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那晚,也许是易定胜拒绝了张董的晚餐,或者,本身就是由于其他的原因,反之,过了没几天,财务部就给易定胜打来电话,说由于利润水准没有达到预期目标,剩余工资无法给予结算,不过,张董却派人给易定胜送来了5000元钱,具体什么名目,不清楚。
收下这5000元钱,易定胜心里五味杂陈,他内心深处突然涌出一种挫败感,他有一种被耍的歇斯底的愤怒。
他想给张董打个电话,可掏出手机后,他又放下了。
这就是一年来易定胜在果林公司所有的经济收益:每月2000元,外加最后这一次性的5000元,全部加在一起,也不足3万元,跟原来张董的承诺年薪十万元,不,哪怕考核后是七、八万元,也相差甚远,更不用说原来谈的什么车辆奖励了。
可导致了今天的结果又能怪谁呢?要怪,也只能怪自己辨别力不强啊,除此之外,还能说明什么呢?
不过,回头想一想,他感觉还是值的,甚至他感觉还应该感谢一下张董。如果不是张董,他会有一次实践自己,让一个濒临破产的小企业起死回生吗?如果不是张董,他会组建出一支崭新的团队,并且在市场上验证出团队协作的强大合力吗?如果不是张董,他会发现或者培养出象小平头、李祥、李霞这样的营销骨干吗?
他突然有些豁然开朗了,是的,他应该感谢张董给自己提供的这么好的一个平台,让他又有了一次充分施展和发挥的空间,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应该忘恩的,这应该是一个优秀营销人员必须恪守的职业准则。
可回到现实当中,易定胜又觉凄然。
离开果林公司,自己现在实际处于一种无业或者说待业的状态,这让习惯于忙碌的易定胜多少有些焦虑和不安。
他甚至对于自己脑子一热而采取的跳槽行为发生怀疑,甚至懊悔,不过,既然事实已经如此,不如借机好好反省和检讨一下自己吧。
一连三天,易定胜都没下楼,他把自己完全关在所租的房子里,很少吃,也很少喝。思考——睡觉,睡觉——思考,他好象想把多年来没睡够的觉睡够,没有思考完的事情再从头到尾地思考,思考自己曾经的得与失,思考下一步的打算,思考自己未来的发展方向。
他在心里不止一次地问自己:
营销这面大旗到底能打多久?营销这个职业能否作为自己终生的职业?在这两家企业的工作经历,我是否存在过错,存在哪些过错?自己是不是有些义气用事?自己坚持的促使企业以质量为本,有没有错?自己是不是应该在果林公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妥协地再干一年甚至更久?自己辛辛苦苦打造出的一支营销团队,现在离开是不是有点自私或残忍?……
他站在窗前不停地踱着步,他的双手不时地伸进头发里,然后,闭上双眼,用力地捋过,随后,又缓缓睁开眼睛,静静地凝望着窗外。
窗外的牵牛花还在娇羞地开着,狭长而如菱角一样的叶子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墙壁、翻越过了墙头,它们攀附着,纠缠着,伸展着,满目苍翠,但它们丝毫没有意识到即将到来的深秋的威胁。
屋檐下的苔藓依然是潮湿的,在午后的阴影下,泛着幽幽而清冷的光,而窗下几根稀稀落落的叫不上名字的花草,孤单而寂寞地守在那里,似在诉说着一个久远的记忆……
彷徨的易定胜似乎还是找不出突围的路,也无法从抑郁中解脱出来。
他决定出走。
可是又去哪里呢?和谁一起去?自己孤单一人?
突然,他脑海里一下子闪过姚琴的身影,但片刻,他又轻轻地摇了摇头,唉,这件事还是不告诉她吧。
思忖再三,最后,他决定还是孤身一人出去散散心。那么,去哪里呢?
