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血沸腾的意思是什么 你做过的最热血的事是什么?

大学最后一年,实习期,武汉传销窝点几日游,把姑娘带出来了。
偶尔想起,仍旧感觉自己是智慧与力量的化身呢,哈哈。

长文慎入。入了还瞎JB评论者,当心我骂你哦。
------------------------------------------------------------------------------------反正没有熟人,就骄傲一下,分享片刻旧日时光。
下文成于2012年12月。现在看来,全文气质有点暴躁、压抑,宛如笼中困兽得自由,回望马戏团尖顶帐篷的景况,现在肯定写不出戾气这么重的东西了。
不过王婆卖瓜,还是很喜欢。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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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血的事情做过很多,制止维族小偷,半夜救助大桥上四仰八叉撞车的醉酒男,因为瘦小的同学被欺凌不惜和学校恶霸大打出手,这种为陌生人付出,往往只有恶报的事情,让我时常觉得自己中二无比。但我就是喜欢中二的自己,千金难买爷乐意,系不系酱紫?

最后,祝不理解这篇文章里情感的朋友们能够永远不理解。
祝理解这篇文章情感的朋友家人们幸福安康。


禁止转载!!!



我在12月05日的17点49分21秒拨打了027110,即汉口出警电话,通话时间为1分31秒。当时的我十分愤怒,和接警员说这里有传销,接警员说,哦,举报传销是吧,这个不归我们管。我质问她,为什么其他地方都管,就你们武汉不管?接线员不答,片刻后我问,是不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原因?那边“嗯”一下,问我还需要什么帮助,我说你能不能把汉口区经侦大队的电话号码给我。她说你自己打114查好了,说完就挂电话。

哈维尔在谈到道德困境的时候,他的说法是,因为我们全都顺从了这个制度,都把它当做不可改变的事实,从而维持了它的运转。换言之,我们每个人都不同程度地对这个制度的存在负有责任,没有什么人只是一个受害者。是我们所有人制造了这部机器。
然后是亚瑟.亨.史密斯的那句经典论断:中国人不缺智慧,缺的是正直的品行。
在武汉汉口的四天里,我时常会想起这句话。我觉得他是错了,假如不是把智慧理解成投机取巧一类的圆滑处世,就我所见,倘把中国社会比作卫生间,智慧和正直宛如这个房间里的两盏灯,都已经坏完,反而下水道已经拥堵的让马桶里饱满了恶臭之物,通过窗缝里偶尔透出的光,甚至可以看到已经溢到地板之上的污浊,四散横流。
恶心吧。这就是我想说的。

资中筠先生曾经对日本与中国的关系发表过”知华“与”知日“的观点:日本对中国的了解非常精幽洞微,中国则始终停留在一个大而化之的层次。我们在生活中总是听到”传销“,听到已经木然,张口一说:哦,传销,那个,坏东西,害人。我们都知道它坏,我们都不知道它是如何坏、坏在哪里,而它们对我们,却研究的越加仔细,就像日本一样。可怕在于”不知“,却还以为洞彻。历史上多少败仗都是这样出来的,具体而微,多少自负聪明的高人,基本都是这样成为了传销这头老虎的伥鬼。

接下来的故事,是我四天以来,在武汉汉口镇吴家山东西湖区一个大型传销窝点的亲身经历。一些片段的图片,后面补上。





十二月二号的夜里,我坐上了苏州开往汉口的列车。五个小时,有史以来最漫长的一班动车。因为特别特别特别好的朋友A要前往武汉,让我去帮着看一下工作。朋友B在那边介绍的。欣然前往的心情淹没了一切不安,全然不知有一张血盆大口已经在前面訇然中开。


十一点不到,朋友B在汉口火车站接车。不得不说,武汉开头的苏式建筑给我的印象还是很好。随后打了个的,在茫茫黑夜中绕了无数个弯,在荒凉的有如美国西部的道路上(事实证明,美国西部和后来的事情有很大关系)抵达目的地,一个超级大的小区群。住的是复式,上下层。朋友B在汉口租住的房子,装修不错,宽敞明亮,厨卫器具齐全,秒杀一切四星以下宾馆,对于抱着一颗度假心态的我来说,这个简直是意想之外的惊喜,好像番茄面里加了牛肉。

朋友B是个特别好的人——我的意思是:品性不坏,非常热情,人也善良,和A的关系非常好,符合世俗对“好人”这两个字的所有要求。之所以在这里说一下她的性格,是提前标注一下,并非因为她拉我们过来,才孔雀开屏式的特地展示出的"性格“,而是原本如此。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能在事后更深入的了解,”传销“,这两字更深层次,还能意味着什么。

三号早上,吃完早点。朋友B说请假带我们去看她同事。我说你不用请假,上你的班好了。数请不就。当时我以为和A的工作有很大关系,遂从之,出于对朋友的放心与信任,我完全没有想到会有其他的什么事情。我只是奇异于这边还有成群结队的”马三“,即是三轮马自达,我本以为乃我大定远所独有之神物呢。

从恋湖小区到丽水小区,大概六七分钟的”马程”。后来得知,平时他们都是步行,只有带新人的时候才会破例“奢侈”一下。最后一天晚上,我让朋友B叫这边一个培训过我,即将“上总”的人过来聊聊天(传说中,只要“上总”,月薪就可以拿到六位数,保底六到十万),结果得知他也是步行十五分钟过来的,说是晚上没有“马三”,来回就要三十分钟。一个收入如此丰厚的人居然还能保持如此勤俭节约的作风,我觉得我们的领导假如都像他一样,身材一定会大有改观。

在丽水小区里七绕八绕半天,到一栋居民楼的六楼,接待我们的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中年女子,安徽宣城人,一副特别意气风发智力超群的模样。刚进门给我们倒水,我想,咦,蛮热情啊,这么好客啊。后来三天的重复折磨中,我知道了,这只是一个礼节:开门就倒白开水,显示出尊重与热情。此举的惯性反应是害得我之后无数次的想拿热水泼在他们神秘兮兮、充满了国家高级行政人员与金钱交相辉映的的臭脸上,“嗷”的一声嚎叫,那可比他们的喋喋不休动听悦耳多了。

一开头,她就问我,知不知道朋友B在这里做的是什么职业。我说我知道啊,幼儿园的老师嘛。A纠正我,不对,是培训机构的老师。我说我印象中不是听你说是幼儿园的吗?不管它,都一样都一样。B和中年女子都发出神色诡秘的笑。
B的“同事”扯了一会淡,从梦想是什么到人脉做生意,我表示扯淡可以,兴趣不大,陪着聊了聊。后来问我,知不知道国家经济转型?
我想不能被人小瞧了是吧,好歹我家乡出了李总理,天下大势我得知晓一二,要不岂不愧对总理。遂和她大谈一通。问我知道不知道什么叫做“自愿连锁销售模式”,我说这个谁不懂,肯德基麦当劳哪个门店加盟也是自愿的,没有谁拿着尖刀顶在你的腰上让你非要加盟什么店吧。
她摇摇头,故作深沉与神秘,说,你不懂。我一听来劲了,说自愿自愿,连锁销售,加盟门店还有人逼你啊?
估计她觉得没劲了,另寻突破口,说,你知不知道我们这个是什么经济开发区?
我说不知道。
吴家山。你又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一个开发区。
我说我又不是本地人,才来,知道个锤子。
她似有深意,像是为我作弊的监考老师,点题道,这是国家级经济开发区。然后继续循循善诱,你有没有看见这边有什么工厂啊?B和A一齐摇头,似有深意的望着我,说,我们都没看到。
我说光看到这边小区超多。她进入状态,一拍大腿,这就对了,为什么一个经济开发区,国家级经济开发区里面,竟然一个工厂都没有!?
我心想管我P事,我又不是来开工厂的。之后她给我普及了一下常识,说多少公顷算普通开发区,多少公顷算国家级经济开发区,普通开发区交多少税收,国家级经济开发区交多少税收。接着问我:“你说这么大的国家级经济开发区,一个厂都没有,全是小区,它的税收怎么办,这里面这么多外地居民怎么办?”
这个我是真的回答不上来,你抓着我问我为什么鸭蛋里面是鸡蛋黄,我也回答不上来不是,只能解释为基因变异。她的解释基因变异的很,具体说来很耳熟能详,因为繁琐,我就谈个梗概,网上一搜“1040”“连锁经营”,都有:国家在九八年投资了多少亿,在九八年引进了一个新的销售模式,这个销售模式说起来可大有来头,哈佛大学两个犹太生发明,转眼巨富。美国西部和日本战后经济的腾飞全仰仗着他。可抵制外货、可解决就业压力、可培养现代商业人才、可收复台湾,总之妙用无穷。光是听她说,你会以为财神爷赵公明和战神刑天一起下凡到吴家山这个地方来了。


