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死鱼事件,畜牧水产局说法是养殖密度过大造成缺氧,丘不相信,他养了一些贵重的桂花鱼,6×12米的网箱中,不过才放了1000斤左右,晚上一直不停地增氧,“还是死光光了。”他认为问题就出在上游。
当时有家银河实业公司也在璜溪养鱼,灾难之后,公司破产,将网箱卖给了村民,许多村民因此在2010年扩大了养殖面积。
今年以来,丘忠洪记得零零星星也出现过几次死鱼,可范围不大,死的都是对水质最敏感的鱼。6月15日,一场特大暴雨袭来,大批网箱被冲走,祸不单行,一周后,他们突然发现江水“说不出是什么颜色”,每天死鱼都能捞上千斤。村民再次找来水产部门,对方给出的答复是水质没有问题。
这一次,村民都不信了,提取水样,要求水产局确认水样来自汀江,现场办公者无人敢签字。村民围住车,不让对方离开,如此才获得签字。在福建,没有专业机构愿意化验这份水样,养殖户们每家出了几百元,丘忠洪的儿子与村长开车将水样送到了广州。
检验结果显示水中铜离子明显超标,检验报告的传真件与复印件均存放在村长家。在高考之前,上杭县20多所中学曾收到当地教育局发出的紧急通知:参加高考学生不要随意吃鱼。可至今无官方文件指认任何一家公司要对这些污染事件负责,与以往一样,此事也不了了之。
真正的灾难在7月3日下午降临。
“我哭了好几天,”丘太华的妻子说。打捞死鱼时全村互相帮忙,后来乡里也派干部下来,可死鱼好像永远也捞不完。丘太华家死了2万多斤鱼,丘忠洪的儿子损失超过5万斤。这一次养殖户获得了赔偿,死掉的大鱼每公斤6元,小鱼12元。补偿金及处理死鱼费用由县政府垫付,最后再与紫金矿业结算。
补偿金可以弥补直接损失,然而,渔业却不知何时才能恢复。“养鱼是县里大力扶持起来的。”畜牧水产局副局长丘敏祥惋惜不已,“最初老百姓也有顾虑,自2005年开始,我们从几户好不容易带动到上百户,给他们提供技术,搞培训,真正赚钱也就是这两年。”他认为铜离子与化学元素不同,难以降解,会形成沉积,可能暂时无法继续养鱼。
当地主要产业还有笋竹、沙田柚、烤烟种植与生猪养殖,但与养鱼相比效益都相差甚远。而且许多渔民都有外债,有欠饲料商的,也有欠信用社的,丘太华家就欠了十万多元。
“说实在话,养鱼太不错了。除了同康村之外,我们村的条件那真是相当可以,打工的都回来了。”丘忠洪蹲在船头上,“可现在,唉……”
丘忠洪所说的同康村,在紫金矿业A股上市之后,这里上演了中国农村前所未有的一夜暴富,如此运气即使在童话中也不多见。
十年前,同康村也遭遇了一场紫金矿业带来的环境灾难。2000年8月,一场暴雨后,矿场一座尾矿坝决堤,该村超过了一半农户房屋受损,泥沙覆盖了2/3的良田,道路全部损坏。当时紫金矿业在报告里承认,矿区“环保设施在设计、管理上存在漏洞”。同康村只能分批迁入上杭县城郊区。
事故发生时,由于紫金矿业没有足够能力支付现金补偿,只能以原始股代替,之后的故事已有详尽报道——那些看起来如同一堆废纸的股权证,在2009年4月解禁后价值飙升了约600倍。同康村原价值143万元的限售股变为8.6亿元。该村村民都姓游,过去人均收入不到1万,除了早期因急需用钱将股票卖掉的,如今几乎家家都是百万富翁,过千万的也不在少数。
在同康村,有的村民车库内停着两辆车,甚至更多,以日系为主。“我们这里普遍都喜欢日本车。”村民游树德指指说,他戴了个硕大金戒指,上面嵌着块黑宝石,上身的杰尼亚衬衣皱得好像刚从洗衣机中拿出来,“我没得到多少钱。”他伸出三根手指,“才300万。”看得出,他不是谦虚。
