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在美国，法国高等商学院教授、法国对外贸易顾问爱德华·泰托的书被禁止出版，而在欧洲，他的书却受到好评。他为什么会遭到美国人的嫉恨？这个曾经在美国工作，并且亲历了2008年美国金融危机爆发全过程的法国人，到底是一个危言耸听者还是皇帝新装中那个敢于说出真话的小孩？ 爱德华·泰托毕业于法国高等商学院，曾先后供职于巴黎阿尔基银行、巴黎里昂信贷银行欧洲证券公司、法国安盛保险集团，2010年在哥伦比亚大学法国学院担任董事，之后回到法国，目前担任法国对外贸易顾问并在法国高等商学院执教。 尽管离开了美国，但他却不能忘怀2008年在美国目睹的一切。三年已过，美债危机真的消除了吗？今天，美债问题似乎已经被人们渐渐淡忘，人们已将关注的焦点转移至深陷债务问题的欧洲诸国。 但是，爱德华·泰托深信，美债问题不但没有解决，反而将愈演愈烈。“到了2012年的今天，一切都没有改变。美国家庭还在欠债，银行还在发行各种让人看不懂的金融衍生产品。”2012年4月末，泰托来到北京，在法国驻华大使馆接受了本刊记者的专访。 这一次，他是带着自己两年前的一本著作——《二十万亿美元》，尽管时隔一年之久该书的中文版才在中国面世，但对于美债的最大持有者，中国无疑需要比任何一个国家都有必要长期关注美债和美元的问题。 “走遍美国时，我心中一直抱着一个疑问：美国到底是一只真正的老虎，还是一只纸老虎？”面对记者，泰托幽默地将毛主席的名言做了一个引用，“我的答案是：二者皆是。这只纸老虎的特殊性在于：它身披的不是一般的纸，而是美钞。正是美元，给了这只纸老虎强大无比的力量。” 根据泰托的估算，按照美国目前每年赤字的增长速度，到2020年，美国的债务总额将高达20万亿美元。一个问题也随之而来，美国会还债吗？一方面，美国可以大量印钞——用不值钱的货币来还债，另一种可能性就是“魔术赊帐”——美国人根本就不还债。 这两种方案对于包括中国在内的各个美债持有国而言，显然都不是好消息。 “美元就像一服慢性毒药，无味、无色、无声无息。然而，40多年以来，它已作用在我们的经济、社会中，我们却不以为然。”泰托说，他出版此书的目的，就是让人们看清美债或者说美元的问题。 上世纪70年代，时任美国财政部长约翰·康诺利曾有一句名言：美元是我们的货币，但却是你们的问题。 “今天的美元，已经成为我们大家共同面对的问题，因为我们都是美国的债权人。不仅是我们这些美债持有人，所有用美元做交易的人，都面临着美元的问题。”泰托认为，美元的问题需要各国一起共同面对：不仅是美国，欧洲和中国都要参与到问题的解决中来。“美元、欧元和人民币应该联手打造一个有势力的货币三角。这种货币三角势力将为世界带来新的和平与繁荣。” 危机延续 《中国新时代》：美债危机看似已经渐渐平息，欧债危机又来了。后者的范围和严重程度似乎有甚于前者。据您观察，美债危机是否真的止步了？ 爱德华·泰托：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后，美国并没有做出足够的努力来清理危机，而是继续无节制地放纵。导致新一轮危机的条件皆已具备，而这次将来得更凶狠、更猛烈、更大规模。 与此同时，美国经济界的精英们还非常认真地为全世界作了一个危险的划分——把差点因次贷危机而毁灭全球金融体系的美国标榜为唯一可行的标准。这种认知的结果非常有效地向全球市场和金融媒体传递了下列信息：世界应继续到美国用美元投资，而不是去其他地方，例如去欧洲用欧元投资。 《中国新时代》：您的这本书出版时，美国国债的数字是13万亿美元。您能简述一下您对于未来美国国债增长的推测吗？ 爱德华·泰托：我的书是2010年出版的。美国平均每年要增加赤字1万亿美元左右，因此到2020年时，美国的国债将再增加10万亿。如果将约4万亿政府间债务抛开不计，那么美国政府应该偿还的债务约为20万亿美元。这些债务的债权人，一半是美国企业和个人，而另一半则来自于美国以外的全世界 。 《中国新时代》：到2020年要偿还20万亿美元，这对于美国而言意味着什么？ 爱德华·泰托：20万亿美元等于整个法国公职人员一个世纪的工资总额！然而，这仅仅是个开始。这些年来，他们还积累了另一类难以估量和计算的债务：无财政支撑的退休养老金，指联邦政府和地方公共机构所承诺给予财政支持的社保项目（医疗保险和退休）。