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浆泵 金光集团博弈云南 亚洲最大纸浆公司圈地始末



  金光集团在云南林浆纸项目从协议之初就开始招致强烈质疑。一个本来可以用资源数据来清晰判断的科学问题,为什么在各种迫切心态和利益纷争中变得异常复杂

  金光集团APP,号称世界上最大的纸浆和纸张公司之一,今天却似乎带上了不名誉的色彩。一些指责称,APP的成就,可能是以毁灭森林的代价换来的。

  本报记者通过调查发现,金光集团的这个项目,在云南立项之初就遭到专家们的激烈反对。而该集团为期两年的林基地种植项目刚刚实施完,2004年4月,国家林业局就要求整改“森林资源管理中存在的问题”。媒体的批评也接踵而至,那么,一个争议不断的项目,是如何落户此地的呢?

  “联姻”开辟的优惠通道

  金光集团在2002年明朗了和云南的合作关系。根据2002年9月金光集团与云南签署的备忘录显示,金光集团拟和思茅地区合资的林浆纸一体化项目不仅包括建设一个年产120万吨的纸浆厂和50万吨造纸厂,还包括承包营造1065万亩纸浆原料林基地。

  焦点正是这个基地。协议约定,50年承包期,每亩土地承包费40元(合每年每亩0.8元??承包地上的林木则以每立方米70元的价格转让。除思茅以外,金光集团也照此条件在文山州“圈”了550万亩原料林基地。

  引起环保人士担忧的是合同上看不到的东西,也就是,那所谓的纸浆原料林基地,实际上大部分是现有林。单说思茅这1065万亩基地,除了365万亩是金光集团宣称“在宜林荒山”上独资经营的新基地,另外还有600万亩的85%则实际上已是郁郁葱葱的以思茅松为主要树种的现有林。将这些现有林圈入作为基地林显然违反了国家相关法规。

  但金光集团中国浆林事业部云南事业区给出了一个解释:在金光集团之前,有一个“云景林纸”就已在云南存在了。

  云景林纸是国内第一家林浆纸一体化企业,1998年,因为亚行贷款投资要求建设10万吨制浆厂必须配套林基地,所以,地方政府就以委托经营的方式将100万亩现有林划与企业作为浆材林基地。

  云南区的一位负责人说,“云景林纸近几年一直处于亏损状态,省里希望与金光合作,借助金光在浆纸业的先进技术和管理经验,使云景林纸扭亏为盈。但云景林纸规模小,即使已有政府的一些优惠条件,但运行成本还是高。除非扩大规模,分担运行成本,否则无法解救云景林纸。所以双方协商同意扩大现有规模另建60万吨至120万吨化学浆厂。”

  “规模扩大后,配套林基地面积就要相应增大。因此,利用现有政府规划的有采伐指标的600万亩商品林,是在较短时期内解救云景林纸最好最快的方法。为了降低成本,提高产品的附加值,又考虑建50万吨纸厂,因此在思茅地区规划365万亩速生丰产林基地,以提供造纸所需短纤浆的原料。”

  在一个公开的会议上,记者也听到省林业厅官员相似的解释,“不是哪个人出卖群众利益,人家知道我们的企业配了100万亩的原料林,也要求同等的待遇。”思茅市分管林业的副市长关鼎禄也说:“都是金光惹的祸,云景林纸搞了这么多年,谁也没注意。”

  而实际上,云景林纸的这一基地配套当年也是一个“擦边球”。

  《国家林业局关于严格天然林采伐管理的意见》规定:“原则上禁止将天然林分改造为人工林分,保持天然林面积不减少和天然生态系统的稳定性。”但是,云景林纸原料林基地实施的却是国家林业局《关于完善人工商品林采伐管理的意见》对于定向培育的工业原料用材林的宽松政策,实际上就是利用原有林地,可以“根据森林经营方案确定合理的年采伐量”,“达到一定规模可以单独编制年采伐限额”。

  “国家的林浆纸一体化产业是鼓励企业自己培育林基地,而不是从现有的森林资源里面划一块出来给企业自行采伐。”林业系统一知情人士说,“但是,这个项目确实是得到了国家有关部门的批准。云景林纸的立项报告看起来说的都是要造工业原料林,但如果仔细看,后面的表格中这些土地基本上都是有林地。有林地上怎么造原料林?肯定要采伐现有林啊。”

