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绵延的碉楼群，梦幻般地出现在喜马拉雅山北麓；冰川峡谷，来自大自然雕刻了千百万年的杰作；神秘的将军洞，古墓群，流传着清代各族军民抗击廓尔喀侵略者的故事；平均海拔4500米的高原湿地，本应是生命的禁区，却是一派牛羊肥壮，人欢马鸣，草长禾丰的美景……定结湿地，海拔4300米-4600米，位于喜马拉雅山北麓，东西狭长，东起岗巴县昌龙乡叶如藏布河上游，西至定结县郭加乡康孔村叶如藏布河尾闾大拐弯处，南北宽度最窄处三五公里，最宽处二十余公里。 这个位于金龙藏布河与叶如藏布河的流域的奇异湿地，目前世人了解得极少，更有许多自然风光、历史人文尚未掀开神秘的面纱。在西藏公布的十大湿地名单中，定结湿地还榜上无名。无论如何，这是有失公允，至少，忽视了它的价值。 牧草没腰深 定结湿地的东端是琼孜乡牧村，与岗巴县比邻。在区域地图上，它有一个最简单最富神秘和诗意的名字：牧。应了这个“牧”字，牧的牧业特别发达，牛壮羊肥，尤其是羊，由于水草丰美，生得滚圆纯白，个头大的，和藏北羌塘草原的羊有一比，离远看，常常误以为是牛犊子。牧村的羊和岗巴羊同生一个水系，在同一片蓝天之下，碧草之上。岗巴的草原和牧村的草原，毗连一片，牛羊们到蓝天白云下嬉戏转悠，牧民们也坐在高地上，或用手拨捶纺羊毛线，或抽烟，或喝着酥油茶，悠然望雪山。
无疑，定结湿地也是一座米粮仓。从琼孜乡的牧村开始，顺着湿地流域，一直蜿蜒到郭加乡的康孔村，约130公里。作者和考察队多次在这里考查，发现：定结湿地的上游和下游，青稞粗壮，中段包括定结县城所在地的宗嘎镇一带，油菜花、土豆、小白菜等菜蔬长得好。特别是在定结县与定日县接壤的吊桥处，定结湿地的主要水源叶如藏布河在这里出现一个漂亮的大拐弯，由东西流淌，转而向南奔去，汇入朋曲河。在这个大拐弯处，两岸形成了肥沃的良田，每到收获季节，一派青稞丰收的景象。 与收割同时进行的，就是打牧草。 我们依然很难想象，在牧村一带海拔4600米甚至更高一些的地方，野草可以长得如此茂盛，人走进去，没腰深。那些草塘，远看芳草萋萋，接地连天，近观如浮萍迷阵，水不深，不可探，牛羊都惧而远之。 在几脚桥周围，叶如藏布河在这里形成了滩涂，水面辽阔，鱼翔浅底。深秋，这里成了候鸟飞越喜马拉雅山前，最后补充给养的驻歇地。几十公里外的马卡鲁峰、洛子峰、珠穆朗玛峰的山巅，齐齐映在水中。有摄影家惊叹：拍摄世界上海拔最高的这“三峰”的最佳位置，好比绒布寺之于拍珠峰，非此无二。这里的牧草，与牧村一带牧草的茂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它彰显的是一种生命力的顽强，沙地上，牧草一堆堆、一簇簇，抱团似的长在一起，仿佛要与贫瘠的沙滩抗争到底。作者感到这与罗布泊里某些曾经濒水的地貌相似，只是没有那里的沙坨高。它们已从牧村高草、宽叶，进化成了矮壮、针叶；颜色由绿油油，变成了灰扑扑。但据牧民们说：这样的牧草，质量反而更好，牛羊吃了更扛饿，同样是草，譬如在低一点海拔的山林里的绿草，看着好，但牛羊吃两天才能吃饱，而这里的牧草，牛羊吃一天可以顶两天。 喜马拉雅造幽谷 站在牧村南边数公里外喜马拉雅山脉一条支脉的半山坡上，回望牧村，它恰好坐落在一座小山包环绕之中。