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小年:从“国退民进”到“官退民进”



文/许小年

    明明市场能够有效配置资源的地方,也要坚持“国进”,其背后是“官进”的理性冲动

    中国经济的结构已经发生了巨大而深刻的变化,最为显著的标志之一,当属国有部门在国民经济中的比重下降。粗略估计,国有部门的GDP份额已从改革初期的90%以上,降到近年的50%左右。

 许小年:从“国退民进”到“官退民进”
  生产要素从国有转入民营部门,资源向效率更高的部门转移,提高了中国经济的总体效率。即使资源总量不变,配置的改变也可增加产出,促进经济的增长。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最近的一篇报告表明,按附加值计算,中国民营企业的资本回报率比国有独资企业高50%,比国有控股企业高33%,比国有参股(国有股权小于50%)企业高24%。考虑到民营企业在资金、土地和矿产等自然资源的使用以及经营范围方面所受到的限制,民营企业的资产回报实际更高。

  国内一所重点大学的一项研究也证明,从1998年至2005年间,在全部规模以上工业企业中,如果以税前净资产收益率衡量,民营企业的效率平均比国有独资及控股企业高133%,尽管两者的差距近年来有所缩小。

  中国改革与开放的实践和学术界的实证研究都说明,非公经济的成长和国有部门在经济中比重的降低,改善了中国经济的总体效率。从资源配置效率的角度看,有必要继续坚持“国退民进”这个正确的方向。

  实现国退民进有多种途径,股份制改造即为一项行之有效的措施。从20世纪90年代初的试点,到近年大型国企和金融机构的上市,国际和国内私人投资者参与建立公司治理机制,端正企业经营目标,加强了管理和风险控制,提高了资本回报。国有企业管理人员的股权激励计划、管理层收购、乃至最近股权分置改革中无偿给予私人股东的“兑价”,都属于国退民进的范畴。在民进的过程中,固然在法理、程序、透明度等方面出现了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影响了社会公平,但我们不能因噎废食,否定提高效率的所有权改革。

  实际上,国退民进的最佳方式是市场选择,不需要特别的政策予以鼓励或者限制。无论国有还是民营,如果所有企业都具有平等的竞争机会,都面对同样的进入和退出机制,市场将根据效率决定哪些企业退,哪些企业进。而要想让市场发挥择优汰劣的作用,政府必须解除管制,取消行政性进入壁垒。

  不无遗憾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行政性进入壁垒非但没有降低,反而出现了逐渐增加的趋势,国退民进似乎已让位于国进民退。

  政府有关部门最近发布文件,明确提出国家绝对控股的七大行业,即军工、电网电力、石油石化、电信、煤炭、民航和航运。列入“七大”的标准是“涉及国家安全的行业,重大基础设施和重要矿产资源,提供重要公共产品和服务的行业,以及支柱产业和高新技术产业中的重要骨干企业”。只是这些标准中,除了公共品,其它均无经济学上的定义,而且这七大行业的选定也多处与文件给出的标准不符。

  政府和市场的分界应根据产品和服务的经济学特征决定,而不是其物理属性。以矿产资源为例,中国宪法规定,“矿藏属于国家所有,即全民所有”,然而所有权和开采权是两回事,国家所有和民间开采可以并行不悖,不存在采矿业一定要由国企主导的道理。基础设施并非天然的政府专营品,政府介入的原因是基础设施产生的“外部效应”或者其公共品性质。

  概念上的混淆和随意延伸,导致政府的错位与越位。国防是一项公共服务,应由政府负责,军工却是经济学意义上的私人品,可以在民间生产,从民间购买。机场是基础设施,民航客货运却和基础设施不沾边,但也被顺带纳入政府绝对控股的范畴。电网是基础设施,电力却不是。电信网络是基础设施,电信服务却不是。除了含义不清的“支柱产业”,石化不符合文件给出标准中的任何一条。如果这七大行业都是支柱产业,占全国人口60%的农业是不是支柱产业?占GDP近40%的服务业呢?是否也要由政府绝对控股? 即使对于外部效应、公共品和自然垄断这些经典的“市场失效”,理论与实践都证明,政府所有制不是惟一的、也往往不是最有效的解决方案。为控制污染这样的外部效应,有几个方案可供选择,如市场化的污染权交易、惩罚性征税、政府监管等,只有当这些方案的成本过高时,才考虑国有化,即政府通过控股企业来减少企业的污染排放。同样,对于城市街道这样的公共品供应,政府所属公司投资修建并非惟一方式,招标承包给民间公司可能更有效,因为竞争会迫使承包商降低成本。

  经济学原理告诉我们,针对“市场失效”的政府干预都不应该赚钱。私人企业不赚钱的项目,国有企业也无法赚钱,政府必须提供财政补贴。同理,对于自然垄断这一“市场失效”,政府干预的目的是降低垄断价格,造福社会公众。理论上可以证明,社会福利最大化的价格必然令垄断厂商亏损,政府也要给与财政补贴。