  在这场金光跟云景林纸的意向性的“联姻”中,金光不仅将云景林纸的现有资产及100万亩林基地收入囊中,还延续了云景林纸的“通道”并获得了更为优惠的条件。

  金光项目中土地承包费50年40元的条件就是从云景林纸照搬过来的,但令人惊讶的是,林木协议转让价格从每立方米250元的保护价居然又大幅度下降到每亩70元。

  专家们和媒体都大惑不解:为什么会谈出70元这么低的价格?不算其他阔叶林,单单只算思茅松,每亩林地平均有4立方米蓄积量,剔除公司的采伐运输成本,每立方米价值在300元以上,600万亩林地的思茅松价值就是72亿元,而按照初步协议暂时拟定每亩70元来算就只有4.2亿元。两者之间的差价近70亿元。

  “70元这个价格是用倒推法测算出来的,用纸浆生产出来的价格减去企业合理利润以后,企业能承担多少生产成本,就得出了林木原料的价格。”林业系统内一个知情人这样说。

  记者向林业厅一负责人询问该事,对方的说法是,从一开始,林业部门就没有在协议过程中“参与意见”,“我们参加会议了,但是没参与意见,人家(思茅)是一级地方政府,有权决定,没有向我们征求意见。”

  扑朔迷离的数字

  谈判似乎进行得异常顺利。2002年8月才进入云南考察的金光集团很快就在9月9日这天,在昆明签署了“云南省思茅地区与金光集团合作建设林浆纸一体化项目合作意向书”,十几天后,合作意向书就变成了正式协议,同时,省政府与金光集团签订了“会谈备忘录”。

 金光集团博弈云南 亚洲最大纸浆公司圈地始末

  2003年初,金光集团在澜沧县注册成立的金澜沧速生丰产林独资公司迅速着手实施速生丰产林基地项目,当年就种植10万亩桉树。

  从媒体公开的资料可以看出,金光集团这个“云南省有史以来最大的林产业项目”的进入,也使得政府方面行动起来,开始了云南省林纸一体化产业的思考以及大幅度的规模调整。

  到2004年,云南省多个部门参与的林纸一体化产业的相关规划和讨论开始大规模启动。

  但事实上,自从今年云南省开始对林浆纸一体化产业进行规划论证的时候,两种不一样的声音就始终没有停止过交锋。

  “现在都是说金光项目正好符合我省的产业方向,但实际上,这个项目是省里一些部门已经既定了,再拿下来作可研报告和产业规划,就是要下面的科研机构和部门倒推过来证明这个决策是正确的,”一个知名林业专家说,“这个决策程序有问题,是把科研课题变成了‘走过场’,搞了一辈子科研规划,我们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

  “正常的程序是,政府提出导向性意见以后,科研人员根据现有资源、环境状况来确定相应的目标和规模,提出几个方案供有关部门广泛讨论,看看各有什么优劣,最后再领导决策,从中筛选出最佳方案。”

  云南省的林木资源究竟能够承受多大的产业规模是项目可行性的关键所在。但是,这个原本可以用资源数据来科学分析的问题如今已变得异常复杂,难辨真伪。

  起初,云南省政府发展研究中心课题组和省发改委所作的《云南林纸产业发展研究报告》和《云南林纸一体化发展规划纲要》的第一稿都将2010年的制浆规模确定在两百万吨左右。这遭到了“保守”的专家们的激烈反对,林业厅的《云南省林业产业总体规划》第一稿中测算出来的数据则只有40万吨左右。“两边吵得不可开交,”一个知情人说,“协调会还没开完,有个老专家气得抱起材料就走了!”

  经过有关部门领导的反复协调,双方妥协的一致结果是,到2010年纸浆规模确定为130万吨左右;但是,发改委和政研室却是重木浆轻竹浆,坚持认为木浆可以达到90万吨,而林业厅方案则死死守住55万吨这条线。

  “用材林消耗量不大于生长量原则是首先必须确立的,”因为“基地培育或新造林在2010年前基本上还不能进入采伐期,生产木浆所需原料只能由现有林采伐供给”,林业厅的“保守方案”说,年生产木浆约55万吨还是一个全省数字,“若考虑木材运输成本,制浆木材原料最好在滇南片区红河、思茅、保山、德宏、临沧范围内供给,则只能生产木浆22万吨。”

  林业厅方案拼拼凑凑地计算:“竭力进行节约烧材100万立方,转为纸材供应62万立方,可产木浆12万吨,并接收周边地区部分供材20万立方生产木浆4万吨,可年生产40万吨木浆。”

  但是,“若不采取硬措施,烧材就难以降下来,还要生产木浆40万吨,就有可能产生资源赤字。”

  尽管这个测算得到了省林业厅专家咨询委员会的签字认可,但是,在9月12日昆明召开的“发展云南林纸生产力高层论坛”上,依然遭到了批评:“完全依据森林采伐限额来确定林纸基地规模的算账法是不完全正确的。”

