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推动尚德创造财富神话的力量,将再度解放天威英利还是会成为它的枷锁?
文/何伊凡
如同尚德之于无锡,天威英利也正成为保定这座古城的名片,关于它们的消息甚至会成为所在城市街头巷尾的热门话题。两个企业惊人的相似:同处太阳能产业,5年来在产能规模上你追我赶;同在纽交所上市;两家公司的创始人施正荣和苗连生都对一个叫胡润的人没什么好印象,因为他们先后被拉上了富豪榜。 然而,也许最大的共同点是它们的出身,在其命悬一线的成长期,都曾经接受过来自国有企业的注资——在光伏发电这个高投入、高风险、与政策扶持密切相关的行业中,类似做法相当普遍。但是,尚德上市后国有股东选择了退出和远离,而天威英利则陷入相反局面。 尚德的崛起创造了一种行政之手“功成身退”的模式,天威英利是否有可能成为另一种令人遗憾的模式? 向左走,向右走 2004年,同样出于企业生存的必然选择,施正荣和苗连生走向了两个方向。一个离国有股东越来越远,另一个则相反 1987年,自部队转业6年的苗连生创建英利,最初做化妆品生意,代理羽西,之后还卖过绿色蔬菜、弱碱性电解水。在那些看似低端的商业尝试中,他已表现出日后成为出色商人的气质:精力旺盛,能游刃有余地达到目的,敢于尝试也敢于放弃。 仅靠卖化妆品,英利已经拥有了2个亿的年销售额,苗连生却感觉“越来越没意思”。1993年,他从日本引进了一条太阳能霓虹灯生产线,这是他第一次接触新能源概念。“那时全国做太阳能相关产业的一共没几个人,参加国际会议,同行业一共才来100来人。”苗连生向《中国企业家》回忆,此后他将多年积累的全部身家逐渐转移到光伏发电领域。 1996年,苗连生就看准了中国西部大开发的太阳能项目,其时尚德创始人施正荣还在澳大利亚求学。中国光伏电池项目有专项拨款,但只能通过国家开发银行发放,作为民营企业英利当时根本没有获得贷款的机会。 无奈之下,苗将公司重组,1998年成立英利新能源有限公司,向保定高新区管委会下的一个投资公司出让60%股份。“当时与英利约好,是国有控股民营机制,我们不干涉企业经营。”保定高新区管委会主任马学禄说。 对了解尚德的人来说,这是相当熟悉的一幕,也正是无锡市政府主导的风险投资启动了施正荣的类似的梦想。 1999年,英利新能源中标国家高技术产业化示范项目——四川阿坝太阳能送电到乡的承建权,其多晶硅太阳能电池一期工程生产线也通过初步设计,投资约1.5亿。仅靠高新区支持难以为继,苗连生去银行“化缘”,国家开发银行嫌项目太小,转给了建行。苗给建行做了大量光伏发电扫盲工作,项目仍然被毙掉了,对方理由很简单:“这个东西挺好,但你现在一年能搞两三个亿的销售吗?不能吧。” 就在英利备感空气稀薄时,保定最大的国有企业之一天威集团出现了。2001年,天威集团旗下的天威保变(600550.SH)在上海证券交易所挂牌上市,资金充沛,投向并不明确,这时集团董事长丁强发现了困窘中的英利。始建于1958年的天威集团,其时已成为中国变压器行业的新领袖,由于产量最高、品种最齐全、电压等级覆盖面最宽,其在国际上亦有一定知名度。 与英利最初的合资,天威集团内部意见并不统一。“我印象中天威集团是丁强一人力排众议,其余的人基本上没什么支持的。”天威英利副总经理王向东回忆,天威内部顾忌两点,一是英利是民营企业,二是“搞得是什么别人也看不懂”。 2002年2月,天威保变、英利集团、北京中新立业科技投资咨询有限公司三方对保定英利新能源有限公司增资扩股,股权比例为49%、45%、6%,高新区原来的股权变为债权。 直到这时,苗连生仍比施正荣幸运,因为按照天威保变与英利集团的“君子协定”,保变不干涉经营,以类似财务投资人身份参与。而2001年施正荣接受了8家国有股东的投资后,曾与进入尚德的国有资产代表方——原无锡市经贸委主任李延人有过短暂却惊心动魄的权力之战。 保变助阵,天威英利一期工程顺利完工,产能仅3兆瓦,这时尚德的产能达到了15兆瓦,但是双方产能的概念并不相同。