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记者/何禹欣
达能在欧美连番启动法律程序，宗庆后再发网络公开信发动“人民战争”，商战在继续，明暗已分出
6月7日，62岁的宗庆后通过互联网，高调宣布辞去娃哈哈合资企业董事长一职。两个月之前，他也是以与网民互动的方式，将他同合资企业大股东达能集团之间的冲突广示于天下。
达能集团随即宣称接受辞呈，原亚太区总裁范易谋临时接任董事长一职。 这“就像一次坏的离婚”，Prudential证券分析师麦克米林对《财经》记者评论说，“情形越变越糟糕。” “这是一个月来他第二次辞职。”达能内部人士告诉记者。5月9日，宗庆后便向法国方面发过一份辞职传真——这一天，也正是达能对宗提出如果不按其指示办事，就将采取法律行动的最后期限。 “一开始，我们不知道他这次是真的（辞职）呢，还是和上次一样要找个台阶下。”上述达能人士说。 又见“公开信” 抛去双方在细节表述上的出入，达能与宗庆后之间，借助互联网演绎了一场最具现场感、也与观众形成最广泛互动的跨国商业恩怨。 1996年以来，法国达能与杭州娃哈哈集团按51∶49的股比，成立了39家食品饮料合资企业。十年之后，中国“饮料业冠军”娃哈哈被证明是达能在中国最成功的投资。但达能则称，在2006年发觉宗庆后本人破坏了双方合资合同的约定，在合资体系之外发展同类竞争企业。 双方于去年底达成协议，由法方收购非合资企业51％股权；但宗随即反悔，对外称达能低价强买、涉嫌垄断。自此，两方关系呈水火之势。宗走上新浪网，与网友对话，直斥达能欲强行收购民族品牌（参见《财经》2007年第10期“娃哈哈非典型商战”）。 在今年6月7日发表的辞职信中，宗庆后称，“由于本人无法忍受合资公司贵方两位董事（即贵集团亚太区总裁范易谋先生与中国区主席秦鹏先生，下同）的欺凌与诬陷，……不得不辞去娃哈哈与贵集团合资的29家公司及10家二级公司的董事长的职务”。 这封长达数千字的公开信，在公众看来更像是宗庆后的口述实录，充满了他一贯的个人风格——情绪高亢，措词激烈，愤激之情溢于纸外，逻辑上则难言缜密。 那是“与他们激烈争斗的11年零两个月”，宗庆后直言，达能方董事“随时可以把刀架在你头”，“根本不懂中国的市场”，“既不想承担风险，又不愿履行责任，总想攫取别人的利益，对合资公司没有丝毫帮助……” 但是，宗庆后对董事会有关资金使用的严苛规定的种种抱怨，更像对达能的另类宣传。毕竟，董事会通过章程来设定管理层对资金使用的权限，在任何一个公司都被视为正常行为。但对于像宗庆后这样的一代中国企业家，任何对于其权力的限定都可能是无法忍受的。 在随后发出的一份新闻稿中，达能亚太区总裁、宗庆后之董事长职位的继任者范易谋表示：“达能集团一直坚持一个原则，即我们过去、现在、未来都将继续致力于娃哈哈合资企业、品牌和员工的发展。” 事实上，这是范易谋的“风格”——几乎在任何时候，都以“达能集团”作为主语。“达能在全球都作风低调，”范称，自己以空前频率接受媒体采访，是因为娃哈哈事件危及“达能”在中国的声誉。 这位被宗庆后不断讽称为“贵方董事”的达能亚太区总裁，比宗年轻20岁。他29岁时出任法国一家著名上市公司CFO，35岁出任达能CFO，并于当年被《CFO杂志》（欧洲）评为“40岁以下的金融超级明星”。 “年龄并不重要，”范易谋表示，“关键是你能听进去又学得到多少，然后以多快的速度做判断并执行。” 当被问及对此次冲突的看法，“和范易谋观点一样，”达能全球董事长里布有点生硬地回答，“达能谁负责谁发言，不存在我个人还另有看法。” 然而，里布有自己的“招牌”浪漫主义。在提及与诺贝尔和平奖得主尤努斯教授新近在孟加拉合作的酸奶公益投资项目时，“我一点都不在乎是不是被《巴伦周刊》评为全球最佳CEO，我更希望能和教授一起站在这里！”他指着《财经》杂志封面（2006年第22期封面文章为“穷人的银行家”）情绪热烈地说。 “在事业的开创者这点上，里布和宗很像。”分析师麦克米林比较说，“但里布行事非常漂亮。” 最后程序 撇开“辞职”两字的轰动效果，宗庆后的辞任究竟对达能娃哈哈争端意味着什么？ 如果将时间回调一个月，可以看到自达能启动法律程序以来，宗依靠互联网临时筑起的“人民阵线”已日渐失守，甚至陷入被动。 5月9日，是协议并购娃哈哈非合资企业未能遂愿后，达能迫使宗庆后就范的最后期限。这一天，达能称有关程序已启动，但未透露具体做法。