明明站在高处，牧村在低处，可带给我们的视觉感受，牧村仿佛在天上一样。 清晨的阳光从地平线上洒向牧村，最先照射的是村中央的佛塔，炊烟袅袅，云缠雾绕，不分天上人间。 村东南边，有一片平缓的山坡，据说是108眼泉水从地下涌出，形成了一块十分罕见的大面积斜坡湿地。循坡而上，发现一条小河，原来下边的泉眼不光是泉，还有一段暗河的水流汩汩而流；而斜坡原来也是这条小河的尾闾形成的冲积扇。 继续探寻，小河躲进了一条峡谷，不见踪影。 峡谷幽深，从一开始的河岸，陡生成石壁，石柱，石林。隔空望月，凌日飞天，云中天桥，千佛伟岸，如来西天，泰山压顶，磐石擎天，龙虎斗，狮象争，熊罴吼……任何语言都无法将其穷尽。可以这样说，若以峡谷论，牧村峡谷在已知的喜马拉雅同类景观中，独占鳌头。 作者与考察队曾近十次在牧村峡谷边行走，从北到南，踏查峡谷全长十多公里。这一次，在牧村村长的带领下，我们来到峡谷中一个隐蔽处，但见距地面约五层楼高之处，出现一个不到一人高的洞口，深不见底。无法确定其是自然形成，还是人工开凿。村长好身手，顺着似乎是经年流水形成的一道小沟，背靠崖壁，手攀脚蹬，不到五分钟，就跃进洞里去了。 关于这个洞的传说，在定结湿地一带流传已久。乾隆末年,今属尼泊尔的廓尔喀侵略军，进犯中国西藏，乾隆急派大将福康安率军团数万众，星夜驰援雪域，将侵略者赶出国境。在这次反击战争中，一股廓尔喀残部，逃进定结湿地峡谷里，妄图据天险而顽抗。当时一将军，率部奉命追击残匪。抗击中他身先士卒，立马横刀，将入侵者消灭于峡谷中，而将军也身负重伤，以身殉国。为了纪念这位收复了定结湿地的将军，将士们将将军的遗体就地安葬于峡谷中一处隐秘的洞中。 这一段战争史，《清史稿》“福康安”一节中有清晰完整的记录。 据当地老百姓讲，几十年前，还有人在峡谷里捡到盔甲、箭簇、刀剑之类的兵器。这次考察，当村长从洞顶下来的时候，手里也攥着几片刚刚捡到的铠甲片，我们仔细观瞻，发现铠甲片还十分完整，除了有些锈蚀，还能看到当年似乎刷了一层暗红色的底漆，铠甲片也大小不一，有七孔、九孔和十一孔的。当地老百姓至今把铠甲片视为珍物，给小孩子戴在身上，驱邪避灾。 最近几年，当地文物普查工作者在峡谷冲积扇对面的漫山坡上，发现了封土堆似的古墓数座。墓葬为何年，葬于何人，至今仍是一个谜。据当地老百姓说，墓葬不是清代遗存，年代应该更加久远。 峡谷文化的发掘和考察，是最近不到十年的事情，峡谷也还没有一个科学权威的命名，当地称其为“牧村土林”。 机关精妙的碉楼群 在行走后藏（日喀则地区）的大地时，每过咽喉通道、险关要隘之时，常出现碉楼的身影，虽已经残破而风烛，但龙骨犹存，气节尚在。这些残破的碉楼，尽管历经几百年风霜，棱角依然锋利。 而定结湿地的碉楼，相比后藏其他地区，则保存得更加连续和完整，虽有自然的侵蚀和人为的破坏，但还能看出其系统的存在。以郭瓦村碉楼（又名果娃碉楼）为例，主人家族的后人可讲述三百余年来的口传历史，并保留着代代相传的器物。而且这个碉楼群至今还在被使用着，这在我们所接触到的藏地，基本是独一无二的。 当我们进入碉楼院子，简直就像身处一个巨大的迷宫。据主人介绍，这种设计出于安全防卫。我们提出，可不可以进到主碉楼的里面去？主人笑说：这在古代是属于泄露军事机密的行为。