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这个时代，似乎一提“文学”，后缀词就是 “式微”—唯一的例外是网络文学。尤其是网络上的玄幻小说，正在欣欣向荣地大量生产。众多的玄幻小说，有时候背着“庸俗”“空洞”“流水线生产”的骂名，有时候却也被认为是港台武侠、科幻小说的某种继承。今年11月起，香港作家黄易的新书《日月当空》开始在网上连载。这位被视为国内“玄幻宗师”的作家，第一次尝试用电子书的方式在国内知名网络文学站点上发布小说。 1987，转折点 看黄易小说的人都知道他在武侠小说上的新探索，不看黄易小说的人也因为TVB翻拍黄易作品而熟悉《寻秦记》、《大唐双龙传》、《覆雨翻云》。很多读者觉得在香港武侠奇幻小说界，黄易和倪匡、金庸们同属一辈。殊不知，他生于1958年，今年不过54岁。黄易原名黄祖光，笔名里的“易”字来自周易的“易”。“易”是黄易最喜欢的概念。从事写作前，黄易在很多领域易如反掌。在香港中文大学读书时，他副修心理学，还学了几年瑜伽打坐。其实他真正的专业是艺术系，专攻中国传统绘画。 大学毕业后，黄易继续在香港从事艺术工作，事业有成、待遇优渥。年纪尚轻就成为香港艺术馆助理馆长，负责推广当地艺术和东西文化交流。但他仍然对易经八卦之类的东西感兴趣，业余研究起了八字。 1986年底，黄易看到《武侠世界》杂志发布征稿启事。他觉得当时那本杂志上的很多武侠小说写得并不太好，不如让自己来试试。他写了一篇两万字的短篇武侠小说，寄去投稿，随后没了回音。 当时的黄易对八字兴趣甚浓，算出自己在1987年农历六月将会有大事发生。黄易对时代周报记者回忆道：“那时我爱玩子平八字，基本上可分三个体系，就是年月日时由天干地支八个字组成的本命，其次是大运，最后是流年。看子平八字的关键是捉用神，我在1987年转大运，从东方转入南方，以子平法而言，自该有大转变，而1987年是丁卯年，农历六月是丁未月，不论大运流年流月，均为丁火当旺，故此若真有应运这回事，便该发生于这个月内。所以事前我已和几位同事朋友提过此事。” 1987年的农历六月，确实发生了一件事：原本以为石沉大海的投稿有了回音。《武侠世界》的编辑打来电话，告诉他杂志接受了那篇半年多前的投稿，此外还想让他继续供稿。“奇怪的是当那个电话响起前的五分钟，我忽然想起那篇投稿。” 黄易紧接着写了小说《破碎虚空》，从此走上了写作这条路。《破碎虚空》以南宋末年为背景，讲述拯救天下的大侠故事，被视为黄易的第一部代表作。 之后，黄易一边工作一边写作。1989年，香港艺术馆让黄易到美国进修一个课程，假如他接受这一课程，以后如果辞职，就需要归还艺术馆所有课程的花费。已经开始写作的黄易无法排除日后辞职的可能，艺术馆的工作和个人的写作是到了一个需要抉择的时候。黄易最终决定辞掉令人艳羡的工作，隐居大屿山写作。
看似艰难的决定其实很容易。“一个早上，我和狗儿跑到山上去，看着往返大屿山和香港市区的渡轮拐弯进入渔港，断然下了辞职的决定。”黄易说。 “秦始皇和武则天特别令我着迷” 这次在网络上发表的新作《日月当空》，是黄易停笔五年后重新动笔的作品。其间，他重新阅读了自己以前的作品，并试图从以前的创作经验中找到新想法，他称这为“创作风暴前的慵懒”。 在黄易的作品《大唐双龙传》中，结尾处留了一个叫“明空”的小女孩：“轻挥玉手道别，牵着明空，逐渐没入雪花迷蒙的深处。……明月当空，是个充满意象的好名字。”一早就有读者和观众猜测，这个“明空”就是以后的女皇武则天。 猜测正确。这一次，黄易开始用《大唐双龙传》的尾巴讲一代女皇的故事：“便如在《大唐》一书丰沃的土壤上，孕育出另一个小说的异时空，爱不忍释下大发思古之幽情。”女孩明空出自魔教，和魔教的无名小卒龙鹰相互斗争，爱恨纠缠，最后明空成了一代女皇，龙鹰则跻身大周朝权力中心。 黄易对“灵感何来”这样的问题有点词穷：“我以《大唐双龙传》结尾出现的小女孩明空，写出另一本小说，是否算灵感？在中国历史上，秦始皇和武则天特别令我着迷，写他们是自然而然的事，但当然是我自己的版本。” 《寻秦记》，写秦朝。《大唐双龙传》，写唐朝。现在又多了一部《日月当空》。黄易对隋唐的兴趣最大：“隋唐是继秦汉之后第二个全盛期，一道大运河，更令中国的经济重心南移，形成中国古代无可比拟的黄金时代。唐代的都会是国际大都会，不论在宗教文化还是政治经济，大唐均为当时地球上最了不起的国家，令中国人被称为唐人。这样一个大时代，当然使人怀念。” 《大唐双龙传》的结尾出了个“明空”。类似的，《寻秦记》的结尾出了“项羽”，读者都以为这个布局是黄易在下“很大一盘棋”，他一早就想好了故事和人物的大致结构。