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沙尘与柳絮交杂在干燥的春风里飞扬，4月的北京一如往年。
本刊记者/齐介仑
位于东四环的惠通时代广场，地面不大，企业云集，在D区1号楼奇虎公司的一间由会议室改造而成的经理室里，刚刚从美国出差归来的周鸿祎略带疲惫且不失谦和地从硕大的办公桌后面走了出来，热情地和到访的《财经文摘》记者简短寒暄。两面靠窗的屋子里，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洒了进来，黑红的书柜对面，一株小巧的绿色植物已悄然开出了粉红色花朵，周鸿祎身休闲装束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一边沏茶一边操着其独有的沙哑嗓音说，“雅虎的失败与我无关，我的动机自然也并不那么高尚，这一点，我有一说一”。 1970年生于湖北并自幼成长于河南的周鸿祎，从来声称自己是地道的湖北人，而绝非河南人。依照本刊记者了解到的情况，从1988年到1995年，周在西安交通大学完成了本科与研究生的学习过程。据称，大学期间两度创业均告失败，尤其在1992年，周曾与朋友合作，成立过一个平面广告设计公司并为此担负了几十万元的高利贷债务，最终破产，处境一度尴尬。1995年大学毕业并进入北大方正，从程序员做起，最终做到研发中心副主任的位置，并通过网恋形式有所预谋地与同为方正集团员工的美女同事胡欢结缘，且最终喜结连理。其间，周曾开发出“方正飞扬”客户端。1998年10月，3721公司成立，全名为“北京国风因特网络软件开发有限责任公司”。2003年11月，双方在香港签署协议，3721作价1.2亿美元被雅虎收购，周借此进入雅虎，成为雅虎中国总裁。2005年7月，周离职雅虎并在“恩人”王功权引荐下，进入IDG。半年后的2006年2月，周退出IDG，宣布“单干”，成立天使投资基金。2006年7月，依托奇虎平台，周联合卡巴斯基推出反流氓软件“360安全卫士”，遭到一片围剿，成为众矢之的。2007年4月，中国反流氓软件联盟系列诉讼案获得首次胜利，对此，周称“邪不压正”。 通过媒体的不间断爆炒，在仅仅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周鸿祎似乎已然完成了一个由“流氓软件”始作俑者到“网络安全卫士”的神奇转变。但我们同时发现，被奇虎划定为流氓软件的所属企业，已先后或明或暗地表达了对周的不屑甚至仇恨，而在诉诸法律的争端里，周鸿祎以及其平台“奇虎”的处境似乎很是微妙与尴尬。在这样一个制度缺失、管理缺乏的灰色状态里，在其动机逐渐被更多人深度质疑的情形下，力图推行周鸿祎个人所宣称的良心与道德，尽管自称“前景乐观”，但压力与阻力可以想见。 关于作秀，关于管理，关于人生体悟，“流氓软件教父”周鸿祎，思维缜密、言辞激进，嬉笑怒骂，一路说开去。 “反流氓”与高尚无关 “你耍猴就是耍猴，卖艺就是卖艺，别总说自己是为了繁荣社会主义文化、丰富人民的业余生活”，周借用作家王小波作品的经典语句，回应公众质疑，承认自己并不崇高，“我站出来反流氓起码有三个目的，但说实话，都不是什么高尚的目的，但我觉得，判断事情的好与坏，你不能单纯看最初动机，很多人怀着高尚的动机，结果做的事情却很卑劣。” 2006年7月，通过早在雅虎中国就已结识的朋友张立申，周鸿祎与俄罗斯反病毒软件供应商卡巴斯基，联合推出反流氓软件“360安全卫士”，并大张旗鼓地将自己一手开创的3721（后被马云团队改名为雅虎助手）纳入被查杀范围，一石击起千层浪，雅虎与奇虎以及周鸿祎个人的恩怨由此拉开序幕。 周鸿祎表示，当初搞反流氓，对于即将遭遇的一片骂声，其实早有准备，但完全没有料到的是，被马云收购的雅虎中国反应会如此之大，而且是公开泼脏水、骂大街，跟“泼妇一样”。