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于一个农村家庭,上面有一个比我大三岁的哥哥。父亲只上到小学二年级,我记得我几岁时,他就做了眼部手术,视力一直都很差,家里的庄稼活几乎做不了,开农用手扶机经常会撞到树上,开到沟里,把别人的车给刮擦了……总之,各种惊险,必须要有我妈陪着他开农用机才可以。我的母亲一字不识,她二十岁的时候患了风湿性关节炎,病情特别严重,生活无法自理,卧床且需家人伺候饮食。母亲因为患病,也不愿耽误好人家,于是嫁给了各方面条件都糟糕的父亲,嫁过去的当时,我妈就承担了婆家的债务,还要掏钱买婆家的破房子。在婚后的几年当中,我妈的身体才慢慢好转了许多。
从我有朦朦胧胧的记忆开始,我就意识到我家是贫寒的。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吃方便面的情景。妈妈带着我和哥哥在小店里买了两袋方便面。回到家,妈妈在灶上烧好开水,撕开方便面袋,放在碗里,倒上开水。我激动地站在小板凳上,趴在灶台上,下巴放在灶台面上,看着妈妈做这一切,等着美味的方便面。从此以后,方便面成为了我朦胧概念中的奢侈品。学校小店的方便面是八毛一袋,但是没买过,只有学校组织我们学生到外校考试,妈妈才会给我一元钱,我才能拿着这钱买上一袋方便面作为午餐享用。每次吃完,我连袋子都舍不得扔,像欣赏宝贝一样欣赏把玩好久,然后把袋子最外面那层剥掉,露出白色的内层……我还记得这么一个事情。我和哥哥在二叔家玩,二叔家的堂哥和堂妹从家里随手拿出几袋方便面。当时的我就惊呆了,很激动,赶忙摇着我哥的胳膊:“他家有方便面,他家有方便面……”我哥很鄙视地看着我:“有就有呗!”好吧,二叔家是做贩水果生意的,的确有钱,我常常看着堂妹有用不完的零花钱和吃不完的零食,只好眼巴巴地羡慕。
在学校里面,如果能用一毛钱买上一块橡皮,用两毛钱买一把小铅笔刀就足够我兴奋好多天了。买不起练习薄,我就把用过的练习薄上的字用橡皮给擦掉,重复使用;买不起小刀,我就用家里的菜刀把铅笔给削好再去上学。我曾经把同学价值六毛钱的笔给弄掉了,这对我来说简直是欠了她一笔“巨债”,我“分期付款”了好长时间才把这笔债给抹掉。
我背的书包是妈妈做的斜挎包,我的小伙伴背的都是买的双肩包。背着一个双肩包曾经是我的一个梦想!我梦想着有一天会有这么一个场景:我背着一个漂亮的双肩包,高高兴兴地走在上下学的路上!可是,这个场景始终没有发生,永远也不会发生了。
每学期开学的几百元学费让妈妈很头疼。我三年级时,妈妈下了一个决定,让我用哥哥的旧书去上学以此省下一笔书费。因为用旧书,我为此遭到了同学们的嘲笑,他们故意去拽着我的斜挎包,大叫:“让我们看看你的书!”把书拽出来之后,又故意地挤眉弄眼问我:“哎呦,你的书怎么跟我们的不一样啊,哈哈哈……”任课老师不止一次地让我回去给父母做思想工作,让交书费买新书,为此常常在班上为难我、训斥我。因为书的事情,在老师向我发难时,我常常当着老师和班上同学的面抹眼泪,默默不作声,一个几岁的孩子根本就不知道如何为自己辩驳。
除了亲戚救济过的夏天的几双凉鞋,我没有穿过买过的鞋,永远都是妈妈做的布鞋。妈妈给我买的第一件新衣服是我上初二时的一件价格为七块钱的T恤。我穿的衣服几乎都是捡别人穿过的。我的大表哥78年生人,我和哥哥的好多衣服都是大表哥的,甚至是49年生人的大舅妈的衣服。我十几岁的时候,有一次出门。一个阿姨看到我,忍不住说我:“你这衣服也太破了吧……”那件衣服是我大舅妈年轻时候穿的,后来给了我小姨穿,妈妈把衣服从小姨家拿回给哥哥穿,哥哥穿小了就给我穿,几十年的岁月中衣服真真地是被穿烂的。我和哥哥在上高中之前,穿衣服常常是不讲究性别特征的。
我和哥哥的头发在十四岁之前都是妈妈剪的。不要误解我的妈妈擅长理发,她只是负责把头发“剪短”而已。有一次,我剪了头发去上学,班主任看到把我叫到他面前,问我:“你头发,谁给你剪的啊?”“我妈”我回答道。班主任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的脑袋看了一会,做出了鉴定意见:“剪得有些丑。”我知道老师这种说法已经说得很委婉了。
家里买不起毛巾,妈妈就把别人赠送的纱布剪裁成毛巾的式样。因为没有钱,家里的饮食也是相当糟糕。主菜是咸菜和酱豆。买不起什么菜,爸爸嘱咐妈妈在菜里面多放点盐,这样就饭吃能省菜。妈妈偶尔买回来的豆腐和豆腐干,还没上锅炒,我和哥哥就馋得不得了,一会儿吃一点,等到上锅时就没有多少了。妈妈说,那时她看到我和哥哥馋的样子,特别心疼,但是真的没有什么办法。妈妈有时会从集市上买些商贩们卖剩下的烂苹果回家给我们兄妹俩解解馋。有一次,我们兄妹眼巴巴在家等着妈妈从集市上回来,我们跑到路上去等妈妈,我看到妈妈回来了,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蹦到妈妈面前,大叫:“妈,今天有没有给我们买烂苹果吃啊?”哥哥不满地瞪了我一眼:“什么烂苹果,等下别人要听到了!”我默不作声了。我们家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会真正烧几个菜,至于什么端午节、中秋节啦,别人家都在过节,我们家之前就没为此而烧过菜。
