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2004年轰动全国的“铁本事件”有了新进展：南钢重组铁本项目方案已送至国务院案头，正等待最终通过。此前，国家发改委已原则通过了这一重组方案
文/宫靖
桥墩已建好，连接桥墩的数百根钢筋年久而坍，锈迹斑斑地胡乱垂在长江边的荒草地里。三年半前，这两处“断桥”原本是要连接起江边的钢铁厂和江中的码头。 这里就是2004年4月那场宏观调控风暴降临的地方——江苏铁本铸钢有限公司（下称铁本）新厂项目所在地。 “断桥”一侧位于江苏常州市境内，原计划建一座拥有840万吨钢铁产能的大型现代化工厂，占地达6541亩，概算总投资105.9亿元人民币。2003年6月进入现场施工，2004年3月江苏省政府责令全面停工。其时，铁本在这里已投下40余亿元。 近日，《财经》记者从可靠渠道证实，这起轰动全国的“铁本事件”有了新进展：南京钢铁联合有限公司（下称南钢）重组铁本项目方案已送至国务院案头，正等待最终通过。此前，国家发改委已原则通过了这一重组方案。 此前媒体批露的南钢重组方案为：重组后铁本项目将由原来840万吨钢铁产能缩减为400万吨，包括“新增200万吨，迁建200万吨”；新的合资公司将主要生产高端钢铁产品；未来项目建成投产后立即关闭铁本的老厂。 至此，历时三年半的铁本重组，终于渐显眉目。业内人士认为，这是中国钢铁业内迄今为止最引人瞩目也最艰难的一次并购重组。 “铁本事件”，三年半前以国家宏观调控中的反面典型出现，国务院批示、九部委介入调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种种复杂情节，注定其成为中国现代经济史上的标志性事件。然而回头再看，褪去宏观调控外衣及政治色彩，单纯从经济角度，“铁本事件”原本不应如此复杂，更不必付出数以十亿计的沉重代价。 “铁本事件”发生至今，江苏各级政府、债权人银行和有意参与重组的相关企业等利益相关者，均以回避的态度面对外界。而由于“铁本事件”的特殊性，加之国务院至今仍未批复同意发改委上报的重组方案，这场马来松式的重组是否真的将画上句号，现在仍是一团迷雾。 尴尬铁本
时隔三年半，这家胎死腹中的工厂似乎被人遗忘。《财经》记者在现场举目所见，到处是胡乱堆弃的钢筋、砖石，野草疯长，六座没有建完的高炉被风雨剥蚀得陈旧不堪。 铁本“新厂”的旁边曾计划建一个深水码头，彼处江中岛屿属于镇江扬中市。停工前，码头基本建成，如今同样是野草丛生。 铁本昔日的当家人戴国芳钢铁梦断，如今身陷囹圄。但其身后的铁本项目的命运从此陷入尴尬。 2004年4月铁本事发时，江苏省各级政府和国家相关部门就开始考虑叫停之后铁本项目的利用问题。国家九部委严查铁本事件的最初起因，是其“造成大量耕地被毁”，具体为“违法占用土地6541亩(其中耕地4585亩，含基本农田1200亩)”。 但尴尬的是，九部委的结论是这些耕地已无法复垦。 无法复垦的土地如何利用，一度曾是政府部门讨论的焦点。显而易见的一个事实是，如果不继续建钢铁厂而改做他途，之前的40余亿元投入将沦为“沉没成本”，而其中的30余亿元是国有银行贷款。因此铁本事发不久，相关各方已一致认定，铁本项目最终归属，只能续建为一家钢铁厂。 事实上，早在铁本事发之初，多家国内外知名钢企已对铁本项目表示了兴趣。它们一直积极与江苏各级政府和国家相关部门联系，并一再递交重组方案。 然而，出乎业界意料的是，漫长的三年半过去，仍然没有重组方案获批。一位接近此事件的消息人士说，铁本在中国是一个非常敏感的事件，事情的发展使得其重组并不能由江苏省完全左右，国务院和相关部委在对待此事时慎之又慎，致使重组久拖不决。
