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学没毕业的山里娃,靠着自己的诚信和努力,在大城市里苦苦奋斗,到23岁的时候,已经坐拥千万身家。然而,在利润和感情的双重诱惑下,他一脚踏空,到头来不但输光了所有的信誉和家产,还欠下2000多万元的巨债……
2003年春天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记者在福州一家颇具情调的茶馆里见到了“失踪”已久的王郁强。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王郁强的脸上,映出一片柔和的光亮。王郁强在圈子内一度声名显赫,他的“冠球”陶瓷畅销全国各地。然而时过境迁,如今的王郁强早已风光不在。曾经创造了无数传奇的他,此时显得十分落寞。
“都是我的错,我太自信了。”面对记者,王郁强的声音里充满了自责和后悔,“一个好端端的企业就毁在我的手上……”
一千万是什么概念? 王郁强出身于福建山区,小学没有毕业就开始摆地摊。从几角、几元的利润到几十、上百元的收入,这些简单而且实在的生意,使他学会了精打细算每一笔买卖。除了赚钱,王郁强几乎没有别的爱好。15岁那年,王郁强从乡下来到福州,开始做批发买卖。生意做得不大,倒手一些拖鞋、塑料制品之类的。虽然没有什么文化,口才也不好,但他为人忠厚,从不与人点滴计较,很快得到了生意伙伴的认可,生意一天比一天红火。四年后,也就是1987年,王郁强已经不可思议地赚了50万元,这在当时已经是一笔天文数字般的财富。
充裕的资金让王郁强从二盘商一跃成为一些厂家的总经销,他经手的产品也从单一的家电批发扩展到服装及床上用品。那个时候,他每天要销售两大卡车的温州服装,许多商场和生产厂家都把他奉为上宾。王郁强的名声与日俱增,其风头在福州盛极一时,他甚至只要一个电话,对方就会把两三百万的资金打进他的账户。
王郁强做生意,几乎从来不签合同、协议,即使偶一为之,也只是走走形式。他强调的是彼此的信誉,没有信誉,再完善的合同都没有用。
“我曾经考察过一个老想赊帐的客户,我对他说如果你目前资金有困难,我先给你垫个100万,想什么时候还就什么时候还!”谈起当年做生意的事,王郁强黯淡的神色里闪过一丝自豪。这让记者感到,坐在对面的这个潦倒的男子,当年是何等的雄姿英发。
1990年的一天,王郁强正在公司安排出货计划,会计跑来告诉他,公司除了近500万元的库存,账上现金一直保持在500万元以上。资金潜力没有得到充分发挥,是不是考虑加大投资力度?
这一问倒把王郁强问懵了。我有这么多的资产吗?一直以来都是太太管理财务,有时饭前饭后说说,王郁强从没有太在意。一千万!一千万是什么概念?在他老家所在的县城,一个银行的流动资金也就这么多。
而这一年,王郁强刚刚23岁。
扬帆瓷业 王郁强的心态开始有了微妙的变化,他踌躇满志地思考着下一步的发展战略。在没有惊动家人和朋友的情况下,王郁强以旅游为由,外出考察新的投资方向。
然而,王郁强赚了1000万的消息还是在亲朋好友间不胫而走。各方神仙倾巢而出,有需要合作的,有国企拍卖的,有项目转让的……林林总总,不一而足。那段日子,王郁强被深深陷入各种各样的项目“漩涡”中,他实在不知道到底该选择哪一个。
在王郁强左右为难之际,他的姐夫带着县里的领导前来拜访。一番客气之后,姐夫把县里的意思摊开了,县领导希望有资金进入家乡,投资兴业,给本不富裕的家乡创造税源。
王郁强在福州闯荡多年,虽然事业有成,但一直心存回报家乡的念头。就在这个时候,王郁强认识了一个叫武黎的女人。一见之下,两人居然谈得很投机。在了解到王郁强的“难处”后,武黎对王郁强说:“建材业很有前途,生产瓷砖肯定赚钱。你为什么不利用老家县里的政策和人力优势把项目做起来呢?”