她很快说到了下线和担保人,打比方说,A是B的下线,B就是A的担保人(推荐人),简称老推。我心里想“推你麻痹”,还有什么每个人最多只能发展三个下线,多了国家不允许,BlaBlaBla。
我懵懂的说,你别只和我说,不和她们说话啊,说到现在,你都和我一个人聊,又是经济开发区又是大学生贷款限额的,我又不做生意。朋友B说,因为你说的多啊,我说那我不说了。这时候,我就知道,TMD,老子十有八九掉到贼窝里来了。
期间还说了温总理。说他在汶川地震中说过一句话:四川的父老乡亲们,不要灰心,你们拿着政府补助给你们的五千元钱,到“两广地带”做点小生意。两年之后再回来重建自己的美好家园。说完她一脸淫贱的问我:你说现在五千块钱能做什么?为什么温总理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你想过没有?
我说不会吧,汶川地震我全程看了,那会还想去当志愿者来着,后来我妈不给我去添乱,就算了。可从头到尾也没听过温家宝说过这么不着四六的话啊。
一定有的!她斩钉截铁的说。这时候众口一词:我们都看到了,我记得是在废墟上,没拿喇叭,后面还有一个人打着黑伞。不会错的,一定有的,肯定是你当时看的时候没注意。
我看大家这么群情激昂,不能确定自己的脑袋能事无巨细,一一记牢,本身我就是个不断反省的性格,要是像姜文那种硬轴的,就没这么多幺蛾子了。我说:我不确定,这样,我回去查一下好吧。
她们信誓旦旦的说,行,你回去查,网上到处都是的,一定有的。

后来我知道,这就是传销的一个特征,明明是胡编乱造的东西,它还一口咬定,煞有介事的样子,再加上几个人的群起而定之,你会顿时为自己知识记忆层面的浅薄与好忘感到迷惑与羞愧。实际上全他妈的扯淡。当晚,我就在这个团伙头目,一个吴姓“老总”家中用他们口口声声“抵制日货”中的日货大牌东芝笔记本,查询上午她们旦旦的信誓,除了汶川地震温总理我都有印象说的话以外,连根棒槌都没找着。有权威性的网站里,也并无其相关文字。只有一帮傻逼传销论坛的帖子上有,我和A说,这个来源,你不能相信吧?B在旁边一遍又一遍的修改关键词,确实查不到之后,抬起头望着我,一脸诚挚的说:肯定是被屏蔽了。
我说堂堂一国总理,他的话谁敢屏蔽,不要命了是吧?这时候吴姓老总的老婆来了,一个典型的没有多少见识的农村妇女,说不能这样说,我当初也见着过的。来来来,给你看,这是我们这边上总的高级人物的旅游照片。说着拿出几张照片来,照片上一帮人在一个类似城乡结合部小公园里的地方摆出各种造型,风情负一两种的朝着镜头发出各种开怀笑容。吴大婶自豪的说,这都是“上总”的人出去旅游的合照,怎么样。我笑着对A说,安利的照片可比这多多了,满满一墙,照片里的风景也比这个好看多了。说实话,就风景论风景而言,我觉得他们应该是以为出了这个区就是旅游一趟了。假如我把花园湖(我家乡的一个花园)的照片发给他们看,估计他们以为我都上达联合国秘书长了。
按照“行业”内部的规矩,我一天要听四节课,分别是从上午九点到十点,十点半到十一点半,下午两点半到三点半,四点到五点,每节课有一位“主讲”,都是朋友B认识的行业伙伴,因为怕B和我说行业,我会抵触,所以特地找的B的朋友,来给我讲课。名义上是带你“看看”,愿意不愿意都在于你自己。实际上并非如此,不去听课的话,他们会说你怕了,怕这是传销怎么着,怕被洗脑怎么着。我承认,对我这样遇难偏上的性格,有其特效。
第一天的第二节课,是一个长得像老鹅一样的大姐来上的。姓王,是个体育老师,长出一副符合职业特性的脸,脸型如跑道,瘦长,眼睛如铅球,一说话睁的像足球,说话用力的像高抬腿,呱啦呱啦,嘴咧起来和足球门一样大,还带个眼镜。A后来和我说,非常讨厌这个人。传销进门三部曲:倒水,握手,聊天。然后一惊一乍的像射门,我记得最有意思的是,你敢喝我的水,不怕我下毒啊。我说我还真没注意到这一点。接着她问朋友B,启蒙课上过了没,都说了吗。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心满意足的问我:你看我这像不像传销啊?我心想有什么像不像,你他妈的还能不是的吗?她说话像肥西,“老母鸡”说成“老母资”,带个"ZI"音。听着她“滋滋滋”个不停,就像深夜听到老鼠偷嚼东西,一口一口,用贪欲的利齿啃掉你的理性,令人心烦乱。
听完两节课,我说烦死掉了,终于听她们叨逼叨结束。下午去哪玩?孰知朋友B一脸歉意的望着我说,这不是上课,这就是和你说说行业的常识,下午还有两节。A在旁边说就听听呗。趁着B去水果店买水果的当口,我悄悄的拉过A,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传销。料想中惊奇的神色并没有出现,A一脸平静的说,你别着急下定论,先听听看再说。我说我可以百分之百的断定,这就是传销。A拉着我说,你别着急下定论,先看看。我一下子火了,说谁愿意看谁去看,我没兴趣。
中午,吴总,这边团伙的负责人,已经“上总”四个月的高人,朋友B父亲二十多年的好友,也是把朋友B父亲拉过来的“老推”,亲自过来给我讲座。后来我知道,我表现在朋友B面前的一言一行,就如同录影一般,如数传递给了这些要给我做思想工作的人,也就是说,朋友B从火车站接到我和A的时候,已经成为了我们当之无愧的“监视人”,比监护人还高一个档次。
说来说去,无非是如下内容,我的反应一直是喝水、微微点头,适当时候配合着笑一下,之所以如此,因为我已经开始为我和A的安全担忧。

