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石屹,男,41岁,SOHO中国董事长兼联席总裁。
张欣,女,39岁,SOHO中国联席总裁。
本报记者曾经听北京万通地产董事长冯仑对潘石屹说:“小潘,你有现在(的成功),得感谢三个人。”哪三个人?“一个是邓小平,一个是我,一个是张欣。”冯仑带着他惯常的笑容说。忘了潘石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不过,了解潘石屹的人想必会认为冯仑所说大致不谬。
潘石屹和张欣1994年初经人介绍相识,1994年底结婚,随后共同创立SOHO中国的前身中鸿天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我们两个人的结合,是最不可想象的。”张欣说。潘、张有两个儿子。
潘、张反差是如此之大。祖籍甘肃天水的潘石屹自嘲是个“土鳖”,生活、教育和创业都是在内地,做过公务员,闯过深圳,下过海南。而张欣则是个“海归”,随母赴港,14岁就做了纺织女工,后来读了剑桥大学发展经济学硕士,曾供职于巴林银行、旅行者集团、高盛投资集团等机构。以下两个传闻已被潘、张默认:婚后张欣做的第一件事是,把潘石屹衣柜里的衣服全部扔掉;有一阵两人的争吵是如此激烈,以至于张欣收拾好了行李,买好了机票,准备离开。
“磨合确实是非常痛苦的。”张欣回答本报记者的问题时稍稍迟疑了半秒钟,但从她那对好看的眼睛里见不到一丝阴影。这是一个不作任何刻意修饰而魅力自现的女人。“这种磨合谁都会感到很痛苦吧。”不过,现在你只会被她脸上时时洋溢的快乐感染。
地产“娱乐明星”潘石屹几乎拿到了内地知名地产商应该拿的所有奖项。但张欣拿到的奖项却都是国际性的:2002年获得威尼斯双年展特别奖、2003年入选《商业周刊》“亚洲之星”、2004年底入选2005年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全球青年领袖”。
潘石屹是接受记者采访次数最多且常常言之有物的地产商之一。这种历练让观察和分析问题颇有见地的潘石屹,同时也学会了毫不费力地掩饰、隐藏、躲闪、假装没听见、顾左右而言他,无框眼镜后面的一双小眼睛很真诚地看着你,说的话却可能言不由衷。
没关系,潘石屹是纯粹的商人,圆滑是自然的,张欣却是“半个艺术家”,关心文化和精神世界也是自然的。
接受本报记者采访的时候,潘氏夫妇刚拒绝了一桩收益可观的生意;记者写作此文的时候,潘氏夫妇正在印尼度假(圣诞)———多年来,潘石屹已习惯了和夫人在国外度过年节。
很多人渴望出去,很多人渴望进来
《21世纪》:当初说起SOHO中国为什么要到香港上市时,潘总告诉我说,是为了做一个“国际化的公司”。国际化的标准是什么?
潘石屹:地产的国际化就是更大的专业化。在地域上,我们只在国贸1000米范围做项目,加起来有几十栋楼吧。王石对我说:你这就叫做专业,你其他的都叫做娱乐。在业务链上,我们只做下游,做产品,上游的征地、拆迁交给任志强、刘晓光他们做。上市是为了参与国际化的专业分工。国外地产业发展几百年了,市场稳定,资金充足,但回报率很低。中国房地产市场很大、发展很快,但缺少资金。上市可以将国际的资金、人才、设计与中国的市场结合起来,做专业化的地产公司。
张欣:中国目前这个状态大概是“最国际化”的时期,我不知道中国历史上还有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时期?
潘石屹:唐朝。
张欣:那么多的中国人渴望出去,那么多的外国人渴望参与进来。我在香港、纽约、伦敦都住过,但北京要比我住过的其他西方大城市都要国际化。以前外国人进入中国,是打进来的,是殖民化的(《21世纪经济报道》:是单向度的),我们只有被迫接受。中国现在的状态非常特殊,不仅与欧美交流,而且与日本、韩国交流,是双向的。
《21世纪》:这也是SOHO中国的国际化背景?
