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难与共 电视剧 患难是心灵资产



     1944年生于北京,美国普林斯顿大学文学博士,曾任普林斯顿大学葛思德东方图书馆馆长,现为耶鲁大学首任 Malcolm G. Chace ’56 东亚语言文学讲座教授。与哈佛大学的宇文所安(Stephen Owen) 共同主编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剑桥中国文学史)。中文著作有《我看美国精神》、《走出白色恐怖》、《文学经典的挑战》、《游学集》、《文学的声音》、《耶鲁·性别与文化》、《古典与现代的女性阐释》、《耶鲁潜学集》、《亲历耶鲁》等。

  回忆“白色恐怖”,孙康宜说叶嘉莹是她的好朋友:“叶嘉莹的研究从中文开始,再到英文,我很佩服她。我自己却是从英文开始,再到中文。从学英文再来读中文,好像比较容易,而且每天都有惊喜,就像发现金银岛一样。”

  北大停发薪水

  孙康宜的父亲孙保罗,原名孙裕光,天津人,早年到日本早稻田大学读书。孙康宜的母亲陈玉真是台湾人,也到日本念书。这一对中国青年在东京相遇相爱。后来两人想要结婚,但是当时中日两国还是敌国,陈玉真才21岁,一个人先从日本坐船到了韩国,再到东北,又从东北坐火车到了天津。孙裕光和陈玉真终于在天津结婚。1943年,孙裕光到北京大学当讲师。1944 年,孙康宜就在北平出生,住在北新华街,以前的中央电影院对面。孙家和张我军家很有关系,张我军是张光直的父亲,与孙裕光是好朋友。张家每次到中央电影院看电影,就先来孙家聊天吃饭。

  抗战胜利后,时局急剧变化。孙康宜回忆:“1946 年,我两岁时,北平已经开始通货膨胀,现在很少人谈到这件事,但是我父母跟我说,那个年头的北平经常有人冻死在街头上。那一代的年轻人都非常辛苦,对当时的国民党很失望,但那时候还不是政治的而是经济的。北大已经停发薪水,我们一家人基本上就很难生活,所以我父亲就跟我母亲商量:怎么办?因为我母亲是台湾人,就建议干脆到台湾去工作,我们全家就这样去了台湾,那是1946年。”

  不久,台湾发生了“二·二八事变”。孙康宜说:“虽然台湾人通常都知道‘二·二八事变’,但是真正把亲身经验讲出来的却不多,都只是说:‘我是受难者,有一天发现自己父亲的尸体在桥下’,并没有讲其中的经历。所以,我决定把我父亲告诉我的一些亲身经历写出来。‘二·二八事变’发生在1947年,那时我才3岁,但是我自己居然还记得几个情景,我想是因为小孩子受到非常厉害的惊吓之后,一些深刻的情景自然就像影片一样,常常在自己的脑里旋转。我后来问我父母:为什么那时他们常常从楼上紧急地跑到楼下的地下室,而且两个人跑的时候都不同?原来是这样:当外省人要杀台湾人的时候,我母亲就赶快到地下室躲起来,当台湾人要杀外省人的时候,我父亲也就逃往地下室。特别令人心痛的是:台湾受难者很多,外省人受害的也不少。其实并不是大家打来打去,而是经常互相保护,但可惜后来官方却把双方的冲突弄得不可收拾。”

  忘掉京片子说闽南语

  灾难还是降临到了孙家。孙康宜说:“我父亲非常同情受压迫的人,他们通常是台湾人。后来我父亲坐牢10年,主要是受人连累。那时候留日是一个禁忌,台湾光复以后,日本殖民时代已经过去。对国民政府来说,日本留学生都很可疑。我的大舅陈本江(陈大川)曾留学日本,他被称为‘鹿窟事件’的领袖,另一个领袖是吕赫若,是当时‘台湾第一才子’,人很聪明,写小说非常地道。对他们来讲,那一代的台湾年轻人没有出路,他们不喜欢国民党,也不喜欢日本人,所以他们就变成左派。‘鹿窟事件’后来被说成了台湾最大的政治事件。但其实我很能同情他们,因为他们没有路可走,觉得台湾没有希望。我的大舅和吕赫若经常在一起活动,蒋介石的政府迁到台湾才三个礼拜,就要抓他们,还压迫所有的亲戚朋友,要我父亲说他们在哪儿,我父亲当然不知道他们在哪儿,最后就给保密局的人抓去了。据说我父亲是那一群人里少数的生还者之一。从1950年1月到1960年1月,整整10年在监狱里。”

