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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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节·笼中鸡,传送门:
第六十七节·杀生,传送门:
第六十八节·一剑,传送门:
第六十九节·自由,自由?,传送门:
第七十节·古兽,传送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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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等,生来不自由!”
有个声音似在耳边缭绕,若有若无,缥缈不定。
声音低低徘徊着、徘徊着,忽然炸响。
一声轰隆,如远空雷霆!
黑暗中,一双眼睛蓦地睁开,灿如星辰。
2)
时间是新纪404年,万里云移,碧空如洗。
一只雄鹰在天空翱翔,飞过巍峨群山,飞越摩天高楼。俯瞰低空中来去如电的飞车,巧妙避过城市防御场。姿态雄健,倏忽千里。
正恣意间,忽的僵住,直线坠落,鸟喙冲地,如有人从天空射落的利箭,一头扎在地面。
地面平整无奇,但鹰喙扎落,竟悄无声。
雄鹰坠落之侧,是一个厚重巨大的金属基座。
一只巨大的青鸟雕像展翅欲飞,一爪点地,熔铸在厚重的金属基座上,一爪腾空,似要踏天而去。
天青色羽翼展开,如澄澈天幕,体态优美之极。
但鸟喙似剑,利爪如钩,散发着金铁的光泽。
这里是青鸟学府。
一行人远远在青鸟雕像旁走过。地面干净平整,只有一支细小的鹰羽缓缓飘起,又坠地。
在前面带路的是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精悍青年,他正嘻嘻哈哈的讲着什么,逗得同行的几个女生捂嘴笑个不停。
转路绕山,一行人说说笑笑,走了许久。
鸭舌帽青年忽然停住,指向前面荷花池中间的亭子:“巧了,这不正是楚讴么?”
亭中有一个穿着学院青色制服的瘦弱青年,正捧着一卷书看,听到声音转过来,见得鸭舌帽一行,表情有些慌乱。
他五官清秀,院服穿在身上也很妥贴,但眼睛普通,缺了神采,还总是飘忽不定,不敢与人对视,就显出一些畏缩来。
“刚还讲这个软蛋的事情呢。”鸭舌帽回头对着几个女生笑了笑:“我去逗逗他。”
人群中像是为首的长发青年皱了皱眉,高鼻薄唇,声音富有磁性:“小六,没什么好玩的。”
黑色的长款风衣愈发衬得他身形修长,瞧同行女生都若有若无扫过来的眼神,就知他的长相极为出色。
鸭舌帽小六也不回头,轻笑道:“正哥,没事儿,我给大家伙找点乐子。”
荷花池到岸边,有一条小桥相连。鸭舌帽跳上桥,快步走向亭子,
楚讴慌慌张张合上书,一脸紧张的看着鸭舌帽。
“怎么着,不认识我了?”小六扯着嘴角,戏谑道:“都不爱搭理我的,是吧?”
“不、不是的。”楚讴慌忙摇头,结结巴巴道:“六、六哥。”
“说话利索点!”小六拎起书的一角,歪着头扫了扫,乜着眼道:“你是不是特不情愿?”
岸边一行人停下步子,看向这里,几个女生捂嘴偷笑。
楚讴后退一步,把书抱在怀里,低声道:“不是。”
“你还闹情绪了?”小六嘿嘿笑了声,伸手去拿楚讴的书,用力一抽,没抽动,冷声道:“放手!”
楚讴紧紧抱住怀里的书,看着小六,眼神里满是恳求:“六哥……”
小六眼睛里放出危险的光,重复道:“放手。”
楚讴咬住嘴唇,眼神游移,还是放开了手。
“这才乖嘛。”小六挑起嘴角,笑了笑,忽然一转身,将书丢进了荷花池。
扑通!
岸边传来几声惊呼,小六未及反应,便只看到一个穿着青色制服的瘦弱身影已跳进水里!
