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报道】
世界经济新秩序猜想(之二)
●本报记者 李宾 张景宇报道
专家在线
“经济霸权”仍藏最后底牌
访中国宏观经济学会秘书长 王建
“全球金融新秩序”只是幻想
《中国经营报》:现在人们普遍认为金融衍生品几十年来的过度膨胀导致了金融危机的爆发,那么其不断膨胀的过程是怎样的?
王建:上世纪 90年代以来资本主义发生了新变化,不再以从事物质生产为主,资本运行的主体开始脱离产业而在金融市场运行,主要通过各种金融工具创新来制造金融产品,像CDO、CDS,也就是贷款的证券化。然后用这种金融资产跟中国这样的发展中国家做交换,我们这些国家和他们不一样,还基本上处于物质生产的阶段,新全球化时代就这样展开了。
新全球时代形成了两个交换的环流:一个是我们出口换回美元;一个是我们用美元换回金融资产,这是两个并行的过程,这在过去是没有的。过去货币是交换物质产品的媒介,而现在货币既交换物质产品,又交换金融产品。这就使得美国贸易逆差不断扩大,我们的贸易顺差不断扩大,外汇储备不断增加,而我们的外汇并没有锁在外管局的保险柜里,而是换成了美国、欧洲和日本的金融产品。
这标志着资本主义到了一个更高的阶段,可以脱离物质产品生产。马克思在《资本论》里就说过,资本是没有办法才从事物质生产这种倒霉的事情,它不愿意去从事物质生产,希望有更快、更轻松的赚钱手段,而虚拟经济就是这样一种方式,不用搞物质生产,只要搞一些创新,创造出一些金融产品,利用金融杠杆,把这个泡泡吹大。美国的房贷、工商贷款等各种贷款加起来只有20万亿美元,却在这个上面搭起了一个400万亿美元的金融大厦,然后用这些泡泡来跟我们交换。这是非常轻松的赚钱方式。
《中国经营报》:现在有一种观点认为,应该建立新的国际金融秩序,甚至提出要成立全球性的金融监管机构,你认为这种建议是否可行?
王建:是不是要有金融创新?要有新秩序?那么我就要问,美国会不会放弃这种方式,或者说资本会不会放弃这种牟利方式呢?
实际上这里面有一个巨大的资本的利益,就是全球每年一万亿元的净储蓄归谁所有?比如说每年美国一般条件下有9000亿美元的逆差,就是通过吹泡泡的方式,用生产金融产品的方式和我们做交换的,全球有九成的虚拟经济利益都归了美国,谁看了不眼馋?比如说欧盟,他们也有很大的贸易逆差,他们就不想占有这么大的虚拟资本的利益吗?所以现在欧盟的想法就是趁着美元衰落的时候,要夺美元的霸权。但是,美元衰落的时候,发达国家没有其他办法,还是继续用吹泡泡的方法维护资本利益。所谓世界资本主义新秩序的建立也就不用谈了,都是空想。
另外我认为,当美国已经黔驴技穷,利率降到一个百分点,降无可降的时候怎么办呢?最后的经济手段没有了,可能就要使用军事手段。美国现在的军事力量是全球最强大的,他的军费差不多是其他国家之和,这时候他就要把军事力量变现。如何做呢?有很多的手段,比如控制全球的石油通道。美国有12个航母舰队,能够非常方便地把各个海峡都封锁起来,同时也可以制造某些威胁。美国发动科索沃等战争,其实打的都是欧元,一打仗其他国家就恐慌,而资本持有人首先需要的是安全,美国通过他的军事实力就可以维护美元霸权的持续。
《中国经营报》:就是说欧洲现在讲建立新的金融秩序,目的是要推动欧元成为最重要的世界货币?
王建:最近法国总统萨科齐到美国建议召开全球性的金融会议,小布什讲的还是维持自由市场,自由贸易,但萨科齐就讲我们不能坐在老船上走过去的路,可见他们的诉求完全不同。今年12月份要在华盛顿召开全球金融秩序的讨论会,我认为将是一个美欧的公开分裂会议。
过去我们买美元,是因为美元资产强,其升值前景最好,那我们就会向美国销售产品,交换美元,形成之前说的两个环流。这两个环流主要是朝向美国的,应该占到六成。而如果我们认为欧元资产强,我们就愿意买欧元资产,而不会再把顺差给美国。现在欧洲国家的贸易逆差也在拉大,就像德国,过去是顺差冠军,但最近几年对中国,每年都是百亿元以上的逆差;英国对中国已经有十几年的贸易逆差,法国也有两三年了。他们这些逆差靠什么弥补?就要考虑像美国那样,享受虚拟资本利益,给你提供一个资产池,最安全的,也是增值前景最好的,那别人就会拿钱来买我的资产,我就有钱去买你的物质商品。把美元打压下去,那全球的净储蓄就归了欧洲人。
过去一战、二战,大家都在争产品市场,因为都是过剩型经济,同时还要争夺资源,所以既是商品输出,又是资本输出。现在这些发达国家的利益,不是来自于物质产业,而是来自于虚拟经济利益,主要是夺货币霸权。货币强,以这种货币计价的资本就强,大家都会去购买。所以我认为关于建立全球新秩序之类的话都是发烧说胡话。
“虚拟经济”难测深浅
《中国经营报》:金融市场或虚拟经济对实体经济产业链的利润分配的影响是什么?如何产生?
