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时期,虽有春秋五霸(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秦穆公和越王勾践),却都从硝烟中走过去了。春秋后期三家分晋,魏、赵、韩各世家实非等闲之辈,他们代表了当时由下而上崛起的一股社会新兴势力而跻身战国七雄,与齐、楚、燕、秦抗衡争锋。
这时期但凡能走向强大的国家,必定是做到了经济上求富、军事上求强、政治上网罗人才大胆改革。可这不过是后人的眼光,身处那一时刻,谁又能料到哪些决策一定成功,哪些手段或闪失,就必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呢?
其中魏国的事业盛衰,正系于君臣之交。司马光把它从三晋中挑出来重墨记载,很是耐人寻味。
文侯尊贤
战国之初,魏国曾无比强大。与赵籍、韩虔同时授封诸侯的魏斯,就是历史上鼎鼎有名的魏文侯。其实到公元前403年正式封侯时,他已经在自己的权位上干了22年了。这就难怪,从实力到魄力,无论国君还是天子,也都不能无视魏文侯及其他两家的存在了。
成大事者,必有雄心或野心。现实中,野心常有,而胸怀不常有。但没有胸怀,就承受不了挫折,也凝聚不起人心。魏文侯是魏国的开创者,事业正在上升追求之中,自然纳贤若渴,需要大量的政治经济军事人才。
卜子夏,是孔子“七十二贤”之一。东汉经学家郑玄就认为:“《论语》子夏撰”。卜子夏曾讲学魏国西河(今山西河津),授徒三百。吴起、田子方、李悝、段干木、公羊高等等,都曾是他的学生或学生的学生。魏文侯“问乐于子夏”,尊他为国师,一干人才,便尽收檐下。其中,段干木不为所动,终身不仕。魏文侯每次经过他的家门时都要手扶车轼,探身行礼;见到段干木后,攀谈起来更是“立倦而不敢息”。段干木虽然不入宫廷,却以儒师风范影响着魏文侯,而四方名流贤士则纷纷以文侯的大度洒脱,而汇集到了他的旗下。
然而纳贤不过仅仅是个开始,真正难的,是尊贤。因为很多时候人们意识不到自己已经造成了对他人的伤害。魏文侯的成功恰恰还在于他懂得礼贤、尊贤。他做到了两点:1.?善于听取建议,也能够开诚布公地交流;2.?一旦发现自己错了,说改就改,转变得很快。于是,说名流贤士也好,唤群臣幕僚也罢,能与他交往自如,也就能竭尽全力地辅佐他的事业。
一天,文侯与同样尊为国师的田子方一起饮酒,他忽然说:“编钟的音乐有些不对,左边的音高了。”田子方微微一笑。文侯问:“你笑什么?”田子方说:“臣下听说,国君要懂得任用乐官,而不必懂得乐音。现在您精通而审听音乐,我恐怕您反而‘聋’于用人。”文侯频频点头:“你说得对。”
文侯派大将乐羊去攻打中山国,拿下后,便把那片土地封给了自己的儿子魏击,并得意地问众幕僚:“我这个主子怎么样?”大家纷纷赞誉:“好!仁君!”其中只有一个叫任座的直言:“不怎么样,您得到了中山国,没有封给您的弟弟,却封给了儿子,这还算不上贤明。”魏文侯立刻脸色难看,任座见势不妙,掉头就走。接着,文侯又问翟璜,翟璜回答:“您是贤明的仁君。”文侯这回便问:“怎么说呢?”翟璜答道:“臣下听说:君仁则臣直。刚才任座的话如此耿直,我由此知道您的确是一位仁君。”文侯一下就转怒为喜,并且心领神会,让翟璜赶紧去把任座再召回来,并亲自下堂迎接,作为上客。
群臣拱卫
正是如此的君臣关系,也才使得李悝能在魏国施展才华,首开战国时代的第一个“变法运动”。变法的第一条,就是废除官爵世袭制,根据功劳和能力选拔官吏,这使魏国的新生势力具有了强大的凝聚性。第二条是“尽地力之教”,帮助农民提高单亩粮食产量,并要求“治田勤谨”,以增加新生政权的田租收入。第三条是实行“平籴法”,通过平衡市场上的粮食价格来稳定小农经济——这是国家的经济基础。再就是作《法经》六篇,它成为了战国时代一部捍卫新型政权的法典。可以说,李悝的每一项措施都是要使新生的魏国走上富国强兵的道路。
李悝与魏文侯最终成了心腹之交,文侯最机密的事情都要与他商量。一天,文侯问李悝(《资治通鉴》中称李克):“先生,您说过‘家贫思良妻,国乱思良相’。我现在想从魏成和翟璜两个人中选一个为相,您看他们俩谁更合适?”李悝不想随意加以评论,文侯坚持问,而李悝也坚持不谈,但却告诉了文侯如何去观察人。
“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也就是说:看一个人,平时你要看他跟什么人来往,富裕时你要看他如何分配自己的财富,显赫时你要看他举荐什么样的人,窘困时你要看他决不做什么,贫贱时你要看他决不索取什么。李悝认为有这五条就足以提供对一个人的判断,哪里还需要我李悝说什么呢。文侯听后便说:“先生您请回吧,我已经选定了。”
