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校长说错话,弄得自己千夫所指,位子难保,这个故事委实吸引人,一时成全球媒体争相报道的大新闻。难道仅仅是因为说错一句话,便让哈佛教授们决心把校长拉下马?真相恐怕并非如此简单。日前,哈佛文理学院的研究生们也对校长进行投票,结果大多学生支持校长萨默斯。那么是什么让教授们对萨默斯说No?
哈佛校长不二人选
教授们带头造反,无疑是对萨默斯的致命一击。事实上,哈佛教授和萨默斯之间的冲突,远远不是因为他就女性科学家少的问题提出了一个假设。萨默斯走到这一步,显然有更深刻的原因。我们不妨先考察一下萨默斯其人,再述其政。
萨默斯是个才能卓越又一帆风顺的学界领袖。他1954年11月出生于纽黑文。1975年在麻省理工学院获得科学家学士学位,随即到哈佛经济系攻读博士。博士论文还没写完,就在1979年当了麻省理工学院经济系的助理教授,时年仅24岁。1982年,他升为副教授,并拿到了哈佛的博士。次年,年仅28岁的萨默斯成了哈佛历史上最年轻的终身教授之一。1987年,他刚刚32岁,就成了哈佛的Nathaniel Ropes的政治经济学讲座教授。
同年,萨默斯荣获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颁发的Alan T.Waterman奖,成为历史上第一个获得该奖的经济学家。1993年,他又获得被人戏称为诺贝尔“青年组”的John Bates Clark奖章。
可以说,在40岁以前,萨默斯便已声震学术界。但他绝对不是个安心书斋生活的教授。1991年,他从哈佛告假,到华盛顿担任世界银行的发展经济学主席和首席经济学家。1993年,他成为克林顿政府的财政部副部长。1995年,当时的财长鲁宾把他提拔为代理财政部长。等鲁宾辞职后,他于1999年荣升为财长。
也正是有在学界、政界这样辉煌的业绩,当2001年7月1日萨默斯被哈佛大学董事会选为第27任校长时,哈佛内外对他普遍看好。哈佛无疑是世界第一名校,人才济济、财大气粗、势可敌国。不过,也正式因为如此,哈佛的既得利益盘根错节、固步自封,美国高等教育诸多问题,都在哈佛有所体现。比如分数膨胀、课程过时、学生来源越来越集中于富裕家庭等等。自二战以后,美国的大学校长立场鲜明地表达对社会和教育看法的社会意见领袖,变成几头不得罪、掩盖个人意见、埋头募捐的筹款人。所以,治理哈佛这样的学术重镇,既需要崇高的学术权威,又需要高超的政治技巧,更需要敢想敢干、敢于突破传统校长的行为规则的勇气。能满足这些要求的,除了萨默斯几乎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持才自傲 招来怨恨
萨默斯上任后,马上表现出与众不同的政风,直来直去,敢于和既得利益碰撞。然而,也正是因为如此,他频频给自己惹下麻烦,最终陷入了自己的人格陷阱。
首先他引起美国注意的,是和哈佛的黑人教授Cornel West的冲突。Cornel West非同寻常之人。他是哈佛大学仅有的十几位校级教授之一,著作等身。同时,他的声望早已经超出了学术圈,成为社会明星,在学术之余,从音乐到政治,无所不干。他在哈佛上课,从来是学生爆满,据说打分也颇为松快。在萨默斯看来,Cornel West也许集中代表着哈佛的许多问题。比如,哈佛的分数膨胀严重,哈佛的教授常常是社会明星,一旦拿到终身教职,就常常周游世界,参加各种活动,忽视本校的教学。所以,萨默斯特别约见了West,要求他带头治理分数膨胀的问题,同时多从事一些严肃的学术活动。火暴的West 勃然大怒,立即中断谈话,扬长而去。但这仅仅是危机的开端。West和几个从事黑人和非洲研究的同事,认为萨默斯不仅对West不恭,对整个他们的学科也不恭,纷纷扬言要离开哈佛。哈佛的对手闻风而动,立即向这几位教授示好,结果不仅West去了普林斯顿,其他的教授也另谋高就。本来一个在世界领先的领域,由此受到沉重的打击。这次提出对萨默斯不信任案的,也正是从事非洲和非裔美国人研究的人类学家J. Lorand Matory。可见萨默斯和非洲及非裔美国研究集团的冲突,已经根深蒂固。
接下来,萨默斯又动用校长权利,否决了两个文科学者的终身教授职位。此事虽然没有引起媒体的风暴,但对哈佛教授的心理影响恐怕不小。美国大学评终身教授,最体现教授治校的原则,校长很少动用否决权。但萨默斯一次竟砸了两个教授的饭碗,而这两个教授,都是系里教授以压倒优势支持的,这就造成了校长和教授们的对立。
萨默斯的理由是,哈佛总是雇一些名气大却已经没有创造力的教授。他认为,人的创造力有一定时限。学者一般在成名前是创造力最旺盛的。等成了名、上了年纪时,常常江郎才尽,只能靠吃老本。哈佛不是养老院,要雇的是正当年的教授,不是躺在过去的名声上吃饭的教授。这两位教授,都过了50岁,恐怕已经过了创造期。
但是,诚如一些人指出,萨默斯持才自傲,觉得自己28岁就成了终身教授,别人也得像他那样才行。殊不知,学术本身很复杂。经济学、数学等领域的学者成材较早,30岁达到顶峰是非常常见的。但人文、历史学科就不同,常常四五十岁甚至更晚才能达到创造力的顶峰。被萨默斯否决的这两位教授,都正在创造力的盛期。萨默斯在自己专业以外的领域使用如此高压的手法,把有国际声誉的哈佛教授的判断力视如粪土,怎么可能让人家对他服气呢?