时隔一年,围绕财富,村子里不知发生了多少悲喜交加、反目成仇、顿足捶胸的故事。据说上杭县不少姑娘都希望嫁到同康村来,遗憾的是,该村未婚男青年实在太少。
同康村似乎有足够理由感谢紫金矿业,实则不然,他们对紫金矿业的反感比璜溪村还强烈。表面原因是他们彻底失去了祖宗留下的山林土地,没有营生。“我们又不会做生意,只能守着这些钱,子孙后代怎么办?”游树德弹了下烟灰。
真正激化双方矛盾的是,2009年税务部门要收取高额的“企业所得税”。在村干部的带领下,村民们于当年6月初集体到紫金大酒店门前静坐。县政府最终让步,这笔税款后来返还,可带头“闹事”者也被刑拘,至今还没释放,同康村几个村官的职位依然空缺。
这种对峙依然存在,同康村是让县里许多官员头痛的地方。有人觉得村民“贪心不足”,而村民认为,既然最后税款没交,证明本来就可以不用交,缴税是一场剥夺他们财富的阴谋。
最近的污染事件,让村民找到了发泄不满的新由头。“我们是得到了钱,但寿命可能是最短的。”在这个问题上,璜溪与同康,两个因紫金矿业环保事故而分别改变了命运的村庄,看法出奇地一致。
人为破坏与违规“维稳”
【紫金矿业在创造出财富之时,也对当地环境造成了破坏,有时影响还非常严重】
泄漏的祸根如何埋下?究竟是谁打通了排洪涵洞与观察井?
自上杭县城向东北,沿汀江而行约15公里,即是紫金山,当地人亦称之为“金山”。
二十余年来,紫金矿业对山体的改变,超过了上百万年自然之力的作用。特别是自2000年开采方式由地下转为露天之后,整座山头已状若梯田。“我们所有技术创新都是与经济目标相结合的,现在全部研发人员,包括我在内,时时刻刻想到的是如何降低投资,怎么节约成本。”陈景河曾自豪地说。
7月3日发生泄漏的污水池属于铜矿湿法厂,如今已再次注满,该池总容量为3万立方米,当日泄漏量达9100立方米,相当于深9米、宽10米、长100米的河道截面中全是污水。
事故发生前,紫金山地区持续强降雨,池内水位很高,池下地下水位也迅速抬升,有的池子下面的黏土垫层掏空,出事的池子底部防渗垫多处开裂。
紫金矿业副总裁刘荣春对《中国企业家》解释,一般情况下,如果发生渗漏,污水会进入集渗观察井,然后抽回系统内处理,不会进入排洪涵洞。排洪涵洞是清污分流的重要设施,是用于将在雨季地表水排入汀江的。但官方调查结果显示,观察井与排洪洞间被“人为非法打通”。
谁打通了排洪涵洞与观察井?又为何而打通?成为最大悬疑,公安机关已介入调查。本刊获悉,甚至有香港投资者质问:是否有员工因待遇过低等原因心怀不满,出现报复性行为,才导致了事故发生?
“原来系统搞得好好的,没想到,莫名其妙让人打通了。”刘荣春说。
虽然没有官方鉴定结果表明之前数次死鱼事件均与紫金矿业有关,但污水能通过排洪涵洞流入汀江,或许并非偶然事件。早在去年9月,福建省环保部门检查时就发现,该集水井与排洪洞连通,为防止超标污水排入汀江,要求立即整改。
7月16日晚10点半左右,另一个中转应急污水池也发生渗漏,500立方米污水外泄。该池本来承接了一次泄漏水池中回调的污水,它的下面也有一个排洪洞,之前检测就有异常渗漏情形。
二次泄漏后,国家环保部调查组临时退掉回京机票,又赶赴上杭。尽管紫金内部有高管将之形容为一次“系统内的小泄漏,与第一次完全不同”,但据当日在紫金山上看到陈景河的县政府官员透露,陈面色苍白,说话几不成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