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咸平现象"并不孤立,可以说是张五常,张化桥,梁定邦,史美伦"现象"的延续。这些来自香港的人物,都曾负笈欧美,饱学西方自由经济的经典,而后或以经济学教授的"务虚"身份,或以证券分析师、证监会"官员"的"务实"身份,以现代经济社会标准,对20年中国市场化发展深度加以持续的衡量和评估。
他们一再让人们看到中国距离一个成熟的现代市场经济国家的差距,以及一个自由企业所存在的世界与一个国家控制体系的差别。他们都利用了自己的特殊身份,可以在两个体制的世界中穿行的自由,直率地发表了批评大陆的意见,在一个声音普遍被控制的大陆,这显得十分卓尔不群,赢得了空前追捧的热潮,也掀起空前的大争论。而每一次交锋都彰现了大陆的进步与限度。
高度与限度
"我们终于来到了海洋的面前。" 2002年夏,在香港维多利亚湾高级酒店里,举办的一次民企赴港上市交流会上,一位来自大陆的民企老总当众动情发言,这被视为当时代表大陆民企心声的经典之语。在大陆国企垄断上市特权的背景下,民企老总如此的动情,就并非矫揉造作。当是时,香港主动吸纳和迎接蜂拥南下的大陆民企,以自由资本市场的气度,意图引领他们进入"国际化"通道,而后扬帆远行。这是对上一个十年香港之于大陆角色的修改。
90年代以来,香港对于大陆经济正在加速展开的三条路线:改良国企,国退外进,国退民进,充当着相当特殊的角色。它是跨国公司进入大陆的桥头堡,又是改良国企进入国际资本市场的首要通道,它不断输出跨国公司经略大陆,所急需的管理、市场人才,也让南下香港上市的国企,以"红筹股"而闻名。
但这个最靠近大陆的自由经济体系,也以新的角色,输出新的东西,最重要的现象之一,就是关于自由市场经济体系的经验、信仰和操作,凝聚在一些重头人物的身上,北上大陆,影响大陆的政经气象,在这一波浪潮中,经济学教授为先锋,资本市场的"监管者"殿后。
张五常以对大陆"政府管制"最肆无忌惮的批评开局。1999年以降,"张五常热"曾大兴其道。
这位香港大学金融系主任,一头卷发,狂放骄傲,言必称诺贝尔经济学奖,与科斯和弗里德曼这些"大师"称兄道弟,这种风格,让受众追捧,也让敏感自尊的一些大陆学人反感。但张的底气在于,20年前,大陆为姓社姓资,大打出手之时,在香港关注大陆的张,就以《中国走向资本主义?》一书,预测大陆转向"市场经济".在这样的结构里,产权改革顺理成章。
张一直批判中国渐进改革中保留大量政府管制,警告中国可能陷入拉美或印度式长期腐败,并为此开出"中国改革的自由主义药方",有10条建议:把所有国营银行都卖出去作为商业银行…… 取消所有外汇管制,人民币汇率自由浮动;容许外资开办任何金融事业……取消所有关于通讯(如电话)的发牌量的管制;取消所有出入口关税;将所有国营企业民营化;税制要简单;大量削减干部,选贤与能……
或许,张五常曾对"北京的朋友"所进言的,不过是自由资本主义的一些常识。而其中一些建议所涵盖的方向,在WTO大谈判之后,已经逐步变成一些事实。但张还是被冠以"一个以自由主义为信仰的神学家",其"自由主义的药方",被作为敏感的"休克疗法",不容于"主流".随后,就是资深律师出身的梁定邦、史美伦"北上",以香港资本市场的专业监管,去面对一个充满无限机会,也充满惊人泡沫的大陆股市。梁、史"北上"的机缘,不仅在于他们参与香港股市监管的辉煌经历,也在于与当年国企赴港上市的渊源。