  父亲入狱后,孙康宜觉得整个世界都变了。原来她的第一母语是京片子,可是跟着母亲逃到林园乡下,几个星期之间,几乎就把京片子忘了,只会说闽南语。

  孙康宜在困苦中自强读书。她回忆:“我当时很痛苦。但可能因为从小遇到这种灾难,就比较独立,而且很小就学会受苦,后来觉得再苦也没有什么。其实在读书方面,我反而是受到优待,因为我很会读书,虽然我父亲坐牢,我居然拿到‘中山奖学金’,后来还获得‘陈果夫奖学金’。但我尽量保持沉默,绝不提我父亲,所以很少同学知道我父亲入狱的事,等到多年后我出版了《走出白色恐怖》,他们看到这本书,感到很惊奇。”

  何时走出仇恨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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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康宜在《走出白色恐怖》的序中说:“当我站在今天的高度来回忆过去时,我发现我又学到了许多。我原来以为从前幼时所遭遇的患难是我生命中的缺陷,但现在发现,那才是我的心灵资产。”

  《走出白色恐怖》惊心动魄的篇章,不禁让人产生时空变幻的错觉,在中国知识人的历史世界中,这样的故事从来就并不孤独。更为可惊的是《虎口余生记》一篇,当时孙康宜的父亲早已离开监狱,而孙康宜姐弟三人也早在美国生活,为了申请父母从台湾到美国,竟费了那么大的周折,最后几乎功亏一篑。孙康宜甚至写了一封致蒋经国的信,请住在蒋经国家对面的文化大学校长张其昀代为转交。信是转成了,孙康宜的父亲在1977年9月8日收到出境管理局寄来的出境证及其他附件,然而,有关证件早已过期。在近乎绝望之下,孙康宜的先生张钦次亲自从美国飞到中国台湾弄清楚情况,居然发现:“几个月来许可证之所以出了问题,乃是因为某一个办事人把父亲的档案一直压在最底下的缘故。”柳暗花明又一村,父母的证件顺利办成。孙康宜写道:“这次的经验告诉我:在我们的制度里,上面的高官领导似乎都很仁慈而通人情,但底下的官僚却时常不合作,甚至狐假虎威,徒增老百姓的痛苦和重担,于是本来一件好事时常会变成坏事。同时又想到,多年来那一连串施加在我们身上的‘查户口’、监视、翻箱倒柜等行为,似乎不太可能全是上头领导的指示,事实上他们也不一定会知道这些详情。但可惜的是,许多中下层的官僚却习惯了威胁诈取,不以服务为己任,我想那一定是几千年来官僚制度所流传下来的恶习所致。何时才能使人普遍地变得博爱而宽容呢?何时才能走出仇恨的情绪呢?”

  飞出天罗与地网

  1978年2月3日,孙康宜的父母终于飞抵美国大陆。孙父后有诗云:“二月初三怎能忘,飞出天罗与地网。”

  父亲入狱了,一个几岁大的女孩子会如何面对生活呢?孙康宜的答案是:“那时候我只对外国东西有兴趣,我想是这样:因为受到政治迫害,我的目标是要离开这块土地。我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学英文和法文。”她自我剖析:“如果用心理分析的话来说,可能就是一种逃避的心理,使我很早就走进了西洋文学的领域里。因为我六岁不到,父亲就被抓走,小小年纪当然也不敢和别人随便提起这事。我母亲反复告诉我们,千万不要跟人谈论我爸,因为如果谈到我父亲坐牢,我们可能会遇到灾难。总之,我从小就知道,谈论就是一种罪过。对我个人来说,语言就是文化认同。在生命第一个阶段里,我的母语失落了,在仅仅几个月里把京片子全忘了。在第二个阶段里,我又把闽南语忘掉了很多。第三个阶段才是现在的双语阶段,但我自己并不觉得那是母语。但无论如何,一些有关自我认定的问题,我居然完全表现在语言里了。”

  高中毕业后,孙康宜成绩优秀,以保送的方式进入东海大学外文系。本科毕业后,孙康宜考入台湾大学外文研究所。赴美后,孙康宜后来拿了普林斯顿大学文学博士学位。她曾任普林斯顿大学葛思德东方图书馆馆长,现为耶鲁大学首任 Malcolm G. Chace ’56 东亚语言文学讲座教授。

  1979年6月20日,孙康宜由纽约登机,飞往香港,再由香港乘火车抵广州,开始在祖国的寻根之旅。当孙康宜在叔叔面前滔滔不绝地讲起父亲在台湾坐牢10年的经历后,叔叔觉得如晴天霹雳,口中直说:“不可能的……这些年来,我几次被批成‘右派分子’,被定为‘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加上我的名字屡次上了‘大字报’,那都是因为我的台湾关系。啊,怎么会是这样呢?真没想到!”当年逼迫者不断对他说,他的大哥在台湾当高官,并且“曾为蒋介石开过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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