前，任何的刺激方案都无助于问题的真正解决。 脱钩？挂钩？ 有一本畅销书叫做《没有“我们”的世界》，而在达沃斯论坛上很多人已经在讨论在一个没有美国作为全球经济引擎的世界里，其他国家将如何自处。一些国家认为它们可以安然应对这种局面。印度贸易部长纳特(KamalNath)称，“我们的增长不是出口导向性的，增长主要靠内需拉动，不是靠美国。”纳特认为中国已经取代美国成为印度最大的贸易伙伴，同时出口虽然很重要，仅占有印度国内总产值的23%，“我不认为西方经济的苍白无力会影响到东方”。但是印度经济学家ShankarAcharya却认为，美国经济衰退会使印度今年的增长减少0.5%。 一些中国经济学家也对本国前景表示乐观，参加达沃斯论坛的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所长，前中国央行货币政策委员会委员余永定表示，中国财政状况很好，内需强劲，美国进口需求的减少可能会让中国过热的经济有所减慢，2008年的增长率会从现在的11%跌到9-10%，“我非常保守”，他说。事实上，在全球股市暴跌后第三天公布的中国2007年度经济数据显示了中国经济具有的实力，中国国家统计局公布2007年中国国生产总值(GDP)达到了24.6619万亿元，同比上涨11.4%，是13年来的新高。 在一些人看来这是“脱钩论”的有力论据——中国GDP数据说明中国经济增长有独立轨迹，并不受西方经济周期理论的影响。脱钩论者甚至认为一旦美国陷入衰退，中国和印度这样的新兴市场国家可以承担起全球经济新引擎的使命。 但是对中国经济数据的进一步分析可能会说明这样的观点过于乐观，渣打银行经济学家王志浩认为，中国将要面临能否抵抗住美国消费疲软的考验。从i-pods到电视机，从运动鞋到家具，到一些高档消费品，大量纺织品和制造业产品的出口，将首当其冲受到美国消费萎缩的影响。 他进一步分析指出，表面上中国的出口市场构成中对美出口只占总出口的约16%，低于对欧盟出口，而占出口份额最大的是亚洲、中东、非洲和拉丁美洲，但实际上，在吸收了大量中国出口的亚洲地区，很多经济体的最终需求仍然指望美欧市场。美国总进口和中国对亚洲的出口之间存在着非常紧密的联系，这种关联预示，由美国引发的亚洲需求增长趋缓，将对中国产生强烈影响。 斯特拉斯海姆认为中国48%的商品出口到美国、日本、欧洲，而GDP增长的32%依赖净出口，美日欧经济放缓肯定将拖累中国经济增长，并影响外商对华投资。一旦经济增长变慢，中国政府可能会在2008年改变现在的货币紧缩政策，同时不让人民币继续大幅升值，以减缓出口压力。 而美国经济放缓，首当其冲的是中国的资本市场。中国的A股市场虽然相对封闭，以往和国际资本市场的联动更多的是心理上的，但如果美国实体经济受损，导致整个国际经济环境改变，进而传导到中国国内经济运行和企业经营，上市公司的估值将发生根本性的改变。 在过去两年中国A股市场全球第一的涨幅中，起领涨作用的是银行、房地产、能源和资源类股票，而它们又可能是受美国经济调整影响最大的行业板块。 美国经济的减缓将显著减少全球对能源、矿石等大宗商品的需求。2003年以后，全球石油价格暴涨，最主要的原因是供不应求，一旦作为世界最大能源消费国家的美国石油需求减弱，石油价格将明显回落，这将影响到中国A股市场能源类股票的估值水平。 同样，资源类股票价格也可能下跌，比如近年来国际铁矿石价格上涨主要源自中国的强劲的需求，但中国进口铁矿石半数冶炼成钢铁再出口欧美，如果欧美钢铁需求放缓，铁矿石价格回落也在意料当中。 