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枕头越来越瘦,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问她,你怎么啦?
她说,每天晚上你睡的都是我,可脑子里想的全是别人。
我有什么办法呢?
以前,我跟女朋友说,我又梦见了谁谁谁。
女朋友就会厉声质问我,你为什么不梦见我,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我就摊摊手,解释道,做梦呀,又不是皇帝翻牌子咯。
她摆臭脸不理我。
我又捂住鼻子,戳戳她的脸。她就像无数个气球爆炸一样地哭了。
她哭的时候,我就平静地数数,到底爆了多少个气球。
噢,一千三百一十四个,那么多个气球,你咋不上天呢。
总之梦有随机性。不管我睡在谁的身上,脑子里的事情,肯定是管不了的。
所以,我也不打算再对枕头多费口舌,只好不要脸地盯着她看。
她的中部微微凹陷,两端撅起,显得又生气又委屈。
可不是吗,这也是一只枕头最性感的时候。
2
其实,我常常和女朋友吵架。但我是一个有办法有本领的人。
比如说,路由器或者别的什么机器坏掉,我就会拿起一支笔对着“RESET”的小孔戳戳戳,这样就重置了它,它就能运行如常。
任何事物,都有“RESET”的按钮。任何问题,都有根本的解决方法。
所以,只要如法炮制。
对准她的“RESET”孔,重置她,重置她,再重置她。而她呢,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初始化的颤抖。我们总是这样和好如初。
爱是有门道的。至于修复爱情,也需要依靠这扇门这条道。
起初,女朋友对这样的和解方式欣然接受。
后来,她才开始质疑:问题一定出在我这里吗,为什么不是戳你的“RESET”孔呢。
当然,这不是我们感情龟裂的真正原因。
那天,我探头探脑地进入她的身体,随即听到“滋滋滋滋”的声音。
当然很熟悉。把烧红的木柴伸进冷水中,伴随着几缕青烟,就能听到滋滋作响。
为什么小时候会痴迷于这个无聊的游戏呢?
为什么小时候会喜欢听到这个扫兴的声音呢?
哎,再也找不到她的“RESET”按钮了。
我感受到世界的真正复杂,以及绝望:任何问题,原来都没有单一而永恒的解决方法。
我开始深刻反思我莫名其妙的童年,并且,将之观照进我莫名其妙的彼时彼刻。
简直就是刻舟求剑啊。
我茫然得出了神,伴随着一进一出之间、发出的“滋滋滋滋”的声音。
3
总之,并非是我的错。
并非是我选择了女友。是爱情选择了我们。我没有这么瞎。
从此以后,我就和枕头相依为命了。
那时候我们都经历着一段糟糕的时光。
举例而言,有一天早晨,我昏昏沉沉地醒来,发现肩膀处尽是羽毛。
天呐,我竟然已经憔悴到,连我的隐形翅膀,都开始掉毛了。我慌张地惊叫起来。
就是在这个时候,枕头她开口了:大惊小怪什么,这是我的毛啦。最近我掉毛很严重。
她就是以这种正常人看神经病的姿态,以我的床为据点,侵入到我的生活。
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我用一种不服输的态度,把她抓起来,用力地抖了两抖。
如同游丝,一股好闻的味道传入我的鼻腔。嗯,是我身上的味道。
怎么讲呢。很吊诡,一瞬间,我在这种融合里,察觉到自己的痕迹和存在感。
过了很久,我才发现枕头也有非常严重的失眠。
那晚,我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吵得睡不着觉。其实,即便没有这样的干扰,我也会失眠的。
人是很不可理喻的,总是要把这些难以说清的状况归咎于外因。
我翻箱倒柜地寻找音源,有些害怕。
已经很晚了。枕头说,不要找了,是我的心跳。
她终于告诉我,我每天都睡在她的乳沟里。她已经失眠得神经衰弱,心跳特别快。
我居然有点不好意思,顺势就着失眠的话题和她聊起来。
她问我,为什么也失眠呢?
是啊。我总是失眠,然后对别人道一句又一句的晚安。
也有可能,是我把所有的晚安都奉献了出去,于是,我失眠了。
睡眠是对尘世的逃脱。我就这样被困住了,无从逃脱。
但是,人生总是需要一点点安慰。
我说,辗转反侧的时候,是被人在念想,是在被她们的思念拨过来又拨过去。
她平静地说:别扯了,矫情鬼,是你还在想她。
那些不被理解的深情,总是被笼统地称之为矫情。
不过,还是被一只枕头戳穿了。
她的关心和我的睡意哪个先来,变成每个夜晚的悬念。
说永远爱,没信心。等不等得到,反正好像总可以等更久的。
譬如此刻,我摩挲着她送我的玩具车,从左手推向右手,再从右手推向左手,就好像年幼时看着钟摆出神。
往事会在这个时候一点一点地浮现在眼前。
哎,我都记得,她却逐一地忘记了。
共同经历的往事最后变成我独有的记忆,好像它们统统只是我的梦境。
明明不健忘的是我,偏偏如梦一场的也是我。
夜晚总是这么熬糊。留下的残渣变成了脸上的黑眼圈。
良久的缄默。
枕头突然说,你啊,总是在我失眠的时候失眠,真是会掐时间。
说得好像是我在安慰她,突然觉得心里暖暖的。
4
有一天,我心疼地对枕头说,今天换我来做你的枕头吧。
就把头垫在了她下面。她也表现出难得的高兴。
但是没过多久我就推开了她。
她的心事好沉重,压得我根本喘不过气来。
我问她,这么多年了,你就这样一直默默承受着我的吗?
她点了点头。
我俩面面相觑,都叹出一口长长的气。
因此,我总想给枕头补偿点什么。于是,才养成了每晚洗头的习惯。
但每天早上,我还是要把头发洗一遍。
因为枕头是一个淘气的女孩子,她总是要折腾一晚上的时间,把我的发型弄得乱七八糟。
在这方面她神乎其技,每天都不会重样。
哎,很令人生气的,又真的很好笑,哈哈哈。
后来,我的失眠稍有好转。
因为终于明白,幻想比奢望更实在。
画饼或许可以充饥,等天上掉下来能吗?很多快乐是可以虚构而来的,但别妄想、别指望。
于是,我干脆就把那些记忆当作梦境,付诸脑后。
而枕头,在每一个她失眠的夜里,一点一点地把这些梦境和幻想吞噬掉。
床,终于从痛苦的深渊,变成了稀释心事的容器。
终于有一天,突然脸颊感到湿润,就惊醒了,发现枕头哭花了脸。
我拥她入怀,轻拍她的背。
她更难过,噗哧噗哧地抽泣起来。
没有办法,我只好坐视她的眼泪滴落,缓慢地洇开又迅速干成泪痕。
又睡不着了,人在失眠时首先就会想到数数。
她后来终于发现我在细数她的泪滴,才破涕为笑。
那时候,我已经数到第九百一十一颗了。
现在,我已经习惯,枕头突然就会湿掉。
有时候,我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的眼泪。
一如很多时候,我也分不清楚,我到底是睡醒了,还是失眠到天亮。
无论如何,我都会紧紧地抱着枕头,摸摸她的头,再和她一起缓缓地平静地闭上眼睛。
就好像时间随时要把我们冲走似的。
就好像末日正在一点一点地来到我们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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