自阿坝工程起,苗连生就尝试打造完整产业链,英利的产品和服务从多晶硅锭、硅片、光伏电池片、光伏电池组件,逐渐覆盖到最终端的光伏应用系统到光伏系统集成。 大家日子都苦哈哈的,产能实际也是负担,尚德的设备曾在2003年差点被债主拉走当废铁卖,至于天威英利,翻翻员工最近写的厚厚一沓“回溯往事”的稿件就可以发现,那实在是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年份。 2004年8月,德国政府更新《可再生能源法》,成为《京都议定书》生效后对光伏电池的市场需求首先膨胀的国家。2004年10月份,天威英利准备启动二期工程,计划投资4亿。 这时苗连生面临一个艰难选择。二期工程至关重要,“没有二期,就形不成2005年5个亿的销售,国外的投资人也无法认识到我们。”王向东说,“私募基金进不来,三期就启动不了,更不用说后面的IPO了,我们是一步赶着一步。” 天威英利希望获得天威保变的融资担保支持,保变的条件十分明确,必须获得绝对控股权,为了二期工程,英利忍痛向天威保变出售其所持2%股权,天威保变持股增至51%。尽管双方仍约定保变不参与管理,但苗连生由此丧失了对天威保变在法律意义上的绝对控制权。 就在苗连生向国有股东放弃控股权的同时,施正荣开始酝酿说服国有股东退出,为私募进入让路。并不是所有谈判都顺利,有的股东曾让他血压升高进了医院,在无锡市政府支持下,2005年3月他终于赢了这一局。 自此尚德进入快车道,而天威英利二期工程靠寅吃卯粮,短期滚动融资方式进行。“2005年流动资金紧张的问题充分暴露,主要原因是光伏电池企业一涌而上,大笔资金都要给上游硅原料厂家做预付或参与建设才能拿到原料”。王向东回忆,天威英利负债率一度甚至曾达到90%—100%,大部分都是预付硅料款。 2005年8月,英利集团收购中新立业持有的6%股权,股权转让完成后,天威保变持天威英利51%的股权,英利集团持有49%。 与“技术派”施正荣相比,营销起家的苗连生赋予了英利鲜明的市场风格。中国光伏企业90%以上产品输往海外,多数企业并不具备营销能力,大多将产品交给外商代理,或者干脆为国际大厂做代工,但英利不同,它很早就在海外聘请拥有金融界和政界关系网的当地人成立分公司,并在欧洲太阳能工程主流市场与BP、夏普等国际对手多次对决。 英利的另一个特点是拥有完整的产业链,这被外界认为是其挑战甚至超越尚德的主要因素。王向东解释说,“在这个产品平均寿命只有25年的产业里,链条越长,你的位置越好,品质控制可以从原料延伸到成本,调整一个参数,上下游能马上联动起来。” 得益于纵向一体化概念,靠近上游,天威英利与全球主供应商和二级市场很早就建立了稳固的供应关系。硅料库存原来能保证45天,目前延长到了80天左右。而尚德上市时招股章程显示,公司仅有一天半的库存量,停工待料的风险迫在眉睫。 如果不是2004年双方踏上不同的方向,“中国光伏电池之王”的桂冠戴在谁头上还是未知之数。出让控股权,使英利在天威保变的支持下抓住了光伏产业发展的最佳时机,但当苗连生试图为英利规划更大的蓝图时,保变手中的控股权却成了障碍。 生死时速 “要么大家固守二期,一起慢慢死掉,要么利益暂时分开,天威保变再让出2%的股权”。保变让路了,但天威英利浪费了宝贵的6个月时间 美国东部时间2007年6月8日上午9时30分,苗连生敲响了纽约证券交易所的开市钟,他没有系领带,原因很简单,就是“不习惯”,纽交所尊重了他的意志,这无意中创造了一个纪录:他是纽交所200多年历史中第一个不系领带的敲钟人。 接下来的故事略显尴尬,上市当天,英利绿色能源开盘10.80美元,收于10.50美元,跌破11美元的发行价,而2005年12月14日尚德在同一地点上市时,股价大涨40%,收于21.20美元。 天威英利错过了最宝贵的上市时机,在经过一轮太阳能企业海外上市潮之后,它才迟迟而至,较尚德晚了一年半。 