后来,翟璜来跟李悝打听文侯到底定了谁作国相,李悝回答:“魏成。”翟璜立刻火冒三丈,忿忿不平地说:“吴起、西门豹、乐羊、屈侯鲋,甚至您,都是我推荐的。我接触、推荐的人难道还不行吗?”李悝却答道:“你把我介绍给国君,难道是为了结党营私以谋求高官吗?……我推断是魏成,是因为魏成享有千钟俸禄后,他把十分之九都拿出来结交外面的贤士,只留十分之一做家用,所以他得到了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这三个人,国君都奉为了国师,而你所推荐的五个人,国君都只任用为臣属。你怎么能跟魏成比呢!”翟璜听了以后很惭愧,再三道歉说自己失礼了。
吴起,也是我们熟悉的人物,战国初期一位卓越的军事家。吴起善于用兵,也喜好功名。可他在鲁国一打胜仗就遭到群臣嫉恨。听说魏文侯贤明,他就前来投奔。文侯问李悝这人怎么样,李悝说:“吴起贪婪好色,但他的用兵之道连齐国名将司马穰苴也比不了。”于是,文侯任命吴起为大将,让他去攻打秦国,吴起一举拿下了五座城池。吴起带兵,他可以和战士穿一样的衣服,一个锅里吃饭;士兵患了毒疮,他甚至可以亲自用嘴去吸吮排毒,士兵们甘愿为他战死。文侯使用了这样的将领并任他为西河郡守,以抗拒秦国和韩国。而吴起大战七十六,全胜六十四,为文侯辟土四面,拓地千里。
如此君臣关系,一个很关键的因素就在于:每个人都有表现的机会和地方,而坦诚和公道,让他们得以相互消除误会,披肝沥胆。
离心而衰
魏文侯去世后,太子魏击即位,为魏武侯。国君年轻,国多疑难,老百姓心中揣揣不安,大臣们也不能齐心归附了。
这时的国相是公叔痤,娶了公主为妻,权势渐渐大了起来。他嫉恨吴起,他的仆人便给他出了个很馊的主意:“您去跟国君说,吴起是个杰出的贤能之人,但是我们国家小,我担心他没有长留之心。国君您何不作个试探,许诺把公主嫁给他。如果吴起不想久留,一定会辞谢的。然后,您再跟吴起一起回家来,故意让公主发脾气辱骂您,吴起见公主如此糟践人,就一定会辞了这门婚姻。” 一切都设计好了。吴起并不知道这位公主就是公叔痤的妻子,他是个刚烈汉子,果然辞了婚事。而魏武侯也从此疑忌吴起,不再信任他了。吴起害怕遭到杀身之祸,就投奔了楚国——但在楚国帮助改革的过程中遭到了王亲权贵们的迫害。
多年后,魏武侯去世,儿子魏罃在争位中获胜,称魏惠王。虽然魏惠王注重发展经济,并且从称侯到称王,但是魏国的国力实际上在慢慢消退。这一方面是由于战争的消耗,更重要的是魏国在人才使用上发生了重大失误。
实际上,这时尚不名世的商鞅在魏国,就在公叔痤的门下做事。公叔痤深知他的才干,到了自己病重将不久于人世时,向魏惠王推荐了商鞅,说他“年虽少,有奇才”,可以把国家交予治理。魏惠王不语,公叔痤就说:“如果国君不采纳我的建议,那就杀掉商鞅,绝不要让他出了国境。”魏惠王没把这当一回事,走了。公叔痤立刻把商鞅叫来,告诉他情形并说明自己必须“先君而后臣,让惠王杀了你”。劝商鞅赶紧逃走。商鞅知道魏国有庞涓,自己不会被重用,但他分析:“国君不能听从您的意见任用我,又怎么会听从您的意见来杀我呢?”果然,惠王真的认为公叔痤是病入膏肓了,说话颠三倒四。于是,直到公叔痤死后,商鞅才托人把自己推荐给秦孝公,抒发了胸中富国强兵的计划,孝公大喜,从此与鞅共商国家大事。
魏惠王就是重用了庞涓——一个心胸狭隘、嫉贤妒能的人,竟对师兄孙膑下了毒手。庞涓带兵攻打赵国,齐国的田忌、孙膑以“围魏救赵”之计重创魏军;庞涓再攻韩国,还是田忌、孙膑率军相救,用“增兵减灶”之计打败了魏军。庞涓最后拔剑自尽,到死也不悔恨当年自己加害孙膑的行为,反而说:“真让这小子成名了!”而此时,秦国变法,国力日盛。商鞅亲自带兵来攻打魏国,大败魏军。魏惠王得知败绩,万分吃惊和恐惧,只有献出河西之地向秦求和,并叹息:“吾恨不用公叔之言!”
重在领导力
可叹啊!魏武侯有猜忌之心而丢了吴起;魏惠王轻率从事而错过了商鞅。公叔痤识才却忌才,他确实也建立过战功,但是排挤别人,圆滑而非真正尽心竭力,所以司马迁写了一笔:“公叔(痤)知其(鞅)贤,未及进。”司马光一字不差地照书了。而庞涓心狠手辣,终使孙膑背离魏国并予以反击。魏国这个时期的君臣关系实际是游离的,龌龊的。危害就在此——魏国再也没有实力独挡秦国了。
识才——用人,君臣交往,是如此地关乎事业成败!
人们研究了几千年,即使在今天西方管理中拿出了“人才测评”、“业绩考核”、“关键指标分析”等等一系列的工具和手段,也仍然难以解决一个“人心换人心”的问题。由此我们看到,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儒家强调贤明的君主一定要对人才的品行了如指掌,要遍寻天下名流,关注他们的名声;又要在使用中考察他们的行为,知道他们的优劣所在;而法家以韩非为代表,则强调君主要“法”、“势”、“术”用于一身,完全具有驾驭臣下的能力,对奸臣尤其要酷罚。可以说,古今中外在识才、用人、君臣交往上已经形成了无数的学派和五花八门的“谋略”。这正说明,对识人的探索实在太重要,也太复杂,绝不能仅靠唯一的路径和方法。
但有一点是走遍天下的,那就是为君者,必须自己先要有胸怀、视野,尤其是自省的魄力和容人的度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