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文◎刘蕴（西安）
金融危机来了，都到我们身边了。我从一个公司离了职，不是被动，而是主动。因其碰巧在时间上跟经济大势搭上了关系，这一个看似非常时期的义举，实则成全了自己的一点私心。
我是靠裙带关系进入这家公司的，两年来，我认为，几乎没做过什么事。日常工作基本上限于两种语言之间的转换。好在鉴于我的特殊身份，并没有人对我过多强求。而我却有自己的过分要求，我想没事到楼下的广场晒太阳，午后逛逛街，晚点上班，早点下班，因为不想被蜂拥进出写字楼的人流淹没……因为每个人总有权利晒太阳吧，尽管是在工作时间。因为我从来都是这样上班的，在我年轻的时候。 那是90年代初，我国有一个奇特的现象：各主要省会城市的电视台几乎都有用英语播出的栏目，或新闻或专题。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很匪夷所思，哪有对着本土收视群体大讲外语的？况且这些地方台永远也不会像央视一样在海外落地。 央视英语新闻开播时，我等英语青年即将大学毕业。看英语新闻，像如今的“粉丝”一样崇拜当年的主播们。建新、刘红、冬葳他们在老外听起来，应该像我们听大山的感觉一样吧。很快，我们本地的电视台也开英语新闻了；很快，又听说某学长、某同学去试镜了，去做翻译，去配音。后来，我也进入了电视台，从事同样的工作。 那是一份连接理想和现实，融兴趣于责任的工作。在作息时间上则体现为相当悠闲。当年我上班的时候，还不流行在外租住。早晨从父母家乘班车出发，顺路逛一下，午饭前赶到单位，拿到稿件，翻译好，中午设备空闲时配音，下午录节目， 15点左右aihuau.com基本就结束了，下班路上还可以再逛一下。第二天，休息。第三天，上班。后来，人员增加，导致个人空闲时间也相应增加，曾经在相当长一段岁月里，我们每人每3个星期的工作量是5天，以至于我利用这大把空闲又回到母校念了3年全日制研究生。 悠闲是一种很好的生存状态：盛世无饥馑，何需耕织忙。我们都是自觉的国家干部，谁也没悠闲得耽误过工作，没耽误节目得奖，没耽误结婚生子、读研、留学…… 现在看来，那种状态应该是吃着社会主义大锅里的残羹剩饭。就个人体会而言，所谓大锅饭的大，乃大气、有根基也。所以不必斤斤计较，所以有“主人翁”一说。都有其深厚的历史因素啊。且不论体制的新旧，那时的我们从不怀疑自己的工作是否有意义，对外宣传是政府的战略。单位是个大家庭，我们都是这家的主人。我们的桌子中间没有隔断，便于大家互相交流。我们的椅背上搭着毛巾，抽屉里放着饭盒，也许办公桌下还藏着拖鞋，这样的工作环境更家常舒适。会同学朋友当然要在办公室且在上班时间。办公电话怎么就不能聊私事呢？工作完了逛逛街，放松一下。家里有事，打个招呼，晚来早走的，别误播就行。 去欧洲旅游时听导游说那儿午休时间很长，人们到15点来钟才上班，17点就又下班，周五下午就没人上班了。怪不得，人家那儿也是社会主义呀。 因为女儿的降临，我不得不脱离社会现实了一段时间，等再回来时，已经今非昔比。如今不可以再像从前那样了！难为改革家们把每项工作都明码标价，做一期节目拿一期的钱，做编辑是编辑的报酬，摄像是摄像的……而且地方媒体已经不需要讲外语了，方言因其更贴近草根而成为新宠。可我总不认为报道哪里的污水管又爆了，或某郊区某村新建的沼气池比我以前好高骛远的工作更有意义。而且，从前没有紧迫感的时候，我们慢工出细活的节目总是能得奖的。现在每个人都忙碌而充实，可看着他们的节目总有校园广播站的感觉。 于是，我通过裙带关系进了一家公司，而且还能在一定限度内继续我从前的工作状态，在这家号称有外资背景的资本主义企业里也算一个异数。我发现身边的年轻人，真的是很辛苦。每个人尽其所能衣冠楚楚地穿行于城市中，那是他们生活必需支出后仅有的剩余，而这剩余，在不幸错过打卡时间时会再缩小。每天从踏进大楼开始，除了午餐时段，总是位于电脑前。当时针终于指向17点30分，每个人还是恋恋不舍，唯恐第一个踏出公司大门。我总是很疑惑，难道他们在这写字楼里多出现一分钟老板就赚到了吗？除去披星戴月奔波于路上的时间，还有多少空闲能用来哪怕是发发呆呢？我并没有同他们讲过我们过去的好时光，因为自己在他们这个年龄，同样也对前辈们的怀旧嗤之以鼻。 然而还是四处给自己找寻理由结束这种朝九晚五但无所事事的工作。因为我发现尽管无所事事，却连静下来发呆的心情也没有了。这样下去误人误己，我其实是敬业的。然而想到要放弃那虽不丰厚却聊胜于无的报酬，也未尝不在to be or not to be之间两难。好在当下的金融危机，未尝不是我行动的契机。那么从今天起就不上班了吧。理由是：在非常时期不能为公司开源，至少可以节流，也算做点有意义的事。 上学时读《老人与海》，教授说它要表达的是to live with dignity； to die with dignity。当时并不能体会活着和尊严之间有甚大不了的关系。如今看芸芸众生在这幢大楼的电梯里上上下下时，恍然大悟。我们做一份工，得到一份口粮。日复一日，不敢懈怠。如此维持的生活与拉磨的驴子何异？没有了悠闲，灵魂都没有晒太阳的时间，而尊严是灵魂层面的东西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