他说:我是当兵出身,后来做了不少年生意,走南闯北,也算见多识广,和朋友B的父亲也有二十多年的交情了,我以前也不相信这个,啊,觉得这个是传销,但是你看看我现在,开着六十多万的车(从我到这里开始,和最后离开时,他一共来了两次,说了几次“开车”“订车”,实际上鬼影子都没有)。边说边装作不经意的看看手腕上的金表,翻翻沙发上不知真假的LV皮包。“我一开始和你一样,小伙子叫什么名字。哦,就叫你小林吧。我比你大二十多岁,叫你小林可以吧。小兄弟,这次你过来是帮你朋友考察我们这个行业的是吧,那么,我希望你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能够认真、用心的去看、去听、去了解,看看这个到底是真的是假的。好不好?也算是对你朋友负责。A,上次见过面了是吧,我知道你现在拿不出这么多钱,只要你愿意做这个生意,我二话不说,拿出两万块钱给你。怎么样?我们能坐在这里,是因为B,她算是我的侄女,我和她的父亲是二十多年的老交情了,你想我能害他吗?我们今天能坐在这里,也是个缘分,甚至是个可以改变你、改变你家庭一生的机会,可遇不可求。小林,你看看我,说话是不是像思路不清晰、神经病的样子?不像吧。(其实我点了个很大的头)就算我神经了,那B的父亲呢,他神经病犯了,把自己家的人也拉过来做传销?这是不可能的嘛。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对你的朋友负责,能够用心的去想,去思考,到时候再告诉我,这个生意是怎么样的,是不是国家支持的,值不值得你去做。有什么疑惑、想法,都可以告诉我,通过B就可以。
整段谈话里,实际上已经浓缩了我之后几天接受“洗脑”的基本内容。不过中间我对他的认识出现一个错误,是在我第二天开始渐渐明了的:他不是神经病,或许曾经是,但是走到了今天这个位置,他已经成为了个大骗子。而之后几天,事情正如他所说,我的疑惑、想法,都通过B告诉了他或者他的伙伴们,换言之,我是“被”告诉的。
送走吴总,回到驻地,确定无人监听,我立马给上海的哥们阿东发消息,他的父亲是法学毕业,做过当地派出所所长,特警大队队长,理论和实践都得到岁月的充分肯定。B告诉我,刑法新增补221条,就是国家包庇他们的最好表现。还有个表征:他们在申购后,取得“行业”对他们的信可和认证,即可办理一个名唤“天马太白聚财网”的集团用号(必须中国联通,因为移动并非纯粹的国有企业),长号,一百秒算一分钟,内部伙伴之间互打免费,(有次我拿朋友B的手机翻看,她在昨天竟然给二十五个人打了电话,具体多少次不知,确实量大),在武汉本地向外地拨打号码,是九分钱一分钟,无月租。(后来我在一次追问中得知,有个“长话王”和来电显示月租,为二十元,长途九分钱就从这二十块钱里面扣)。但是A用B的这张卡确认了,打电话给联通客服,说我看这张卡套餐不错,我也要办理,客服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给办,甚至说是连在金盾网的,就是军队的网。如有通信内部人士,希望能为我释疑。
我把这两个疑问都告诉了阿东的父亲。敬业的东爸爸打电话来告诉我,语气急躁担忧,说这是传销,别管那么多了,快走,报警,有情况给他打电话。重复了两三遍。尽管由于心情焦急,他省略了解释我的如上疑惑。后来,在当地经历各种寒心时候,我想,如果武汉的警察都像阿东爸爸一样就好了。
晚上在这位吴总家里吃的饭。在丽水小区不知道几栋几单元的202,电梯过道极其黑暗。赴宴之前,在武汉工业学院门口的摊子上和A一起吃的鸡蛋灌饼,加的里脊。她是真饿了,我是为了以后在饭菜里的不测(武侠电影看多了的好处),吃饱了有力气。加的辣椒,是武汉标准的微辣级别,吃了一半我的嘴巴就已经受不了,胃里隐隐恶心,甚合我意,晚上吃饭也就吃了一点。定远有两个女的也在,桑涧人氏,言行举止粗鲁的像男人(此“男人”为喝完酒醉醺醺说胡话翻白眼打女人那种猥琐无方之意)。确认所谓温总理那段话实属子虚乌有后,我心满意足,就准备撤退。B接到电话,说吴总的大女儿怀孕,在医院检查,马上就回来(晚上要趁着人多,灌输力量强,给我上课,说说里面的分配概率图)。我上虎扑看个书豪哥的十佳球,本来还挺高兴,一闻此言,顿时不耐烦,嚷着要回去睡觉。不得已,他们只好“依依不舍”的跟我告辞。
晚上没有马自达,黑墨的夜空里,我们三个一起从丽水走回恋湖家园。马池中路上不时驶过几辆建设“大武汉”的渣土车,轰轰烈烈,像是高速行进的坦克,无畏无惧,开赴前线,远处灯火通明,机器轰鸣,几栋小区楼正拔地而起。B不无得意的说,这里的经济都是我们撑起来的啊!
我思绪纷乱,一点嘲笑的欲望都没有。

晚上回到房间。A问我,你认为这是真的是假的?我说是真肯定是真的,是真传销。A说,你不要这么急着下定论嘛,再看几天。我说不用看了,百分之百,百分之九百是传销!什么温总理说的话,都是扯淡,我才不相信堂堂一国总理能说出这么没有水准的话,我明天去黄鹤楼玩,不听这逼玩意了。A说,那这边土地转型这么大的事,还有这手机的集团网、反洗钱法,这么大的一个群体在这边流动,政府为什么不管,你怎么解释呢?
我一时为之语塞,兼之气结。说,我管他呢,肯定是传销无疑,这个你都看不出来?
A说我知道这是传销,它虽然不合法,可是得找出违法在哪啊。
我没有办法,说我不管,我明天去黄鹤楼玩。A说要去你去,我不陪你去,我要把弄清楚。
我顿时萎靡。想想戳穿这个骗局也好,这比出去玩有意思多了。
可当时的我没有能够预料到的是,站在我人生哲学对面的这个理论体系居然是如此庞大,甚至已经开始趋近完善,而且促成这个荒谬的谎言体系能够得到完善运转的熏心利益,无处不在,不仅仅是传销团伙内部的人员,甚至是……之后的几天里,我无数次的深感压抑、愤怒、无奈,几近崩溃,好几次被悲哀淹没过顶,像深夜行船,瀑布轰鸣近在咫尺,是结结实实的绝望。

最崩溃的时候,我捶头顿地,心想为什么会是我,遇上这种几近无解的问题,老天爷呐,是因为我平日自嘲太多,您想和我开一把大的玩笑吗?
我看过了这个世界上最美的让人心动的物事,那是关于整个人性的光辉与笑意;可是在武汉汉口东西湖区环湖路马池中路的这些小区里,我看到的是整个人性里黑暗幽深、臭意扑鼻的“恶”,它们长着一样的嘴脸,有着同样的名姓:贪得无厌。褪去身上那层“传销”的外衣,他们和我们并无不同,有梦想、希冀爱情、希冀友情、会听喜欢歌星的歌、会在闲暇时候在篮球场上留下年轻的汗水。有次朋友B说,在实验小学当老师的时候,其实也不错,待遇也蛮好。我赶紧说,那还辞职干什么,继续做下去多好。她不屑的白我一眼,说就算是公务员,一个月才多少钱?
置身事外的,可以更不屑的抛出蔑视眼神,说出一句略带清高意味的“利欲熏心”。但我不会这么说。马克思说,一旦有300%的利润,资本主义可以践踏人间的一切法律。趋利避害是人性,不仅仅是资本主义。听到十万变成一千万,百分之一千的利润,你会怀疑、嗤笑这是传销、白日做梦,当他们用三天、十天的时间告诉你整个制度的完善可靠时,纵然漏洞百出,置于彼时彼境中,不会再有人愿意去怀疑,巨大的利益是一个猎人,让人心成为困兽,或者马戏团里的驯兽。看到这些文字的你们,百分之九十九都不能幸免。
这是人性的弱点。




为了能够深入浅出的开化我这个冥顽不灵的脑袋。第二天第三天的洗脑师都向我举过类似例子,以说明为何十万能基因突变为一千万的倍率问题,第二天的洗脑师四十多岁,名叫陈章萍,说的是水果:假如你是做水果的,没有门面,骑个三轮车,游荡式贩卖。给你二百块,你今天上午进的水果,下午卖出去,本收回来的同时还赚了一百元,然后第二天你用这三百元赚了四百元,依此类推,三年,你用这两百元本钱,能赚多少?第三天洗脑师九三年生人,姓袁,名字我忘了,他说的是杯子:假如你有七块钱,今天你买了个杯子,九块钱卖出去,第二天你花九块买个杯子……依次类推,三年你能赚多少?其实按靠谱来说,水果那个能沾到万分之一,而水杯那个就是瞎扯淡了:哪个神经病天天买你的杯子啊?