我得了腮腺炎,妈妈到庄里找了仙人掌片,去刺,又到墙角处翻砖头捉蚯蚓,把蚯蚓捣成末儿,再放上什么一两毛钱的药粉末儿,糊在仙人掌上,再把仙人掌给贴到我的脸上,好吧,这种方法治疗腮腺炎真的很有效。我身上来热了,不舒服,妈妈会到野外采集野草籽,烧成茶让我喝。得感冒这些小病对我来说,都是小事情,我17岁之前得感冒,就没吃过药打过针,全都是自己扛过来的。
2000年初,龙年春节前,当时的我才刚满九岁。一场火车车祸夺走了我的双腿。这场突然袭来的灾祸对我们贫穷的家庭是无情的打击,我也像是掉进了一个冰窟窿里,我努力在水里挣扎着扑腾着,可是我觉得自己被冰水侵蚀,我感到冰彻寒骨,慢慢地在窒息……铁路方面的事故是不赔钱的,只负责出医疗费。妈妈就在医院里面给别的病人当看护以此挣取我们娘俩的生活费。在医院里面呆的这七八个月的时间里,有些好心人给我送来了衣物、文具和书籍。这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有了像模像样的衣服、文具和书籍。
在我出院后,爸爸给我买了一辆轮椅,轮椅必须得放在学校当课桌和椅子用,在家里我就只能坐在床上、地上和三轮车里,我无法行走,就用双手撑着身体在地上移动。家里是绝对没有经济能力为我安装假肢的,这十几年的岁月当中,我都是靠着自己的双手、轮椅和妈妈的背过来的。家里穷,我又残疾了,支付上学的费用变得更加严峻。当时镇妇联有“春蕾女童”项目,我是入选了。这样,家里面只需要掏一部分费用即可,热心人士也会资助一部分。在我小学和初中阶段,我可是向好心的叔叔阿姨写了不少感谢信,后来一位叔叔到我家,笑着说:“哈哈,这小丫头可仁义啦,我抽屉里有她的感谢信一叠呢……”说实话,当时的我听了挺不好意思,因为我怕打扰到对方,加上性格内敛,自己只主动写过一两次,后面的都是镇上的工作人员叫我写的。但是,这资助的钱有时并不是说一开学就能准时交到学校手上。负责收费的班主任把手心朝上,敲着我的桌子,发出“咚咚咚”的敲击声,做收钱的情状,吐出几个字:“交学费。”我不好意思地说:“我问了镇上,说是快给了。”老师说:“快给了,这也没给。”我所能做的就只是默默地把头低下去,不知说什么好。班主任知道我家情况,也不得不宽容一段时间。每次统计学生联系方式,他都会忽略我家,因为我家里没有电话。
上了初中后,学校离家特别远,妈妈会常常拿着饭盒在路边等待同学,让他们给我带午饭。有时饭带到学校特别晚,我已经饥肠辘辘了。或者我会让同学替我打上两毛钱的开水,泡上一袋方便面,每天都吃方便面,你真的会想吐(好吧,曾经的美味方便面已经被我“唾弃”了)。但是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吃,只为填饱肚子。碰到没有晚自习的上课日,为了不让同学麻烦,中午我就不吃了,忍受着肚子饿的折磨,回家再吃。而有自习的夜晚,常常回到家都已经夜里十一点了,我早已饿得不行。有人曾奇怪地问我,不能买点吃的喝的带到学校吃吗?我想说的是,那时家里哪有钱还给你买吃的喝的。我清晰得记着,我曾经为了节省一毛钱的水而渴得情绪焦虑,为了节省那一毛钱,我在回家的路上已经渴得不行了,妈妈在半路上赶紧去别人家找点水给我喝。而每次我打开妈妈为我准备的午饭饭盒,我的饭菜常常会受到来自我同桌的鄙视。他竟然对我说:“这样的饭菜,我吃不下……”以至于我后来读萧红的散文《饿》,真的深有同感。“我拿什么来喂肚子呢?桌子可以吃吗?草褥子可以吃吗?”当年的我,曾多少次呆呆地看着周围的事物,脑袋里混沌地想着这个那个东西要能吃就好了,如此这样,我随手就能拿过来吃。
有一次,一老师播放磁带的机子坏了,他在班上说:“修理的师傅说是要15块钱左右,这钱总不能让我来掏吧,这机子是为班级每一位同学服务的,每人交2毛钱吧,班级统一收一下。”我们班当时大概有八九十名同学,收完钱后,该老师来上课,他把钱袋子拎到讲台上,忽然看着我,点着我的名字问:“xxx,你也交这钱了吧?”我当时就愣了,说自己交了。他好像才放心地点点头。我心里有些不舒服,怎么是看我家穷,怕我不交这两毛钱嘛,全班那么多人,为什么只点我的名字,只问我?哦,是看我穷,我能交得了,大家就都能交得了的意思吧。还有一次,我在某竞赛里获得了三百元奖金,某老师告诉我,学校打算不把这笔奖金直接给我了,就充当我以后的学费吧。我明白他的意思:学校担心我以后交不起学费。我把得到奖金的消息告诉了妈妈,妈妈很高兴,毕竟这对我们家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呢。