在把很多地方通过大脑快速地闪过一遍电影后,他终于把目标锁定了,去母亲河——黄河,对,就去黄河,他想站在黄河的岸边,极目远眺,倾听黄河的涛声……
黄河,易定胜其实并不陌生。
在大学时代,他曾经参加班里组织的一次云台山之旅,在经过黄河桥时,他看到了黄河,可由于是在早上,加上雾气浓重,他只是模模糊糊地看了一个轮廓,因此,也就没有留下多少更深的印记。这是他第一次远远地看黄河,可谓是擦肩而过。
后来又有一次,在校团委、学生处的支持下,作为校文学社社长的易定胜组织了一次黄河笔会,他真的到了黄河岸边。可那一次是在春季,到处是一片草色青青,就连岸边的黄土,也象刚解冻似的湿润着,可遗憾的是,那次黄河之行,由于任务在身,因此,他也并没有好好观赏一下黄河的风情与魅力。
再后来,易定胜毕业了,虽然留在了郑州这么多年,可是工作的繁忙,并没有让他出去真正地游玩过,更不用说去看母亲河黄河了,这次,也算是圆了自己心中那久存的一些期盼吧。
那天一大早,易定胜就起床了。他在附近的早餐店吃了一个鸡蛋,一根油条,又喝了一大碗豆浆,然后,背上背包,就转车到了前往黄河的公交车站。
早班的公交车上的人并不多,坐在靠窗的位置,他迷离地看着车窗外来来往往而又快速闪过去的行人,接下来,公路上的行人渐次稀少了,随之而来的,是路旁大片的杨树林以及不远处待收的秋庄稼:大豆、玉米、棉花、芝麻……他突然想到了家乡,想到了远方的父母和亲人,秋思的滋味悄然袭上心头。
大约九点多,易定胜就到了黄河游览区,在买了一张门票之后,他就快速地跑向黄河岸边,他把背包扔到沙地上,张开双臂,面向蜿蜒前行而辽阔的黄河,大声地吼着,易—定—胜,易—定—胜,易—定—胜…….他发泄的有些悲壮的声音,在萧瑟的黄河两岸传的很远。
易定胜的心情慢慢地平静下来。
秋天里的黄河,优雅、安逸,此刻的她,早已没有了夏季的诡谲与汹涌。她沉静,以致你几乎感受不到她的流动;她包容,博大的胸怀虽涤荡万物,却又尽揽怀中。
黄河的中央淤积着岛状的沙丘,半黄半清的河水,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明亮的光,然后,又直直地伸向遥远的天际,这不由得让人联想起李白的“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诗句来。
黄河是中国第二长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她“几”字曲折,宛若长龙,是几千年华夏文明的精神图腾。
悠悠黄河,积淀了中华民族多少年的文化底蕴?滔滔黄河,又给华夏儿女带来多少痛苦与灾难?
千年成败多少事,全凭古今世人说。
奔流不息的黄河啊,您哺育了华夏儿女;绵延不绝的黄河啊,您孕育了新生与希望。您用千年流传的故事在告诫世人,任何人,都阻挡不了您前进的步伐,任何人,也埋没不了您沧海横流的本色。
看着缓缓东流、静如处子的黄河,易定胜似有所悟。千古多少恩怨,都会随着时光的磨灭而烟消云散的,在时间的长河面前,人生是多么的短暂,难怪孔子在《论语》里发出感叹:“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谁,又能挡住历史的脚步呢?
黄河之行,易定胜最大的收获是:人生苦短,当用心工作,人没有时间,也没有必要在繁琐的世俗中纠结,作为社会的一分子,当积极向上,为了自己心中的理想和目标而冲刺!而拼搏!而奋斗! |!---page split---| 犹如醍醐灌顶的易定胜回到郑州后,他突然感觉应该回家一趟,在重新上班之前,他应该给自己一个充分放飞自己的机会,他想回去看看家乡的草木,看看年迈的父母及乡亲。
临走之前,他首先给家里打了电话,告诉父母大概的到家时间,在跟母亲通话时,他明显地感觉出母亲高兴的心情,在她听说儿子要回家时,电话里的母亲就开始忙着安排父亲去集市上去买他喜欢吃的土豆、烧饼,并一再强调要买上两斤肉,她要给她出门在外的儿子好好补一补。
之后,他才坐上长途班车,驶向他心中熟悉而又陌生的家乡。
几经碾转,易定胜是在下午的5点多到的家。
当他满怀着激动的心情,提着大包小包大步流星地走在那何曾亲切的乡间小路上时,远远地,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谁呢?难道是母亲?