这两个举例其实都是胡扯。我当时就反驳,说你完全不考虑市场需求、物品损耗。但是传销在这里很有意思,洗脑师会大手一挥,武断且斩钉截铁的说:你不对;这个问题你看的不全面;你不懂,高层次的还没跟你说到。那种不可一世且语重心长的两种表情纠结在一起,恰如我们的领导。我不敢说自己知书达礼,但懂得一点最起码对人的尊重:别人说话的时候,要耐心倾听,尽量不要随意打断。萨达姆残暴吧,连他都能做到这一点,不打断别人说话(不过谁敢打断他的话,那就是找死)。可传销里的洗脑师凶残的破坏了这个礼节,为了引导你的思路,他们不允许你打断他们的话,却可以随意打断你的任何表述,这点就更像我们的领导了。而我正好又是个不太爱被人打断话头的人,打断两次以后,他就休想打断我的话了——我不说话了,你他妈的爱天花乱坠黄河倒流,爱谁谁。——他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第二天上午第一课见了一位宣城的黑炭哥,身材高大,面目黧黑,还有几颗显眼的黑痣星散在脸上,四十来岁,名字我已经忘了,或许当时也没说。按传销的老套路:倒水、扯淡。走完程序后,他话锋一转(基本所有的谈话都会一转,我已无力吐槽),说小伙子也是大学生,知识丰富,应该知道经济学吧?我心想拿经济学来唬我,谁怕谁啊,没见过经济学著作还不知道几个经济学家嘛,于是按梁启超当年在清华演讲的腔调吹牛道:经济学嘛,我不是很懂,但还是知道一点的。像哈耶克的《通往奴役之路》、凯恩斯的经济学论、还有亚当斯密的《国富论》……他挥挥手截断我的话,说小伙子今天给你开开眼界,说着神秘兮兮的在电视柜旁边抽出几本书,让A给他让个座,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在我的旁边,翻开那本《民间资本白皮书》,说小伙子你拿出手机,扫一扫,看看是不是正版的。上次有个大学生,不相信,非说是假的,盗版的,结果拿出什么,苹果四啊,一扫,是真的,再给我一讲解,脑子就通了,回去一研究,半夜兴奋的睡不着,给我打电话,啊,要做这个生意。你来看看来。
我说我手机又老又破,没有这个新功能。正好朋友A朋友B手机的二维码扫描那会失灵了,怎么扫都没有反应,。其实正版盗版都无所谓,一万两千元一个书号,只要不涉及到政治敏感内容,出版社也乐得创收。

他继续大张声势,指着编著者李硕的简介说什么协会副会长、权威学者专家,说这种人写的书还得了。看他兴致昂扬的样子,我不好意思纠正李硕是“编著”,不是“作者”。接着他又把书翻开,里面每隔几页就有一段他画线的句子或段落,就像城市里一段一个的公厕。他指着这些公厕,激动的已经不能自己,唾沫横飞的拍着其中的茅坑说,小伙子,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你要是把这本书搞懂就不得了了!不得了了!真的不得了的我告诉你!配上他脸上崇敬的表情,不知道内情的还以为是林平之手里拿到《辟邪剑谱》呢。
看我依然一副迷途不知返的模样,他再也按捺不住自己教化冥顽的炽热激情,翻着书里划了线的重点段落,指引着我,说一大堆恶意揣测国家政策的胡言乱语,还说你查查这个教授,是书中一个公厕的主人,叫“过文俊”。我说你不要着急,我来看看整篇文章是怎么说的,十几年中语文老师的做派让我很是反感断章取义。一看,果然不出我之所料,断章取义的很,我说整篇文章不是你那个意思,还没等我说完,他又打断我的话,刷刷刷翻了几张,一下子就翻到其中一页并且指着一个重点画圈的字,跟我郑重推荐并解释这个字的玄妙。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毫无滞涩,可见熟能生巧。看我依然一副执迷不悟的样子,一副“朽木不可雕”的惋惜之情从他的脸上溢出来。我也大失所望,组织这么看不起我,派个幼儿园智商的来劝降,甚伤我心。
后来在回合肥的动车上,我动用百度,查了文章中所说“两年后,广西北部湾经济开发区各项经济指标已经在全国名列前茅”,按文章之前说的06年,这个名列前茅的时候应该是08年。而戳穿这个谎言,需要的流量不到一兆。这一兆流量,对于笼里笼外的人来说,却是天堑。


上午第二节课的导师名叫陈章萍,据他自述,曾在中国人民保险公司马鞍山分公司做副总,一世精明,月收入过万,看看报纸喝喝茶,到月拿钱,生活悠闲的几如天堂,何苦大老远的到武汉来做这个?还不是国家支持,能赚到钱?边说边把手中茶杯上“中国人保”的LOGO展示给我看。真不知道他这种行为是什么逻辑,按他这种表现法,那用WINDOWS系统的岂不都是比尔盖茨了?
他说他考察了这个行业十一年,今年才过来,因为他看中这是个可遇不可求的机会,但是他快到五十岁了,而“行业”规定,五十岁以后就不能从事诈骗业了,他觉得遗憾、可惜,只觉相知恨晚,年轻人要趁着大好年华,有干劲没脑子的拼搏一番。我想真考察十一年还能到这个地方的话,举一反三,只能说明我们国企领导们都是什么样智商的一种存在。
接着给我举了水果的的弱智例子,中途打断我无数,我也怒了,也开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双方展开对攻,交错打断。中间他不无得意的拿出手机,给我看10010给他发的短信,什么“长话王”,九分钱的套餐,又说办卡时候银行给的特种业务,还拿出办卡时银行给的单据。说实话,我完全没搞懂这是什么玩意儿。他拿出了在广西南宁(他们所谓国家的试验基地广西北部湾经济开发区的核心城市)做的灯具厂总经理证书,另附一个安徽商会的会员证,验明正身。他甚至和我开起了关于“洗脑”的玩笑,说,外面都说我们这是洗脑,你看看,我帮你的脑子洗了没。要是洗了,你应该听我的,我让你拿银行卡给我,你拿不拿?上次有个人听我一说,说你这是洗脑,我不听了。我说好,你说我洗脑是不是,那你把银行卡拿给我。他立马把口袋给捂住了,我说你不是说我洗脑么,那你怎么不把银行卡拿给我?
这是个地道的地摊货玩笑,十分拙劣,我笑的很开心,不过不是因为这个笑话,而是因为制造出这个玩笑的人的智商是如此的乏善可陈与惨不忍睹,这个比那个杯子上的LOGO更能让我信服他曾经做过国企的高管。

其中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这么一段话:一件事情,既然存在就有它的道理。是不是?那我们甭管它是真的假的,我们就要用心去听、去看,用我们的独立思考去判断,这个生意到底值不值得我们去做。啊,其他话我不多说了,根据我这么多年的阅历和经验,判断一件事,很简单,只要搞清楚它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就行,因为它不是真的,就是假的。啊,所以我希望,既然来了这里,你就当看看,放下你的偏见,不管怎么样,你就查查我们说的,再结合你自己的判断,最后再决定要不要做,让不让你的朋友做,在考察结束之前,不要过早的轻易下结论。
之所以对这句话印象深刻,是因为它发源于我与陈章萍的对话,而在之后,下午第二个洗脑师与第三天的第一个洗脑师,我听到的是一模一样的话语、一模一样的腔调、一模一样的故作姿态,其思维之僵化、模式之死板、用语之贫乏,让人深感无力与厌倦。

在第一节洗脑课结束后有半小时的休息时间,我和朋友AB漫步在小区中,一排排银杏树的叶子哗啦啦的落下来,我和A牵挽双手,置身良辰美景中,B说不要动,我给你们拍张照。其时我望着银杏的黄叶飘舞,宛如长发飘洒,为自然之美在我面前的玲珑姿态而感到受宠若惊,感慨万千。假如这是一次寻常旅游,真是再完美不过。
回到眼前现实,战地黄花分外香。

