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这种纠葛的关系,关于紫金矿业在2010年7月3日之前,对周围环境造成了怎样的影响是个罗生门的版本。有人根本不相信政府关于水质的报告,一直饮用山泉水,也有人称政府对紫金矿业监管甚严,甚至达标的水也常常不允许排放。
对紫金矿业而言,政企关系是把双刃剑。在它萌芽和改制中政府曾保驾护航,负责紫金矿业海外业务的副董事长蓝福生坦率地说,当前让兴杭国投保持第一大股东地位,是比较合理的,“如果国投再减持,减成小股东,就不太好,在很多方面,例如申请贷款,人家对国有企业信用更放心一点。”
然而,“关心”不是没有代价的。“现在遇到的现实问题是,地方政府对我们到海外去收购资产,还是心存恐惧,有所担心,某些地方没达成共识。既然第一大股东为国资,3000万美元以上海外投资要经国资委批准。”一位紫金矿业匿名高管告诉本刊记者,“我们投资首先要上杭批,上杭批一下龙岩再批,然后福建省批,程序会很长。如果不审批,你就违规,在金融危机中,紫金斩获很少,与这种情况也有关系。”
尽管并不参与日常管理,上杭县国资部门仍十分在意对紫金矿业的控股权。“县里曾有一种担心,就是陈发树(第二大股东)、柯希平(第三大股东)与陈景河联手,政府就会失去话语权,因此兴杭国投曾寻机扩大持股比例。”县政府一位退休官员向本刊透露。
如何摆脱“在教训中成长”?
靠盘活“问题矿”扩大规模的战术,已经不再百战不殆;紫金矿业必须重新界定自己的核心能力
7月17日晚,紫金大酒店6层套房全部预定一空,到访客人都是紫金矿业大股东与董事,包括陈发树与柯希平。这是自泄漏事故发生以来,陈发树与柯希平第一次来访。
“我们过来关心一下,了解情况,看看有没有可能焊工不够,抽水机不够,能不能帮上什么忙。”柯希平对《中国企业家》说。前一天晚上刚发生二次渗透,陈景河正在紫金山上疲于应付,已经一日一夜没睡,两人见面,只是打了个招呼。而对本刊会不会减持或增持的疑问,柯笑而不答。
2009年4月27日紫金矿业大小非解禁后,柯希平立刻减持,一周之内套现6.7亿元,自此他持股比例低于5%,在卖出全部紫金矿业股份之前,已不需要公告。
陈景河则称,几个股东碰面后都明确表示,公司基本面没变,会继续支持现有管理层。
“过去我是紫金矿业的董事,感觉它们对环保投入还是蛮大的,可我们搞矿的都知道,即使疏忽了一个小环节都不行。”柯希平感叹,紫金扩张速度太快了,“一些高管顾不过来,人才和其它配套跟不上,权力也下放了,各个矿山都独立运营。”
“太快”,正是紫金矿业内部反思的结论。“过去紫金矿业都是在经验中成长,没有切肤之痛,现在要在教训中成长。”紫金矿业证券部总经理赵举刚说。“它一直奔跑在路上,中间没有停顿一下、思考一下。”
2009年时,公司内部曾有高管提出,要从快速发展期转入稳定发展期,过去注重的是速度,稳定发展期注重的是规范,需要将手头获得的资源重新梳理。
陈景河始终将“资源控制作为首要战略”。矿业公司估值,主要取决于资源的市场价格,及所拥有储量。而矿产品价格难以由一两家公司控制,储量扩大是做大市值的最直接路径。
如果是自己从勘探、选矿做起,子公司间的标准化自然容易实现,可这种方式周期长,难以满足投资者胃口;另外,海外矿业法成熟的国家,基本一个区域就一个矿权,可中国不同,利益分割局面下,一个大矿区可能会分成无数个小矿区,谁在这个大矿区中投入巨资探矿,其他人可以免费搭车,“因此大家都采取这种策略,边采边探。”此种背景下,扩大储量最便捷方式就是直接收购有潜力的项目。
自2003年在H股上市后,紫金矿业在国内扩张提速,短短几年内通过参股、控股、并购等方式获得了大量资源。不过,紫金获得的大多是“问题矿”。这些矿有的开采难度高,矿石品位低,例如早期收购的贵州水银洞金矿,加拿大丹斯通公司投资2000万元依然难以选冶。有的矿权关系复杂,如在云南麻栗坡收购的钨矿,地方政府在矿权整合转包中与村民矛盾重重。
紫金矿业有套成熟的“炼金术”,能够让“问题矿”起死回生—这也是此前陈景河颇为得意的一点。只是,环保、社区关系等沉疴却容易遮蔽在盈利的光环中。