对于田健与自己最终反目成仇，周直言“这很有意思，说田健是我安插到雅虎中国的内应，真是高看我，不过，听说田健现在连工作都找不到了”。“做流氓软件的不只雅虎一家，很多人是我的好朋友、旧同事、老部下，低头不见抬头见，都在靠流氓软件挣钱，被我端掉的是几百家流氓软件企业，我得罪了无数人，如果单纯为了打击雅虎，我完全没有必要做这样一件事情，风险太大，成本太高”，周鸿祎与《财经文摘》记者分析此次口水战内幕，周称，搞乱雅虎中国其实有很多方法，这样做并不划算，但现在想来，需要感激马云，通过此番骂战，占尽便宜的最终是奇虎，“节省了我几千万的广告费”。 关于“反流氓”的三个目的。周称，第一，对他本人有好处。“我站出来打击流氓软件，不管打击到谁，首先打击的是我自己。因为我不是置身事外的人，只要提流氓软件，我就与它有着脱不开的干系。不论我怎么为自己解释，最早的流氓软件3721是我做的，这个模式是我发明的。尽管推广力度强一些，但早期的3721并没有这么流氓，后来被马云极端化了。不管怎么说，我打开了潘多拉盒子，别人都在骂我，我就需要给自己正名，否则以后的生意也不好做，名声很重要”。第二，为奇虎扩大知名度。周解释说，通过推出免费的、捆绑卡巴斯基的反流氓软件“360安全卫士”，奇虎的正面形象建立起来了，“你不可能让一个商业公司去学雷锋，商人自有商人的考虑”。第三，为自己投资的公司寻求出路。据了解，2006年之前，涉入流氓软件一端的中国互联网参与者不胜枚举，小到个人网站，大到如雅虎、百度之类的国际互联网企业，甚至包括半官方机构CNNIC都在做流氓软件。“中国几乎所有的互联网公司，要么正在做流氓软件，要么正在推广流氓软件，要么是在利用流氓软件获得流量，要么是给流氓软件提供支持，在这样一个情形下，作为后来创业的公司，必将进入一个两难境地，你不做流氓软件，就发展不了、发展不好，而一旦做流氓软件，我又有强烈的内心冲突，所以就产生了这个想法，把流氓软件产业整个端掉。想法并不高尚，但我认为非常实际。”aihuau.com 本刊记者调查获悉，思维敏锐的周鸿祎通过多年来在行业内建立的影响力，早在2005年前后就已先后同国内外多家杀毒软件厂商接洽，商谈合作事宜，奈何周的建议对于一直依赖销售渠道获利的杀毒企业来讲，无异于“空手套白狼”，没有实质性利好，纷纷回避。而当时的卡巴斯基尽管技术强势，但其本土化推进步伐一直左右蹒跚，价格偏高、利润萎缩，迟迟打不开中国市场，于是在没有太多顾虑的状态下，接受了周鸿祎“打包推广、免费试用半年”的策略，将卡巴斯基杀毒软件捆绑到周的“安全卫士”上，推出半年免费版本。而与周鸿祎后来和本刊记者的讲述类似，尽管双方没有硬性承诺，但互有利益期待，而且卡巴斯基中国区总裁张立申取信了周的推销方案，一拍即合。只是无奈的是，因对雅虎中国本土化发展的全面考虑，当周鸿祎将方案提交到雅虎美国总部时，杨致远最终否掉了这个提议。后面的故事正如大家广泛知道的那样，当周鸿祎离开雅虎中国并投资奇虎、迅雷、Discuz!后，再度找到张立申，“安全卫士”随即在争议中闪亮登场。 “我没有通过‘360安全卫士’挣钱，即使我通过它挣钱了，只要合法，不伤害用户，这也是说得过去的，任何公司都要挣钱”，周鸿祎表示，关于安全卫士以及奇虎网站的赢利模式，一直处于探索之中，“我不大可能在360里捆绑你所说的那些东西，因为我已经把自己逼到了媒体的聚光灯下、公众的放大镜下，很人都在盯着我，希望我犯错，希望我出问题，我没事，他还可以造谣呢，所以要非常小心。我好不容易花了近一年的时间建立起来的美誉度，这个比什么都重要，有一个好名声，对做生意是很有必要的，我不可能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利益再去破坏它。