武黎,毕业于一家知名大学的建筑专业,不但年轻漂亮,而且做事干练,能力出众。她的出现不仅让王郁强下定了进军陶瓷业的决心,同时也让这位小学文化的老板一见而生爱慕之心。王郁强极力邀请她加盟自己的公司。不久,两人的婚外恋情便如春草一般蓬蓬勃勃地发展起来。
投资瓷砖生产的计划匆忙上阵了。王郁强想也没想就把800多万元的现金,连同向亲戚借来的近千万债务,一起砸进了瓷砖生产线。(有意思的是,“冠球”从国外先后引进的几条价值1800多万元的生产设备,都是由武黎在广州做进出口生意的哥哥代理,而此后不久,武黎和王郁强的恋情就莫名其妙地终结了。)
1993年春,一个占地二十多亩,拥有三条国际标准生产线的“冠球”陶瓷用品有限公司如期启动,而王郁强则终于实现了自己的实业梦。
企业做大了,分工愈见细密。王郁强开始还按以前做贸易公司的方法去管理企业,从采购到生产,从财务到质量管理,全部亲力亲为,但他渐渐感觉力不从心。毕竟,此时的“冠球”已不是以前贸易公司那样简单的一买一卖。对于一个资产数千万的陶瓷企业来说,除了技术含量的提高,王郁强还面临成本核算、质量监控以及产品持续竞争力的开发等更为复杂的问题。此刻,王郁强决定高薪聘请专业人员把关生产,进而从竞争对手那里挖来技术骨干——无论如何,这是他事业新的起点,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与预期的一样,国内地产业的快速扩张直接刺激了建材行业的整体兴旺,“冠球”陶瓷公司一开业便十分红火。全国各地的经销商提着现款,在工厂里排队等货。“冠球”瓷砖流水一般源源不断地走向全国市场。
看到企业欣欣向荣的开局,王郁强的心里充满了成功的喜悦。但这一切又来得太顺利,来得太快了。本来从贸易转到实业已经是王郁强巨大的一跃,只是由于市场的空前活跃使得“冠球”在管理方面的问题被这“一跃”而忽略。春风得意的王郁强把胃口撑得越来越大。
多年从商的经验让王郁强发现,在围绕陶瓷产品的诸多环节上,他完全有机会控制更多的资源,猎取更大的利润空间。
一次,在“冠球”的成品包装车间,车间主任向在场的王郁强建议,现在“冠球”卖得这么好,可包装箱还得用别人的,咱们这么大的企业完全有能力自己搞一个纸箱厂,肥水不留外人田吗?王郁强有点动心了。
一家国有纸箱包装厂遇到资金问题的消息传到了王郁强的耳朵里,他突来灵感:买下这个厂岂不是比建一个新厂来得更快?藉着一股豪迈之气,王郁强未及多加思考便拍板道:拿下!500多万的现金全部以陶瓷公司的资产抵押,从农行贷款交付。没有花一分钱的现金就搞定500多万的资产,王郁强自然觉得胜算,而且注入资金后的纸箱厂每月将为陶瓷公司创造100多万的利润,何乐而不为?
与此同时,为了保障陶瓷原材料的供应,王郁强又以150万的手笔控制了两处瓷土开发点。至此,“冠球”企业的产业链布局大功告成,王郁强快马加鞭地步入了事业的高峰。
祸起萧墙
大把的资金,强势的项目,王郁强要做大事的欲望日见膨胀。有朋友私下说,你现在做大了,不比从前了,光靠个人单打独斗不行。王郁强没有当回事儿。后来太太提醒说,贸易公司可是你起家的底子,再忙你也得多管管,总不能看着生意往下滑吧。但干得正起劲儿的王郁强已听不进这些。与如日中天的“冠球”相比,贸易公司那点收入算得了什么?最后他索性把每月100多万的贸易生意全部甩手交给太太打理。然而变故总是那样不期而至。就在“冠球”瓷砖投产的第二年,本应旺销的季节却没有几家经销商前来要货。“冠球”厂区排队等货的场面不再,代之而来的是全国各地经销商的退款申请。每家20万元的总经销押金,20多家就是400万元!财务经理顿时傻眼了,告急电话找到出差在外的王郁强。
尽管王郁强旗下收罗了不少技术人员,但向来专注经营追求市场份额而疏于管理的他还是在产品质量上栽了跟头。一位经销商拽着刚刚回厂的王郁强,说,王总啊,说心里话,这些年我们靠“冠球”挣了钱,但现在“冠球”有些规格的产品不但容易渗水变形,而且外形陈旧,完全没有竞争力,满仓库的货积压在那里。现在做瓷砖的多了,我们都是生意人,你说我们该咋办?王郁强从中闻到了刺鼻的“火药味”,于是连夜召开会议,研究对策。在分析了现状和前景后,王郁强决定严格产品质量监控,同时加大营销力度,继续拓展市场份额。
会议结束的次日,王郁强亲自带队,走访经销商,从心理上抚平他们对“冠球”的疑虑,平息退款风波。到1996年秋,“冠球”的销售行情终于冬去春来,消费者重新对产品有了信心。
然而,正当王郁强准备松一口气,好好休息一下,一场谁也没有想到的金融风暴波及到了建材行业,地产萎靡导致装饰装修走软,“冠球”毫不例外地遭遇到来自市场终端的“冷遇”,产品销量急剧下滑。这对以抢占市场份额为谋求发展手段的“冠球”来说无疑是致命的威胁。