  比较而言,云南省发改委在纲要中对森林资源的分析则止于引用最大的两个资源数据:“我省是森林资源大省……现有林业用地2381万公顷,……活立木蓄积量14.2亿立方米,……分别居全国第四和第三位”,因此,“是全国林纸一体化发展的最好地区,有条件建成国家重要的纸浆基地。”

  具体到思茅市的算法同样粗略,“思茅市规划的商品林用地126万公顷,木浆用材地按48%考虑,可提供60万公顷的林地作为造纸用材林”,因此,“最大可支撑纸浆规模达100万吨 / 年。”

  而云南省政府发展研究中心课题组报告中提供的算法却又和前两者都不尽一致。在测算思茅原有森林资源时,算法及结果都和林业厅的规划比较接近,却又似乎对金光集团的造林成果很有把握。

  但令人费解的是,在从事专题研究已数月的这个课题组表示对金光的基地供材有信心的同时,金光集团中国浆林事业部云南事业区给记者的回答却已明明白白承认:“由于桉树的轮伐期为六年,我们营造的速生丰产林还未成林,所以必须先利用配套的600万亩现有次生林。”

  激烈的争议似乎没有阻挡住林浆纸大产业的行文进程。12月10日,记者从云南省发改委获悉,“《云南林纸一体化发展规划纲要》已经通过省政府常务办公会议讨论同意,批复下来了,近期我们就将公布。”

  而此时的规划纸面上还是55万吨的纸浆规模。一个知情者说,“前两天,省林业厅党组会议还在开会,领导们都很发愁,不知道要如何编制数据,才能跟纲要一致。”

  记者电话采访省林业厅一位负责官员,得到的说法是,“发改委是主管社会经济的宏观决策部门,我们只有往发改委上靠,如果不一致,不如不做。”

  “如果这两个规模数字始终不一致,怎么办?”记者向省政府研究室工业经济处处长聂云飞提出这个问题,得到的回答是,“如果实在不一致,就是干了多少是多少。”

  看准的事

  与内部的“统一思想”比较起来,对地方政府来说,更难的是怎样和国家林业局甚至国家发改委的相关行业政策对接。

  首先,此次国家林业局就对金光集团项目高度警惕,严厉要求“坚决制止思茅市大面积皆伐现有天然林来营造原料林的做法”。

  这正是因为云景林纸等企业先行的配套现有林的后果业已体现。云南省林业调查规划设计院2003年1月对景谷县人工造林情况的核查报告表明,在核查的46万亩造林面积中,大部分为大面积皆伐现有林的采伐迹地造林(即砍自然林造人工林),其中37万亩的采伐地块“严重违反了《森林采伐更新管理办法》‘皆伐面积不得超过5公顷’的规定。”国家林业局的调查也确认说,“云景林纸已营造原料林基地51.7万亩,基本上是采伐现有的天然林来营造原料林。”

  “云南省的林业政策正发生变化,过去积极参与天保工程,重生态,而现在又矫枉过正,用产业发展的需求倒过来促进林业,”一位专家说。

  这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专家说,云南感到委屈的是,国家此前一个全国森林生态效益补偿办法没有将云南纳入其中,“我省的国家重点生态公益林和地方生态公益林面积特别大,生态效益远远没有地方财税的压力来得更为直接。”

  纸浆厂所在区域森林资源会遭受破坏的可能性现在看来无法回避,因此,就在9月12日昆明召开的“发展云南林纸生产力高层论坛”上,省政府政研室的官员还说了一段绕口令一样的话,“要辩证看待长与消的关系,在总体上保证长大于消的基础上,在局部地区,短时期内可以通过消大于长来促进整体的长期长大于消,既保证林纸产业所需原料,又保证森林资源的总量增长。”

  也正是在这个论坛上,眼见着与会人员“大资源小产业”的“高调”,没有被安排发言的国家林业局驻云南省资源监督专员杨百瑾赶在会议结束前说了一段话:“我不得不说,我们不能只看林木资源蓄积量在全国第三,也要看我们的消耗量指标在全国也是第一。云南的森林资源1997年才长大于消,正处于刚刚恢复的阶段,还没有达到开发利用的地步。林纸这个产业是需要很大资源消耗的……产业规划必须考虑环境的承受力,不能以资源赤字为代价去换取发展!”