张欣:我们,我和潘石屹的公司,就是国际化状态的一个缩影,是这种结合的一个点。潘石屹肯定是代表中国渴望国际化的那部分,我呢,原来一直在国外,但总有一个梦想,想强烈参与进来。
《21世纪》:有人说你们这里是一个中外(地产投资)信息的汇集地?还有点像是某种小型俱乐部。
张欣:还有人说我们是国外投资中国的一个大门呢。昨天(12月20日)我就接待了美国最大的房地产公司TISHMAN SPEYERPRO PERTIES的Jerry先生。他问我:中国这么大的市场,我们不想错过,请告诉我应该怎么参与?很多很多的外国基金、企业想参与进来。上个月,美国总统选举日的第二天,我在纽约参加ULI(Urban land Institute,城市土地学院)一个关于中国地产投资的会,来的人都挤不下。
《21世纪》:后来SOHO中国为什么放弃了上市?
潘石屹:一会儿一个121,一会儿一个8.31,又是11号(文件),又是4号(文件),每个文件都不同,国外投行根本看不懂,我们自己则不敢说,那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吗?
张欣:资本市场最怕的就是不确定性。这是国际资本没有大举进入中国地产市场的主要因素。中国这么大的市场,利润这么高,它不可能视而不见,但它就是不敢投。Jerry先生说,他去世界上任何地区都会有感觉,但他对中国这个市场没有感觉。他不知道游戏进行到哪个阶段了,是第1把椅子还是第10把椅子(指抢椅子的游戏)?
《21世纪》:这就是你们放弃上市的原因?潘石屹:至少是很大一部分原因吧。张欣:还有就是价格太低。我们发现,房地产与资本的结合(定价)有问题。电脑企业,国际资本给的PE值(市盈率)是15-20倍;网络公司,国际资本给的PE值是30倍;如果是做鞋子的公司,国际资本给的PE值可能是10-20倍;而房地产的PE值却只有5-10倍。资本市场有其固定的思维,单个公司很难去挑战它。反正只要还是现在这个价钱,我们就不上。
潘石屹:我跟他们说,别(香港-北京)飞来飞去了,只要低于(PE值)10倍,就不要来找我。
张欣:现在看,我们没上市,也是好事。反过来,国际资本没有大举进入,也给了国内企业尤其是民营企业在夹缝中生存的空间。你看住交会多热闹,哪个国家有这么热闹的专业展会?外国人看了都目瞪口呆。
“潘石屹是个鬼才”
《21世纪》:潘总,建外SOHO去年卖了33个亿,今年可以卖多少?
潘石屹:大概36亿-37个亿,不到40个亿,没完成任务。年底我给销售员放假,有意放慢了销售速度。为什么最近我不愿意谈房价?说了招人嫌,明摆着北京明年的房价要涨嘛。SOHO尚都我今年不卖,是因为明年卖的价钱会更高。
《21世纪》:万科提出了10年内做到1000亿的目标。至少还有3个地产商提出了100亿的目标。SOHO中国好像不怎么追求规模化?
潘石屹:我们在北京销售额今年是第二。我没有想到要把公司规模做大,重点不是要虚名,要营业额,而是要利润。营业额今年高一点,明年低一点,都是过眼烟云,只有产品是永恒的。你看现代城过去5年了,再过5年还是有影响力的。
《21世纪》:别人规模越做越大,你没有规模,就意味着市场份额越来越小了。你们没有压力吗?
张欣:做大了规模,不赚钱有什么用?动不动就是大盘,要卖100亿,但只有百分之几的利润,有什么用呢?
潘石屹:我没有压力。我坚持做产品,坚持产品创新。
《21世纪》:最近两年大家的产品都在进步,越来越多的地产商追求产品创新,产品差距在缩小。您没有危机感吗?譬如,发现有一天,您创新不动了?
潘石屹:我不担心。服装、手机会过时,房地产的产品创新永远不会过时。如果有一天我落后了,被别人超过了,我心甘情愿。
《21世纪》:好像潘总跟我说过,SOHO中国要做小公司,“精致的小公司”?