筹划三期500兆瓦工程时,对于资金的困境,王向东形容如同“踩在刀尖上”,这是一个超越尚德的计划,但迄今仅有100兆瓦投产。为了解决资金困境,苗连生希望天威英利能尽快在海外上市。通过天威保变整体海外上市难以实现,最理想的方法是通过小红筹,绕道开曼来注册海外离岸公司。“如果是英利集团控股就相对简单,苗连生到香港去做几个文件,律师那儿签几个字就可以,但关键是天威保变不想放弃控股权,说‘我们来跑这事吧’,结果整整跑了6个月,也没成功。”一位接近天威集团的业内人士向本刊透露。 这6个月正是国内光伏企业在海外“扎堆上市”的日子,苏州CSI阿特斯、常州天合光能和江苏林洋新能源等都先后成功上市,使他们在采购原料和扩张生产能力方面实现跨越。 从2005年年底开始,保定市国资委和天威集团就奔走于证监会、发改委、国资委、商务部等部门,希望能在天威控股情况下实现天威英利上市。后来成为天威英利主承销商的高盛当时就预言这种努力可能是徒劳的,他们希望英利去做天威集团的工作,认为如果对方能放弃控股权,以高盛的经验和实力可以在半年内帮助英利实现上市。 2006年年中,摆在双方眼前的路已非常清晰,“要么大家固守二期,一起慢慢死掉,要么利益暂时分开,天威保变出让控股权。”上文中匿名的业内人士说。 2006年8月8日,国家六部委颁布“10号文”,新规意味着企业赴海外上市进一步受阻。“10号文”将于9月8日生效,如果不赶在9月8日之前将公司重组出去,天威英利的海外上市将更加艰难。 不能再等了!就在“10号文”颁布后第二天,英利集团单方增资2500万元,持股天威英利由49%增长至51%。为了获得当年以156万元卖出的2%股权,苗连生支付了2500万元,比当年价格高出了16倍。 关键时刻,是苗连生说服了天威集团还是天威认识到已没有更好选择,外界不得而知。根据天威保变公告的《境外上市细化方案》,总体思路是苗连生以天威英利51%的股东权益到境外上市,然后,天威保变以天威英利49%的股权换取境外上市公司股权,最终天威英利成为外商独资企业,而天威保变成为一家纽交所上市公司的股东。 增资当天,苗连生就在开曼群岛成立了未来的海外上市主体——英利绿色能源控股有限公司(“绿色能源”)。英利绿色能源经过两轮私募后,终于坎坷上市。尽管其综合实力仅逊于尚德,但迟到者身份,严重影响了资本市场对其的估值。上市后,通过英利绿色能源,苗连生重新拿回了对天威英利的控制权,目前英利绿色能源对天威英利控股74.01%,天威保变在天威英利中的股份则稀释到25.99%。 上市过程中,天威英利和尚德同样搭建了复杂的海外股权结构,但是尚德的国有股东选择了退出,而天威英利将可能面临相反的结局。在分拆天威英利海外上市过程中,为获得来自国资委、证监会的支持,保定政府方面曾向国家发改委和证监会承诺上市后会恢复天威集团(其持有天威保变51.1%的股份)在天威英利中国有大股东的地位。 “兵”临城下 如果无法收回天威英利,兵装集团可能会扶持天威集团成为英利的强劲对手 恢复国有大股东地位的承诺如同一张没有准确时间的车票,意外的是一只手突然伸过来,给它填上了一个日期,这只手来自中国兵器装备集团。2007年9月25日,天威集团100%的股权全部划拨给了兵装集团。兵装希望借天威这个跳板进军新能源领域,而天威英利是天威集团新能源产业的重中之重。 9月26日,天威保变即发布公告称“市政府负责落实并确保天威集团在保定天威英利新能源有限公司的实际控制人地位,并在2007年12月初完成各项必要的报批手续。”据悉,保定市已为此成立专门工作小组。 比较娱乐的说法是,兵装“求亲”源于其副总尹家绪无意中看到的一则电视广告。“确实是这样,在凤凰卫视上,我看到了保定打造‘中国电谷’的战略构想”,10月20日,在接受《中国企业家》专访时尹家绪说道。 2006年,兵装集团主业收入超过1000亿元,在中国制造业500强中名列第9位。保定“中国电谷”的核心是光电产业链与风电产业链建设,这与兵装集团进军新能源方向相同,而电谷规划中最耀眼的就是天威集团。 