在这个小区群里,除了老头老奶奶,你在路上看到的情侣,大叔,年轻人,基本上都是“做行业”的。好似空气,无处不在。是破坏情致极有力的杀手们。
中午我和A说了十万变一千万的倍率问题。我说这完全是偷换概念,一只跳蚤,跳跃的离地高度可以超过它本身百倍,而一个人,只能跳他本身的四分之三差不多,归根结底来说,你说是人跳得高还是跳蚤跳的高?
这是个特别简单的问题,而有些人会永远的熟视无睹,更多的人,是在帮助他们熟视无睹。

下午第一节课是一个叫倪康的小伙子上的,这是我三天课程中最轻松有趣的一节。他是安徽巢湖人,94年生人,“行业”规定22岁——50之间才能从事这个“365行之外的特种行业”,他拿他母亲身份证报的名。得益于农村家族人口庞大,他下个月就要“上总”了,意思是他拉到了足够的人头——把他全家族都骗过来了,他要晋升到另一个平台,发家致富,从我这样的穷屌丝一跃进入高富帅之列啦!
小伙子长得一副憨厚的样子,实际从之后的交谈中也可以看出完全的涉世不深,他是他舅妈骗过来的。小伙子以前在上海青浦区的饭店做过,后来回到合肥,在江淮汽车厂上过班,干了三天,受不了里面的枯燥与活多,又到他姥姥的模具厂里去做模具,做了一年多,他舅妈在武汉发了财,让他爸爸去,他姥姥不给他爸去,他爸使了个心眼,就让他先来考察,考察十三天,把他全家都“考察”来了,按南方的方言,真的“十三点”。
这几天他们夸我小伙子认真有耐性时,总会说一个反面例子,那就是上课睡着了的人,这个传奇人物,就是这位倪康。我对他顿时生了几分好感,觉得蛮可爱。
整场谈话,从两点半说到三点四十多,除了最后二十分钟,我怕他没完成任务,把他带回“洗脑师”的角色,之前和他就他的经历天南海北胡吹乱侃了一会。我夸他小小年纪就“上总”,是个人才,相比之下,陈章萍那样的就是废柴,然后说他平易近人,年轻人没有代沟,强烈要求朋友B把下午及明天的讲课都安排给他,遭到朋友B的拒绝。说实话,我是真的挺闷闷不乐的。
下午第二个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传销里面,年纪稍大一点的都以吹那种不着边际的牛逼为美德。说他在马鞍山做物流,一个月两三万。他是被他表哥骗过来的,说当时他表哥和他一起做药品生意,08年在山西平遥,一星期赚了60多万元。按照传销中“卖水果”“卖杯子”这种永动机式的弱智理论,他这个药品生意做三年,七八千万,比传销还多出几千万,现在居然还能坐在这里给我讲课,真是脑子坏掉了。后来在他表哥的蛊惑下,去了广西南宁做行业至今。还装模作样的用他手机放了段台湾人来投资时演讲的录音,别说还真像那么回事,台湾省特有的国语腔让我想起了《翻滚吧阿信》里的剧情,不由开怀。在他这里,着重点偏向收复台湾,估计他都自比郑成功刘传铭了。还郑重其事的胡编乱造:台湾到南宁现在有十三次航班,以前……朋友B面色深沉,语调凝重的接上:以前是五班。一唱一和好伙伴,百度一搜全扯淡:台湾到南宁,除了星期一之外,每天只有一班,一星期只有六班。我为了确认,还让朋友帮我搜集了南宁、桂林到台湾的航班信息,证明出他确实是不用搜索引擎的。
A以前做过药品一块的生意,对药品生意不说了如指掌,起码知道个七七八八。当时她问了一会儿就不问了,令我深感疑惑。后来她告诉我,朋友B给她发了条短信,让她不要问这个,说是培训的时间不多,不能浪费。
晚上在恋湖家园小区的超市里给A买了一瓶喜欢喝的酸奶,A的心情大好,晚上要去菜市场买菜做给我吃,邀我同去。但当时我实在是不想动了,白天的胡言乱语让我颇有些心力交瘁之感。于是A和B一道出去了。我把我的地址信息发给知道我来武汉的几个哥们,其中尧弟以为我发错了,给我回了好几遍问号,还问我是不是本人。都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就像给阿东说的情况,过了一会,峰总的电话就打过来了,说他要过来。我说我还顶得住,我的身手你又不是不知道,要不岂不白练这些年了。再说你过来作用也不大,最好的结果就是我能把朋友带走,你来我还要考虑怎么把你带走。


总之当时确实是险象环生。当时的我对自己多年锻炼的身手有一个基本的自信,但我也完全能够想象到被几千个红着眼睛的丧尸追杀的场景,这不是打游戏,现实生活中,我只有一管血、一条命。这里的可怕远远超出想象,一起站在阳台,朋友B可以给你指出对面旁边多少个房间都是“自己人”。走在小区里带到每个洗脑师的家的小区路线,哪里有显眼标记,哪里有砖头杂物可以充当武器的地方,我都牢记于心。每次到他们家中,我会上几次厕所,第一,是真的太无聊了,上厕所好歹还能消弭一点僵硬的时间,第二是找出可以逃生的路线,厨房在哪,房间的布局,可以使用的武器比如菜刀拖把在哪。我随身带一支工作用的水笔,去掉笔套,每次进门之前都放在最容易拿到的裤兜里,本来想买一根钢笔的,可惜未能如愿,否则效果更佳。不要笑,这不是拍电影,天地不仁,万物刍狗,你不会有主角光环。可以蔑视你的对手,永远不要轻视他们。很快我就将知道,在这里,如果你输了,搞不好就得到电影中泄密特工的待遇——永远消失——如果你没有和你的哥们儿留下你的行踪信息的话——我的朋友不顾我的阻止,报了武汉的警。武汉接警员说,我们不管传销,你们找12315,打电话给12315,系统请你留言,万不得已,只好找经侦大队,可能找到的只有硚口区经侦大队的电话,还没有人接。
怪不得他们总在我的面前和我说,警察也是他们的人。有一回他们当着被骗过来的新人的面拨打110,接警员给出了同伙式的回答,新人当即深信不疑,拜伏传销门下。到了动用想象力的时候了:寒夜中你孤身出逃,拨了110,没人管,12315,没人管,经侦大队,还是没人管,而后面一帮恶狼已经蜂拥而至,你该作何感想,高歌一曲红歌吧。
我在12月05日的17点49分21秒拨打了027110,即汉口出警电话,通话时间为1分31秒。当时的我十分愤怒,和接警员说这里有传销,接警员说,哦,举报传销是吧,这个不归我们管。我质问她,为什么其他地方都管,就你们武汉不管?接线员不答,片刻后我问,是不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原因?那边“嗯”了一下,问我还需要什么帮助,我说你能不能把汉口区经侦大队的电话号码给我。她说你自己打114查好了,说完就挂了电话。

“就是这么屌”。

他们中的一小撮分子,比传销团伙还狠毒,还让人万念俱灰。

晚上A展示技艺,烧了好几道美味佳肴。可惜我整理白天的谈话,再看了下他们的“圣经”《民间资本白皮书》,和那个白痴的苹果大学生不同,我一点激动的心情没有,只为他们无耻的如此愚蠢和弱智怒火攻心,一点胃口也无。A到楼上好言好语劝我吃饭,说看看再下结论,朋友B还在这呢,为她多考虑考虑。我火冒三丈,再也按捺不住,跟她吼道,这些TMD是地地道道、确确实实的传销,别想着朋友B了,没用的。你不走我走!