这池水!‘正哥’瞳孔蓦地收缩。
荷叶浮波,池水平滑如镜。
若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这池里,既无蛙鸣,亦无蜉蝣。
3)
瘦弱青年猛地钻出水面,一只手高举着书,一只手拼命的刨水。
两腿一蹬一蹬的,像一条狗一样在水里艰难扑腾着。
最难看的狗刨式。
小六撇了撇嘴,忽然觉得意兴索然,转身向岸边走去。
楚讴艰难爬上岸,不顾自己湿漉漉的院服,急忙忙地把书摊开,满脸忧虑。
“你没事吧?”声音温和,随着而来的还有一个手帕。
楚讴下意识伸手去接,抬头看到一个长发帅哥,面容俊秀,表情关切,他的身后,小六狠狠地瞪了过来。
楚讴连忙松了手,慌张道:“没事没事,我没事。”
“没事就好。”长发帅哥笑了,把手帕放在他手上,“实在不好意思,我的小兄弟给你添麻烦了,擦擦水吧。”
说完又对着楚讴笑了笑,这才潇洒转身。
不知怎么,看到楚讴怯懦的样子,小六就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正要说些什么,长发帅哥压低了声音:“走了,小六。”
小六脸色一白,慌慌张张的跟上。
楚讴蹲在地上,捏着手帕,看着一行人簇拥着长发帅哥远去。
过了一阵才回过神来,用手帕轻轻擦拭书页。
“大哥哥,你刚刚游完泳吗?”一个甜甜的童声响起。
楚讴循声看去,一个扎着马尾辫,穿着白色公主裙的小女孩正怯生生的看着他。
她的脸蛋圆嘟嘟的,小手背在身后,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
楚讴点点头,笑得灿烂而克制:“嗯,大哥哥很喜欢游泳呢。”
他几乎可以预见到小女孩冒着星星的崇拜眼神。
“可是。”小女孩皱起了好看的小眉头,伸出粉嫩的手指,点着岸边的一块标牌:“爸爸说过,贝贝不能到这里玩呢。”
“小孩子当然不能玩水。”楚讴一边搭话一边笑容满面地顺着贝贝的指向看去,笑容忽然僵住了。
标牌样式普通,不普通的是上面写的字。
【禁止入水,生死自负。】
八个字殷红如血。
4)
荷花池在学院西北角,一向人迹罕至。楚讴正是看中了这处清净,才来这里看书,却一直没有注意到标牌。
微风吹来,荷叶轻摇,水波清澈,一片宁静。
楚讴忽觉心中生寒。
蓦地回头,却哪里还有小女孩的身影!
“贝贝!”楚讴惊疑不定地扫视周围,寻找着小女孩的踪影:“贝贝?”
“嘻嘻。”悦耳的笑声在天空响起。
楚讴抬头,小女孩正漂浮在半空,只是身上的公主裙,换成了粉色的小战甲,胸甲右侧烙着一团火焰,不炙烈却有着无言的威仪。
完美的流线型弧度,神秘的金属光泽,叫人一见难忘。战甲覆盖全身,只露出一个可爱的小脑袋,正对着他做鬼脸。
楚讴心头剧震,神族!
人类的引导者、守护者,引导人类历史发展、守护人类文明延续的神族!
只有神族才能够装备战甲。
“大哥哥,贝贝回家咯。”
不等楚讴说话,战甲微动,小女孩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
5)
回到自己的房间,楚讴换了身衣服,倒在床上,有些莫名茫然。
闭上眼睛,赤字标牌就在眼前摇曳。
阴森森,血淋淋。
“砰砰砰!”
砸门的声音响起。
“你轻点!”楚讴哀嚎一声,连忙起身去开门。
果不其然,一个面容俊朗的寸发青年出现在门口。只是脸上没有挂着往常的微笑,表情阴郁。
楚讴心中咯噔一下,堆起笑道:“阿任,你怎么来了?”
柏任却不说话,撞进门来,拉着楚讴转了一圈。
楚讴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柏任仔细看了一圈后,这才松开他,摸了摸自己的寸发,“今天六子整你了?”