  云南面临的另一个难题是如何突破国家发改委刚颁布的产业专项规划。就在今年2月16日,国家发改委用了近两年时间组织有关部门、科研单位和专家编制了《全国林纸一体化工程建设“十五”及2010年专项规划》公布出来,在这份规划里,林纸一体化工程的重点区域摆放在东南沿海地区、长江中下游地区、黄淮海地区和东北地区。

  西南地区是被放在最后面:“充分利用西南地区自然条件和资源,木浆和竹浆并举,重点建设几个10万—50万吨竹浆纸一体化项目”。这话明白无误地说:西南地区并非是木浆的重要基地。奇怪的是,在云南为此召开的高层论坛会上所有充分准备的材料都没有引用这段跟本省关系最密切的话。

  但一些有关人士好像并不这样看问题。

  “我们应该结合实际情况,而不是看国家的规划允不允许,哪个产业哪个地方有优势,就应该要发展,不能被规划框死,”云南省政府研究室工业经济处处长聂云飞说,“如果云南这样资源丰富的地方都不能支撑这个产业,中国就不要搞了。”

  “云南省发展烤烟不也是边争议边干吗?国家不赞成云南上卷烟厂,希望云南种烟叶,发达地区有技术优势生产卷烟,但是云南下决心动用了所有的外汇储备,结果不也证明决策是正确的吗?”聂处长举出成功案例后总结说,“政府看准的事情,不管外面怎么说,就要搞起来!”

  没有谈判余地的谈判

  现在,尽管林基地项目可行性研究报告还未通过论证评审,但项目实施已经两年,尽管争议一直没有停歇,但林浆纸项目申报步骤也一直没有慢下来。

  近日,在金光和云景林纸合资经营的项目刚刚被国家发改委否决以后,一份云景林纸独立提出的60万吨项目研究报告又摆到了有关部门的案头。项目“砍林造林”初衷不改,仍旧要求配套400万亩现有的林基地。前言说,企业发展的“困难”在于:“在自然资源丰富的林区如何利用好现有森林资源发展林纸产业?如何在采伐迹地上定向培育短周期工业原料林?”

  云景林纸的接连举动更添疑窦:云景林纸究竟是想甩开金光独自申报呢,还是“曲线救国”,先单独申报,然后再和金光合资?

  事实上,无论是云景林纸的折价入股,还是基地林地的承包、林木的协议转让价格,金光集团的整个项目都因为没有规范的资产评估过程而显得异常可疑。国家林业局的调研报告就批评说,“这种不经过资产评估,由政府行政行为操作的林地、林木流转,背离了市场经济价值,造成国有资产流失和林农合法权益遭受侵害。”

  “这是省里一些部门的决策,我们是下级服从上级,有些问题没法谈,”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官员曾私下抱怨说,“林木转让的70元实际上都是后来争取加高的,上面还批评说,‘已经跟企业谈好是40元,你们又涨价!这样了,66元,这个数字最吉利!’”

  澜沧县也曾经试图争取更多利益。在实施项目的第二年,县里专门派人到金光集团在海南的基地了解情况,得知当地农户与金光的协议是基地林木收入不仅三七分成,而且每亩土地每年租金在30-70元。于是,县委县政府班子立即达成一致意见,决定要在2004年的年协议中跟金澜沧“再谈谈,争取更多的利益”。毕竟这是几十倍的差价。

  但是,当澜沧方面提出要将每年每亩土地租金提高到30元的时候,“对方一听就跳起来了。”

  很快,县政府很快接到了上面的电话,要求维持过去框架协议中8角钱一亩的价格。

  国家林业局一位工作人员说,这么低的租金简直不可想象,连内蒙一亩沙地每年每亩还要1元多。

  “林纸原料基地建设是省上交给市里的一项政治任务,”在一次速生丰产林基建工作会议上,一个地方领导讲话说,“无论多大困难,思茅发展林产业的决心不变,引进金光实施林浆纸项目的决心不变。”

  但是,现在,基层实施单位的真实情况是,无论是澜沧县政府还是金光集团方面都在抱怨项目实施的难度。事实上,由于林浆纸项目是先签协议“圈地”后到山头落实地块,这个“找地”的工作就变得异常艰难。金澜沧丰产林有限公司的企划课长刘泉山说,“找地块是先易后难,今年的任务都没有完成,计划是300万亩,最后实施下来,澜沧可能最多也就150万亩。”

  而金光集团昆明办事处一负责人的说法更显出这个项目上马时的匆忙草率,“我们现在才听说,为什么会在澜沧县造300万亩,是因为当时一个地方领导很高兴地说,来我们澜沧种吧,我们地多,可以给你们300万亩!”

  据悉,上周末,国家林业局又派工作人员就云南毁林情况进行调查核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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