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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玻璃碎片与淡红果汁洒了一地，刚才还人声鼎沸的小店顷刻间噤若寒蝉，在座的十几位客人齐齐望向了闹剧的中心。
被拒绝了的男人嘴唇微微颤抖着，好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但还是迫于少年凶恶的目光而止住了。
“你滚，我不需要一个罪犯来当我的父亲。”
兴许是察觉到了众人的视线，男人压低了声音。
“小岚，我……”几年前在这一带可谓是呼风唤雨，手眼通天的男人低声下气的乞怜着。“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一次照顾你们娘俩的机会……我知道，这些年你和你妈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韩岚凄然一笑，指着脸上那道尚未凝结的伤疤说道。“你也知道我们过得不好，你知道我们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从你进去那年开始，学校里就流传着一个我是小疯子。如果同学有东西不见了，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是我。如果有同学和我打架，被骂的总是我，哪怕是他先挑衅先动的手！就连我妈出去买菜的时候，背后受过的白眼，比你服刑的天数还多。这些苦，我能和谁说，又怪得了谁？谁让我是一个罪犯的儿子！”
语毕，韩岚扬长而去。男人只觉眼前一黑，太阳穴处暴跳如密集的鼓点。他扶着椅子的扶手慢慢的坐下了，然后痛苦的用双手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不时从喉咙里发出几声低沉的哀嚎。
2
“喂，疯狗。”班里的刺头翘着二郎腿，懒洋洋的叫嚣道。坐在他前面的韩岚没有搭理，而是继续对着一道数学题发呆。“哟呵，有种了啊？”一个书包砸在了韩岚的头上，李烨站了起来，盛气凌人。
“你到底想怎么样？”被砸歪了头的韩岚不卑不亢的问道。李烨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眼睛中有三分之二都是白的，这让韩岚想起了小时候听奶奶讲过的故事，里边的妖魔鬼怪都是这般丑陋模样。
“揍你，需要理由？！”
班上的同学看着对峙的两人，没有人出声阻拦，也没有人去告诉老师，他们就这样看着。脸上毫不掩饰的厌恶如出一辙，仿佛都在述说着同一件事——斗吧，你们俩斗得两败俱伤才是最好的。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班级恶霸，也没有人会喜欢一个罪犯的孩子。
可林珑，是一个例外。
“又和人打架啦？”林珑心疼的摸了摸韩岚额头上的伤口，尽量轻微的动作还是惹来了韩岚的嘶的一声倒吸冷气。
“吃吧。”林珑拿出了一个快餐盒，递给韩岚。“吃完了就回家洗个澡，别在外边瞎逛了。要是让阿姨看见你这副脏兮兮的样子，又要念叨你了。”
“今天……我见着他了。”韩岚嚼着一块红烧肉，含糊不清的说道。“结果怎么样，和阔别已久的父亲第一次见面。”林珑玩着手中的硬币，她不会那些转币的技巧，只能单调的抛起落下。在硬币悬空的那一瞬，揣测着最终落在手心的会是哪一面。
“不好。他当年犯浑，关进去六年是罪有应得。可我妈是无辜的啊，六年啊，一个女人能有多少个六年，我妈上街买个菜背后都要被人指指点点。”韩岚自嘲的笑了笑。“不过也好，没几个野男人敢夜敲寡妇门，他当年打出来的声名还在，都害怕出来了自己被砍手砍脚。”
林珑惊讶的咦了一声，直夸韩岚老爹厉害。韩岚放下了已经空了的快餐盒，极其不雅的打了个饱嗝，惹来女孩一阵窃笑。“什么啊，就一死骗子，好不容易狠下心来干一票大的，结果还栽了。”韩岚接过林珑手中的硬币，奋力掷向汹涌澎湃的沧澜大江。硬币短暂的飞行后，在并不平静的江面上溅起了一朵小小的浪花，这很快又湮没在了大潮之中。“都是假的，今天我不过是捡了一个硬币，明天你听到的版本可能就是我中了500万。”