楚讴抬起眼睛,看到柏任眸里如地底岩浆般的情绪,把‘没有’两个字咽回了肚子里,微不可觉的点了头。
“让你掉进了荷花池?”柏任又问。
楚讴僵硬笑笑,试图缓和气氛:“没什么事情,就是衣服湿了而已。”
柏任眸中闪过一抹戾色,却不多说,径自转身。
只丢下一道平淡而冰冷的声音:“跟我来。”
“哎,你别!”楚讴急急劝止,追出门去,却只看得到柏任的背影。
6)
作为人类十大学府之一,青鸟学府占地极大。
柏任大步前行,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径直走向13号楼的冥想室。
13班的学生正在做着冥想,调养精神。
忽然“砰!”的一声巨响,冥想室大门被狠狠踹开!
群员哗然,都充满怒意的看向门口。
六子猛地站起来,正要发作,看到大步走进来的柏任,皱了皱眉:“你来我们13班做什么?”
柏任一言不发,直直走过去,猛地一巴掌!将六子整个人扇倒在地,鸭舌帽在空中打了个转儿,才缓慢坠落。
六子翻身而起,身体微躬,摆出攻击的姿态,瞪着柏任,眼里露出危险的光:“柏任!你疯了?”
柏任冲步前去,双手一错,已将六子袭来的双爪钳住,膝盖上提,直接就是一记凶猛无比的膝撞!
剧痛之下,六子脸色煞白,身体蜷缩得如虾弓起。
柏任一把盖住他的脸,将他整个人推在了墙上。
干脆,暴力,冷酷。
冥想室里的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制住了六子。
“柏任!”13班班长杜飞硬着头皮出声道:“这是我们13班的冥想室,你不要……”
柏任猛地回头,冰冷的眼神将他剩下的话语生生咽回肚内。
偌大的冥想室,近四十名学员,没有一个敢再出声。
六子一向威风,此刻被按住脸压在墙上,像一个布偶般被挂着,脸涨得通红,巨大的羞辱感充塞心神。
柏任轻轻靠近他的耳边,声音极轻极冷:“知道为什么找你吗?”
鬼知道你为什么找我!一见面就动手,你说了原因吗?
要不是嘴一并被柏任的巴掌堵住,六子几乎要破口大骂。
“够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长发俊秀青年缓步走入。
“唐正!”有学员忍不住低声惊呼。
这可是青鸟学府风云人物!
柏任的手纹丝不动,他转过来看着唐正,视线在空中交错,嘴唇微张:“不够。”
杜飞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柏任连唐正的面子也不给。
楚讴气喘吁吁地跑进冥想室,眼前所见便是这么一副剑拔弩张的情景。唐正站在门口,与按着一个人在墙上的柏任冰冷对视。
他一眼便认出柏任手里的六子,心下感动之余又是担忧。他小心避开唐正和13班的学员们,走到柏任身侧,轻声开口:“阿任,算了吧?我也没什么事。”
唐正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楚讴,出声道:“之前的事情是六子做得不对,我也骂过他了。这样,你现在放开他,这件事就两清,我保证不再追究。”
柏任却不答话,冷冷扫视一周:“刚刚是谁偷偷通知了唐正?”
角落里一个学员慌乱的神情瞬间被捕捉到,柏任拎着六子,猛地向那个学员砸去!
六子的身体带着风声呼啸而去,那学员一跃而起,双掌拖圆,于空中接住了六子。一股巨大的冲击力仍难以化解,他落地之后连退几步。
接住了!他心头一松。
但柏任的身形已如奔马撞来,他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一脚踢飞,人在空中,已喷出一口鲜血来。
六子也脱手而飞,他人在空中一扭,正要借势翻转,一只拳头已毫不留情地迫近!
轰!柏任一拳砸在六子腹部,将他砸落地面。
六子还要挣扎,一只脚已经踩在了身上,只一碾,便将他全身的劲力化去。他只能发出一声耻辱而愤怒的低吼。
温润如唐正,也禁不住脸色阴沉了下来。
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告诉他,他唐正谁也护不住!
长风衣鼓荡而起,唐正强抑着情绪,沉声道:“柏任,过份了!”
“收起你的嘴脸!”柏任像狮子一样咆哮起来:“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荷花池是什么地方!那他妈是要死人的!你骂几句就完了?”