说实话,今天打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还为当时的行为感到万分愧疚。我在前文无数次斥责嘲笑他们的愚蠢粗鲁,而我当夜的行为,未比他们能好到哪里去,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不想以压力到达一个阈值为借口,即便真是如此,我应该相应的拿出更多的耐心与坚忍,可惜我在那个夜里的一个小时内没有做到。像是头困兽,方向清晰可辨,只是这山谷太深太广,我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走出。事情不可回头,我当时已经崩溃,只是觉得绝境难以逆转,咆哮、怒吼,都是当时情绪的泄洪。时至今日,我想对A说上一千个“对不起。”把火气撒向一个对你永远心存善意的至亲至近之人,在我未成年时所犯已足够多,而二十二岁还能如此,实在是愚蠢的让人难以接受。

在相互间不下的争执中,A指责说我白天的谈话中有许多不实之处,比如说他们说他们来之前月薪多少多少时候,我狂言道毕业后“也有万把的收入”,而且对倪康的态度让一向秉持平等待人的她觉得非常不妥当,轻浮,缺乏尊重,甚至于“已经不知道我哪句话真的哪句话假的”。我不得不承认,她是对的。我宁愿我一身上下所有的“恶”和性格中的黑暗肮脏之处,能够凝结成地狱之火,加之于为害世间所有的恶人之身,使他们在炉中受尽煎熬,不得翻身。而现实是,那些天里,受尽煎熬的是我。荒诞吗?我觉得是残酷的荒诞。可这里又是中国,一切突然就变得顺理成章。
我不是个愤青,我只是有些哀伤。
我想到了我的偶像王阳明,当年在江西独自对抗宁王叛乱时,手无寸铁,面临绝境,依然可以立下不世之奇功,而区区一个传销算什么。何况我根本不可能抛下A,哪怕是在这里死掉。说起来没什么不好意思。为所爱之人人抛下热血还是热泪,都是应然之事。这也不是勇敢,只是尽到自己的本分。
宋朝羸弱,军中流传谚语“金人有狼牙棒,我有天灵盖”,在这里,则是异曲同工的“传销有保护伞,我有一菜刀”,虽然我当时杀人的心都有了,恨不得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第三天,A的身体不舒服。早上我和朋友B一起去姓袁的小伙子的家中,同属恋湖家园小区,依然是做贼一样偷偷摸摸的先打个电话,通知对方开门。这个姓袁的小伙子93年生人,比倪康大一岁,白白胖胖,初一看和我家豪弟有点相像。穿着一身不得体的西服,好像老鹅长了个孔雀尾巴,擦得铮亮的尖头皮鞋,几乎可以倒映出他那张稚嫩的脸。“七块钱水杯”的例子就是他提出来的,“存在即合理”的荒谬理论在他这里这是完整的复述,包括腔调、口气和基本不差的言语。我很难想到,才二十岁的小伙子,居然可以这么老气横秋的机械重复着他人的话。在我眼里,他们已经失去了基本的判断力,也就是说,他的父母生他养他二十年,最终只养育出一部最老式的复读机,后来的谈话中我得知,他的姐姐也被他骗过来了,我心想,老两口真不容易,用半生心血,养育出两部复读机,再后来,我得知他父母也在这里“做生意、干行业”,你知道我想什么吗?我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我不能用“其来有自”来说服自己。心像在烤炉上来回转,太难受了,和小时候的四十度高烧一样。可你知道吗,他们已经烧到一百度,就没有多少的理性在沸腾欲望中蒸发的所剩无几。
早晨临出发前我对沉睡中的A说,假如我中午没回来的话,希望她能够赶紧离开,不要想着其他人了。当时我抱着必杀之心出去的。脉络渐渐清晰,可能这个团伙里其他人都处于一种蒙昧无知的妄想之中,可总有人站在高塔上,明知道这些是骗局,还要操纵着他们一步一步走向绝望的深渊。这个人就是第一天和我见面的吴总。迅哥儿曾经留下一句话: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梦醒之后无路可走,他用一堆人的无路可走来铺出他的路,用一群人的噩梦来造就他的“美好生活”。他们也压根配不上张国荣歌里唱的“美梦与热望”,不过痴心妄想,而姓吴的这个王八蛋,则是一个恶毒的造梦机器。或许他曾经也是受害者之一,但是如今,他选择了将自己的痛苦与自私散播给更多当年和他一样无辜的人。可是那天上午没有看见他,就是截至目前为止,也很难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第三天最后见的是倪康的表哥,叫方磊,以前在上海青浦开饭店,后来发现这个牛逼闪闪的生意,大喜过望,遂来投奔。敲开新奥小区某栋三单元202的房门,我见到的是一个戴着眼镜,假装斯文却毫无趣味可言的中年人,平庸而伪装精明、肤浅又冒充深刻,和于丹一样,喜欢大道理连篇,花了半天和我说“什么事情都需要一个规则”。屁话,这个要你说吗?对于此类谈话,我只好不断喝水,不断去卫生间嘘嘘,一嘘嘘个十分钟,学他滴漏,不过他是真的,我是假的。
中午我和A琢磨怎么才能让B明白这是地道的传销。我决定执行杜工部“挽弓当挽强,擒贼先擒王”的战术,从他们眼中至高无上的吴总下手。他们说“上总”之后的成功人士每个月至少有六位数的收入,而他们又说,从事行业,必须用自己的身份证在建设银行申购资格(年纪不达标的都拿自己家亲人的办),到时候银行会给你办张银行卡,以后行业给你的费用都打在这张卡上。你猜对了,我就是要这张卡的明细,从他从“主任”做起的一千多元,到经理再到所谓的老总,只要看了明细,一目了然。假如他们能收买到国家银行的话,那我还能怎么说?我和A说了一下,她也很赞同。下午我们前往本次培训的最后一个地方,赛洛城,吴家山经济开发区祁家山小区,是这边传销的重要根据地之一,跟小日本当年的满洲国似地。
在面包车上,A和B说,让她和吴总说一下我们要他工资的明细。实际上这是个危险的举措,因为我知道他九成九是拿不出来的,倘若如此,我们将陷入一个更加危险的境地。当时我的灰心和丧气已经开始累积的越来越密集,别无他法,单刀直入或许是最利落的手段。这就和突发疾病一样,拖得越久越难办。
祁家山小区从外表上看,是一个有年头的小区。小区门口有一家警务室,A说要不我们报个警吧,看警察管不管。我说好,那就报呗,其实心里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不过时间紧促,就没进去。带我们来的人,穿着一身非主流的衣服,背了个不知真假阿玛尼的包,像所有没有品质的暴发户,不断的搔首弄姿,一定要把这个破包的标志展现给我们看才满意。在其中一栋的四楼还是五楼,一个女孩接待了我们,她给我补的是第一天下午我应该学习的五阶三晋制“比率图”,即乃如何将十万变成一千万中间的复杂过程。房间清洁雅致,我蛮喜欢,心情大好,当时她得了扁桃体炎,说说一会话喉咙就疼。我说这几天一直是他们给我端茶倒水,今天我屈尊,给你倒水,麻烦你给我详尽解释一下。
然后她和我说了从实习业务员、组长、主任、经理、老总依次的晋升和出局制度,还有份额问题,又解释了奖金补助和税率的问题。我当时思路清晰,火气上头,知道要从根源上解决问题,而五阶三晋制就是他们除了“国家暗地支持”以外的另一个支柱性理论。