“你被人欺负的事……准备怎么办？”林珑关切的问道，韩岚被校园里的刺头合伙欺负的事，不是一天两天了。“还能怎么样？没钱没势的，和他们打呗。”韩岚神情黯淡，看得女孩心中一涩。
“走啦。”韩岚站起身来，朝林珑挥了挥手。“喜欢多管闲事的林妈妈，再见！”
林珑笑着拿起那个空掉了的快餐盒扔了过去，让他快滚。
3
“你他妈的很能，是不是？”啤酒瓶碎在了他的肩上，韩岚的右手软软垂在身侧，无法动弹了。
李烨，以及他的几个好哥们推搡着把韩岚逼进了一个没有监控摄像头的小巷。他们丑恶的嘴脸，在这无法无天之地彻底暴露无遗。“你这种人，居然也敢泡我们X中的女神。”其中一个满脸青春痘，酷似一根狼牙棒的哥们痛心疾首道。
韩岚知道了，他和林珑那点破事被发现了。尽管韩岚自己的内心对这位X中女神也是蠢蠢欲动，可两人的关系确实是纯洁的革命友谊。林珑会帮助他纯粹是出于同情，要是这根行走的狼牙棒有一天被人揍得鼻青脸肿了，没准林珑也会不吝爱心的伸出援助之手。
韩岚似笑非笑的看着这几位癞蛤蟆都不算，却毫无自觉敢去觊觎那只高贵天鹅的兄弟，一字一顿的说。
“我就是和她有一腿，你们要是有种，今天就打死我！”
3
男人醒了。
坐过监的人想再找工作的难度无异于上九天揽月。他把家里的近亲远戚都求了个遍，才凑够钱租了现在这间三十平米的小房子。可这也只是权宜之计，如果这个月还找不到工作，下一月就得去桥洞和流浪汉为伍了。
哒…哒哒……
男人讶异的看着那扇掉漆严重的木门。他交的朋友都是些狐朋狗友，一听他出来了，巴不得快点和他撇清关系呢。亲戚也没几个愿意和他往来的，这大清早的，会是谁呢？
他打开门，看见了满身浴血的韩岚。
“别告诉我妈。”少年嘶哑的说道，而后栽倒在了地上。眼中看到的最后一幕场景，是男人手忙脚乱的抱住了他，黝黑的脸上已是泪流不止。
屋里的韩岚喝了点粥就睡着了，现在已经过了几个小时了。男人自知惹人嫌弃，在他醒来之前就跑了出来。现在倚在走廊的墙壁上站立着，面色隐晦。
自己的儿子都被人打了，当老子的还没点作为，不是太窝囊了。
六年牢狱确实改变了这个曾经暴戾恣睢的男人很多，他学会了鞠躬与对不起，学会了退缩与容忍。可龙有逆鳞，触之即反。家人就是这头老龙的逆鳞，沉寂已久的热血再度翻涌上心头。男人试探性的挥了挥手，还是像当年一样极具爆发力与速度。很好，没有荒废。男人眼底下是藏不住的跃跃欲试。
“你又准备被关进去六年吗？”韩岚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正好看见了这野心勃勃的一幕。“是不是？”男人在儿子的逼问之下支支吾吾的，不知从何辩解。“我有我自己的办法，不用你多事。”
“你这身体……”男人担忧的看着韩岚，害怕他又去找那些不良青年拼命。这年头手上收不住劲的大有人在，他不想下一次看见儿子的时候他已经成了一个残疾人，甚至是一具尸体！
“不，我会用正道击溃他们。”韩岚咬牙道。“消灭黑暗的最好方法，就是将其置之于光明之下。”
4
“韩岚，你知道吗。”林珑仰头看着璀璨的星空，说道。“今天有人往我爸的办公桌上放了一份文件，是关于你的。”听见是关于自己的，专心偷看林珑侧脸的韩岚总算正色过来，但又带着点满不在乎。
“先别说，我猜猜，应该是关于开除我的事吧。”韩岚享受着林珑诧异的目光，尽管是在述说着一件坏事。
“那群不良青年四个打我一个，硬是挂彩了两个，真是丢人。现在估计是去找有权位的父辈诉苦了，走恶心人的路子吧，切。”
“韩岚，你这性子得改一改。这事我爸已经压了下来了，你可不要再搞出什么事情来了，真会被开除的。好好读完高中的最后一年，安分点。”林珑侧头看向韩岚，惊觉韩岚也在看着她。双方的面容倒映在了两人清澈的眼睛之中，都不由得脸红了起来。
“好，我不会再和人打架了。”韩岚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恰逢晚风阵阵，春意微醺。林珑笑了，韩岚也跟着笑了起来。
