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
上世纪初。北洋政府“ 保定讲武堂”（后改名“保定陆军学校”）。日本教官拿一块土疙瘩说：“ 这上面有四万万个细菌，像你们支那民族，……”话音未落，一个叫蒋志清的瘦长学员冲上来，抓住日本教官的脖领，怒不可遏……
这个叫蒋志清的浙江青年不久后留学日本帝国大学，苦习日本军事技术，而这时他已以其姓名之后的“字”即“介石”活跃在同道间。蒋介石，世人皆知他是统一中国的国民政府总统，也知他是领袖全民浴血抗战八年的民族英雄，也知他是挑起内战最终败北被胜利方称呼几十年的“独夫民贼”；却鲜有人知他曾怒斥日本教官，更鲜有人知他在留学日本前，在给表兄的照片上还题写过这样的诗句：“腾腾杀气满全球，力不如人肯且休！光我神州完我责，东来志岂在封侯！”
“满全球”的“腾腾杀气”几乎窒息着那个时代每一个有思考能力的知识青年，忧患而图存，而走向各自认定的民族救亡的道路。“光我神州完我责！”不是平仄讲究的好诗，却是振聋发聩的一代人的理想和心声。
更出色也较出名的励志诗是另一个叫汪精卫的青年才俊写于狱中的“绝命诗”。富家子弟汪精卫与几个同学准备刺杀晚清王朝的摄政王，事败入狱；自知不久于人世，他豪迈地写下：“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少年头”是最宝贵的，但为了民族救亡，“少年头”又是最轻易被牺牲的。在那样的时代，在那样的如后来的《国歌》所唱“中华民族到了最危亡的时刻”的时代，多少仁人志士昂着“少年头”“慷慨歌燕市”而不惜“引刀成一快”！
然而，摄政王并没有下令斩杀汪精卫，而是判几年刑且提前释放了他。史料记载，事实上掌控朝政的摄政王载沣，是个头脑清醒且深刻的人，他挚爱这个家天下的国家，也当然更清楚这个国家“最危亡时刻”的现状。或许他也看到汪精卫身上昭示出的一种国家图存的希望……然而汪精卫三十多年后却臣服日本军国主义，成立傀儡政权，成为臭名昭著的头号汉奸。也有史料研究，汪精卫，周佛海，陈公博等年轻时不惜“引刀成一快”的大汉奸们，并不是昏聩地贪图个人功名利禄而甘背耻辱，而是有深刻悲哀和无奈的“曲线救国”逻辑。甚至有学者提出，被英国“殖民地”百年后的香港已“曲线”成繁荣、富足和法治的公民社会，被日本统治多年的台湾也不像日本刚刚侵略东三省时那样民不聊生、生灵涂炭；进而追溯历史，中华民族被异族征服和统治的朝代亦曾繁荣昌盛。学界把这称作“征服征服者”。因而假设日本统治整个中国，未必就民族危亡，未必全中国不能发展成香港……这不是本文要讨论的，本文要表达的是对年轻、对理想、对仁人志士之举的敬重— — 哪怕仁人志士后来转化成“独夫民贼”或“卖国汉奸”。
另一个阵营里的理想青年代表是毛泽东、周恩来。我们对毛泽东走上民族救亡道路时留下的诗句耳熟能详。毛泽东那些雄姿勃发的励志诗词影响了后来一代又一代的青年。他17岁离家求学时也留给父亲“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的诗句，体现了一代志士的豪迈情怀。而他组织同学反抗军阀暴政时的几句口号— —我是在19 89年春夏之交首次听青年学子们一遍遍以沙哑而高亢的嗓音呼喊出来的：“天下者— — 我们的天下！国家者— — 我们的国家！社会者— —我们的社会！我们不说，谁说？我们不干，谁干？”
直到逝世一年后，周恩来在大陆民众中的形象一直是勤勉做事，鞠躬尽瘁却“窝窝囊囊”的“管家”，不露声色，也不流露私人感情。197 7年1月8日，大陆报纸发表了他赴日本求学前的自励诗，我们才感知，青年周恩来也曾何等的豪侠、勇毅、气吞山河：“大江歌罢掉头东，邃密群科济世穷。面壁十年图破壁，难酬蹈海亦英雄。”— —是一种“生作人杰死亦鬼雄”的气概，是一种“不自由毋宁死”的达观。对照揭秘性著作《晚年周恩来》中委琐乃至伪善的描述— —且不究描述的真伪程度，至少几十年的世事沧桑已让那个“难酬蹈海亦英雄”的青年周恩来恍若梦中。毛泽东呢？执掌政权后，一次次的政治清洗，一次次的导演民生灾难，他年轻时励精图治改造的“天下”、“国家”、“社会”已是什么模样？
我是说，民族救亡激昂了一代青年志士的瑰丽人生，但当他们中经过残酷内外争斗后脱颖而出的如蒋介石，汪精卫，毛泽东，周恩来等少数走向成功者，亦是逐渐不再年轻者，他们都极大程度上远离了初衷。抛开政治立场，站在民族大义的共识之上，他们都曾是民族精英。
晚清到共和国成立，半个多世纪的中华大地上发生了最惨烈，最壮丽，最苦难，最辉煌的社会运动和人生故事。那真是一个大时代；那真是一个年纪轻轻就干大事，年纪轻轻就丢性命的热血时代；那真是一个年轻人的时代！一年前在看电视剧《人间正道是沧桑》时，我即迸发这样的感动；这样的感动，又因清夜细读金一南老师的《苦难辉煌》而饱满，而深邃，而恒久。《人间正道是沧桑》第一次摆脱（力图摆脱）六十年意识形态的主观视角，展现了民族救亡的共同理想下，国共两阵营的分合变局和他们推动出的地覆天翻，和期间的人生情仇；《苦难辉煌》虽主旨是写共产党人走向成功建国的必然性，但视野宏大、立场客观的叙述，或凝重或激越地展现出一幅鲜活的历史画卷，更鲜活的是那些曾经年轻的瑰丽人生。
苦难辉煌，年轻即瑰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