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一个富二代的自我毁灭。
壹
没有爱情故事的文艺地
“我的爷爷奶奶，还有父母，都在那时候被杀掉了。当时我才6岁。每天只能领到这么点救济粮。”
柬埔寨的导游说起那段自己并不记得的“红色高棉时期”，像在说隔壁老王家的孩子。他本来瘦小的手，比划起那份救济粮时，却显得绰绰有余。
1975至1979年红色高棉时期，柬埔寨全国至少四分之一分口死于非命。
这是我在柬埔寨听到的第一个故事。不是梁朝伟在《花样年华》里对吴哥窟倾吐的秘密，亦不是某个法国人在暹粒和柬埔寨姑娘的爱情传奇。
吴哥古迹，在古代，幽静端庄如爱情圣物；搁现在，灰暗炫酷又适合雪白婚纱，或一袭红衣。
可它竟然无关爱情，只关乎遗忘，关乎血腥。
红色高棉自称是“最纯洁”的共产主义，消灭城市、取消货币、禁止正常夫妻关系。翻看历史依旧无解，一个贫穷的农业国为什么要杀掉这么多劳动力。有人骂越南惹是生非，有人怪美国从中挑拨。
可柬埔寨并不是一只替罪羊。它如同一个没落的贵族，只拿得出祖传的古董，混迹于现代社会的本事，却是一点都不会。
我最欣赏的文明，是在灿烂繁盛时，浪恬波静，落寞凋败时，水波不兴。
柬埔寨不属于这一种。
贰
吴哥是迟早会花完的遗产
高棉两字，曾经代表着能和唐宋共存的亚洲古国，跨越柬埔寨、越南、老挝、泰国、缅甸和马来西亚。
吴哥，意为“城市”，公元1世纪扶南王在湄公河三角洲建立这个大都市，古刹数百，阡陌交通，朝圣的，旅游的，每个人以不同方式分享它的繁华。
《花样年华》的结尾，梁朝伟贴着吴哥窟的石墙，对着石洞，将一切不可言，统统倒给了千年古刹。外人看觉得文艺有调性，只有过来人看，最古的神迹，才能化解最深的情愫。
艺术的最高境界，一定是以理性和精确铺垫的。电影如此，建筑亦是。
如果俯瞰吴哥窟这座毗湿奴的神殿，层次分明，以护城河养绿洲，以绿洲护古寺，正中是象征印度教和佛教中须弥山的金刚坛，坛上立着五座宝塔。
在严谨的规划之上，才是艺术发挥之地。
吴哥美，美在浮雕。里头多少佛像仙女，是盲人也能摸到美的壁画。连仙女生没生过孩子，都在外貌上有区别，更不用说宗教意义上的细节精细程度。考古学家曾对佛像进行人脸分析，发现与现在居住于吴哥窟附近的居民骨骼相似。
祖先建造了吴哥，后代却只能消费吴哥。
世界上但凡如吴哥窟这样的古迹，都被精心保存，一洋之隔的马丘比丘，每天只允许2500游客进入。柬埔寨因为没有工业，高度依赖农业和刚开发的旅游业，连吴哥窟里曾经圣徒攀爬的90度阶梯，纵使摇摇欲坠，事故百出，也曾对游客开放。
奇的是，摇摇欲坠的石梯，圣徒可以稳稳地扶摇直上，游客却总有跌落，死伤不少。也许心不诚，哪怕是平地也会走歪路。除了依旧在古寺里修行的僧侣，估计连当地百姓也未必再愿在攀登。因为在他们眼里，佛未能帮他们免除战乱贫穷。
一个继承万千家业的富二代，挥霍殆尽，吃着老本，腐败之风比脸还大。柬埔寨的海关向游客明收小费，孩子向游客强买强卖。这样的国家在中国人眼里充满商机，也让无数中国人望而却步，因为任何地方都明着受贿。
回来朋友问我感受，吴哥大小遗址是让我极度沉迷的沉稳静穆，所有佛像面目和蔼，毫无威严，喜欢得不行；而吴哥之外的世界，我真是一秒钟都不想停留，好像拯救他们的生活是我的分内之事。
故宫催生了多少国民自信，吴哥就摧毁了多少国民尊严。
穷会改变人对待世界的方式，但富也未必能改变人在世间的心性。
多数观光客记不住古迹的名字，搞不清印度教的三神，因为沿街强卖的妇女，抢包的飞车党，和乞讨的孩子，更扎眼。
就这样，一代代没有悬念的轮替。
叁
采尽野花，才守得住白莲花
常说互联网时代是个人英雄的时代，可整个历史本身就是个人英雄的时代。
过往的繁华比现代人的肾还要虚，被记住的，不过是“诸王中光荣的狮子，胜利的“阇耶跋摩一世，和奠定现代柬埔寨的阇耶跋摩七世。
被人称颂最多的七世，在度娘上也不过两页文字，叙述他在耳顺之年，登上帝王台，一统千秋的传奇，修建多数吴哥遗迹的伟绩（为母建塔布隆寺，为父建圣剑寺，为百姓建涅槃寺，为己重建巴戎寺），以及把国教印度教改为大乘佛教的故事。
塔布隆寺，供奉智慧女神，以阇耶跋摩七世信奉佛教的母亲的容貌所雕塑，处处有佛教融合之理念，比起吴哥窟，又多了女人柔美细腻之气质。
260座神像，39座尖塔，566座宫邸，79365个人力，500公斤金碟，35块钻石，40620颗珍珠，4540颗宝石，所有的数字，都不及石缝上盘根错节的古树让人表情包上脸。在19世纪被法国人发现时，巨根缠着神庙，分不清是守护，还是摧毁。
树再无情，也比人活得明白，一边紧抓古老的繁华，一边蔓延出自己的样子。你若咬定了人只活一次，便没有了随波逐流的理由。
寺内一座敲心塔，站在塔里背靠墙，拍打胸膛，回音缭绕。众人在此，只敢扪心，不敢自问：
最底层的植物，却比人更通佛性。我们好不容易爬到食物链顶端，仅仅是为了吃肉吗？
佛会怎么回应呢？他只会报以“高棉的微笑”。
他就在巴戎寺。
巴戎寺金字塔形的建筑，最高处是一座涂金宝塔，建于两层空心台基之上，暗示天人合一，息息相通。周围48座宝塔，48座微笑四面佛，全部按照阇耶跋摩七世本人模样雕刻。这个笑容远比那些精细浮雕要难刻，洞悉一切的似笑非笑，一定是一名有悟性的工匠所为。微笑的国王如菩萨惠泽众生，却又把佛的莲花宝座顶于头上，以示对神的尊重。
辛苦了阇耶跋摩七世，把等级森严、保护毁灭之神对立的印度教，改为众生平等、修行包容的佛教，却没让柬埔寨人真正活个透彻。
柬埔寨人以为，连崩密列这样的千年古迹都只剩枯藤老树，断垣残恒，人生在世，又何必如此拼命。
可古老神迹真正的启示是，即便成为废墟，也要美得不可方物。凑过了千年的热闹，才甘心宅在密林之中，孤芳自赏。
男人采尽了野花，才会守着一朵白莲花。
自古从来都是先拿得起，才有放得下。
@米字橙（微信号：ChengziU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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