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音难寻的诗句 难寻真相的少林寺



系列专题:少林寺营销

电影《新少林寺》1月19日将公映,少林寺这个词汇再次成为公共话语的热门词汇。对少林寺而言,这并非特别之事。实际上这十年来进入公共话题和媒体视野最频繁、最具争议的宗教实体,非少林寺莫属,而宗教人物则非释永信莫属。

在最新一波媒体轰炸式的有关宗教人物的报道浪潮中,被掀翻的是李一,而依然在风口浪尖飘摇的是释永信。在《新京报》2010年9月1日《核心报道》栏目对李一的专题报道中,引用上海市政协常委章继浩的话说:“……但由于缙云山缺乏很好的宣传、包装,这个旅游胜地的知名度比起少林寺来大为逊色。”

 知音难寻的诗句 难寻真相的少林寺
这话说得很有意思。一是这位政协常委把缙云山和少林寺都看做是“旅游胜地”,而非宗教场所;二是如果缙云山的宣传、包装不逊于少林寺,是否李一也不会倒掉?三是显然少林寺已经成为,无论是作为宗教场所还是旅游胜地,一个很好的宣传和包装的样本和标杆。

可惜的是,综观媒体报道中的少林寺和释永信,对于少林寺、释永信、以及地方史官锻造的少林寺历史,包括没有任何史据的传说,如少林寺之为禅宗祖庭的达摩面壁,如少林功夫之天下功夫出少林,如少林寺之为医药秘方聚集地,既没有提出异议;在试图透过现象看本质时,一些深层次的提问,如“除去表层的出家人出世与入世的行为界限,公众议论的焦点,更深入到寺庙、僧侣乃至佛教的社会功能问题”,“佛教的社会功能是什么?其中,寺庙、僧人、官方又各应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南都周刊》2006年9月21日封面报道)也未能作出任何探讨,而仅仅是通过对少林寺方丈、少林寺禅师、少林寺武僧的采访,让少林寺和释永信自圆其说,自辩其商业化的合理性和无奈性。

自2006-2009年,笔者先后六次去登封少林寺地区采访、调研、拍摄,驻留时间总共超过四个月。去年上半年亦随美国《国家地理》杂志赴登封地区做少林寺及少林功夫专题报道,又呆了两个月。但我仍不敢说,掌握了多少关于少林寺和释永信的 “真相”。所有的依旧只是见闻。

在历史上,无论是在佛教典籍还是历史文献中,都鲜见少林寺之名。包括少林寺自己的碑刻文献中,少林寺也是以武功和与朝廷的关系而非佛教显名。如果撇开武术,单就汉传佛教而言,少林寺从来就不是名寺。元朝少林寺鼎盛时期少林寺住持福裕做过都僧省,统领天下佛教。但这只是当时佛道之争的一个结果,朝廷任命的一个官职,并不能代表他在佛教界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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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林寺自创立以来一直是一个非常世俗、入世的佛教寺庙,与官方走得很近。这也是为什么自明朝以降,少林寺住持都由朝廷钦命的原因。自雍正禁武直至1986年行正被政府任命为住持,这之间250多年,少林寺无住持。

我接触过的境外媒体多半没有把少林寺当成一座真正的寺庙。他们多称它为“Disney Land”,意“迪斯尼乐园式的游乐场”,就像他们称呼释永信为“CEO”,并不是像国内有些媒体所说的他们不知道怎么翻译“方丈”一词。“Abbot(方丈)”在英语里是常用词。用“CEO”只是一种讽刺。西方媒体对少林寺的关注,主要是武术。少林寺与其他任何中国佛教寺院的不同之处,在于它在海外的广泛传播。但让它得到广泛传播的,跟佛教或禅宗无关,而只在于武功。这种现象一方面是少林寺主动在国外开办“文化中心”,同时拜众多在上世纪90年代随少林寺武僧团去国外表演的“武僧”“决定滞留”所赐。少林寺在海外的表演和机构又吸引了众多西方人来少林寺学习。虽然近年来释永信也不断地强调“武术禅”的概念,并开始宣扬“禅武医”并称的说法,但我在少林寺从未碰到过一个对佛学或禅感兴趣或有认知的,他们都是来学武的。而少林的武更多的是一个传说。据笔者采访各方人士(包括少林寺内僧人,登封市政府史官,民间老拳师,号称少林功夫传人)以及参阅历史文献,得出的画面大致如下:少林武术成体系始于明代。清代开始大量收俗家弟子。清代雍正年间禁止民间习武之后,少林功夫在寺内成体系的传承早已经没有了。现在有些民间的传承,也都无史据可考。改革开放后,尤其是电影《少林寺》播放后,大批好武之人从全国各地涌向少林寺,登封及周边地区原本习过武的人也纷纷冒出。彼时少林寺还未重建,政府为应付游客,找来民间拳师组建了少林寺武术馆;民间会武的人为开班授徒,自诩正宗,兴起了一股回归“少林正派”之风都争相入寺拜师,不管出不出家,得个释××名字先。按说少林寺是典型的子孙丛林,每个和尚,只要自己的师父允许,不论字辈都可自立门户,开枝散叶。民间人士喜欢辈分高一点很正常,但不知是否当时辈分最高的素喜老禅师特喜收徒,这拨儿人全成了德字辈“高僧”,比永信都高两辈儿。