“这次没出什么事,是楚讴运气好,也是六子运气好。”柏任将牙一错,一头桀骜的寸发根根竖起,“要是楚讴出了什么事,我活剐了他!”
“好,好,好!”唐正连说三声好,一声比一声更冷。
风衣鼓荡,长发飘飞,他大步踏来。
人如满弓,拳似利箭,直射而至,“松开!”
柏任以左腿为轴,旋过压制六子的右腿,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笔直迎向唐正的拳头。附近学员连连退步,竟觉腿风如刀。
拳腿在半空交击,发出一声巨响,如壮士击鼓。
众人心头一震,只见柏任身形微晃,但左腿如生根般扎住地面,一动不动,唐正却禁不住退了一步。
强如唐正,竟在纯粹力量的碰撞中,落了下风!
人群的惊呼,怀疑的眼神,唐正全不放在心中。但柏任这一腿,激起了他久违的战意。
温润的眸子骤然沸腾起来,唐正一把抓住身上风衣,随手甩开,背脊处一对鲜红羽翅蓦然展开!
翎红如血,张合鼓风。
杜飞瞳孔蓦地收缩,第二态!
唐正竟已经进化出了第二态!
“正哥,不值当!”忽然一个声音传来。
众人转头看去,只看到六子挣扎着站起,他脸上还留着柏任清晰的指印,咬牙说道:“你是要进十强战的人,不值当为我这个废物在这里暴露太多。”
青鸟学府每年都会举办选拔战,决出最强的十名学员。
这十名学员,可以直接授爵,踏入贵族行列。因此又被称为十强战。
在新纪元,任何人生来都是平民,所有的爵位都要靠自己拼搏。十强战可以说是鱼跃龙门的第一步,数万学子于此争锋,其激烈程度可想而知。
每一个强力的对手在这之前都会被反复研究,暴露的任何一丁点问题,都会被无限放大、针对。所有有志于跻身十强的学员,都会竭力避免在十强战前的出手。
六子太清楚这场选拔战对于唐正的意义了,所以他必须要阻止唐正在第二态下的出手。
他重重的喘息一声,让身体在剧烈的疼痛中获得稍稍的恢复,他看着柏任,那双轻佻的眸子竟变得坚定:“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扛。”
柏任微微挑眉,冷眼看着六子摇摇晃晃走向楚讴。
楚讴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个男人,看着他艰难走近,“刷!”的一下从背后拔出一柄匕首!
楚讴吓了一跳,六子左手把匕首递到他面前,右手也递到他面前,惨声道:“我是用这只手丢的你那本书,你把它剁了,咱们两清。”
楚讴面色发白,连连摆手,声音略颤:“别别别,算了算了,我也没什么事。”说着求助般地看了柏任一眼。
柏任面无表情,扫过目光冰冷的唐正,扫过咬牙硬挺的六子,“既然楚讴放过你,那么这事我就不再追究。”
他扫过一周,一字一顿道:“以前很多小打小闹我都懒得管,但从今天起,你们应该记住,楚讴是我的兄弟!”
“别动他。”柏任拍了拍楚讴的肩膀,目光扫过室内的学员们,与唐正的视线撞在一起,声音低沉而锋利:“会死人的。”
在众人复杂的眼神中,柏任扬长而去,楚讴慌忙跟上。
出了13号楼,两人一前一后,在巨大的校园里前行。人流如梭,穿着各异的学员们匆匆来往。楚讴从后面看着柏任根根竖起的寸发,却感觉他好像独立在自己的世界中。沉默不语,又格格不入。
楚讴紧赶两步,走到柏任身边,似乎把他拉回了人潮里。
在各种繁杂的嘈音中,楚讴小心翼翼地开口:“阿任,你生我的气了吗?”