但黄易说，《寻秦记》中最终让项少龙生下儿子项羽的创意，是自己临时想到的：“通常我想到开头，便拿笔去写，写作过程中随情节而不停变化，连自己也不知道将来的事。有点像在一个陌生的国度旅行，境由心生，也是趣之所在。” 不论是否一早就架构好结尾，将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融入到历史上的真实人物和事件中去，却是黄易一贯的写作习惯：《寻秦记》里有秦始皇，《边荒传说》有南北朝开国之君刘裕和拓跋，《大唐双龙传》里有唐太宗李世民。黄易将这概括为“让历史和武侠产生移花接木的奇效”。 小说中的历史和哲学 在《日月当空》的序言中，黄易提到了“轮回”：“‘依循’和‘超越’就像轴和轮的关系，嵌合推进……小说其中一个动人的境界是宛若轮回转世。当你投身其中，忘掉一切，与主角共历生离死别、悲欢离合，便如《边荒传说》中说书人卓狂生所言：‘你当它是真的，它便是真的；你当它是假的，它便是假的。真真假假，人生本来就是这么一回事。’小说如是，历史也如是。” 在黄易小说中的，除了历史，还有哲学。第一本书《破碎虚空》的书名已经够吓人了，内容则讨论的是“武学和天道”。《大唐双龙传》里有“生命哲学的省思”—人物的打打杀杀，爱爱恨恨，家国命运，最后都被引向“哲理”的方向。 黄易本人的确对哲学、玄学都有兴趣，说到类似主题则有自己的见解：“我以前一直认为，人可以通过一些方法超越自我，例如瑜伽打坐。但实际上，理想永远达不到，这是人的遗憾。人注定是要失望的，正如人是孤独的。无论你现在怎样听我说话，你永远不能明白我，你只能基于自己的经验去猜……所以我们每个人都是一个孤独、隔离的宇宙，我们只能以自我为中心去看这个世界，都是井底之蛙。” 但所有这些见解，都不会硬加到小说里：“我不会蓄意将自己的所知硬塞进小说里去，而希望能自然流露，与小说的情节吻合无间，没有斧凿之痕。” “任何改编都不会看” 时代周报：你本人对历史上的武则天怎么看，怎么会对这样一个人物产生想象？ 黄易：每一个进入皇宫的女人，从宫娥到皇后，命运不再被自己掌握，生死由人。谁甘心自己的命运由别人操纵？女人在这男尊女卑的社会，掌权的最大极限是垂帘听政，只有武则天打破了一切限制禁忌，飞龙在天，成为中国史上唯一的女皇帝，本身已充满传奇色彩。以前的描写出自儒生们的史笔，蓄意贬低她是理所当然，所以史书有关她的良政着墨不多。当时反抗她的力量是空前的，而她反击的残忍亦是空前的。奇怪的是，当时的政局也是空前的稳定，还诞生了开元文采风流的盛世。如此一段被忽略了的空白，正是写小说的好题材。 时代周报：这一次，你用网络连载的方式发布新书，半个月后就排到了新书榜首，现在看来，这部小说什么地方是你不满意的？ 黄易：故事还刚开始，很难说有什么满意和不满意的地方。小说的成败系乎细节，我现在正在细节处努力，怕要到二三十集方可清楚细节铺排上的强弱。现在网络的读者会在我的小说下面留言，也会为情节发展提供有趣的点子。我的写作会长达几年，对写作来说这是个好事。 时代周报：你的小说里的架空历史、穿越、科幻和历史结合等元素被认为是“开一代风气”。这些创意最初从哪里来？ 黄易：时间旅行的观念来自H.G.威尔斯的《时间机器》。时间可以用一条直线来表达，我们所处的一点是现在，后面是过去，前方为未来，既不能回到过去，也无法翱翔于未来。小说当然拥有无限的可能性，我利用了这个小说的可能性，让《寻秦记》的主角项少龙回到了秦始皇登基前的年代，目的并不是写一个科幻故事，而是以此突破武侠小说的框框，建构新的气象。 时代周报：现在写“穿越小说”的特别多，有人认为《寻秦记》是鼻祖，说你“开武侠新风”。 黄易： 《寻秦记》并不侧重描写传统武侠里超乎凡人的武技，而是“脚踏实地”地去表达凡人超越自己的可能性，有武侠小说的味道而非真正的武侠小说。若说开创新风，我认为《大唐双龙传》比较符合。 时代周报：你有没有看过内地的网络小说？ 黄易：没有，但我对内地的新武侠小说却有很高的期望，希望百花齐放下结出丰硕的果实。我见过的沧月和月关，都是很有朝气的武侠小说创作者。 时代周报：你最早是学艺术的，会对小说创作有影响吗？ 黄易：最直接的关系是对影像特别敏感，等于先在脑海中放映“小说电影”，然后再以文字表达出来。这个关系表达得最清晰的是我的第一部武侠小说《破碎虚空》，那是第一次，故也是最忠于自己的表达方式。 时代周报：不少人是从影视剧改编了解到你的作品的，你怎么看待影视剧改编对小说和作者的影响？ 黄易：我只可以用自己作例子说这方面的情况。不论任何改编，我都是不去看的。我明白改编的难度，我的小说尤甚，所以在某一种程度上，我是理解和体谅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