我在大学里有个关系特好的哥们,绰号“山西”。他有个特点,就是遇到事情喜欢问问题,问的人精神失常,极为烦躁,但你不得不承认,他问的都是对的。此时,我拿出了刘立堃式打破沙锅问到底,不破楼兰终不返的疯狗学习精神,遇到一个有疑惑的,就紧追不舍,陶行知先生说得对:天地是个闷葫芦,闷葫芦里有妙理。你不问它你怕它,它一被问它怕你,一问直须问到底。秉承以上思想,她在好几个问题上被我问的手忙脚乱、张目结舌,只好抛出杀手锏“这个太高级,你现在还不懂,以后就会明白的”,我说你不和我说你怎么知道我懂不懂,我虽然不聪明,但也没笨到什么地步。她只好和我顾左右而言他,转而问我月薪多少,我说实习期,每月都为达到一千而努力,她说那不错,她那会在上海在每月只有两毛钱。我假装不解,说,啊,什么时候,上海还有这么低的工资啊。她说她在嘉定一个镇上的时候,每月连糖都买不起。我说我也在嘉定啊,没听过还有每月送糖的工资,你介绍给我好不好?最后她实在无语了,说我发现你做事情不抓住中心,就在细枝末节上面纠缠。
我想这就是我能够保持清醒的原因之一,一个面包,外表上已经布满密密麻麻的白毛,你说你还能有胃口去吃中间的果酱吗?而世界上所有毁灭人类智性的行为都是不断夸赞这个面包的内里是如何如何的鲜美醇香,以至于你就真的以为这些白毛是味道里的一种,这和我们的“第一印象”一样,其实也不怎么靠谱,都是种野蛮无章的归类。
还有最后一位洗脑师,我已经不想再说什么,简略概括:人黑,前行业厨师,曾在上海七宝,月薪两三万(给我讲课的基本都这样说),现已投身到这项伟大光荣低调的事业中,其父下月“上总”,可见也骗人无数。
他们的理论基本上都是漏洞百出,但是唯一让我无法理解和反驳的是:你看我们这里,这么多人流动,政府为什么不管?(上次A到这边考试过来一次,说是在这个小区有百把人聚集听课,场面较为宏大)啊,当地的经济都是我们支撑起来的。
海明威在短篇小说《大双心河》里写主人公尼克在河边住宿,在帐篷里烧死一只蚊子,“嘶”的一声,他感到满足。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传销是什么破玩意,就像这只蚊子一样,一烧就死,然后我就可以带着满足的微笑意气风发的离开。到了这会儿,我发现,它的确是一只蚊子,饱食世间人血,已经修炼成硕大无朋的妖怪。来的第二天,我在Qq上发表一句说说:好莱坞大片男主角。那会我以为这是动作片,其实那只是预告片给我的错觉。时至今日,我已经离开片场有十天之久,重新定义,我只觉得科幻,而且恐怖。




晚上煮的皮蛋瘦肉粥,少而弥香,我和A一人喝了一碗。A又给我拌的炸酱面,没办法,食量大的坏处。当时我让B把倪康叫过来,因为第二天说好了要去黄鹤楼玩,按正常程序来,三天半了(我的情况特殊,实际上只上了两天半),培训期也就到了,我想带这小伙子一起出去逛逛,争取把他格式化的脑子恢复出厂设置。
谈兴未酣的时候,我看朋友B在不断打电话,又说什么培训之类。谈兴正酣时,陆续来了两拨人,第一波是一个阿姨带一个二十岁的小伙子,第二拨来了三个,一个阿姨,一个年轻女孩,还有一个五短壮实如武松兄长的年轻人。我对这群对我而言非常不速的客人的到来感到不满,心里火气腾的一下上去,加上多日的担心,起了那两个男子干掉的念头。后来想想,毕竟在别人的地盘上,何况这里也不是我的居所,谈不上没有礼节。他们都长着一样和蔼可亲的脸和空空如也和盛满是“$”的脑袋。倘若搁在平时,这当然是最好不过的邻居,可你是有文化的人,“披着羊皮的狼”的寓言自幼便已听过很多遍。
我烦躁的整个人都毛了,到卫生间缓了十分钟,一再告诉自己,冷静,要冷静,没到那个地步。出来后,他们看我脸色不大对,关切的问怎么了。我告诉他们没什么,我这个人不喜欢人多,浑身不自在。他们都笑了,说没事,当年我们也这么过来的。我的恶心加重,到厨房去坐了一会。后来倪康要走,我想我让他来了,不送一下不合待客之道,于是送到门口。我想晚上黑夜无际,他一个即将步入金领阶层的“上总”人士踽踽独行于这条长达十五分钟之久的漫漫长路上,那是何等之危险!那是何等之不可以!我说我送你回去吧。倪康微微一笑,说你在这吧,马上还要上课呢。我心想上屌的课,不是为了躲这个,你以为我要送你啊。朋友B一脸善意微笑,说你在这吧,我来把倪康送回去。
在厨房,他们已经摆列好了迎敌阵型,一条长桌,分列两边,其中刘姓女孩坐在阵首,严阵以待。他们一脸肃穆,好像参加葬礼,说,新朋友,你到这边坐一下。然后皆眉眼含波的望着我,武大郎站起来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接下来请刘经理说话。刘姓经理一副刚成年的样子,脸蛋红红,脸上妆容粗劣的如同无良制造商的楼盘,我心想这逼样都能当经理,窥一斑见全豹,可见这个行业是什么玩意。

杀马特贵族,刘经理开场道,我们将为新朋友告知我们行业的规矩,还有各位朋友的入行经历。
接下来她叨逼叨的念了十八页的《行业规定二十条》,什么纽扣系多少,不准穿什么衣服袜子,还编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国家为培养现代化的商人,照这样说,全中国所有稍微一点正规的公司都在培养现代化的商人,哪里还轮的着这艘破船。之后的更荒谬了,什么派人跟着,监督,不准情侣打闹,不准大声喧哗嬉戏,几点起几点睡。我想起来前两天有一回,我多次喊朋友B“T总”,她就像被狗咬了,急忙回过头对我做噤声的手势,说不能这样喊。A说这样敏感,行业不允许。我说奇怪了,我在上海时候,哥们之间都是这样喊的,这玩意还分地域性的?
我算是一个天性自由的人,受不了太多无理无聊的规矩框框。自从步入社会以来,我见过不少这样的框框,我打破一些接受一些,因为无理也是有度的。有操蛋型、搞笑型、弱智型和犯贱型好几类。但是能集这些于一身的,目前很少,可在这里,我极为荣幸的见识了它们的究极形态。它的长相如此荒谬,它的信徒如此狂热,它的对手如此虚弱。
我虚弱的已经不行了,内心笑的响遏行云,面上还得一副郑重待之的模样,恰如刀郎《情人》中“在冰与火的交缠中挣扎徘徊”。这时候轮到一个读大一的本科生来说他的经历了,瘦瘦的,黑黝黝一副憨厚之象,说他被他爸骗过来的,一开始也以为是传销,后来慧眼识珠,发现了其中不可限量的前途,“我想我在这三年能让我少奋斗五十年,我干嘛还读书”。听后,我的感慨是:你这智商,真符合我泱泱中华教育十五年应有的层次与水准,不在学生会里做个要职真是可惜了。
当时想这些的时候,我当然是乐观与幽默的,可是更多的是愤怒。愤怒有什么用呢?没有任何用处。就算咬碎牙齿,也丝毫无助于事实的改变,我知道。靠文章改变人性的贪欲,有可能吗?我们和传销者,像是站在一条小溪的两边,我们走过去,就变成传销者,传销者走过来,就变成了我们。可绝大多数时候,我们都睁着仇恨的红眼,站在对岸,互相嘲笑,没有人愿意趟一趟,其实那水,只没到脚踝,其实那月,只是个倒影。这些天里,A对我说过很多次,他们也只是受了蒙骗,他们也是受害者。我不想用“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的陈词滥调来搪塞过去,我只想趟一趟那水,踩一踩那月,让两岸的人都能看到,这是什么样的水,这是什么样的月。这世界的悲剧与荒诞实在太多,我能力微小,写一点文章,算竭尽所能。就像向湖里投进一颗石子,发出多大声响,多少波纹,我不知道。我要做的就是投下石子,发出声响。
我越听越搞笑,捂着肚子假装肚子疼,随着他讲话的深入,激情的澎湃,我腰的弧度缓慢下降。这一举动终于引起了武大郎的注意,他说,你怎么了。我说肚子疼。他问要不要上厕所。得令!要得就是这句话嘛。我头一点,"Biu"的窜进卫生间,长出一口闷气。
就在这时候,12月05日的17点49分到59分的十分钟里,在确信警察工商局经侦大队的三位叔叔暂时不会有心情来救我之后,我决定无论如何都要离开了。没有福利保障的社会不是个好社会,没有安全保障的地方不是个好地方。我可以拿我自己去赌一把,但是不能让A受一点点伤害。
朋友B对于我们提出的要看吴总工资表明细给出了答案,说吴总近日太忙,要等一阵子,大约七号左右,可以给我们看。第二天早上,我们和她说,家里有事,必须要离开。吴总,这个风一样的男子,推掉一切繁杂事物,"Xiu"一下就出现在我们面前,吓我一身冷汗。
他说,你们家里人住在哪个医院的。我们以前也有说家里人生病的,结果我们问出医院的科室,打电话一查,压根没有……你想我们为什么对你们这么好,你们有钱让我们骗吗?因为我们之间没有利益关系,每个人都是在帮助别人……这是我的明细表,这是我的卡,你看看,是不是我的。我这只有九月份上总的钱,其他的我是在老家订车,和我弟弟买房子,我把钱打到那里去了。我接过来一看,,帐号是**290,确实有一笔大的,在9月13号,转进来159844元,其它的都是不断的转进转出,到12月5号,还剩7462.8元余额。也就是说,这是个谎言。因为之前介绍这个行业的时候,说每笔钱必须要打到开户者的帐号中,且必须是建设银行。而之后的“订车子,弟弟买房”云云,都是不大高明的圆谎。
这张条子当时我把要了过来,现在还在我这里。我已经不大再看,看的时候我会想,多少个家庭惨淡经营的鲜血就这样被这只蚊子的尖嘴吞食,他们是A说的那样,都是无辜的。
我算是个人道主义者。可我会无能为力的想,杀了他吧。