哥哥正好那时候在县城上高中,每个月都要回来拿点生活费,也恰好那时,家里凑不足哥哥的生活费。妈妈跟我说,你看看能不能到学校跟老师商量下,先把你奖金要回来,以后的学费以后交应该也可以的。我到学校后,问老师能不能先把我的奖金给我。老师瞪着眼看我,你现在要这钱干嘛。我解释要给哥哥做生活费。谁料,老师伸出他的食指,指着我不高兴地说,你这是挪用款项!我当时就愣了,我要我自个儿的钱,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怎么叫“挪用”呢!这个词,我只在电视里贪污腐败新闻里听过,如今没想到这个词,我的老师竟然把它用到了我的头上!我到现在为止,可是没欠学校一分钱学费啊!但是,老师既然态度坚决不给,我也就没再说什么了。但是事情的发展让老师的希望落了空。市里面发奖金的人正好来学校考察,就直接当着众人的面把三百元的奖金和两百元的购书券发给我了!我拿着那三百元回家,正好解决了家里的燃眉之急,多年后,每当回忆这件事时,妈妈都感慨说当时家里多亏了那三百元!
我中考那年,中考分数是全校第一,排名是完全能够上市里面最好的一所省示范高中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貌似是填报的志愿表上有填报纰漏)我却被另一所省示范高中录取了,学校里面比我低几十分的同学都被最好的那所给录取了。同班的一位分数很高的同学也发生了跟我同样的情况。他老爸当时在深圳,一听急了,当夜连坐火车赶回家,拿了九千块钱让他儿子上了最好的高中。我呢,只有认命,老老实实地,心情特别纠结地到了录取我的那所高中报到。但是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那所高中了解了我的情况后,免除了我的一切学费,给我和妈妈提供了一间房子,允许妈妈在学校陪读,并给了我妈一份校内的清洁工作。我想说的是,幸亏当时我的高中给了我们母女这么照顾,才使得我们家度过难关。要知道,哥哥当年也是高考,他本打算不去上大学了,这下,我上学的困难解决了,哥哥也能去上大学了。
真的,有时候,别人给你的一个帮助,就会让你改变人生的走向。
2009年,我考上了大学。我所在的大学也对我各方面非常照顾,我也得到了社会上好心人士的学费资助。我的学习和生活环境和条件在大家的帮助下,改善了许多。我自己在大学里面拿了一些奖助学金,课余时间会带一些家教,这些钱也补贴了家里的生活,减轻了家里的生活重担。
如今的我还在读研,我依然贫穷,我的家庭经济条件依然不好,但是在众人的帮助和自己的努力下,毕竟有了一些起色,而且我觉得我精神上是富足的。虽然曾经受到过某些人的“另眼看待”,但是我也遇到了许多给我温暖和关怀的老师、同学、朋友、长辈、热心人士等。刚上大学那会儿,上计算机、英语视听说等课时,我甚至都不会开关电脑,不会点鼠标,是我的可爱的同学手把手教我从头开始(初高中的电脑课都在楼上,我身体不方便,从来未去上过电脑课,也从未接触过电脑),让我克服了对新事物的畏惧……
回首往事,我的确因贫穷因残疾而自卑,经历过不少艰辛,心里难免会有创伤,在写上面的某些文字时,忆及往事,因痛苦和艰辛也潸然泪下。有些梦想,因为金钱的缘故,至今不能实现。我有过怀疑,但是,我仍然选择相信,相信轮椅上的我也会“走”出一条光明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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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 附加几句话:
不好意思,没有一一回复大家,但是很感谢每一个看过此文、评论和点赞的人儿~
希望此文没有一种灌心灵鸡汤的感觉,这是我真实的感受而已~
祝福你们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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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8.21 更新部分
很久没来这个答案了。今年3月份毕业了。过去的这几个月因为找工作的事情压力好大,心里好压抑。家乡在一个小城市,我身体属于重残,家里并无背景和关系可言,所以对我来说,找到一个合适的工作是多么的困难!好在通过努力,现在有一个比较好的结果了,工作基本确定了,体检刚刚结束。感谢大家的关注。希望大家都好好的,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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