大个子的梁定邦,是香港前证监会主席,因朱镕基出任总理时的相邀,以"一元钱"的薪酬,履任中国证监会首席顾问,随即活跃于政经界,不断发出清晰的声音,呼吁建立"二板"市场、介绍并推动引进QFII制度、成立"开放式基金",并鼓吹"让市场去管理市场",带来资本市场新的气象,但三年之后,梁最终还是淡出公众视线。
优雅端庄的史美伦以严格的"监管"而著称,2001年史出任中国证监会副主席,与中国股市的"揭黑"运动是一个过程。在这一幕,大陆一些上市公司和市场的标杆,被还原为令人可怕的黑洞和泡沫,让人们看到,十年股市对于维护投资者利益是如何惊人的一个谎言,让人们看到触目惊心的庄家操纵和财富掠夺。
史美伦,以维护投资者利益的旗帜,以推动监管立法,引起人们的赞赏。史在公开场合,回应媒体的提问,"我不知道有什么中国国情,监管都是一样的",显示了这位"铁娘子""不偏不倚,无所畏惧"的信念和执著。
但对比于3年前的高调和轰动,史美伦最终还是在"熊市"中悄然离场。在国有股减持的风暴中,在中国股市立法不断但无法质变的尴尬中,史美伦在其无法改变的"中国国情"中谢幕。他们都无法改变中国股市"双轨制"运行的基本国情。他们也就无法"复制"曾在香港资本市场成功监管的生涯。
变与不变
香港"北上"的东西,与大陆南下的"东西",持续交锋。
赴港上市的民企新贵,在代替红筹股的风光之后,在证券分析师的专业报表里露出问题。
瑞银华宝的分析师张化桥以"我是投资者的走狗"为旗帜,来对大陆的民企进行评估。他是第一个让格林柯尔的顾雏军"哭泣"的分析师,他曾让杨斌和欧亚农业在惊恐中颤抖。尽管,哭泣赢得了同情,显示了对无情的资本主义法则的抗议。但在中国渐进改革的时代篇章中,神秘的原始积累所经历的那些必然章节,经不住自由经济那一套规则在"放大镜"下注目。尽管,张化桥宣称以民企作为信仰,以区别对大陆国企的企业价值判断。
但"新民企"本身就是在香港创造的。正如在香港创造了国企的"红筹股".在国企改革以上市为目标的方向上,梁伯韬才能以"红筹股之父"登上历史舞台。香港也利用大陆前现代的政企关系大赚其钱。正如,高盛、美林、所罗门美邦,这些跨国投行,争夺那些大型国企的海外上市的承销机会。那些价值数十亿美元的交易。没有任何一个没有背景的民企能够奢望有此殊荣。所有的人明白,每一场商业订单的下达,都是一场高层的政经公关。正如梁伯韬从"红筹股之父",很容易就变身为跨国投行经略大中国的先锋。
人们都明白,将一些大型国企推向香港和美国的资本市场,本身就是决策层对国企改革的一个重要通道,期望"资本主义"的严厉监管,能够让国企摇身变为自觉的"现代企业".但这改变了什么?"自由世界"没有改变其垄断的本性,反而在上市国企的垄断要被打破时,恼羞成怒。
典型如2000年中移动之"单向收费"的闹剧,在数千亿的市值在一夜蒸发之后,原信息产业部部长吴基传亲赴香港向各大基金经理予以否认,才草草收场。
而"新民企"的神话,也是在香港被缔造的。正是因为香港这个自由资本主义的外衣,国际化的外衣,"新民企"们在大陆风生水起,倍受崇拜,在"国退民进"的盛宴中狂欢。直到张化桥以"投资者走狗"的偏执,在香港股市阻击他们,直到英国人胡润制造的福布斯中国首富排行榜,在大陆将他们一一送上不归路。"新民企"很快在仰融、杨斌、周正毅等人的沦陷中,丧失了光芒,还原了其背后一个个政经结合的黑洞。
尽管,在利益与原则之间。"自由世界"的价值观也并不那么坚定。
但这些交锋,让大陆的确清晰看到了一个自由市场经济国家所应有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