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每一个清晨的开始,在每一个生命的开始,请让我们都拥有一双纯白的翅膀,让我们能在黑暗逐渐逼空的天空里,展开所有可能和不可能的飞翔。”
阿发,这是席慕蓉的飞翔。
你记得之前我们有争论过究竟是叫你阿呆还是阿发。
你虽然不情不愿,可最后还是选了阿发。
我问你为什么,你说“发”这个字听着有福气。
我笑话你原来是一只迷信的鸟。
你不理我,扇着翅膀就兴高采烈的朝窗外飞去。
昨晚我梦到爷爷了,远远的看到他站在老家门口等我。我惊讶的说不出话,不是因为他年轻潇洒的穿着,也不是因为他招牌式的笑容,而是因为他站在门口,对,他站着。
我曾经想象过爷爷站起来的样子,他一定看起来人高马大,但我却没想到会是如此英明神武,威风凛凛。我呆愣的看着他冲我打招呼,好像身边鸟儿的飞舞盘旋,风吹草香花瓣落,都是为了这一刻。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一提到飞翔就双眼锃亮,迫不及待展翅奔向天空的心情了。因为,在爷爷身上我也看到了同样的眼神,由内散发的喜悦与激动,感染着周围的一切。我猜想,他这一刻的喜悦足以补偿他这一生,命运对他的薄待与轻视了。
他在轮椅上过了40年,轮椅困住了他对外面世界的渴望,使他河流般原本清澈的眼神变得晦暗艰涩,更困住了他对美好的想象,抬头望天看到的是有边的天空,低头望地,却忘记了踏在地上的感觉。陪伴他的始终是一个没有温度的轮椅。
我无法忘记奶奶下葬的那一天,爷爷用尽力气要亲手抱着奶奶入棺,他哭的声嘶力竭,年幼的我吓的躲在一旁,只看到父亲抱着爷爷,爷爷抱着奶奶这样震撼人心的画面,他艰难的抱着怀中没有生气的奶奶,踉跄滑稽的动作却让我想哭。相比于环境与外力,一再压垮爷爷的是他疲惫无力的内心吧。
很久很久,我回忆起来最多的就是爷爷固执坚定的眼神。他拼命划着轮椅的轮子坚持完成自己能走的路途。对于别人轻而易举的事,他也要努力做到和别人一样轻而易举。房间虽小,五脏俱全的安排着自己每日的生活。即使坐在轮椅上,也不妥协于寸土之地的折磨。

“你能走的路,就一定要自己亲眼去看,不要听别人说,也不要怕别人说。”爷爷说这话的时候,我第一次认真的打量他,也第一次觉得他是一个机智帅气的老人家。
阿发,所有对理想的追求都需要一双翅膀吧,爷爷会不会想要有一双翅膀,让他可以自己带着奶奶飞翔,可以亲自飞到最繁华的街市给孙子孙女买好看的衣服,可以遇到无数陌生人畅聊自己的心事,可以真的去追逐太阳享受山林沐浴,他应该也会想知道高耸入云山峦中的风和想象的是否相同吧。
他有了翅膀一定能做很多事吧。
阿发,我忽然羡慕起你有这样一双引以为傲的翅膀了,你可知道你的这双翅膀是爷爷穷尽一生的梦想。如今看到你飞舞盘旋在宽阔的蓝天,听着你满足兴奋的叫声,我好像也能感受到空中飞翔的感觉了。
爷爷生前我从未好好走近抚慰过他的心,这是我的遗憾。在梦里,我们说了好多好多,我又哭又笑,爷爷也发自肺腑开怀畅饮,阳光洒在老房子里每一个角落,之前的凌乱,暗淡,晦涩在这一刻全部消失不见。
历经风霜饱受疾苦的曾经,在这一刻都一一告别,只留下爷爷光芒灼灼的笑脸。
以前定义人生,我总以为只有两个选项,那就是喜与悲。如今,我发现现实中的羁绊与选择并没有故事般脉络清晰,可能悲中含喜,喜中掺忧,似圆满,又不圆满。即使一切归于平淡,可还是要在热烈的追寻中完成结局,就像爷爷,一直不肯认命妥协于没有翅膀。他不甘于平淡的心,同样也可以带他飞翔。
阿发,我想我也有翅膀,只是我暂时看不到,它能指引我方向,能带领我面对暴风雨前的黑夜奋力一击,能让我看到真实的黎明,最重要的是它能让我慢慢喜欢上自己吧。
阿发,你要也珍惜你的翅膀,珍惜翅膀划过的天空,更要珍惜命运让你做的选择。
总有一天,我的翅膀能让我看到人间数不胜收的美景,收获人间真诚炽烈的感情,也能让我感受到平凡却滋味丰富的生活不是宿命而是真的被创造出来的吧。
阿发,我很想爷爷。可我还是要和他告别了。他有了翅膀,有了数不清的茶树和美酒,也有了看花晒太阳的山坡,更有了无数繁星照亮他夜行的路,他的世界已不再是被轮椅拘禁的世界了。他终于自由了。
他只留下了潇洒的背影,可这次我不会哭了,我看见山河湖泊,世界尽头,都在他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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