一位当年被王郁强重金挖来的技术人员坦言,不能说“冠球”不重视质量,只是这种重视来得被动,来得简单化了,最终的结果是,冠球没有出色的研发能力,没有市场站位一流的新产品,使“冠球”在市场普遍低迷的时候没有太多的选择。此时,“冠球”要摆脱困境,本应缩小战线,集中力量提升产品竞争力,挨过市场疲软期后再做打算。但王郁强却一意孤行,在大家的一片劝阻声中决定对现有设备进行技改,并且再上一条高规格的生产线。单单技改就要用去300多万,加上新上生产线近1000万的资金需求,王郁强面临1300多万的巨大资金缺口。更为严重的是,“冠球”尚有2200万的银行贷款马上就要还款付息。
王郁强仍没有真正意识到企业的真正危机所在,而是误认为只要搞到一笔大的资金,“冠球”仍有可能摆脱当前的困局。在“冠球”账面“见红”以后,王郁强自然想到了太太执掌的贸易公司。尽管他深知此举无异于抽血,但事已至此,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但贸易公司因疏于管理已不复当年盛时,能够提供的资金极其有限。1998年3月,在过渡抽血后,贸易公司也宣告“贫血”。
1998年底,市场依旧不见起色,而当初以“冠球”从原材料、生产加工、成品包装一条完整生产链为荣的王郁强发现,销售终端的疲软导致整个生产链的全面窘迫,连当初能为企业消化100万成本的纸箱厂此时也成了巨大的负担。为救急资金短缺,王郁强再行无奈之举,通过朋友把自己的奔驰轿车典给了一家地下钱庄。就这样,王郁强在面对“冠球”的一片凄凉中,度过了有生以来最难捱的年月。
困兽之斗
投资、还款、付息……在会计噼哩啪啦的算盘珠声中,王郁强被告知,他从原来的身家1000万已变成负债2000多万。从踌躇满志到四面楚歌,王郁强和所有认识王郁强的人都无不扼腕。“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王郁强甚至还没有从实业报乡的兴奋中回过神来,谢幕的锣声就已经悄然鸣响。
执拗的王郁强不认为一切就此结束,他开始寻求自救。一方面,王郁强在朋友的建议下,聘请财务顾问,对现有资产进行改制,以股份吸收新的资本,缓解财务危机;另一方面,他通过各路关系筹措资金,能借就借,能贷则贷。
王郁强曾经的口碑和日积月累的信誉在关键的时刻还是得到了回报。援助之手从全国各地伸了出来。但2200万的缺口不是一个小数目,朋友们的慷慨解囊显然于事无补。王郁强只有把希望寄托在最后的“救命稻草”——银行贷款上。
为了给濒危的“冠球”输血,一向不胜酒力的王郁强不得不和银行的人推杯把盏,有几次甚至喝到胃出血。然而几个月过去,100万的公关费竟没能在贷款的事上砸出个坑儿来。
后来,银行的负责人终于松了口,问王郁强能不能拿什么资产做担保?而早在王郁强进入陶瓷业时,二十多亩土地的产权证连同两条生产线都已经抵押给了银行。除了自己,他已押无可押。
走投无路的王郁强铤而走险,把手伸向了高利贷。100万的高利贷,每月要付出3万的利息,这无疑是一把无形的刀子,顶在了王郁强的胸口,稍有不慎就一命呜呼。“冠球”的出纳林小姐在形容当时的境况时说:只有她知道钱是如何哗啦啦地往外涌的,那有点洪水决堤的样子,使她毛骨悚然。
2000年10月18日这一天,是经销商和“冠球”亲密接触的最后晚餐。二十家经销商不约而同地聚到一起,把“冠球”不大的招待所塞个满满当当。王郁强终于英雄气短,在苦无良策的情况下只好避而不见。
“王郁强在哪里,让他出来!”有的经销商开始按捺不住,扬言要诉诸法律,更有甚者,居然想通过黑社会对“冠球”大打出手。公司里的一举一动都通过助手们的电话,一五一十地传到了王郁强的耳朵。他一度想把公司分拆成若干股份,把经销商的押金变成股份。这一想法仅得到了一部分经销商的呼应,而且真要实施也绝非一日之功。在没有强势资金介入的情况下,王郁强所有绞尽脑汁的求解之法都显得那样不堪一击,而病入膏肓的“冠球”就像一部没油的汽车,瘫在半途中。
一位曾经借给王郁强100万元的朋友这样形容“日落”时的“冠球”:机器如果转不动,靠人力去推,那与生命到了临终采取输氧输液有什么两样?更何况,“冠球”连输氧输液的能力都不敢奢望了。
王郁强无力回天,在把原来的手机号码转移到语音信箱里之后,他选择让自己先消失一段日子。
2002年2月10日,在春节即将到来的时候,“冠球”陶瓷那扇大门徐徐合上——一个财富神话至此落幕。
原载:《创业家》2003年第七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