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翻以前在微信朋友圈里发的照片,看到去年八月份一个人在医院打吊瓶的一张,下面还附注着,又是如此,又是深夜,唯一不一样的是还被人弹了一根烟头在腿上。突然想起那天的事情,练芭蕾之前我身体很差,经常嗓子痛就一定会发烧,一发烧就会持续一周不退,最后只能用抗生素去压,越压身体越差,总之是恶性循环吧。
那时候我刚失恋没多久,以前一年一次的发烧几乎一个月一次,抑郁症中期,心情绝望,每天睡不到四五个小时,还不耽误我去上班写策划,每天只想着假如我能彻底的睡一觉就好了,就在这么个井底的状况,我的老毛病又犯了,开始嗓子痛,紧接着上呼吸道感染,支气管炎,不得不去医院,当时我那个心情跟死了差不多,电话里前男友也只能是安慰我赶紧去医院打针,别的就没法帮忙了,就这样我连爬带晃荡的晚上十二点钟去了急诊,大夏天的穿着长衣长裤还冷得发抖,那感觉别提多悲壮了,进门的时候看见一个男人靠在门口抽烟,我游魂一样走过去,事情就这么巧,我进门的一刹那他把烟一弹也准备进去,这一弹正好落在我腿上,烧了个洞熄灭了。
其实被烟烫的疼痛对我当时没多大感觉,但我却出奇的愤怒,那人给我道歉,我冷冷的回了句没事,夺门而入,瞬间眼泪就流下来,感觉一辈子没有如此委屈过,一个人跑到午夜无人候诊大厅里去放声大哭。
其实事情原本没什么,放在以前我连感觉都不会有,我是个后天练就的耐受力无比高的人,我以前总会嘲笑那些一有点小事就委屈哭鼻涕的人。我复读那年的艺考,当时的感情状况也很糟糕,一个人正月里在北京,早上八点的考试,我必须五点起来化妆,用一个多小时从东四环赶到北电去报道,没有时间吃早饭,排队等号考完了就临近十一点,而我下午一点的考试是远在东四的中戏,于是午饭也省了直接奔过去,等到我吃到这一天的第一口饭,已经晚上九点漫天星星。
艺考的那两个月我从九十瘦到七十几斤,上戏的三试,我由于饥饿过度,差点晕过去。
那时候我很委屈为什么男朋友不能多关心自己一点,哪怕几个电话对我也是莫大的支持,然而我得到的答复是我终生难忘的一句话:“你的自备稿件是《安娜卡列尼娜》的独白,我不关心你,是为了让你体会她卧轨之前的绝望。”
就是这样的一番场景,我都没有掉一滴眼泪,也没觉得太委屈,总认为人生中的挫败只能用更加强势的姿态去面对才可能会站起来,用尽全力的生活才能对得起生命。但那一夜在候诊室,我意识到自己在为从来没有过的一种情绪哭泣,我的委屈来的如此没有道理。
我意识到自己原来是个女孩,原来是有极限的,原来没有人不允许我偶尔脆弱,原来人在绝境里还不寻求帮助不是坚强而是病态得不可理喻,即便我从来不愿暴露乃至于承认自己的脆弱,但它始终会被压制在那里,在到达极限的时候一发不可收拾地爆炸,我与之对抗最顽强的地方其实是我最大的软肋。
这其实是很多人最终走到精神绝症的原因,在《接受不完美的自己》一书里,作者把人的大脑比作一个密室,我们还小的时候,密室里的每一个门都是敞开的,里面有各种各样的自己,我们随时可以去光顾,我们的情绪多变但起伏有致,我们的人格是完整且具有弹性的。直到我们慢慢长大,开始受到外界的影响,我们不得不把其中的某些门锁起来,因为被人告知那些自己是不好的,不受欢迎的,不被允许表现出来的。
比如总有男孩子在小时候被告知,哭是懦弱的,无用的,是女孩子才能做的事情,是男子汉就得把所有的悲伤压在心里,不能让别人看出来,于是有了各种各样成年之后情感障碍的男人们,他们不仅不允许自己人前哭泣,甚至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要是觉得什么事情伤心有了眼泪,也马上憋回去,不但不能哭,他们甚至认为自己就不能有感性的一面,因为那是“娘们”才有的东西,他们对自己的朋友,哥们,妻子,孩子,都实行感情封锁,一切都致力于维护这一“硬汉”的形象,维护自己作为男人的“基石”,甚至有人在他面前表现出脆弱和情感发泄时候会是他怒不可遏,这正应了那句,生活中你越看不惯的东西,其实是你自己压抑最深的东西,那是你最不愿意承认的自己,这个过程其实是心理投射。
但或许有部分人就可以这样强硬的压制自己度过一生,甚至这种偏执会使他们更容易战胜生活中的坎坷,而成为一个卓越的社会精英,可是他们没有意识到,在妻子眼中,他们也许是冷漠专制的丈夫,在孩子眼里,父亲是严厉而毫无慈爱可言的,在朋友那里,他们优秀,强势,有思想,有一切值得欣赏的品质,唯独彼此之间保持着亘古不变的距离感,终成就不了一段相知相付的伟大友谊。
就像荣格所强调的,我们与天俱来的神性,完整的自我,在后天成长过程中逐渐遗失散落,甚至结合成各种相互矛盾的特质,而作为我们人类,就不得不终其一生的时间来重新整合自我,使之再次形成一个完整的自己,重新找回那片自然的,各行其道的,有条不紊的,平衡,宁静,统一的乐土,并以此作为对生命的答复。
我们在短暂而漫长的一生中,在解决生存问题之后,我们需要回答生命的价值,无论它以怎样的方式呈现出来,或许我们首先应该尊重的就是生命的完整,而非将它可以打磨成一件金光闪闪的利器,或许这可以为你争夺到高不胜寒的绝美风景,但利器的另一端却对准了自己,永远都存在着一刀封喉的可能。
完美不是无往不胜,而是惨败之后,还能宽容的对待自己,信步走向别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