他领着我们，来到碉楼的下边，我们正纳闷怎么能进得去呢，他蹲下身去，在一个隐秘的地方拆下石片，露出一个只能钻进一个人的洞口，以手势告诉我们“请君入瓮”。尽管小心加小心，我们有的人还是被碉楼锋利的石角划破了衣服和皮肤。 进到碉楼里边，我们都傻眼了—里边竟有三层蕴含机关的复杂结构。碉楼顶部的抛石架上布满石块，落下的石块瞬间可以把进入者砸成肉酱，而那木制的机架上边，至今还摞着石块，随时可以投入战斗。即便侥幸躲过了这一关，四周密布的暗门、枪孔、削尖的木排足以令入侵者难以抵挡。 来到院子里，我们的眼睛更不够用了。露天地，墙角旮旯，随便一件东西，上百年都是岁数小的。碉楼的配房雕梁画栋，主人随手拾起一个弃置许久的雕刻精美的建筑构件，给我们看了看，又扔到脚下，我们这个心疼啊：这放在北京的古玩店里，能值好几万元。当年的厨房，木方梁已被熏得成了碳化木，烟道处的油渍子，居然挂了有几十公分厚：这得多少岁月的浸蚀啊。 所有生灵共享一片湿地 定结湿地的生态多样性，放在任何地方，都是首屈一指和不可复制的。它不是无人区，其生机却一点不比无人区逊色。这是千百年来信仰的浸润，亦是人们普遍对自然的无限敬畏。大自然哺育了人类，人类又善待了自然，这应该是我们梦寐以求的天人合一的理想社会。 郭瓦村门前湿地上，有一大片水流湍急的水塘，水深只有一米多，却经冬不冻，里边生长着无数的黑棒鱼，长逾盈尺，我们不知其学名，村民们只是叫“黑鱼”，其实是高原冷水鱼的一种。郭瓦村村民自发地将这里划为保护地，砌上标示，插上经幡，人人都是鱼的卫兵。 像定结湿地这样物种如此丰富的湿地，在青藏高原也是不多见值得珍视的。藏野驴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它们在湿地里无忧无虑地繁衍生息，经常，它们就和家畜马啊驴啊牛啊在一起吃草嬉戏；藏原羚是最胆小怕人的动物，可这些年来，我们不止一次观察到这种小动物，看到有车从附近经过，它们竟好奇地往前凑上来；国家一级保护珍禽黑颈鹤，是青藏高原的特有物种，几年来我们至少发现有几十对黑颈鹤夫妻在湿地里生儿育女。我们无数次观察到，黑颈鹤与放牧的牧民相距就几十米远，而我们到来后它们就迅速逃离了。据牧民讲，黑颈鹤家族一般都有自己比较固定的领域，今年在这里，明年还会在这里，它们对比较熟悉的环境和物体，有记忆和认知。2010年，我们在湿地考察发现了一个黑颈鹤家族，一对小雏鹤刚刚孵化出来，走路还磕磕绊绊，一扭一扭的，着实让人喜爱。可是，不到20天，我们再经过这片水域时，发现先前的一对幼鹤，只剩下一只了。 牧民告诉我们，黑颈鹤的天敌也有很多，其他猛禽不算，在它们幼小还不会飞时，狼、獾子、狐狸等动物都可以吃掉它们。传统认为的赤麻鸭，应该在水草丰盛的草甸子下蛋孵化，可我们在湿地边缘上的一座岩石林立的山脊上，发现一群赤麻鸭在上面下蛋孵化。这就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丛林法则吧。湿地里及附近的雪线以上，还有岩羊、雪豹、棕熊等，它们都躲藏在更隐秘处，我们无缘得见。 见不到更好啊，人类对于它们而言，远离就是最好的保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