张欣:谁说的?《21世纪》:潘总说的,跟我说过几次。张欣:精致的小公司?这肯定是误区。我不认为SOHO中国是个小公司。我们的利润率是全国数一数二的。从开发量、利润率、交税额(去年全国行业内排第二)、影响力看,我们应该是中国数一数二的大公司。
潘石屹:(低头,不语,翻手中的一本杂志)《21世纪》:有人说,SOHO中国过于稳健甚至是保守。这样的风格是不是也浪费了一些机会?
潘石屹:这可能与我们的性格有关。
张欣:作为商人,潘石屹是个鬼才。项目定下来后,他对销售从来不担心,推进很快。但他投资非常非常保守,有20元恨不得只投10元。这可能与他在海南的经历有关。亲眼看到有人迅速地上去了,有人又飞速地下来了。我有时也觉得他投资太保守了,其实也有一些机会可以做的。但潘石屹的这种理念有一个很大好处,就是我们的资金流非常健康,从来不负债。
《21世纪》:你们两个在公司谁说了算?有分工吗?
潘石屹:我们协商决策。
张欣:在商业决策上,拿不拿地、什么时候拿、拿多少,也问我,但基本是潘石屹说了算。而拿到地以后,做什么,怎么做,他就不管了。
“我对这些批评根本不在乎”
《21世纪》:你们公司的几个项目好像都是外国建筑师设计的?建外SOHO是日本山本理显设计的,SOHO尚都是彼得.戴维森设计的,被搁置的物流港项目是扎哈迪设计的。是你们认为中国建筑师不如外国建筑师吗?
张欣:我们不是刻意这么做。现代城最早就是我和几位中国建筑师合作设计的,他们是中国当时最好的建筑师。“长城脚下的公社”也有几位中国青年建筑师设计的作品。我们只是在寻找更好的建筑师。7年过去,中国建筑师也有了很大进步。明年新开的一个项目(CBD-01地块),我们也在考虑与中国建筑师合作的可能。
《21世纪》:虽然张总(张欣)由于在中国推动和推崇建筑艺术而获得了威尼斯双年展特别奖,但我也听到一些人骂现代城和建外SOHO是“建筑垃圾”。还有人说,外国建筑师将中国当成了先锋建筑的实验场,把一些在其本国根本不可能实施的设计方案搬到中国来试验了,譬如说CCTV新楼。
张欣:我对这些批评根本不在乎。评价和意见反差很大是正常的。贝聿铭当年在巴黎设计玻璃金字塔,反对的声音多激烈啊。建筑上狭隘的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要不得。还有人说,作为著名的建筑,CCTV新楼是遭到曲折最少的一个。我们的城市面貌、城市价值,10年后主要就是由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些建筑来体现了。但开发商只是想着怎么把房子卖出去,没有人想这些问题。
《21世纪》:刚才潘总提到,北京某个著名开发商年底缺钱,要把一个22万平方米的项目转让给你们,一周内就可以销售,能净赚好几个亿。
潘石屹:我们几天都没怎么好好睡。刚刚决定放弃。因为最致命的地方是它的方案不能修改。
《21世纪》:这次好像是张总决定放弃的?张欣:我跟潘石屹说,我们做每一个产品都应该创新,是一个里程碑。这个项目销售没问题,但它太平庸了,北京的开发商谁都可以做。有人说我是“半个艺术家”,喜欢从文化上来寻找创作激情。你刚才问我们为什么不上市?上市就要牺牲很多建筑本身的东西。资本唯一的衡量点就是盈利能力,但建筑不完全是由盈利能力决定的。我设计建筑作品,对文化、艺术、历史的因素考虑多一些。
《21世纪》:但并非所有开发商都这么想。张欣:我是一个有梦想的人,可能我这个年纪的人,包括像网通的田溯宁,是带着理想主义的一代。我自己总有一种使命感,SOHO中国是我参与国际化的一个平台。
张欣(突然转换话题):你觉得未来中国社会进步的最大风险、最大障碍是什么?不是改革开放,不是国企改革,而是精神世界的空无、空虚。西方文明、西方宗教输入中国,不可能成为中国人的精神支柱。同时,中国也不可能重建孔孟之学。但我相信中国一定会有重建自己的文化、文明,也一定会有自己的柯布西耶、自己的毕加索。我们这一代人正在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