“没有。”柏任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意味深长的叹道:“我知道你的性格,这不是你能够决定的。”
楚讴低下头,柏任是他在青鸟学府里唯一的朋友。
柏任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以后记住,别去荷花池那边了。”
“那是什么地方?”楚讴犹疑着:“我是说,那块标牌……”
“你会知道的。”柏任顿了顿,抬头看天,声音莫名的低沉:“但我希望你永远都不知道。”
顺着他的视线,楚讴也看向天空。
碧蓝如洗的美丽天空。
7)
“你看,那是什么!”楚讴忽然惊呼。
远处的天空,突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黑点。
一声嘹亮悠长的鹰唳似从天空尽头响起,似从历史的黑暗中嘶出。
生物本能般的战栗占据了楚讴的心,恐惧的情绪在心底蔓延。
各种猛禽的嘶啸应声而鸣,好像发起了冲锋的号角!
柏任脸色一变,几步踏上旁边的假山之顶,看向远处。
楚讴紧跟着爬上去,忽然整个人一个摇晃,险些跌倒。
轰隆隆、轰隆隆!
大地发出了震颤。
楚讴瞪大了眼睛,脸色煞白。
在视野的尽头,巨大的猛犸踏地而来。
好像一座移动的小山。
就如天地的宁静被打破。
和平,终止了!
8)
楚讴忽然意识到不对,目光扫向依然平静来去的学员们:“为什么他们都没有反应?”
漫山遍野的巨兽,遮天蔽日的凶禽,它们在疯狂的迫近,为什么这些学员们都没有丝毫反应?
“难道刚才所见,都是幻觉?”楚讴猛地摇了摇头,不自主地有些怀疑。
“你已经开始进化了。”柏任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横断山防线崩溃,战争已经来临,他们没有反应,是因为他们感知不到这么远。”
进化?
楚讴怔住了。
柏任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声,忽然有些莫名的怅然。他拍了拍楚讴的肩膀,非常认真地一字一顿:“记住,永远不要怀疑你自己。”
楚讴用力点头,尽管他并不太懂柏任的意思。
“终于来了。”柏任低声喃语,足尖一点,电射而去。
“什么?”楚讴没有听清,出声询问,但柏任的身形已经远去,只留下一个匆促的声音,“留在这里别乱跑,等通知!”
通知,什么通知?
楚讴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再看了一眼那头巨大的猛犸,带着蛮荒凶戾的气息,身后是影影绰绰数不清的奔兽,而碧空之上,那些黑点渐渐清晰,那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猛禽海洋!
楚讴只觉脊背生凉,大脑一片空白。
铛~铛~铛!
浩大悠远的钟声响起。
醒世钟?不是只有侯爵以上大人物牺牲时才会响起吗?
学员们大多都惊疑不定,不安的气氛在校区蔓延。
在道旁,在教学楼,在宿舍,在较武场……所有青鸟学府的学员耳边,一个宏大威严的声音响起:“所有学员,在青鸟广场集合。”
惶惑不安的学员们,瞬间有了目标。
楚讴刚刚爬下假山,就被人潮卷向青鸟广场。
一切都是如此的突然,他甚至来不及去想,柏任去哪里了?
9)
青鸟广场上,人山人海。数万学员在各自班级教员的引导下站好,一眼望去,全是人头。
楚讴走进自己班级的队伍,除了同桌宋雅对他笑了笑。就好像一滴水融进大海,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广场尽头的青鸟雕像。
青鸟雕像沉默伫立,体态优美,好似俯视着渺小蝼蚁们。
青鸟雕像旁站着一个削瘦的男人,与巨大的雕像相较显得分外渺小,但没有人会忽视他的存在。他平平常常的站着,却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兽族大举入侵,横断山防线被击破,烈山侯已战死。”男人的声音十分平静,并不激昂却清晰传到了每个人耳中。
人群嗡地炸开,交头接耳,不敢置信。
十万大山那一边的兽族,再一次入侵?
帝国铁壁烈山侯战死?那可是写进教科书的伟大人物,竟然就这么突兀的战死了?
两条重磅消息,砸得人心摇曳。
不理会学员们的震惊、疑惑、混乱,男人继续说道:“如你们所想,战争,来了!”
“战争,会带来死亡,也会带来荣誉。”男人低沉的声音缓缓拔高:“想要荣誉,想要地位,想要封爵?杀了那些野兽!”