王建:这要从两个方面来谈。一个是在实体经济中,产业转移起源于冷战的结束。冷战造成政治和军事上的对立,也导致了经济上的隔绝,这种隔绝有两层:一层是东西方之间,社会主义国家与资本主义国家基本没有贸易往来;第二层是南北的隔绝,二战后,许多殖民地国家都成了主权国家,他们在意识形态上是靠近社会主义的,这也导致了南北之间经济往来较少。发达国家之间就变成了水平分工体系,比如说波音飞机是美国生产的,但零件却在欧洲许多国家生产,汽车、各种机器设备也是一样,就是零部件级的分工,这就是刚刚获得诺奖的克鲁格曼所讲的,他的一个理论贡献就是规模经济、分工制作,把成本降到最低。
冷战结束后,发达国家间没有意识形态的阻隔了,生产要素就开始向我们转移,到中国、印度、越南生产,非常便宜。比如耐克鞋,沃尔玛在中国5美元收走,到美国可以卖到120美元,增长了近60倍。为什么呢?因为在美国的劳动力、土地价格高。这样一来,在跨国的贸易中,就在两种价格体系之间产生了一块新利润,这块利益被美国等发达国家拿去了,所以他们愿意把产业向中国等国家转移。
而产业转移之后西方国家自身就形成了空心化,这就是美国发展虚拟经济的动力源。一方面,美国的上市公司通过生产转移获得了巨大的利润,因此股值被拉升;另一方面,靠衍生工具的杠杆放大作用,比如只有800亿元的资本金,却敢做5万亿元的生意,生产金融产品再跟我们做交换。
《中国经营报》:你怎么评价虚拟经济的利与弊?
王建:不是说所有的金融创新都不好,倒洗澡水不能把里面的孩子也倒掉,好东西应该留下,但金融监管一定要到位,这次金融危机就是因为金融创新脱离了监管。现在为什么各国央行站出来直接给企业融资,央行大量购入短期融资所需的商业票据,因为大家不敢做生意,不知道对手方拿了多少烂资产,整个金融市场是不透明的,很多主体是不透明的。大家知道银行贷款是受监管的,但投行却基本不受监管,很多都是柜台外交易,而其数量又非常庞大,我把钱借给你,如果因为你有更大的窟窿倒了,那我怎么办?这种担心就导致了整个市场的流动性枯竭。因此我们要吸取的教训,就是要做一个透明的市场。
现在的金融市场好比一条刚刚下过雨的街道,上面积了一层很混的水,我们不知道下面是平坦的马路还是深坑,只好选择绕道走,或许水很浅连鞋跟都湿不了,但我们不知道。
《中国经营报》:为什么几十年来,没有人对这种缺乏监管的虚拟经济的过度膨胀提出预警呢?或者说没有人捅破这个泡泡呢?
王建:原因很简单。这里面有利益共同体的因素在作怪。其实上世纪90年代初,美国的贸易逆差只有几百亿美元,80年代初是几十亿美元,到现在快上万亿美元了,它靠什么做得这么大,美国国内的生产越来越少,进口越来越多,消费每年都在增长,它享受了那么多的利益,不正是因为享受了这个巨大的泡沫吗,这不正是所有美国人的利益所在吗?美国从上到下,从大老板到小老百姓都是获益者。什么是次贷?没有稳定收入的人都可以申请贷款买到一所大房子,反映了整个国家都在享受泡沫带来的利益。当然不会有人去捅破这个泡沫,所以美国人今天要承担这样的结果。
实体经济下滑未见尽头
《中国经营报》:对金融危机接下来的发展你怎么预测,它是否会对实体经济造成重大的影响?各国的救市举措能否奏效?
王建:当然会影响到实体经济。只有那边的泡沫吹大,我们的生产过剩才有出路。之前之所以在中国没有酿成危机,就是因为西方出现了这样一个虚拟资本主义的怪物,它把我们生产的产品吃掉了,然后给了我们一大堆花花绿绿的票子。因此避免了我们的危机。
而现在,那边的需求萎缩了。我们生产过剩的危机也就开始露头了。上世纪90年代已经出现了消费品的过剩,现在又开始转向重工业品、生产资料的全面过剩,比如钢铁、有色金属、玻璃、机械等过剩得相当厉害。
我认为政府救市的作用不大。现在利率减到1个百分点股市仍在跌,然后提出了7000亿美元的救市方案,还要扩大到9000亿美元,还提出了减税等方案,但美国经济仍然在下滑。人们的信心来自自身的社会经验,如果大家看到不断有投行和对冲基金倒下去,生产在萎缩,那么信心从何而来?
我认为此次美国经济会呈现L形,不是V形、U形或l形,下滑之后什么时候能够复苏,无从知晓。
小资料
“布雷顿森林体系”及其解体
美元国际地位的确立主要是基于1944年的《布雷顿森林协定》。《布雷顿森林协定》确定了以美元为中心的国际货币体系,其基本内容就是美元与黄金挂钩,而其他国家的货币与美元挂钩,实行固定的汇率制度,并可按照35美元/盎司的官价向美国兑换黄金。在这种制度下,世界黄金控制在美国的手中,其发行的纸币——美元取代过去黄金的作用,美元与黄金等同,共同构筑国际储备资产。
此后,由于海外军费巨增,国际收支连年逆差,美国的黄金储备源源外流。到1971年时,美国的黄金储备(102.1亿美元)仅是其对外流动负债(678亿美元)的15.05%。此时美国已完全丧失了承担美元对外兑换黄金的能力。于是,尼克松总统不得不于1971年8月15日宣布停止承担美元兑换黄金的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