然而，拖得越久，重组的成本就越高。据常州市政府派员组成的企业监管小组向媒体出具的数据，重组方案每推迟一个月，铁本新厂产生的各种损失就增加6000万元左右。简单计算，当初的40余亿投资已损失近半。
尴尬的还有当初被铁本项目征去耕地和房屋的当地农民。为建铁本新厂，彼时迁出三个行政村1500多户农民，铁本新厂曾承诺农民“进入新厂工作”。铁本叫停后，失地农民生活无着，当地政府每月必须拨款补贴。 尴尬的还有常州市政府。当地一位政府官员坦承，“铁本事件”使一直苦追苏州、无锡的常州经济受到重创，尤其是当地的沿江战略开发举步维艰。该官员说，铁本业已成为常州经济的一块“心病”。 当日调控目的业已达到，铁本项目究竟何去何从引人关注？任其荒芜只能造成更大的资源浪费，对于国家相关部委，江苏、常州、镇江等各级政府，这是一个必须直面的问题。如果对于重组方向各方没有疑义，则重组进程宜早不宜迟。 资产是非 重组的前提之一是进行资产处置。《财经》记者获悉，铁本事发不久，铁本公司就进入破产还债程序，此举也意在进行债务重组。 此做法在诸多经济事件中被使用，一般程序是债权人向当地法院提请债务公司破产；然后进行债务核实，成立企业监管、清算小组对公司资产进行处置，处置方式之一就是对公司进行债务重组。处置所得资产将按比例分给各债权人。 2004年4月19日，戴国芳被捕。记者获悉，其后戴将铁本新厂和老厂项目的处置权交给其舅舅蒋锡生。几年来，蒋一直不愿接受媒体采访。今年10月中旬，记者从各方了解的情况看，蒋的这项处置权早已名存实亡。 按消息人士透露，事发后，常州市和武进区政府部门组织成立企业监管组。此后，关于铁本两个厂区的资产处置问题，蒋基本无法过问。几年中多家钢铁公司来常州进行重组谈判，多为直接与企业监管组谈判。 这些重组谈判也并不透明。事发不久，传出宝钢集团、上海复星集团、北大方正、华润集团等有意参与铁本公司债务重组。事隔两年，媒体辗转得到的消息，是上海复星集团控股的南京钢铁与国际钢铁巨头阿赛洛联手参与重组。近期传出的消息则改为南钢独立参与重组。 知情人士称，由于“铁本事件”的特殊性，重组有多方考虑，因此从一开始就并非“价高者得”。而最终谈判对象锁定的南钢，与铁本公司同属江苏省。 关于铁本新厂项目的资产处置，还有两大问题引人关注。一为上文提到的处置久拖不决导致每月损失数千万元；二为现场财产的看管问题，当地农民告诉《财经》记者，常有不法分子进入现场偷盗钢材。记者发现，企业监管组派来的数十名保安只看管着部分进入厂区的路口，而5000多亩厂区实在太大，能进入厂区的路径则非常之多。 铁本老厂的资产处置也是一个问题。2004年事发前，铁本位于常州市武进区东安镇（现并至湟里镇）的老厂区拥有钢铁产能120万吨以上。钢铁业内人士根据同行业情形，判定铁本老厂区总资产应在30亿元以上。显然，这是铁本非常重要的一块资产。 据核实，2004年8月，企业监管组将老厂租给同属湟里镇的鑫瑞特钢有限公司使用，年租金仅为10万元。 2004年至今，钢铁行业的火爆使得多数钢铁企业赚得盆满钵满，相形之下，此租金显然低得匪夷所思。然而，同样租金的租用，一直续租至今。 鉴于铁本已严重资不抵债，这些财产的损失事实上最终将表现为国有银行的损失。 罪与非罪 业内有分析认为，铁本的重组时间表，还与其昔日当家人戴国芳的司法审判进程有微妙关联。 