十点多的时候,我们在恋湖家园小区门口往前一段路那地儿等出租车,招了一辆,说到火车站,不去。第二辆带的人,在我们身后的小区门口走出出租车,A后来和我说是三个人,好像是一家人。而我看到的是一个身着老旧迷彩军服的消瘦身影,把大大的迷彩帆布包从车里拿出来,扛在肩上。
我们打到了这辆出租车。在我的座位下面,我摸到一张票,是厦门到武昌的K904次列车,十二月五号14:43发车,08车013号下铺,票价是429元,可能是他十天半个月在工地上苦出的血汗钱,他的名字叫做邹会清,身份证上显示是1952年,比我父亲还大十岁。带着半生积蓄,来到这个美丽而虚妄的地方,面临,接受前方一场甜蜜惨苦的际遇。
在出租车上,我一言不发,窗外一栋栋新建的建筑代表着整个城市,在我的面前飞驰而过。而我心中弥漫着的只有悲哀,就如同吃了一百斤的苦瓜。方方笔下那个壮烈雄浑,哀婉动人的武昌城啊,我在读你的时候想象了一百种和你见面的样子,始料未及,我就是这样和你说再见的。
在火车站,改签到最近一班的一点四十的动车。来之前我把朋友B给的来时四百元的路费又悄悄放在她在枕头下(行业规定二十条规定推荐人接待新人要花费1000元)。在汉口火车站旁边的永和大王二楼,我终于按捺不住心中很难说是怒火还是憋屈火的一种情绪,很克制的表达出来。
我问朋友B,是不是钱只能打到开户的银行帐号上。
她说,是,只能打到开户者的建行卡上。
我问,能不能不打到别人帐号上。
她说,这个要本人确认并担保。
我问,那你们这个钱是最上面发的喽?
她说,是的。
我说那要担保什么,直接打卡自己转不就好了。那吴总给我的这张工资条上面,为什么没有后几个月的,有也只有零零散散的万把元,其中打钱的少,取钱的多。
她无语。
我接着问,你们工资是不是上面老总发的?
她说是,她上个月就发了三千九,另一个朋友杨玉凡发了四千多(拉了她男朋友这个下线)。结果租个房子,是吴叔叔从工资里拉的一万垫的。
我说意思就是吴总负责发你们工资是吧。
她说是的,她看其他团队,发工资时的短信提示都是来自于老总的户头。
我说好,你们团队多少人?
她说,不清楚,大约七十人。
我说好,就算一半,三十五是吧。吴总只有一张他本人开户的建设银行卡可以接收组织上打来的钱对不对?
她沉思一下, 说对。
我说既然他只有这一张卡能接受,自然也只有这一张卡能转钱。你们最低,就是你这样的,每月三千九,我就算你三千,十个人发三万,三十个人发九万。我给你看看这张卡的明细表,有哪个月十五号往外打出九万元的?
她哑口无言,半晌说,这个工资钱也是吴叔叔的上头给他的。
我说不可能有另外一张卡的吧,组织上有明确规定了。现金是吧?这个对于你们开户的来说,更不可能,因为组织更明确的规定了,所有钱都要通过这张开户卡来收转。是吧?
她再哑口无言。
我问她他们所有的钱是不是只打到一个账户里面。她说对,这是统一的,到了二百万,建设银行会自动转向中国人民银行,给国家。我说你们这个账户有谁知道密码?她说一共五个,必须是经理主管级别,一个开户的,一个持卡的,三个人,每个人知道六位密码其中两位的,只有这五个人凑在一起时,才能取钱。我问,这五人是不是直接上下属关系(在这人拉人的体系里,这就是亲属关系)。她犹豫了一下,说,是的。我说,也就是说,只要这五个人在一起,取钱就易如反掌了,不用通知任何人,取完也行。朋友B说,不会的,这个帐号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换的。A在旁边追问半天,此时大吃一惊,说你们不是说这个帐号十四年一直运行吗?朋友B说,不是的,每当他们上总,这个帐号就换了。
我火气克制不住,怒气冲冲的说,你怎么还不知道呢,这个帐号一换,里面整个团队的钱都被他们一家人给取光了,然后他们拉的人再上来,再取一堆钱。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口口声声说的《反洗钱法》实际上跟这个帐号P关系都没有!
她再再再再次无言以对。
几天前,来时路的出租车上,B和我说了朱飞朱展两兄弟,在她口中,这两人是此地最有知识和潜力的人物,类似古代村落里的教书先生。哥哥朱展曾经在淮南的奔驰4S店做销售经理,前途光明,结果依然火扑飞蛾的投身于这个伟大的行业中;弟弟朱飞在名牌大学读书,一看哥哥抢滩登陆,不甘于后,前来助兄长一臂之力,现在两人手上下线的数目不容小觑,而且听说两兄弟的篮球水平也不错。我真的一直想见一见带有传奇色彩的这两人,见见与我工作品牌对立的销售经理是个什么货色,可惜朋友B约了好几次打篮球,他们那都在”接引“新人,无暇会面。朋友惋惜的说,你没和他俩见面,真是你的损失。我说,确实是损失,不过不是我的,是他俩的。
搜索引擎的网页上显示的是:淮南没有奔驰4S店。
同样,他们口口声声的某年记者招待会上,朱镕基曾经回答一个外国记者的”阳光工程“也完全是扯淡放屁。朱总理历年的记者招待会,官网上都有详细记录,他们连捕风捉影的资格也没有。
其智无,其愚不可及也。
路过红安的时候,我想起来这就是革命老区。抛头颅洒热血的先辈们,你们用生命守护的地方,后辈们让你们蒙羞了,对不起。
A和我说,临走前B和她说,其实她知道这些钱都被上面的老总分了,但是,“我管他呢”。
“我管他呢”。一百年前我们这么说,九十年前我们这么说,五十年前我们这么说,三十年前我们这么说,十年前我们这么说,2012年我们还这么说。从清末的腐败帝制说到辛亥说到五四说到三年自然灾害说到文革说到改革开放说到2012。现在我们这样说,以后还将这样说下去,真是件让人毛骨悚然的事情。
结束这篇游记的时候,是十二月二十一号,玛雅人的世界末日并没有来到。可在中国,湖北武汉,就我所见的这一个开发区里,这一群红着眼睛却无辜的人,随时会看到真正的世界末日。是不可想见的惨痛与绝望。伊本良人,奈何这个迷梦实在太诱人。而这架造梦的机器,又是谁造出来的呢?



再过几天就是圣诞节了。邹会清大叔,希望您已经不在那里。朋友B还在兴高采烈的想着回来找她的大姐二姐,劝其投诚。

上帝啊,借个火,给个光,行吗?   3/4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下一页 尾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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