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侯井天 第一财经日报：在你看来，今天的人喜爱聂诗，喜欢它什么？ 侯井天：他的诗好，不是现在的“老干体”。再一个他的人格高尚，知道他历史的人崇敬他。有人说，好诗如好色，就是看了动心，就像看漂亮的大姑娘，看了之后没有动心，就觉得这个姑娘并不多漂亮。看他的诗，让人动心。 崇敬他的人格，尊崇他的诗歌，还有一点说不出道不明的，他这种境遇，一位老党员，在新中国成立之后受了这样折磨，诗歌还能这样地表现，值得自己学习。 一方面，他这个人傲得很，但是人家自己还要说“在真理面前要当奴才”，他的阅历和感想全放在诗歌里了，酸甜苦辣都包含在诗里了，他不是为了自己的小我。所以人民喜欢他的诗，他给读者的东西太多了——思想的、社会的、人情的。 他不能叫思想家吧，而是思想者。读他的诗，得到了东西。湖北省有个“藕池小学”的老师，他给我写信说：聂诗给了我人生的拐杖，使我度过了人生最困难的时期。 他的诗歌给人力量，还给人趣味。他的诗歌写得很有趣味，嬉笑怒骂皆成文。他是有一些“阿Q精神”的，他不精神胜利他过不来啊。他非常幽默，人幽默说明他是有力量的人，他常常自嘲，骨子里桀骜不驯，他放牛，写了首诗叫《放牛》，当中一联“一鞭在手矜天下，万众归心吻地皮”。 他在那儿流泪了吗？没有流泪。他内心流没流泪啊？他没有说。那种困难，50多岁了，到北大荒[12.71 -0.86%]去。 日报：人怎么可以这么大？在你看来，这与天分有关系吗？ 侯井天：你讲得对，没有学问写不出这诗，有学问也未必写得出来。没有那种性格，都自杀去了，还能在那里幽自己一默，咱们老百姓讲叫作“不知道死活的人”。 再一个他的文字能力很高，他是全国文字改革委员会委员。他把社会人情都吃透了，满肚子五味俱全，他要想怎么表达，随便拿来，他是个才子，他自己也说：我大概有点才气，我过去没把自己看清楚。 这个人是桀骜不驯的人，周恩来总理说他是“大自由主义者”。
日报：你注聂诗，“古典”、“今典”都注，“今典”最难注。 侯井天：我最先解读的时候，许多人名的关都过不了。吴祖光谁都知道，他赠诗赠给“五晃”，你知道“五晃”是吴祖光吗？《赠徐介》，谁又知道是徐介城啊？他赠给尹瘦石，他写《赠伊尹》，这些都不是“今典”啊，不好明白表示啊。弄不明白就读不懂他的诗。 写第一稿的时候，好些事不知道，我到北京见到聂夫人周颖。周颖把我介绍给舒芜，一开始舒芜就帮助了我，好些事都是舒芜口头解释清楚的，这些都是历史背景啊。 聂绀弩自己就说“语涩心艰辩者稀”，他心里很艰难啊，他若不艰难又何必把吴祖光写成“五晃”呢？他跟这些右派来往，不得避嫌吗？ 第一个注聂诗的人是朱正，他光注“古典”，不是因为朱正不会注今典，聂绀弩不让他注。聂绀弩的朋友陈凤兮老大姐就说：他的诗我读了半懂不懂，我也不愿意问，谁也不愿意把自己的内心都袒露出来，让大家都知道。 日报：在这个过程中，你认为自己比较得意的发现是什么？ 侯井天：像杲向真这个人。我不知道杲向真在哪里啊？巧的是，我有个抗战时候的同班同学叫程秀华，她原来在《学习》杂志社，我们经常来往，我去北京她家，翻她的通讯录，看到“杲向真“这个名字。我问，你怎么知道杲向真啊，她说，我们在《学习》杂志工作，我说，她现在住在哪里？她告诉我，住前门西大街。程秀华带我去见到杲向真，见到杲大姐了，才知道《赠梅》是写给她的。她说，有一次在东安市场一个小铺里请他吃饭，他就答应她，我要不死，就给你写诗来。他这是践行诺言的。你说找到杲向真蹊跷不蹊跷？ 日报：你觉得自己读懂了，在你看来，和他的诗接通了的地方在哪里？ 侯井天：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它没法让我具体到一件事情上回答。我现在可以说彻底理解了，不是因为我的智商，不是因为我的阅历，是因为注释聂诗的经过，很多人使我彻底地明白了。罗孚先生写的跋里，说我是要让中学生都读懂，句句解释了中学生也未必懂。我没有说过这句话，这是他大致了解了我按照他的意思说的话。前不久，开新书发布会，有学者说，注诗要有个底线，侯先生连“球鞋”也注。注“球鞋”是体律的关系，诗名都注了，这个也要注。 不是说“诗无达诂”吗？我觉得我现在对聂诗的“诂”接近零距离了。这个“诂”，来自集评，这是大家的解释，从现在来讲，评一个人的诗没有评聂诗这么多的人，我把它们集中起来。原来没有集评，现在有了，如此宽泛，我就觉得很高兴。 日报：这本书的体律很特别，现在的这个形式是必须如此，一开始就如此的吗？ 侯井天：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是一步一步形成今天这样的形式。起先只是句解，只要符合语言的逻辑，用现代汉语说了，像中学老师讲语文课，一字一词在这里就是这么解释，我不越聂绀弩的雷池一步，他没有说的，我不说。 后来，我收到的聂诗研究的文章越来越多，怎么办呢？这些材料我不能据为私有啊，总得有个交代吧，就这么把集评加了进去，一次一次地印。 日报：这里一个有意思的例子，你注“风风雨雨”是：刮了风又刮风，下了雨又下雨。一些人对这样的注解感到不解。 侯井天：“风风雨雨”他是写现实政治的，可是我解释的时候就说：刮了风又刮风，下了雨又下雨。有人批评我太呆板了吧，呆板也不怕，因为我是字解，我不能逾越他说话，不能代替他说话，他没有说的，我不说，我是戴着聂诗的脚镣跳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