与铁本项目的命运一样，被捕后戴国芳的审判也是久拖不决。 2004年4月初，九部委组成专项检查组对铁本进行全面检查。当月19日，戴国芳等人被拘捕。2004年4月28日，“铁本事件”被定性为“一起典型的地方政府及有关部门严重失职违规、企业涉嫌违法犯罪的重大案件”。 当年4月29日，新华社向全国播发通稿，通报九部委专项调查结果。通稿中，铁本公司存在非法占用耕地，提供虚假财务报表骗取银行信用和贷款、挪用银行流动资金贷款20多亿元用于固定资产投资，存在大量的偷税漏税行为等诸多问题。 但直至2006年3月28日，铁本案件才一审开庭。开庭当日，最高人民法院、江苏省高级人民法院、江苏省人民检察院派出代表旁听，包括戴国芳在内的铁本案所涉数人，分别邀请了17位国内知名律师参与辩护。据律师称，铁本案卷多达数百本。 主角戴国芳等人被控的罪名最终只有一条——虚开抵扣税款发票罪。这与业内此前预想的毁坏耕地、骗贷，以及官商勾结下的行贿等公诉方向大相径庭。 国内一些法律和经济专家纷纷撰文认为，铁本案又重复了国内一些被定罪的企业家“法罪错位”的现象，即“犯事于东，却获罪于西”。 无论如何，戴国芳本人及其家属此时惟一的希望就是尽早审结，尽早完成铁本的债务重组。但时至今日，铁本案再未开庭审理，亦没有宣判。据戴国芳的亲人介绍，戴目前仍在司法机关控制之下，他个人也非常希望尽快结案。 更让铁本留守高管不平的是，当年与铁本存在相同问题、也被国家叫停的宁波建龙钢铁，已于2006年上半年被相关部委放行开建，其企业的兴旺与铁本公司如今的凄凉对比强烈。 重组并无实质障碍 实际上，戴国芳的罪与非罪，在实质的法律程序上并不构成对铁本债务重组的障碍。据戴的亲人介绍，戴本人在狱中愿意提供各种配合，只求铁本早日重组。 重新立项和环评的关键在于判定在铁本原址续建钢铁厂，是否具有经济上的效率，以及在环境的负外部性上能够达标。 据悉，早在2005年下半年，南钢即完成铁本重组方案的环境评价，此后亦得到国家环保部门认可；并且，鉴于目前铁本项目的耕地已毁坏的现实，国土部门今年也对重组方案放行。 在资金方面，过去戴国芳只以不到20亿元的自有资本启动100多亿元的项目，显然存在诸多问题。铁本事发一年后的2005年7月，国务院正式颁布《钢铁产业发展政策》，规定“建设炼铁、炼钢、轧钢等项目，企业自有资本金比例必须达到40%及以上”。 接近铁本的人士认为，现在资金已不是问题。如果由南钢或宝钢等国内外有实力的钢铁公司重组铁本公司，完全可以达到上述资金方面的要求。 按南钢现有重组方案，将铁本项目压缩一半至400万吨，总共所需资金不足百亿元，启动资金只需30余亿元，南钢背后的上海复星集团刚刚完成上市融资，现金充足。 此外，铁本重组也不违反《钢铁产业发展政策》。钢铁产业政策禁止新建落后的钢铁产能。上述消息人士指出，铁本公司新厂原先的定位本来就是高端钢铁产品。此次，南钢的重组方案也称未来将“生产高端钢铁产品”。 事实上，铁本公司新厂的负责人之一张灵军不久前接受媒体采访时，就曾被问到有关重组障碍的问题。张灵军当时答称，“（这些问题）重组计划肯定都有考虑，而且有些问题重组后就自动消失了。” 铁本重组久拖不决业已造成巨大经济损失，如果继续下去，银行的损失将更加庞大。目前正是钢铁市场景气的时候，如再拖延，可能贻误时机，形成更大市场风险。“从各方面看，是给‘铁本事件’画上句号的时候了。”一位钢铁业资深人士感慨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