2009年彼得·彼得森基金会在一次媒体活动中揭示了相关数据，当然，浮在水上的部分（已知债务）只是冰山一角，而其沉在水下部分才是极其骇人听闻的：已承诺支付但无财政支持的退休金为56万亿美元。这个数字非常容易记忆，因为这几乎是全球一年所创造的财富！ 《中国新时代》：您在书中做了种种分析，让我们相信美国人是无力偿还这笔债务的。这些分析是否可靠？ 爱德华·泰托：到美国必须还债的那天，先看20万亿美元国债的利率怎样计算，姑且按5%，那么美国每年的赤字将再增加1万亿美元：即借贷费用的总额。就是说，这相当于在最好的年景，美国税务局所征收到的全部税款的一半！让·佩尔勒瓦德是一位熟谙金融破产条例的专家，他曾经让里昂信贷成功地躲避破产。2010年6月他曾对我说过“只要能付得起贷款利息，那么就相安无事”。但是显然一但利率开始提高，那么美国就不得安宁了。 其实在2010年3月，美国的国会预算办公室就曾对奥巴马总统所做的10年预算和预测发表了分折报告。尽管假设是十分荒诞和离奇的，但是国会预算办公室做出了令人狼狈、难以应付的结论：未来10年，如果不发生什么变化，那么美国政府是无力平衡预算的。 所以我认为：如果美国继续按照当前的方式发展下去的话，那么他们未来将无力还贷。 《中国新时代》：在您的书中我们感到，欠债在美国似乎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情，美国从普通民众到政府高层，欠债仿佛不会对他们的未来造成生存压力，这几乎成了美国文化的一部分？ 爱德华·泰托：在美国，人们对欠债满不在乎。他们会想方设法避免让债务成为国家的问题，也总有办法来清除和摆脱。如此，AAA的信用评级纵容和包揽了一切，不论是美国的公共债务还是次贷。在美国这样的国度，甩掉欠债如同呼吸般容易，就像底特律通用汽车的破产和住户放弃偿还抵押贷款所显示的那样，债务不是美国的问题，而是债权人的问题。 在我与美国金融家和企业家的讨论中，有一个图像不断出现在我的脑海中，这是典型的美国式生存战略：“如果您和朋友在大海中游泳，遭遇了鲨鱼，那么逃生的目标并不是要游得比鲨鱼快——那是不可能的——而是游得比您的朋友快。”战争就是战争。如果朋友倒霉，那活该。重要的是坚持到最后，尤其是不要成为那个被牺牲者、吃亏的人。如同华尔街的俗称：容易上当受骗的人。 美元怪兽 《中国新时代》：您在书中形容美元是只奇怪的、迷失方向的怪兽。美元不屑于任何清规戒律，它超越所有国境和其他界限，凌驾于世俗常规之上。美元的这种不正常地位是如何形成的？今天这种情形发生了怎样的改变？ 爱德华·泰托：自从1971年埋葬了布雷顿森林体系之后，美元就摆脱了一切束缚，得以加速繁衍，美国央行开始成千上万亿地无休止地印钞。在金融上，这被称为“货币供应量的膨胀和爆炸”。1971年之后，在全球流通的美元总量增加了21倍，而同时期美国的财富（以GDP计算），只增加了不到7倍。换言之，为了抹掉它的债务继续前行，美国须借助大规模的通货膨胀，在第一时间贬值美元对世界其他所有货币的价值，当然对于黄金来讲贬得更多。为避免突然掉链子，如同1930年代的危机，美国投身到一个新兴的工业之中——无限制地印制美元。 这项政策对美国保持世界经济领袖的地位非常奏效，而对世界其他国家却相当不利。美国的债权国被偿还的是不再值钱的（而是通货膨胀之后的）货币；因而，美国得以借助人为贬低的货币支持出口，重振经济。最后，尤其是为了更好地自我保护，美国采取了前所未有的、强悍的贸易保护主义措施，将强征高额关税，加强贸易壁垒。在汽车工业、钢铁工业等也是这样并作为持久的长期策略。世界贸易组织见证了这一切，在他们年度报告中均有评述。奥巴马政府则是变本加厉地推行。
《中国新时代》：2008年金融危机的爆发让美国经济受到重创，美元的地位是否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爱德华·泰托：2006-2007年，当世界经济和金融处于畅快繁荣之时，相对其他外汇储备而言，美元在不断减少。但是，当2008年秋天危机到来时，它又闪电般重新赢回了作为传统“安全储备”的地位。仿佛市场对美国赤字不断膨胀和爆发无动于衷。可是，从逻辑上讲，如果不是为了创造未来的财富，而是为了缓解危机造成的困境和过去的无度支出而必须印制额外数万亿的美元，美元不是应该贬值吗？美国越是挥霍和浪费财富，造成的亏空越大，它越是有借口批准印造更多的美元！ 《中国新时代》：既然美国可以肆意印钞，那么他们是否也存在着还债的可能？ 