之前一月，达能通过“律师函”，要求宗以合资销售公司的董事长的身份动手“自清”，起诉销售与合资企业相同的“娃哈哈”品牌产品的非合资销售公司——杭州娃哈哈食品饮料营销有限公司。 据记者采访所得，资产规模与娃哈哈合资企业相当的非合资企业，实为宗氏家族所控制。达能勒令宗庆后左手打右手，于理无可挑剔，于情却有如痛下“杀手”。 5月下旬，宗庆后开始反击，在新经营预算中，称2007年娃哈哈合资公司销售将大幅衰减，从其时至岁末的增长仅为3％。达能再次要求召开董事会未果。当月末，达能宣布月初已向瑞典斯德哥尔摩商会仲裁院提出了数项仲裁申请，要求有关娃哈哈非合资企业停止侵权并进行赔偿。对宗本人，则指其违反了有关非竞争条款和保密条款。 6月4日，达能再宣布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最高法院对恒枫贸易有限公司（EverMapleTradingLtd）、杭州宏胜饮料有限公司，以及与上述公司有关联的两名人员（美国公民或美国永久居民）提起诉讼，旨在制止以不正当的手段干扰达能娃哈哈合资企业的客户关系和商业前景的行为。恒枫正是由宗庆后之女宗馥莉控制的公司。 次日，娃哈哈发言人在互联网上发表书面回应称，宗庆后拥有加拿大护照（见诸媒体报道但并非出自达能公开材料）和宗女宗馥莉是美国公司的股东“完全是捏造”。 三天后发表的宗的辞职公开信中，亦否认“加拿大护照、离岸公司”的存在，但对宗馥莉与娃哈哈相关公司的关系，宗信并未澄清，而是称，“我女儿大学毕业在公司打工又惹你什么了？难道我廉价卖给你们了，连我女儿生存工作的权利都没有了？”在信中，宗庆后再三指斥达能针对其家人。 “我们的惟一目的就是继续谈判。”6月6日下午，达能人士对记者表示，瑞典仲裁、加州兴讼之后，“接下来还有”。此外，按公司有关章程，从6月6日起计算的未来两周内，如果宗庆后仍然拒绝参加董事会，达能亦将对此“启动最后程序”。 根据达能的公告，宗庆后正是在6月6日提出了辞职。 据悉，在娃哈哈39家平行的合资公司中，并未设立过“总经理”一职，过去宗庆后是以“执行董事”的身份进行管理。辞职，则意味着宗退出娃哈哈合资公司管理，只保留其小股东身份。换言之，大股东达能已经实现了“释兵权”之目的，尽管新的管理层还有待董事会决议。 “达能不惮于……” “本人从今以后不与你说了，亦不与你干了，亦不与你玩了。”宗庆后在致达能集团的公开信中称，将无畏与达能对辩于全球法庭，并引毛泽东诗句“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来表达目前的心境。 “跨国公司……也可能变成纸老虎。”数年前，宗庆后在山东大学演讲时就曾如是表示。“中国人民已经站起来了，已不是八国联军侵略中国的时代了！”宗在回复达能的传真中又这样表示。其时，对方要求他出席董事会议，并称按照规定，两方董事中，如果一方董事连续三次不参会，另一方可以单方面召开董事会，并将单方面决定视同双方决定。 宗庆后18岁时“上山下乡”，1978年中国改革开放后，得以回城做了校办企业的一名职员，此时他已年过30岁。但他那代“老三届”人，以罕见的吃苦耐劳和精神毅力开始创业，很多人均成为今日工商学界成绩斐然的领袖人物。
除了宗庆后发表的对合资公司及娃哈哈品牌的观点，在接受记者采访中，达能集团高管对宗的其他过激措辞并无回应。谈及与宗的私交，“我想我们是朋友，”达能董事长里布说，“如果退回十年前，我认为选择娃哈哈品牌、选择宗先生作为合作伙伴，在商业上仍是正确的。” 在辞职长信“11年零两个月的反思”中，宗庆后亦将今日之局面归因于中华民族“讲情理”的传统美德。当年娃哈哈商标转让未获政府批准后，“碍于情理，我们还违心地与他们签了两份有违中国法律的阴阳合同。” 这里包含着宗庆后可能的最后一系列底牌——娃哈哈品牌谁属，将是最后、最大的悬念。“第一个（打算是）依法把条款修改掉；第二个最坏的打算，就是另打个品牌，让他亏损，然后终止合同”——这终于触到了达能的底线。 宗庆后辞职，并不影响到目前达能在瑞典斯德哥尔摩商会仲裁院提出的仲裁申请，以及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最高法院提起的诉讼。范易谋对记者表示，在无法实现友好解决的情况下，为保护达能、娃哈哈品牌、员工及经销商利益，“达能不惮于采取最强烈行动，让宗先生余生在诉讼中度过”。 面对这种文质彬彬、有理有据的商战威胁，宗庆后准备好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