走近了,果然是母亲,他快速地迎了上去。
母亲更加的衰老了:有些佝偻的身子,日益稀疏而花白的头发,灰白相间洗的有些褶皱的衣服,洁净而消瘦的脸庞。多年的糖尿病,已经让她非常的瘦弱,可她依然象多年前一样,为了儿子的归来而静静地守候。在学生时代,无论春夏秋冬,每当易定胜从县城高中回家时,她就在村口静静地等着,有时甚至等上好几个小时,不论刮风还是下雨,她都照等不误。
当晚,易定胜家的院子里热闹非凡,他不停地散发着买来的好烟,也给孩子们派发从大商场里买来的各种糖果,院子里一片热闹的景象。
跟父母和乡亲聊的最多的,依然是他的工作和生活,他们喜欢听易定胜讲做业务的故事,不住地询问易定胜去过地方的人文趣事,也跟他谈家乡的人情变故:旁院的二叔去世了,远方的表姐因为琐事喝了农药,邻家的三娃子上学了,谁家又结了婚或者生了孩子…….
末了,还有父母对于易定胜婚姻大事的或明或暗的提示。
说不完的陈年往事,道不完的离别乡情,它们都融汇在秋季那时隐时现、时断时续的虫鸣里……
晚上父亲做的是苞谷粥、炒的是土豆肉丝,还有自家土锅蒸的椭圆形的饼子。饭菜上桌后,在父母的一再催促多吃的关切声里,易定胜大吃大喝起来,依然象二十几年前,虽然是拿着玉米面饼子但仍然吃的香甜的自己,而他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吃过了。
当月亮从树梢升起的时候,易定胜这顿晚餐还没有吃完,他在慢慢地咀嚼,是在寻找儿时的记忆,又像在咀嚼自己久远的未来。
头上那轮明月,是否还是我儿时的那轮明月呢?
小的时候,每到晚上有月亮的夜晚,月亮姐姐就跟着我,我走,她也走,常常,在露湿的夜晚,枕着月亮姐姐的光亮,静静地入眠….这是易定胜儿时的梦幻。
风景依旧,人情依旧,易定胜对于家的情怀依旧。
吃过晚饭,易定胜给父母打了招呼,就到村东头散步去了,与其说是散步,不如说,是去散心,他是在寻找失落的往事。
这是一个深秋的夜晚,天气有点凉。
月光宛如流水,静静地倾泻在村庄和路旁树丛的叶片上,又点点滴滴的从树缝里渗进来,洒在弯弯曲曲的小路上。
易定胜轻轻地走着,不敢惊扰这沉寂的大地,他慢慢地走在田间地头,聆听庄稼地里隐隐约约传来的虫鸣,凝望从田野里不断升腾而愈加浓厚的雾气,他的心便沉浸在一片无边的寂静中了。
路边的玉米还没有完全成熟,一阵风吹来,叶子在沙沙地作响,而旁边的棉花地里则是一片的秋白:不仅有洁白的棉花,而且还有洁白如霜的月光。
故乡难忘啊,难忘故乡。可我应该怎样回报故乡呢?
作为一个农村出身的穷苦孩子,我是否应该比别人懂得更加的发奋,从而来为家乡增光添彩呢?
易定胜有些释怀了,他感觉好像找到了自己心中难以排解的抑郁的症结,又隐隐约约好像找到了前行的力量。他发觉自己变得成熟些了,也更加坚强了,作为一个男人,他应该舔舐自己受伤的伤口,他应该通过千百次的砥砺,而让自己成为真正的男人。
就这样,易定胜用自己的方式,舒缓了心中的苦闷与烦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