像巨石投入池塘,激起巨大的浪花。学员们嘈杂混乱的声音渐渐混在一起,合成了一个巨大的声音:“杀!”
楚讴吓了一跳,打了个哆嗦。周围隐隐传来嗤笑声,但很快又被青鸟雕像下男人的声音掩盖。
“我以青侯兼学府府长的身份宣布,青鸟军团正式组建,选调千名学子!这一千名学子,我只要最强的!他们将直接封为三等男爵,代表青鸟参战!”
人群欢呼起来,无论男女。
有些实力强劲但自知无力争夺十强的学子甚至热泪盈眶。
战争带来危险,战争也带来机遇。
楚讴站在人群中,却觉得有些发冷。青鸟学府有数万学子,却每年才通过选拔战授爵十位。龙门之争,何其激烈?万中取一!
如今大战一开,参战就封爵。这说明什么?
楚讴环视着广场上表情狂热的学员们,好像看到满地白骨。
青侯伸出手来,指向天空:“而事实上,青鸟的战争,已经开始!”
他瘦长的手指在天空划过。
天空之上,仿似一双无形的巨手,将一张大幕缓缓拉开。
10)
大幕拉开,众人抬头,只见大幕里出现了一座高耸山峰,其形尖峻如鸟喙。
正是青鸟峰,在青鸟学府正东方向,以学府命名。
视野一转,青鸟峰旁,巨大猛犸踏地而来,它通红的眼睛迫近,满是暴虐疯狂之色。
楚讴身形一颤,猛地后退一步,额头冷汗滴落。虽然之前便看到这猛犸,但远不如青侯展现的清晰。
太可怕,太凶恶!
真的是人力能敌吗?
按柏任所说,自己也开始进化了。
唐正那样强大的人,进化到第二态理所当然。自己,凭什么?
轰隆隆!猛犸的脚步踏碎了楚讴的思绪。
一步踏出,摇山震岳,身后万兽齐吼。
不少学员脸色发白,这才发觉自己似乎低估了对手的强大。
“看!”有人惊呼。
大幕之中,猛犸之前,身形魁梧的黑甲人从天而降,浑身烈焰缠绕,他高举重剑,如火流星坠落。相较于猛犸巨大的身形,他渺小如蝼蚁,但他的凛凛威势竟似卷出大幕,巍峨如山。
猛犸一声长嘶,四足踏地,竟腾空跃起!巨大的獠牙冲天而起,似要挑破天穹!
如小山般的身躯占据了巨幕的大半视野,好像要透过大幕砸到近前。
楚讴强抑着恐惧,但双腿仍禁不住打颤。
他读过不少介绍兽族的书籍,对猛犸的可怕之处,再了解不过。
然而所有纸面上描述的可怕,都不及它这腾空一挑!
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肩,楚讴回头,看见宋雅清丽的脸,她点了点头,声音极轻:“冷静点。”
不知怎的,心里的恐惧忽然消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对自己表现的羞愧。
楚讴强逼着自己看向巨幕,却只见得那座小山般的身躯无声裂开。
血如喷泉,漫天洒落。
猛犸两半分开坠落的巨大躯体中间,黑甲男子缓缓飘落。
他自空中回头,眸如寒电,鼻似险峰,是一张头盔也遮不住的冷峻脸庞。
在他身后,九个黑甲身影次第升空而起,色彩不一的巨大羽翼展开,迎向天空那猛禽的海洋。
“是杨凡学长他们!是上届十强!”
“他们不是都进军部了吗?怎么出现在这里?”
“好……强!全部进化到了第二态!”
青鸟广场上议论纷纷,但无论怎么说,他们都心中大定。
杨凡学长强横若此,这些兽族肯定过不了青鸟峰。
大幕悬空,所有人都注视着那道天神般的身影。
杨凡持重剑大步反冲,对面是无数猛兽狂吼奔来。
天空之上,血肉横飞,羽落爪断,九道身影纵横折转,猛禽飞落如雨。
这一幕必将在所有人的记忆中驻留。
很久很久。
11)
所有人聚精会神间,一声鹰唳划破长空,如彻在耳。
楚讴脸色一变,是那声最先响起的鹰唳!