更糟的是,他频频放出话来,说终身教授制度可以考虑取消。只有打破了铁饭碗,教授们才不会固步自封,一些改革才能推行。要知道,西方的大学有好几百年的历史,终身教授制度是这一悠久历史的结晶。这一制度,首先保证了教授的言论自由,可以让教授大胆批评社会、批评自己的大学。其次,终身教授使教授免于饭碗之忧,能够以十年磨一剑的精神,潜心于学术。这对一些出活慢的人文学科,特别重要。萨默斯是经济学家出身,在他眼里,似乎哈佛的教授是华尔街的股票分析师,必须在时常上挣扎才能有效率。这就破坏了教授们的基本安全感。
墙倒众人推
也正是这几年的长期积怨,如今萨默斯才陷入一个墙倒众人推的局面。要知道,哈佛大多数教授是男性,不是激进的女权主义者。他们的职业就在自己的领域提出各种假设,有些被证明是错的。他们绝对不会仅仅因为萨默斯在一个不对外公开的会议上提出了一个对女性的假设而如此兴师动众。他们真正的怨恨,是萨默斯傲慢无礼,不把教授当学校的主人来礼遇,而当仆人来恫吓;而且自以为是,常常跑到自己的专业以外自作聪明,觉得别人都是白痴。萨默斯有意无意地把自己摆到了一个教训人的地位,处处树敌,破坏了校园的和谐气氛。在制度上,他对哈佛最大的威胁,是要像经营企业一样经营大学,自己当总统,居高临下,以老板的高压手段执行他的政策。这是大家都怕的,也是最恨的。
萨默斯另外一个毛病,就是喜欢摆脱校长的身份,以一个超级学术明星的派头,随意发言。比如这次关于女科学家的假设,有论者称他自以为是地扮演苏格拉底的角色,要以挑衅性的问题激发大家的学术想象力。不过,苏格拉底是个没有任何公共职务的人。他当年在雅典街头频频向人提问,一个基本预设,就是大家都是愚众,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需要他智力上的刺激。最后,愚众受不了被他羞辱,经过审判把他处死。现在哈佛教授作的事情,多少类似苏格拉底的审判。不过,哈佛的教授们自有他们的道理:这里是哈佛。天下不是就你一个聪明人。如果你觉得我等都是愚众,你最好卷铺盖走人。在世界最高的学府中,最不缺的就是智力的暴君。
失去信任 位子难保
萨默斯自年初失言后,渐渐明白自己的错误。这两个多月,他放下了架子,反复表示虚心学习,一再道歉。但是,这些姿态,似乎已经为时太晚。
萨默斯的职位,虽然是有哈佛董事会决定,而这个董事会中的校董,大部分都是他拉来的。但是,美国的大学一向讲究“教授治校”,没有教授的支持,哈佛就会面临三大很难承担的风险。
首先,董事会硬挺萨默斯,造成校园分裂。最直接的结果,就是损害哈佛的公众形象,影响哈佛的募捐活动。像哈佛这样的私立一流大学,经费主要靠校友的捐助。如果校友对学校丧失信心,不肯给钱,就会从根本上影响哈佛的竞争力。特别是哈佛、耶鲁和普林斯顿这三大名校,孰优孰劣仅在毫厘之间。这样危机不能及时话界,哈佛就可能被人超过。
第二,董事会与萨默斯站在一起,更加强化了哈佛企业化的形象。华尔街的企业总裁自己召集人马组成董事会,再由这个董事会决定给自己加工资,置企业利益于不顾。这样的形象一旦形成,哈佛的长远利益就会受到致命的打击。
第三,萨默斯雄心勃勃,制定了一系列改革措施。特别是最近文理学院的课程改革正准备提交教授们讨论。现在的冲突,则使这种讨论变得几乎不可能。一系列改革都会拖延。一个没有权威的校长如何治校?这是哈佛早晚要面对的难局。
简而言之,这场争斗,表面是女权,实质是哈佛要继续成为一个学术共同体,还是转化为一个跨国公司。萨默斯的企业总裁的风格,已经被哈佛的教授们所拒斥。
背景故事
哈佛大学校长萨默斯年初在一个会议上就女科学家为什么少的原因提出了三个假设:第一是性别歧视和社会压力;第二是大多数妇女也许难以承担一周80个小时的工作量;第三是男女之间也许有某种先天不同。此言一出,举世哗然。萨默斯的第三个假设马上被断章取义地提出来,被职责为性别歧视,女权主义者纷纷对之进行讨伐。萨默斯反复道歉,并且公布了讲话的全部内容,但仍然难平众怒。让他辞职的呼声渐起。3月15日,哈佛大学文理学院的教授们对自己的校长投了不信任票,把哈佛这一世界第一学府推向了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