少林寺的医更是乏善可陈。自古以来江湖游医中就不乏和尚道士,想当初到中国来的西方传教士中也有很多是医生背景,这也是传教的一种手段。少林寺号称曾有医方上万,可惜都被烧毁。现在在少林寺锤谱堂出口处的少林药局卖的都是贴牌药。中药厂几块钱的成药贴上少林寺的标签卖上百。媒体报道中也提到释永信要和当地正规的医药公司和医学院合作,可是这样开发出来的医药跟少林寺有什么关系?卖的还是少林寺这个商标。

一座佛教寺庙能否算得上正常运转,不光是定期不定期举办一些“论禅大会”或法会,而是所有在寺僧人日常生活是否遵循一定的佛教仪轨。举个例子说,早、晚课按说是每个汉传佛教寺院里每个和尚和住持必要参加的。笔者这四年因公访少林寺早、晚课20余次,除了一次BBC付钱指明要拍释永信主持的早课外,就没见他出现在早、晚课过。平时早晚课少则寥寥七人,多则十几人。那次拍摄连永信在内也就45个人。

“少林寺有多少和尚”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居然像它的传承和武功一样是个谜。

少林寺里注册的出家僧人有72个。但是问到释永信少林寺到底有多少出家和尚时,他的回答是:“少林寺总共有一两百人吧,大概一半是出家的,加上武僧团大概有100来人,在外面工作的,学习的,游方的,总共500来人吧。”那武僧团的人都是真和尚吗?“不是,但是我们都是用僧人的标准要求他们的,跟真和尚过的生活一样,也要上早晚课,吃斋念佛。”

一位住持不知道他自己的寺院里有多少和尚,还是他自己很清楚但是故意语焉不详?其实当今中国一个佛教寺院有72个僧人并不算少,但当一座寺院里一半以上的人不是出家和尚时,这座寺院就难解释了。

虽然网上随便搜搜就能看到无数揭批释永信和大骂少林寺的文字,在当地采访过程中也发现从在寺里挂单的游方和尚,到在山门外摆摊的小贩,到登封市的出租车司机、武校、政府官员,到登封周边地区练武的民间拳师,甚至到河南省的政府官员,除了少数释永信身边的人,几乎听不到说他好的,但你在主流媒体有关释永信和少林寺的报道中,却鲜见这些言论。

一开始笔者认为国内媒体报道少林寺容易流于片面,往往只采访当事的一方,而不去听双方、第三、第四方的声音,从而无法获得一个相对完整的画面。但在笔者采访少林寺的经历中,几乎把登封所有相关人士都采访遍了,也还是拼贴不出那个所谓相对完整的画面。其实释永信是很在乎别人怎么说,怎么看他的。在我最近对他的一次采访中(2010年5月),他说:“我是出家人,追求的是清净,我们辩解别人也不相信,时间长了,别人就能理解我们了。”这话说得很得体,也很禅。但是释永信并不是“无为”的清净,他有为。他的有为不是反击,不是争论,不是辩解,而是用更大的攻势做自我正面宣传,尽可能用有利的压倒质疑的,宣传的盖过批评的。我倒是忽然想起在上世纪80年代美国很流行的一句话,翻译过来大概意思是,“美国人推销总统候选人跟推销李维斯牛仔裤用的是同一手法”。在现代社会,从某个角度堪宗教只是一种消费品,而少林寺,是这种消费品中的国际名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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