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业还是自由?
大学年代,专业与自由是最大的矛盾。
1993年,我进了 投资系。
由于我特殊的成长背景,相对于财经,我更热衷于权力;相对于现代市场所要求的敬业精神,我更倾向于革命者的浪漫。
我来自农村,农业文明未曾教给我理性精致的专业精神。农业文明的无拘无束,也使我一点都不喜欢被纪律所约束,一想到将来要进入那一幢幢的办公大楼,成为一个守规守矩的公司职员,就觉得前途一片黑暗。
我不喜欢专业,却渴望远方、烈火、农村的广阔天地。
一、浪漫有余、敬业不足
九十年代初,一个山乡少年在成长时能得到的精神资源非常有限,毛泽东先生慷慨激昂的青春故事是最容易看到的。但是,少年人鹦鹉学舌,长歌“到中流激水,浪遏飞舟”的下场是,激情有余而务实不足。顽劣如我,满脑袋的诗人激情加革命理想,当然对于财经学院天天晚上打算盘的生活感到无趣,对于用数字仔细核算钢筋混凝土的造价觉得索然无味。
从毛泽东氏那里很难得到现代工商业所要求的务实,理性的精神滋养,甚至可以说,学到的刚好相反。
二、渴望权力,轻视商业
毛先生的精神不仅给我浪漫,也给我对于权力的渴望。高考报考时,我的全部理想在于上北京的高校,特别是有政治色彩的专业,比如人民大学,比如政治系、哲学系之类的。因为据说这样最有希望进入体制,掌握权力。这些想法与左倾的思想教育和受毛泽东的影响有关。
此后对于西方政治领袖的阅读进一步提高我对于政治权力的欲望。权力至上,商业等而次之。这就是我的观念。
好在没有上得去北京的那些高校,不然凭着我那被左倾煽动起来的理想,一进大学以后,恐怕早造反牺牲掉了。
后来,海子诗歌洞穿了我的革命梦,如果人生是没有意义的,革命与江山又何以寄托生存的意义?但这些诗歌使我向往远方和大地,向往青藏高原。
上课了,老师在上头讲着投资资金的运作,我却在底下幻想着远方的辽阔,幻想着大地和大地上的人民,笔下写着:“到远方去,时代召唤我去完成伟大的使命!”或者渴望着自杀。
数年后我的一位诗友师兄笑我:“悲壮得凤凰也学会了跳舞,百兽也要凑热闹”!
鄙视商业的精神,加上没有细致、耐心、服从纪律和敬业的精神。使大学期间有几乎没有花时间在专业课上。
如果今天我重回大学,凭着这些年的历练下来,我会重新耐心地学习与数字打交道。感谢数十年市场经济中的风雨,它洗去了左倾道德理想主义加左倾余风的凌空蹈虚。
后来,我尊敬的师长朱学勤教授对于中国学者的中文系情节有很好的剖析,这个给我很大的帮助。它对我克服浪漫狂想,多进行理性分析是有好处的。
此外,当年的专业毕竟在自己的生命中打下了烙印,遇见事情也学会了先拿计算器敲一下,计算一下成本和利润,只可惜用计算器浪漫了我的珠算三级。
革命梦、民粹梦破产后。我讨厌权力狂。幸运的是,如今,我没有丢弃读书人的本色,但是却养成了严谨商业和专业精神。
趁年轻为自己杀开一条路
因为专业与梦想自由的矛盾,三年大学时间浪费了太多。圣经有一句话是“要爱惜光阴”,据说这句话的希腊文原文意思是:“要赎回光阴”,我的光阴的浪费,与毒害了我的那些精神有关,也与这个大学不正常的体制有关。
当年入校时,我不是一个没有上进心的青年,但是我不喜欢“投资”这个专业。它的名字给人我的印象是搞投资资金运作,但是实际上的搞建设财务的。从上学起我就打算放弃这个专业的。俗语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朗”。既然入错了校,在当时的体制下又没有调改专业的可能,这样,在校的时间先是绝望,想自杀,或者出走。最后,稍微醒悟一点,开始自学自己比较感兴趣的宏观经济学的知识,了解国内经济动态。到毕业时,自己基本上有能力对当时的经济动态做出一些判断。记得当时一本一本地读北京一个出版社的中国经济X皮书,去岁碰到这套X皮书的策划人谢社长,还大大感谢了他一番。