中国银行（爱股,行情,资讯）在美国次级信贷危机中蒙受损失，分析师认为持有的近80亿美元次级抵押相关债券将至少被冲减四分之一，这是引发A股暴跌的原因之一，虽然刚刚迈出国际化脚步的中国银行业在美国次级信贷危机中的直接损失可能有限，但也增加了其估值的不确定因素。 对中国资本市场可能影响还来自资金供给，虽然中国资本市场相对封闭，境外资金进入中国资本市场的正规渠道只有QFII(合格的境外机构投资者)，但各类分析都承认，存在大量通过各种渠道入境的热钱。美国经济环境的变化可能让这些热钱出现两种可能截然相反地走势，一方面受到信贷紧缩困扰的美国企业和金融机构可能将资金撤回国内，但也存在另一种可能，美国的衰退让这些机构将中国看成资金的避风港，同时中美经济表现差距一旦拉大，人民币升值加速，会成为热钱涌入新的动力。 美国的信贷危机也给中国企业和金融机构提供了进行国际并购的难得契机，西方金融由于次贷危机损失估值降低，资本金不足，需要引入新的战略投资者，而外部又处于信贷紧缩。相比之下，中国拥有巨额外汇储备，而大型国有企业则在资本市场上享受着高估值，2007年12月，中国国家投资公司50亿美元入股摩根士丹利，取得后者9.9%的股权。2008年有可能发生新的入股行为，中国工商银行（爱股,行情,资讯）在2007年收购澳门诚兴银行和南非标准银行股份，其董事会秘书潘功胜表示，2008年工行还将收购一家境外银行的股份。 事实上，许多国家都认为目前是低价收购美国资产的良机，它们利用美国政府和商界领袖急于引入外国投资对抗经济衰退的心理，以及美元处于弱势，大肆收购。根据ThomsonFinancial的统计，2007外国投资者共投入4140亿美元购买美国企业、工厂和其他各类资产，范围从房地产、钢铁厂、能源一直到婴儿食品，总额比上一年增长90%，而在2008年的头两个星期，投资就达到了226亿美元。经济学家认为一旦衰退真的出现，美元进一步贬值，外国企业收购的速度还会加快。 但包括中国金融机构在内的中国企业缺乏在全球资本市场上抄底的经验，中投注资摩根士丹利后，后者股价继续下跌，评论认为包括中投在内的主权财富基金在这一轮对西方金融机构的入资中也许出手过早。另外，那些陷入困境的西方金融机构的财务状况可能变成陷阱，随着问题的进一步暴露，它们的亏损很可能加大，从而拖累注资的中国银行。分析人士认为这可能是最近中国政府否决中国国家开发银行入股美国花旗集团计划的内在原因。 同样，美国的信贷危机也会影响到中国企业的海外融资计划。昌盛中国地产有限公司原本希望通过IPO募集1.45亿美元，生产石油钻探设备的宏华石油设备有限公司计划在港筹资6亿美元，但目前这两项计划都不得不搁置。今年迄今为止，亚洲企业通过IPO共募集资金42.3亿美元，而2007年全年筹资规模为1033.2亿美元。银行家们表示，由于美国经济可能陷于衰退，今年的融资规模可能难以与去年想提并论。中银国际证券资本市场负责人马歇尔·尼克森认为，中国企业应等到市场稳定再融资为宜。 孙明春认为，与去年相比今年中国企业的IPO将面临一个艰难的时期。他说：“一般在股票市场熊市的时候，企业IPO的愿望也比较低。政策层面也并不予以鼓励。” 不过，所有试图在美国经济发生衰退时独善其身甚至抄底的努力都可能是真正的冒险，这样的企图没有在1930年代的大萧条时成功过，而在全球化的今天更难以想象，在对自己的时代进行总结时，格林斯潘称“美国经济最强大的力量在于它的弹性，那种化解混乱并且复苏的能力”，而这同样是世界上大多数地方投资人的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