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战场 良心战场



    抗疟的道德召唤,中药的振兴梦想,跨国药企的破局努力……原产中国的普通青蒿叶片,如何在成为神奇配方的同时,也制造了一场异常复杂的跨国商业合作恩怨

    文/沈霄戈

  今年3月,桂林南药的总裁虞哲敏又一次开始了他的非洲之行。和以往他有过心情沉重的经历不同的是——曾有一次他去一个非洲普通家庭做客,大家围坐在一桌喝咖啡,但过两周再见面时,却有一个人缺席,因为此人得疟疾死了——此番商务旅行比较轻松。

  他选择了尼日利亚和加纳这两个地方进行市场考察,为日后公司抗疟疾的产品进入非洲作准备。因为他知道,公司生产“青蒿琥酯片+盐酸阿莫地喹片联合用药”已经经历了世界卫生组织(WHO)两年的审核,而且不久前又递送了修正和补充的资料。一般来说,按照这种程序走下来,该产品通过WHO的验证,从而进入非洲市场的可能性很大。

  果然,在半年后的今年8月,虞哲敏就接到了欧洲办事处同事的电话,被告知这种联合用药和盐酸阿莫地喹片通过了预认证(PQ),进入最新一版世卫组织抗疟药目录。“当时心情还是很平静的,毕竟对此我们有把握。”虞回忆说。今年9月,桂林南药的大股东复星医药公告了前者获WHO抗疟药供应商资格的消息,复星股价应声上涨近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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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在中国整个医药界,这个新消息却让很多人心里不平静。由于疟疾是长期以来在非洲大陆横行的致命疾病,每年有一百多万人被疟疾夺去生命,因此谁能解决这个问题不仅能获得良好的名声,也有不错的收益。

  但自从1970年代,中国的中医研究院中药研究所等几家机构研发出一种名为“青蒿素”(包括青蒿素的一系列衍生物,如蒿甲醚和青蒿琥酯)植物提取物后,这项有效治疗疟疾的技术却被瑞士诺华制药公司(NovartisAG)买走,随后诺华成为全球领先的复方抗疟药生产商,也是非洲抗疟药市场份额最大的供应商——在很多中国公司眼中,这意味着,中国科学家自己发明了一种药,但却长期被排斥在这种药品市场之外。

  因此,此次桂林南药的联合用药获得世界卫生组织的预供应商资格的认证。意味着中国医药企业终于第一次获得了和跨国公司同台竞争的资格——虽然资格并不意味着获胜,在2006年诺华以成本价向30多个疟疾流行国家提供的6200万份的蒿甲醚复方拯救了20万病人的生命。“而目前诺华的蒿甲醚复方(Coartem)仍然是在世界卫生组织质量预认证名单上唯一固定比例配方(单一片剂)的抗疟药。”诺华制药负责抗疟药项目的对外负责人鲍勃·拉威提(BobLaverty)对《环球企业家》强调。相对而言,桂林南药被批准的还只是联合用药,也就是两种单药联合使用,需要医生指导下配合使用,在患者使用的方便程度和依从性上还有所欠缺。

  而桂林南药要面对的复杂形式是,在它之前,曾有一家中国企业昆明制药集团股份有限公司通过私人分销商而不是世卫组织在非洲销售单方抗疟药产品,并自称这种方法同样有效。总部在北京的华立科泰医药有限责任公司,同样通过私立市场在非洲销售,不同的是,华立的产品属于复方类型。而就在虞哲敏3月考察非洲市场的期间,桂林南药的合作伙伴法国的塞诺菲-安万特制药公司,也宣布售价1美元的复方青蒿制剂将于近期投放非洲市场,会申请进入世界卫生组织的推荐采购名单。

  毫无疑问,随着桂林南药的最新加入,一场抗疟药市场的复杂争夺战正在非洲大地上演。一方是拥有世卫组织官方正式销售渠道,但专利和原材料却都来自中国的跨国企业;而另一方却是忿忿不平、有新产品和技术的中国企业——他们要么选择通过官方渠道直接和跨国公司发起挑战,要么干脆无视世卫组织的存在,开辟私立市场来分一杯羹。

  产能过剩危机

  在这场复杂的争夺战中,最不容忽视的主角诺华制药似乎是所有“矛盾”的挑起者。在很多人眼中,它采用了来自中国的发明,开启了一个大市场,却将中国企业排斥在外,同时也还引发了中国青蒿素的产能过剩。

  1987年,中国科学家开发出了蒿甲醚(Artemether)-本芴醇(Lumefantrine)复方药,蒿甲醚基本成分仍是青蒿素,本芴醇以前也是一种抗疟药。诺华南药的前身汽巴嘉基(Ciba-Geigy)于1994年购买了蒿甲醚-本芴醇在中国以外的销售权。中国方面一位参与过谈判的人士表示,汽巴嘉基支付了几百万美元的价钱,并同意将每年销售额的4%付给中方。