后来这些自学得来的知识成了我做好一个好的经济、社会新闻记者的知识基础。更重要的是,这些经济学专业的自学养成了我一种理性而务实的思维方式。对于我后来对于自由主义理论的了解,对于社会科学领域的自学,甚至直到今天对于事业的规划和经营都是有帮助的。
对于这样的体制,这样的时代精神背景,也我当然有资格提出批评,不是为自己,也是为还在大学中的青年,为我的后辈。
但是,体制不管多么不好,我们成长的时候所站立的不管是怎么样的废墟,个人争取自由的空间与机会还是有的。我认为自由基本上是一种生活态度,也是一种硬朗清新而质朴的生命品格。
我的一点浅见是:
一、大学时期,品格的养成,是很重要的。千万不要因为浪漫而反对敬业。对于来自农村的朋友,也不要对于现代商业社会的职业生涯有恐惧,慢慢就会适应的。同时知识的积累也很重要,要敢于照自己心灵所向往地去获取自己感兴趣的知识。
二、毕业后要勇于选择自由的就业领域
毕业时,我扔了会计证没有去领。到一个小报去当了记者,我本来可以在新闻领域里一展身手的。但是,在中国,体制不允许,一是批评性的好稿发不出,二是我只有大专文凭,没背景,人家看不上。
后来北上北京,做了图书编辑。又经历了自己创业的失败。那时已经有了信仰,开始知道自己一生最重要的方向,或者说“使命”(这个词现在不太用)是什么。于是在难日子里,靠着信仰,我有勇气抛弃很好的赚钱机会,为的是自己人生的梦想。
找到值得自己一生投入的方向是非常重要的。从基督教信仰的观点来说,这是来自于上帝的calling(在英文里敬业就是calling,源自他们历史上的基督教背景)。
人生的幸福在于顺从上帝的呼召。
我现在的职业领域,开始于近三年前,当时这是一个几乎没有发展可能的领域,但是因着来自信仰的信心,几年坚持下来,成了这方面的先行一小步的人,也有了自己专业的一点特色。
在我的职业生涯里,有一次由于对所在的公司失望,手里又握着好项目,想把项目拉到别的公司去做,自己拿好提成。后来转念一想,这有悖于我的岗位职责:我拿着这个岗位的工资,所开拓的项目理当属于这个公司。拿出去不合乎我的信仰,于是忏悔,并且对准备支瓣那个公司的老板坦承我原来的想法不合乎我的信仰,并且留了下来,几年来一直在这个网位服务,这成了我进展的一个极大祝福。
职业的成功来自于履行职责。
尽责于我的职业,也爱我的自由
如今,不再轻易梦想远方,也不逃避城市职业生涯的繁忙、紧张,城市生活的相对机械。而是渐渐成了一名职业人。这里有一个转变的过程,这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甚至包含了对自己那个浪漫天性有点残酷的剥夺,这种工商业文明对于青春的格式化开始时是很痛苦的,渐渐的在痛苦中磨练了耐心,改变了品质。
不过,我相信青春时期的生命底色仍在,当年毕业时与同学相约十年后再游厦门海峡,我想,如果给我一点时间休整一下,还游得过去。
如果有时间,还要去塞上,还敢骑烈马。
尽责于我的职业,也爱我的自由。
1996年,大学毕业的时候,有一种感觉,就是自己的青春已经烂了,太多外在的因素残害了我的青春。今天写下这一切,不是为了控告,不是受害者的渲泄。人生嘛,本来是一场实践自由的旅程。枷锁既然已经存在,我们能选择的是突破它,其实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生命的品质也得到了历练。
想起圣经上的一段话:
上帝说:“我的百姓在埃及所受的困苦,我实在看见了,他们因受督工的辖制所发的哀声,我也听见了。我原知道他们的痛苦,我下来是要救他们脱离埃及人的手,领他们出了那地,,到美好,宽阔,流奶与蜜之地……”(《出埃及记》3:7-8)
我的大学留下了太多的遗憾,这一切的理想离现实何其远,然而,我仍然坚信,不论体制如何,当下多元化的时代和多源的信息还是为个人自由和个体实现留下了相当大的空间。那些勇于更新自我、拒绝违背良知的异化、勇于求索和尽职的人有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