爱德华·泰托：对于美联储来说，他们轻松地按下按钮，就可以通过大规模发钞来还债。但是对于我们这些债权人来说可就惨了，当初我们可是用自己的血汗钱来借给美国人的。 《中国新时代》：列宁曾说：“摧毁资本主义制度的最佳方法是使它的货币贬值。”而今天美国政府似乎就在进行这种摧毁与自我摧毁?? 爱德华·泰托：在全世界的货币历史中，全部戛然而止的时刻是可以知晓的：这个时刻来临之前，一般会经过一个高峰期，印钞机超速运转，不断地注入，从量变到质变。突然，对货币的信任无可挽回地消失了。届时，人们将被抛甩到地狱般的世界中去。 今天，我所看到的主要差别，即美联储印制的钞票、欧洲和日本央行所印制的钞票，与法国大革命时期的阿希纳和20 世纪20年代的德国马克的差别，只是在时空上。有史以来，货币大幅度贬值的危险随时可能发生，而且，此次货币的价值是世界性的，涉及数十万亿美元。 重塑格局 《中国新时代》：关于美债的危险、美元的不合理地位，业内早已议论纷纷，但似乎愿意站出来讲真话的人并不多，您为何有勇气作一个讲真话的人？ 爱德华·泰托：作为一名经济分析师，我很愿意讲出真话。事实上，今天的美元是一种脱轨的货币。美元既是美国的货币也是世界的货币，这种情况是不正常的。随着全球经济一体化进程的加速，这种不平衡也在不断加速，变得越来越明显。美国的债务问题也需要我们各国携手共同来解决。 《中国新时代》：面对由美元引发的这场危机，世界各国大量的美元持有者应如何应对？ 爱德华·泰托：如果美国根本不能平衡自己国家的财政，那么他们的货币就不应该以一种国际货币的形势存在于世界的经济舞台之上。今天除了美元，还有另一种可靠的选择。这种货币背靠着强大的国家组合，这些国家采取的都是稳健的财政政策。还有一种选择，就是让中国坐到他应有的位置上：世界经济舞台的最前方。 美元、欧元和人民币应该联手打造一个有势力的货币三角。这种货币三角势力将为世界带来和平与繁荣。我要强调的是，这三种政治和经济势力应该联手共进，而不是互相对立。 肯尼迪在古巴导弹危机时曾说过一句名言，我们都住在同一个地球上，呼吸着同样的空气，我们一样珍惜孩子们的未来，而我们都不是永恒的。我们要么手牵手地走出这次危机，要么谁也走不出去。 《中国新时代》：您为什么说要三种货币联手，而不是以某一种货币取代美元的地位？ 爱德华·泰托：我们最不应该提的就是反美或者反对美元。美国现在是世界上经济和政治实力最强大的国家，所以我们只能以伙伴的角度来合作，而不是以对手的角度来抗衡。美国、欧洲和中国现在就是世界的三极，因此这三种货币也理应联手构建一个紧密的“三角关系”，三种货币共同前进，在世界经济中扮演重要的角色。 但是三方联手也是有前提条件的：美国要紧缩财政、降低债务，欧洲则应在能源转换上努力：向绿色、可再生能源方向发展；人民币也在逐步迈向国际化，这种国际化进程也是符合今天中国在世界经济中的重要地位的。 《中国新时代》：您提到在形成货币三角的过程中，欧洲人需要中国人的帮助，那么欧洲人是否会在这个过程中帮助中国人呢？ 爱德华·泰托：我不愿意用帮助这个词，因为对于每个国家来说，首先都要先解决好自己的问题。显而易见的是，我们这些国家有着共同的利益，例如欧洲是美国的第一大贸易出口对象，如果欧洲人过得不好的话，美国人能过得好吗？中国也是出口大国，无论是美国还是欧盟国家，都是中国的重要出口对象，所以我们这些国家的经济利益是捆绑在一起的。现在无论是美国还是欧盟经济体，要解决当前的经济问题，方法有二：一是提高储蓄率，二是提高就业率。 目前，中国有2万亿美元的外汇储备，如此巨额的外汇储备，自然会对世界贸易造成巨大的不平衡。今天中国的问题是：中国在国际上的经济力量是如此强大，如果人民币不国际化的话，那么中国就缺少了一个表现经济地位的重要方式。虽然中国政府对于人民币国际化的问题一直表现得很谨慎，这也的确需要走上一段很长的道路，但在我看来，现在正是人民币走向国际经济舞台的合适时机。 《中国新时代》：从欧债和美债危机中，中国能学习到什么？ 爱德华·泰托：至少有一点教训是值得吸取的：对于信用的透支是致命的。此外，工作和储蓄应该是非常值得提倡的行为。我知道在中国，房地产行业存在很多的问题，中国政府特别重视用经济手段来对房地产行业进行调控。美国债务危机给我们的一个教训就是：让金融机构自我监管是行不通的。企业是参与竞争的主体，但是问题的监管不能完全交由企业自己，而要由政府出面参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