  从上述分析可以推理:如果政府所有制作为克服“市场失效”的一个手段,国有企业应该是微利或者亏损的,国有资产的经营不可能也不应该以保值增值为目标。如同政府的职能,国有资产应该是公益性的,而不是盈利性的。

  然而实际情况与理论相左,2005年A股和部分H股公司的数据显示,七大行业以及与之相关产业的毛利率大多处于高位,发电供电行业的毛利率为24.8%,石油开采业为47.4%,石油加工为7.7%,电信46%,煤炭43%,港口和机场为52%,航空为15.8%,铁路为54%,水运为40.6%。除了发电、石油加工和航空,毛利率都显著高于一般认为是暴利的房地产开发业,2005年房地产上市公司的毛利率为35.3%。

  显而易见,政府进入了不该进入的领域,或者在尚有理由进入的行业中,追求着不该追求的目标。行政性进入壁垒的保护、资源使用的优惠、以及定价的权力并未实现降低价格以提升社会公众利益的目标,反而转化为对竞争的排斥,以及随之而来的高价格与高额利润。

  市场经济中政府职能界定之困难,在于习惯性思维中“国”与“民”的分隔,以及实践中“国”与“官”的混同。倘若将消费者利益和公众利益作为国家利益的最重要组成部分,对于国退民进还是国进民退的思考,恐怕与眼下流行的讨论大不相同。

  如果将官员视为国家政策的执行者,而不一定是国家利益的天然代表,正像总经理是公司的管理者,而不是公司股东利益的天然代表一样,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国进”的推动力经常来自于“官进”,而“民进”之中也不时看到官员的身影。

  从国民经济总体效率的角度看问题,政府没有必要经营那么多产业。然而对于官员而言,管理资源越多,审批权限越大,“寻租”的收益就越高。明明市场能够有效配置资源的地方,也要坚持“国进”,看似不合逻辑的现象,背后是“官进”的理性冲动。

  民营化的进程也因官员的参与而复杂化。近来因《财经》曝光而轰动一时的“鲁能事件”,看似错综迷离,其实正是一起典型案例。而现下民营小煤矿事故率高,安全措施不达标也照样开工,原因是官员持有煤矿的股份,确保了证照齐全。在前苏联和东欧计划经济国家的私有化过程中,频繁发生政府官员、管理者和民间资金三位一体,将众多中小投资者的资产转到私人名下的事件。如何防止民营化中的“官进”?对策当然不是国进民退,而是政府退出市场,退出经济。

  政府如何退出市场?首先要研究官员的激励机制。历史上的君王靠整顿吏治,到了今天已无多少现实意义;对清官的颂扬和对贪官的道义谴责,同样显得虚弱无力。政府职能的准确定位要靠制度保障,要建立起官员不越位的制度,例如高薪养廉,以及缩小政府配置资源的范围,通过经济和政治体制改革,实现向公益型政府的转变等等。这就又回到了本文一开始的命题——国退民进,实际上,更准确的提法应该是官退民进。

  作者为中欧国际工商学院教授

  

爱华网本文地址 » http://www.aihuau.com/a/9101032201/449161.html

更多阅读

郭子健:从刘德华到周星驰一个香港导演的故事

郭子健:从刘德华到周星驰一个香港导演的故事【原题:《郭子健小成本电影也能成大器》】撰文采访藏志郭子健说,周星驰曾经看他执导的《野·良犬》、《青苔》,都问他“在拍什么”,直到看完《打擂台》后才跟他说,“这一次我终于知道你在拍

最牛B的火车:从“东方红”开到“太阳升”

最牛B的火车:从“东方红”开到“太阳升”王散木又到春运繁忙时,突然想起以前下载的两张奇巧的火车票上有这么两个奇巧的地名——东方红、太阳升。这可是国庆60周年那天的车票!而且是有座号的这是两张真实的火

中国名酒:在国退民进的盛宴中狂欢

一、中国名酒:直面“国退民进”竞争现实   中国国家统计局公布数据显示,今年二季度中国经济发展继续呈现出下滑态势,GDP增速由一季度7.7%直落至7.5%。根据国务院会议精神,中国政府对于经济增速心理承受能力有可能达7%,中国经济持续放

段永平:从“步步高”老板到中国“巴菲特”

段永平:从“步步高”老板到中国“巴菲特”   去年11月,在4年内一手将创维的销售业绩从7个亿做到43.3个亿的原创维中国区域销售总经理陆强华由于与创维集团老板黄宏生在营销理念、职务、待遇等问题上发生激烈冲突,陆强华本人携创维10

声明:《许小年:从“国退民进”到“官退民进”》为网友吟风芥尘分享!如侵犯到您的合法权益请联系我们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