  2002年,世卫组织批准诺华制药生产的复方蒿甲醚(Coartem)为全球基金指定采购药物,用于在发展中国家分发。复方蒿甲醚目前仍是唯一获得这项指定授权的固定剂量复方抗疟药物。到2004年,世卫组织在复方蒿甲醚上的采购金额为2亿美元。“复方蒿甲醚是中国传统医药对现代医学贡献的成功案例,它证明了中药治病救人的功效,也证明了拓展到全球的可能”,诺华研发的负责人保罗贺林(PaulLHerrling)对《环球企业家》说。

  然而就在这一年,由于世卫组织的订单加大,诺华由于储备不足,开始面临着原料短缺的困境。情急之下,诺华与昆明制药和新昌制药,签了份一至两年的订单作为担保,其中蒿甲醚40吨,本芴醇150吨。两家企业相继在2005年扩充原料厂。除此之外,诺华为了应急,也去另外一些医药企业考察原料。按着当年刚上任诺华中国区总裁李振福的话说,就是“不希望在2005年看到任何满足不了世卫供应的情况发生”。结果,主动联系诺华的18家本地企业认为这是采购的信号,它们纷纷投入青蒿素生产线。到最后,自然出现了生产过剩的情况,很多陷入困境。

  世界卫生组织驻中国代表处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官员告诉《环球企业家》,当时他们确实接到一些种植农户的电话,询问种植青蒿素的前景。但世卫组织只能奉劝种植户参考全球青蒿种植的相关行情和指导谨慎投入。然而,由于这个行业并没有国家统一的规范管理,在需求增大的信息诱导下,还是有很多农户盲目投入了种植,结果真正青蒿种植过剩出现在2006年。而此时,诺华自己的原料生产厂扩大投产已经能满足自我供给,不少企业开始出现上千万元的亏损,或者被迫进行转产。于是所有的矛头都对准了诺华,包括以前诺华购买中国专利的事情,也成为罪证之一。

  然而事实是,诺华多次在公开场合宣称,公司卖给联合国机构及其他组织的这种抗疟药并不以盈利为目的,因此在华采购完全是为满足世卫组织这样机构的需要,而且2005年诺华与世界卫生组织签署了谅解备忘录,将原来2.5美金减低到了1美金成本价进行销售。“我们已经完全是从公益事业出发了,外界即使有误解也无所谓了。”诺华中国内部一位员工对本刊说。

  而在诺华购买中国专利在海外销售一事上,当时的情况是,如果一种新药要想推向国际市场,就必须按着国际惯例进行,关键要具备两个前提和基础:一是申请国际专利和在销售国进行药品注册,二是按照国际标准完善基础研究、临床试验和进行GMP标准的生产,在当时的国情下,完全独立完成这些工作几乎是不可能的。

  诺华在后续研究、临床试验、生产技术指导和市场推广上做了大量的工作,特别是在制剂技术上进行了很多改进和提高,“至今(诺华的)复方蒿甲醚被认定为青蒿素类复方药物的‘黄金标准’”。中信技术投资的蒿甲醚项目经理刘天伟对《环球企业家》说。中信技术投资是诺华购买中国专利谈判商务代表和组织协调人。

  蝴蝶效应

  尽管如此,诺华的所作所为还是为其他中国企业留下了口实。在2001年世卫组织全面提倡复方抗疟药之前,昆明制药就表示,既然青蒿素作为中国人原创的药,那么诺华占据了主要市场就没有道理。因而昆明制药通过私人分销商,而非世卫组织在非洲市场销售单方抗疟药——相对公益市场,抗疟药私立市场,就是不通过国际援助基金,非洲自己国家采买在药店销售,抗疟药在这个市场销售利润较高——2004年昆明制药单方药的销售额约为500万美元。

  此举曾引发了世卫组织的不满,一个例证是,2006年1月初,世卫组织邀请多家单方药生产公司参加当月在华盛顿举行的小型会议。会上组织者出人意料地要求与会企业立即停止销售和宣传基于青蒿素研制的单方药。翌日,又把一份企业名录交到了媒体手中,上面公布了那些对世界卫生组织早先警告置之不理的企业,其中就包括昆明制药。

  对此昆明制药也曾为自己辩解,并不否认复方药的价值。因为实际上该公司已经拥有自己的复方药──Arco,并正开始面向非洲市场销售。但昆明制药表示,应该允许它按照自己的计划生产Arco,而不应让它立即停止生产另外一种对付疟疾的单方药(仅包含一种药物),而且后者仍然非常畅销。

  而随着世卫组织开始推荐青蒿复方用药,中国药企也同样认为有机会去和诺华一争高下,让中国发明在自己人手中发扬光大。华立科泰就是在这个时期开始进入青蒿素市场,和昆明制药一样,华立也没有遵循诺华通过世卫组织的官方渠道,而是依靠自己在国际市场营销手段,希望打开抗疟药的另一扇大门,走入非洲的私立市场。