5
我不喜欢掷硬币，非常不喜欢。
硬币抛起的那短暂的过程中，空中的每一次翻转都代表着结局会截然不同。可没用，落定的那一瞬间全部都已成定局，没有得到预期结果的人也许可以选择再抛一次。但人生不行，结局分晓的时候，是正是反都得坦然受之。
我叫韩岚，是一个即将被开除的问题学生。我有一个因为暴力胁迫他人而锒铛入狱的父亲，我被人歧视与欺负了整整六年，但好在我也没有忍过。鼻青脸肿早已是家常便饭，有时候更是带着一身伤痕。久而久之，连母亲都看淡了。
我今天准备做一件事，一件可能会让我后悔莫及的事。可真正接触过黑暗的人，才更渴望光明，不是么？上帝给我的人生抛出了反面，我偏要把它翻过来。
“同学，能问你几个问题吗？”韩岚拦住了一个行人，同时开启了手机的录音功能。“请问，你受到过校园暴力吗？”尽管当事人矢口否认，但在韩岚的旁敲侧击之下，还是挖出了不少证据，他心满意足的走了。
“你好，同学。能打扰你三分钟，问几个问题吗？”
…………
一篇关于校园暴力的文章刊登在了S市日报的头条，像是巨石投入大江，激起了千万层滔天波浪。有关部门大发雷霆，下令要严惩这种行为。那些不敢说话，默默的忍受着欺凌的同学都纷纷站了出来，控诉着曾经受过的屈辱。仅X中一所，就有五位学生被勒令退学，三十余位受到处分。李烨，正是那五人之一。
光明之下，黑暗无处遁形。
“你厉害了，那些曾经欺凌过同学的不良青年都被校方勒令退学了。”林珑破天荒的约了一次韩岚，以前那些见面都是因为偶然。“可你也要被退学了。”
李烨这条丧家之犬势必是要将韩岚给供出来的，眼下正是严打校园暴力的时候，经常与他人打架的韩岚肯定最终也会落得个退学的下场，韩岚对此毫无怨言，甚至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可奇怪的是，林珑眼睛红红的，好像是刚哭过。韩岚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自己，只能怀着歉意的低下了头。“我……对不起。”
“以后准备怎么办？”林珑问道。“找个
工作，得过且过吧。”韩岚尴尬的挠了挠头，还真没想过以后的生活该怎么过。
“就这样？”韩岚居然听出了林珑话语中挑衅的意味。“我的韩大侠就这么颓丧？好歹也是刚揭露了校园暴力的英雄啊。”
韩岚听得一脸迷茫。林珑眼里是按捺不住的得意，把一张纸条甩在了他的脸上。
“我我我……我还能继续读书？！”韩岚看着那张X中的录取通知书，目瞪口呆。“对，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学弟了。来，叫声学姐听听。”
林珑哈哈大笑，韩岚看上去不可思议的事，其实并不难。在这次事件中韩岚作为的是正义的一方，现在在S市谁不知道有一个叫做韩岚的高中生侠肝义胆，敢于揭露不为人知的阴暗面。而林珑的老爹也乐得顺水推舟，给他走了一个后门。
林珑看见他这副傻样子，气不打一处，作势要走，结果被韩岚一把拉住了手臂。“你，你刚才说啥？”短短几个字，仿佛耗费了这个坚强少年毕生的气力。
“啊，我说你能重新回到校园了啊。”林珑被他搞迷糊了。“不是，你说我是你的什么，什么。”韩岚一脸坏笑。反应过来的林珑顿时红透了脸，奋力挣脱了韩岚的手，拿起了桌面上的菜单，不多不少，刚好遮住了自己的脸。
“傻小子，连妞都不会泡哟。”男人站在不远处，看着场面尴尬的两人偷笑。而在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中年女人。她轻轻的拍了男人一下，嗔怪道：“你当年不也这样？还好意思说咱儿子。”男人豪爽的大笑道：“嘿，我可比这小子厉害多了，哈哈。”
6
我还是很不喜欢掷硬币，可我却没有那么讨厌它了。
如果你是在与人打赌，那可千万不要去翻，出千是要被揍的。
可如果是生活，那么翻过来就好了。 3/3 首页 上一页 1 2 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