2010年5月,环保部曾经发文通报批评11家存在严重环保问题的上市企业,紫金矿业名列榜首,它有7家子公司出现环保问题,这些公司分散在湖南、新疆等地。“湖南矿山环境非常混乱,你在那儿根本就吃不开摆不平。”一位匿名高管说,“让环保部点了名,也没办法去解释,即使出了事故也很难一下子理顺。”
2005年前后,紫金矿业频频海外出击,拿“问题矿”的打法也延伸到海外项目。“紫金人能吃苦、技术强,在国内毕竟尝到过‘问题矿’的甜头,觉得这种方式在海外也有效,可很快发现游戏规则不是这样的。”这位匿名高管说,“有些麻烦,连经验丰富的国际矿业巨头也摆脱不了。我们人生地不熟,也没有西方国家的心理与管理优势,接‘问题矿’很吃力。”
2007年4月,紫金矿业与合作伙伴通过收购英国蒙特瑞科(Monterrico)公司,以低廉价格间接获得位于秘鲁北部的白河特大型铜钼矿床开发权。秘鲁矿业投资环境恶劣,工人运动活跃,曾是首钢的伤心地,紫金矿业也未能幸免。交易达成前,由于担心影响水源,曾有7000名秘鲁贫民涌向白河铜矿,计划袭击该地区。2009年11月初,紫金矿业勘探营地受到约20名武装分子袭击,两名保安与一名营地主管被打死。
进入2010年以来,紫金矿业高管内部已有共识,应该放弃拿“问题矿”的思路,多拿优质项目,哪怕初始成本高一点,管理成本会降低许多。
在7月18日董事会上,副董事长蓝福生认为应在战略上有所调整,“我个人觉得扩张有点急,现在紫金企业太多了,也太小了,管理不过来。本来是搞矿的,有时候发现产业链上其它东西好赚,冶炼、加工也搞了不少。也许应该剥离一些小的、非矿的企业。走出去是必然的,但短期内可能要收缩一点点。”
陈景河则准备在8月份开一次务虚会,重新检讨公司发展战略。“总体战略目标不会改变。但是应该把基础打得更扎实一点。”紫金矿业计划在9月份有一个改制十周年纪念活动,原想搞隆重一点,现在明确改为小规模,以内部反思为主。
“苦心经营二十多年才到这个份儿上,这一下,对品牌损害太大了。”罗映南摇头叹息。虽然国资为第一大股东,紫金矿业在海外仍被视为“民资企业”,综合口碑超过许多大国企。如今几乎前功尽弃,如果紫金矿业将海外主战场转移到矿业法规健全的国家,环评纪录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外界看到我们赚这么多钱,会质疑我们为什么不在环保上多投一点,股票不断地跌,股民不断地骂,可如果环保出了问题,骂你的人就更多。”一位匿名股东瞪大眼睛说,“整改的时候不能怕花钱了。”
值得警醒的又何止是紫金矿业,2009年,某央企下属铁矿在河北省非法排放尾矿,导致河滩农田被占,环境严重污染,当地政府却认为“管不了”。
紫金的教训提醒中国整个矿业界:环保也是生产力。
紫金矿业的“各种门”
2008.4.25
“造假门”
——2008年4月25日,紫金矿业(601899.SH)回归A股。随后引发“紫金矿业涉嫌造假偷税上市”的质疑,这据说与陈景河身家暴涨200倍有关,尽管事后当地税务部门及陈本人都就“造假偷税”等进行澄清,但仍争议未消。
2009.6.12
“套现门”
——紫金矿业2009年半年报显示,半年内,股东陈发树减持紫金矿业数量达到2.9亿股,股东柯希平减持2.8亿股,两人共减持5.7亿股,套现金额达到50亿元。2009年6月16日,紫金矿业公告称,公司董事长陈景河于6月12日通过上交所大宗交易系统转让2759.4万股,转让价格为9.15元/股,转让金额为2.52亿元。
2009.7.9
“泄密门”
——2009年7月9日,国内多家券商分析机构分别发邮件对其客户称:紫金矿业与哈萨克斯坦黄金公司的合作事宜两日内或将有明确说法。次日,紫金矿业在香港发布公告称,“已终止收购哈萨克斯坦某黄金公司股份项目。”
2010.7.3
“环保门”
——2010年7月3日,紫金矿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位于福建上杭县的紫金山铜矿湿法厂发生污水渗漏事故,外渗的9100立方米废水进入汀江流域,造成沿江上杭、永定出现鱼类死亡和水质污染现象。7月16日,紫金山金铜矿3号应急中转污水池再度泄漏,约500立方米污水外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