  不少业内人士看来,昆明制药和华立制药代表了中国制药业普遍的看法:中国科学家利用自身技术研制出如此先进的药物,到头来却被阻止推广和应用。应该对此说不。华立制药的总裁逯春明在一次谈到青蒿素复方药时,就激动地表示,世界卫生组织指定的青蒿素联合用药(ACT)唯一供应商是诺华制药,而现在它又只允许使用ACT。所有人都明白,逯春明指的是,世卫组织通过规定,把所有的市场都给了诺华。

  华立科泰现在研发的合作者是李国桥——当年越南战争时期中国为对抗疟疾而成立的“523”科研项目的科学家。在华立,李国桥又研发了一种名为双氧青蒿素加派奎的复方药,该药和同类相比,具有剂量小的特点。如只有8片的剂量。目前这个品牌通过几年的国际市场推广,已经在非洲一些国家打开了销路。从1994年的几十万美元增长到2005年的500多万美元。

  到现在,华立虽然已经改变了态度,不再把矛头直接对准诺华,逯春明称“各类药都各有千秋”,但还是委婉地对本刊表示,“由于诺华开发得早,所以服用的剂量次数都要多。”言下之意,剂量大并不具有优势。

  微妙关系

  另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是,在经历了单方复方之争、对诺华甚至世卫组织发起“挑战”之后,现在中国企业也开始尝试进入世卫采购这个更为主流的市场,与诺华开展真正的竞争。比如除了桂林制药,华立现在也在积极和英国牛津大学的研究所,以及赛诺菲制药公司合作,申请获得世卫组织的审批,“如果华立的青蒿素复方药进入世卫的审核名单,并不只是增加了一个提供商,而是在药品组分上创新”,逯春明对《环球企业家》说。但因为华立这个复方的两个组分都需要分别认证,毫无疑问申请还需要更长的时间。

  而对已经通过预认证的桂林制药,世卫组织的评价也甚高,总部抗疟项目的卫生干事安德里亚·博斯曼(AndreaBosman)对《环球企业家》称,这将增进“企业之间的竞争以及国家的自豪感,将会对中国企业参与青蒿素抗疟药市场产生正面效应。”尽管同时,博斯曼博士也表示,目前桂林南药的新联合用药不会成为诺华的主要竞争者,因为在公立市场疟疾流行国家会选择一种药作为一线用药,诺华的复方还没有产生抗药性,所以现在还是诺华占有主导地位。

  不过对桂林制药,更需要注意的是合作伙伴赛诺菲制药公司,后者的青蒿琥酯单药的片剂的生产商以前一直是桂林南药。桂林南药也承认2005年青蒿琥酯单方能够顺利通过世界卫生组织的认证,和一直以来与塞诺菲的合作关系分不开。赛诺菲因为需要认证它的青蒿单方生产制剂,积极帮助桂林南药提高生产制剂标准以满足药品检验认证(GMP),同时尽快要求世界卫生组织审核人员能够到达桂林南药的生产现场。

  而桂林南药因为在合作和信息上和国际接轨,在2002年也开始研制复方,同时由于自身一直是单方药生产提供商,所以联合用药的研制也比较顺利。2001年世卫推荐4个复方药,两个具有青蒿琥酯成分的复方桂林南药都在做。此外,桂林南药也在和世卫组织打交道的过程中积累了经验,学会了严格按照国际规则“出牌”。

  在2005年通过青蒿琥酯单方验证时,最初世卫组织的官员没有挑出毛病,场面一下陷入了尴尬,因为还没有一次性通过的先例,而且世卫的官员回总部后也无法写报告。后来官员们想到了一个细节,问桂林南药的员工,如果工人把东西弄到眼睛里了,有无向上冲的水龙头冲洗。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世卫组织的官员终于找到了唯一一个不符合要求的细节。

  随着世卫组织推荐复方,塞诺菲今年开始也停止向桂林南药采购单方的青蒿琥酯。与此同时,桂林南药和赛诺菲同样组分的复方也在研制申请世卫的审批,而青蒿琥酯和阿莫地喹两种成分之间如何解决好成分的稳定性,将成为昔日合作伙伴新复方药进入世卫的一个争夺要点。

  虞哲敏对未来可能存在的微妙关系表现得很坦然,“市场经济必然存在竞争,但各家的制剂在规格、剂型上毕竟还有区别,而且只有在竞争中相互学习,才能使自己的产品有所提高。”但是对于一些舆论预计进入这个市场将会有多么大的利润,他认为外界还没意识到这是“穷人的药”,尽管不会赔钱,但是作为世卫采购的公益事业药品,享有高额利润已经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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