看起来这更像是一次“父母包办”的婚姻,持掌河北长安汽车时,尹家绪在保定市政府及河北省政府方面拥有丰厚的人脉,他首先与省发改委接触,之后势如破竹,天威集团在整个过程中话语权有限。当然,兵装的承诺也让保定方面颇为动心,到“十二五”末,兵装将向天威集团投入不少于300亿元资金。 苗连生似乎是这次交易的局外人,“天威英利和兵装没有任何关系,他们合并之后,不管是天威集团还是兵装集团,在我们这儿只是股东。”他说。 尹家绪曾和苗连生吃过一次饭,对苗的印象是“快人快语”,他向《中国企业家》说,“当面谈得非常好,他(苗连生)说坚决支持兵装集团将天威英利做大,甚至把股份让出来由我们控股都行。”直到最近一次兵装集团高管去保定“督战”,从市里得到的信息仍然是“保证可以做到(收回实际控制人地位)。”然而,兵装集团某高管委婉透露,“会有些难度,经常有人和我说‘没问题’,我说‘但愿没问题’。” 尹家绪不讳言,兵装做了两手准备。如果“有问题”,政府就会向天威英利施压,后者“和国家发改委与证监会之前有承诺,不能恢复国有大股东地位今后办事就有走不通的地方”,“150亿兵装主要投向光伏电池,你把这一块(天威英利)给我拿掉,我的投资就撤了,这个痛是保定承受不了的。” 另一种思路是如果不能控制天威英利,兵装将扶持天威集团,并使后者成为天威英利的强劲对手。天威集团本身就有做大新能源产业的规划,5年前丁强力排众议投资天威英利,使天威由此获得了最具潜力的“增长点”。其早有“双主业、双支撑”规划,即在输变电之外,拥有新能源产业优势。 “如果天威英利我是大股东,我可以把所有相关项目与它合作做,但如果我不是大股东,央企有央企的打法,我就把(新能源)产业链拉开来搞”,尹家绪说,“(兵装)会支持天威集团在其他地方将太阳能电池和太阳能多晶硅一起发展,我们从来不受人摆布!” 若天威英利执意选择单飞的话,第一重打击可能是硅原料紧缺。硅原料是所有光伏企业的生命线,2005年9月,天威保变收购四川新光硅业35.66%股权,成为其第二大股东。新光硅业是我国第一个千吨级多晶硅企业,在各路光伏巨头对四川新光硅业的争夺中,天威保变最终胜出。2008年新光硅业预计产能为1260吨,与天威英利已预签了1000吨的合同,约占2008年天威英利用料的一半左右。对新光而言,基本已接近排他性合作。新光不仅使天威英利拥有了稳定的硅源,而且迫使包括尚德在内的其他竞争对手不得不远赴海外寻找高价硅。 据尹家绪透露,四川省未来有不让硅原料出省的考虑。2007年10月11日,天威集团董事长丁强陪同尹家绪到四川考察新光硅业,尹家绪此行的另一计划是依托硅原料产地,通过天威集团在成都投资建设一个产能为500兆瓦的光伏电池生产厂,“10月底就奠基,不动则已,一动就首发凌厉,”尹家绪长吸了一口气,“这是我的风格。”如果能“收复”天威英利,后者会得到参与成都新厂的机会,反之,“到时候原料全部在我这里,他就不难受吗?” 按照《公司法》,实际控制人并不一定是控股股东,也可以通过投资关系、协议或者其他安排来实现实际支配公司行为,外部分析人士认为非控股方式可能是兵装获得天威英利实际控制人地位的最可行路径。 “如果苗连生聪明,(兵装收回控制权后)公司还可以由他管,仅靠英利自己发展我看有点难。”上文提到的匿名接受采访的兵装集团高管说道。他认为这是天威英利最好的选择,“英利现在还可以,但太阳能电池竞争激烈,兵装集团在天威集团的后面支撑,会比天威英利走得快些。”那天吃饭时,尹家绪与苗连生还谈到了太阳能电池未来在国防建设中的市场前景,兵装正好在此领域拥有资源,苗连生似乎也颇为动心,“他说赶快做呀,”尹家绪笑了,“我说不能急,只有兵装牵头才能做这个事。” 但对天威英利来说,本来终于获得了与尚德同样的平台,带上一顶“钢盔”未必舒服。苗连生,这个极度自信而又善于评估风险的人会做出怎样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