“ 我看马云团队与雅虎今昔 一直以华为总裁任正非为标杆的周鸿祎，坦承自己做生意同样战战兢兢，而“偶像”任正非尽管并非圣人，且在华为的发展战略上也存在决策失误，但他的以企业为家、做事大度、为人低调的诸多优秀品质非常令周钦佩。周更是一针见血地指出，中国目前的互联网圈子，太像娱乐圈，真真假假，难以让人信服，大家都在疯狂炒做，知道一点敢往十点上说，完全不计后果，这一点是他最为不齿的。“我的原则是，少说多做、做了再说，而不是在没做之前就瞎吹。包括我也投资过80后创业的戴志康，我一直告诫他，少说，少抛头露面，你变成作秀明星了并不代表你的企业就做好了。” 周鸿祎坚定地认为“知易行难”，做评论家容易，真正做事情需要冷静思考，而其本人也一直信奉并坚持讲真话，不懂的东西，宁可不说也绝不乱说，而且正是因为“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知道哪些地方不足，反倒能够放下架子，能够虚心学习”。“很多小毛孩子，毕业没两年，一个个品头论足、说三道四，尽管我很不屑，但我倒觉得人家有说的自由，但如果是一个企业家，这样做会让你自己变得很肤浅，让自己很浮躁。特别是有的人，企业没做好，天天写博客，大肆评论别人，实在让人费解。真正的企业家，出来讲话的机会并不多，但讲的每句话都应该有分量，因为他有底蕴有内涵，有多年的经验做支撑，不是胡吹，那没价值，没说服力。” 从程序员到创业者，从创业者到职业经理人，从职业经理人再到天使投资人，从天使投资人最终回归创业者，角色嬗变的周鸿祎一路走来，似乎游刃有余，尽管对于现在的身份，周的自我定义是“投资者、创业者、导师、教练等多重价值观的混合”，但他更钟情于“创业者”这一说法。周直言，自己从未做过职业经理人，也不适合做职业经理人，即使当初在雅虎中国的那两年，确实是给杨致远打工，听美国老板的吩咐，但自己一直是以创业者的心态去做人做事的，而且正因心态如此，2004年的雅虎中国才能最终获得“前所未有”的超高速发展。 “任何企业的成功与失败都是自己造成的，不要全部怪罪于外力。关于雅虎的失败，可以讲，从CEO到杨致远，用两个字概括就成，傻逼。你敢写，我就敢说。一点都不情绪化”，周鸿祎分析说，很多跨国企业都会碰到本地化挑战，都会碰到这样那样的问题，这是不可避免的，而在这中间，雅虎交的学费最多，折腾的时间最长。依据周的观点，整个雅虎全球的高层管理者，都缺乏一种对未来发展的远见和判断。“雅虎不但在中国失败，在美国也很失败，股价低迷，收入更是被Google打压。” “说白了，一个企业，人非常重要，如果雅虎不换CEO，它的问题是解决不了的。这同样不是情绪化。我感觉他们特别傻，我曾经提过很多好的建议，但他们根本理解不了。2004年它得到了3721这个团队，那一年是雅虎发展最好的一年，但它不珍惜这个团队，让这个团队短期就去挣钱，也给我们造成了一些掣肘，大家一看干不下去了，就不干了嘛。它认为无所谓，它一直不重视人，它认为你这个团队走了也就走了，只要你把业务留下来就行了，但是失去了人，你这个企业也就失去了灵魂。再找人，又没找对，阿里巴巴确实是一个很成功的公司，但它不是一个技术驱动型公司，所以你让阿里巴巴做搜索，做门户，根本不靠谱”，周如此分析雅虎战略。 对于“田健的幕后主使”马云以及马云团队，周鸿祎的评价相对客观。他表示，马云是一个很成功的商人，像他那样的背景，能够把阿里巴巴做成功，除了一半是资本的力量、有孙正义的大力支撑外，另一半确实是马云团队自己的努力。“马云交了很多学费，当年也经历了很多坎坷，包括当年从北京败退到杭州，只是马云绝口不提。之后他专注B2B市场，能够把销售做起来，难能可贵，非常不容易。从这一点，再加上雅虎的那次资本运作，马云已经成功了，这是马云自己的成功，是杨致远的失败”。尽管对“马云之于雅虎中国”的管理策略“完全不能苟同”，但周对马云其人在商业上的成就表达了敬意。 对于阿里巴巴的强势公关，周鸿祎颇有微词，“今天灭这个，明天灭那个，像腾讯Q币的很多负面报道都是他们暗中操作的，这是阿里巴巴公关惯用的手法，至于说我从雅虎拉员工的事，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的，直到现在还有人陆陆续续过来，平均每周过来一个。当时马云给我扣了很多屎盆子，说我偷东西、操纵员工、向媒体爆料，我还是那句话，如果查有实据，你完全可以告我啊，不用在那里骂大街”。 说到马云关于当下雅虎中国的发展战略，周鸿祎表示难以理解，“阿里巴巴收购雅虎中国快两年了，却一直没有明确的发展战略，更多的是一些假大空的口号，今天宣布做这个，明天宣布做那个，又要改名，又要说几年后怎样，然后过几个月再改变一次，这种折腾没有价值。你做出来了，什么都不说，你成老大了，大家自然称赞你。再者，阿里巴巴与淘宝的成功显然不能简单地嫁接到雅虎中国的平台上”。与此同时，周对马云在公众面前“神圣化”自己的事业、大力吹嘘自己能力的做法表示不屑，“好像上街买菜，偶然买了两块钱彩票突然就中了，纯粹忽悠年轻人，对创业后来者的影响并不好，好像成功都来得这么神奇，大家都想去撞撞大运。运气不是撞出来的，是一点一滴积累出来的”。 有文化的俗人 “我这人比较硬，不管遇到多大的压力，我不怕。当年3721那么小的公司，我敢和CNNIC叫板，很多人都怕CNNIC你知道吗，我敢和他对着干，你想我还有谁不敢对着干啊？” 不修边幅、颇有见地的周鸿祎，曾被某媒体吹捧为目前中国IT圈最具个性、最具胆识的创业者之一，“有思想，有点子，能坚持，有勇有谋”。周对本刊记者并无矫情地讲，我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但我也是一个现实主义者，在战略上，我会抱着一个理想主义的想法，在战术上，我又是一个现实主义者，我不会在现实的石头上，非要一头撞死。我要和这些人斗，我要战胜他们，但我一定要用商业的手段，用合理的手段。 “我会尊重法院的裁决，法院让我干嘛我干嘛。我去不去掉这个软件不由我说了算，我也不叫你流氓软件，我也不叫你恶意软件，你就没办法告我了，只要老百姓需要，我可能提供任何一款软件的卸载工具”，周鸿祎说，他现在已经能够很圆滑地采取“网民投票”的方式划定流氓软件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要么当初就别做，装孙子，不吭气，这件事和我没关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要做就别半途而废，否则，那才让人笑话了呢。” 周鸿祎藏书丰富、读书甚多，“平均一周至少读一本”。周称，对古典文学颇有兴趣，经管、传记、畅销书都有涉猎，而大学里读到的《硅谷热》让他知道了诸多热血的硅谷创业英雄们，影响了他的职业走向。 “我就想，趁着自己年轻、还能够冲杀，多做一些事情。但这些事情是否都有终极目标呢？”周鸿祎坦言对存在的价值心存迷茫，“大约人生是没有终极目标的吧，一旦扯到终极目标，就会上升到一个很虚无的境地，人生可能就是一个过程吧。大约听一首好听的音乐，看一个好玩的电影，觉得开心就够了，尤其是比尔·盖茨和巴菲特把自己的财产都捐了之后，我的这种感觉更加强烈。忙忙碌碌挣到再多的钱有什么意义呢？可能像某些人所说的，你被人需要的感觉可能是最终极的感觉吧。他们做慈善事业感觉荣耀，那我通过投资公司，这个行业对我很需要，我能够影响很多人，这应该也算一些慰藉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