大幕之中,九道黑甲身影正在天空大杀特杀。忽然寒光一闪,天边流光划破长空,九道黑甲身影无声分为两段,
残破躯体轰然坠地,刚才还威风凛凛的九人,在这道寒光前竟一丝反抗也做不到!
寒光一顿,众人这才看清,却是一道瞧来平凡无奇的风刃。
风刃在长空折转,猛地直取地面的杨凡!
太快,太快!
杨凡在鹰唳响起的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准备,身周火焰飞腾,赤红羽翅展开,身形如电,却仍来不及避开。
这道看似寻常的风刃在瞬斩九人之后,仍带着沛莫能御的锋芒,呼啸着撞上杨凡。
重剑断、火焰开、黑甲裂!
“啊!”杨凡一声怒吼,双眸赤红,一团如岩浆般的烈焰裹住风刃,只顿了一刹,烈焰便被剖开。但杨凡已经身形如电,急纵避开。
那道风刃被一阻再阻,终于力竭,消散在空中。
楚讴松了一口气,天边又见寒光一闪,又是一道流光划过,直撞杨凡而去!
“天!”
有女生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这道看似寻常的风刃,却像死神挥来的镰刀。杨凡已临绝境,却不肯放弃,他将手中半截断剑砸出,直撞风刃。
自身紧随其后,竟对着这道夺命风刃发起了反冲锋!他捏紧拳头,周身火焰如水流动,汇聚在拳头之上,凝成一只巨大的火焰之拳,一往无前地轰去。
青鸟广场上,青侯一声叹息。
青鸟峰下,荒草忽然疯长蔓延,树木不断拔高,枝条如毒蛇般疯狂扭动。
风刃疯狂突进着,就要把这个不知所谓的家伙剖开两半。一根青碧藤条在间不容发之际呼啸横过。
风刃斩在藤条之上,竟发出金铁交击之声。
“风鹰侯,何苦对小辈出手?”青侯仍立在原地,声音却在大幕中响起。
回应他的是一声锋利、暴怒的鹰唳,青鸟广场上空的巨幕一阵摇晃,如水波般一漾即消。
众人再看不到情景,一时有些混乱。
楚讴心中一动,闭上了眼睛,存神聚念观想青鸟峰。
在脑海中,在漆黑无边的世界里,出现了一方水镜,上面所现,正是青鸟峰的情景。
只是水波荡漾,人影扭曲看不真切。
隐隐约约听到一个锋锐之极的声音:“鹰王之子…气息…消失…学府…交出来…”
这声音好像一柄尖刀,虽然断断续续,却好像要割裂人的耳朵。
啪!
水镜破碎。
楚讴回转心神,脸色煞白,只觉头晕得厉害。勉强撑着不露出异样,心底仍起了一丝窃喜,这就是自己进化出的能力?
“楚讴,你怎么了?”宋雅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楚讴勉力一笑:“没事。”
旁边传来一声轻笑:“吓得尿裤子了吧?”
另一个声音揶揄道:“你还真是操心。怎么,要帮他换?”
宋雅皱了皱眉,冷眼扫过窃窃私语的同学,“大战在即,不想着怎么搏功勋,还有心思嚼舌头?真是废物!”
这话说得极重,但宋雅是班上有数的强人,两名男学员只能悻悻闭嘴。
青侯的声音在广场响起:“兽族攻向学府的先锋军已全歼于青鸟峰前,各部学员不必忧虑,回去好生准备,稍后请各班教员报上入选青鸟军团的名单来。”
“小雅,不必为这些废物置气。”本班班长郑哲走了过来,方正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楚讴,如果不太舒服,就先回去休息吧?”
楚讴点点头,“那我先走了。”
此时学员们已经陆续离场,楚讴正要转身离开,宋雅扫了一眼5班的队列:“柏任去哪儿了?”
柏任先于其他人知道横断山防线被攻破的消息,并在广场集合前匆匆离开……楚讴下意识感觉不能说出来,于是摇头道:“我也不清楚。”
宋雅点点头,不再多说。
人流如水淌开,散向四面八方,楚讴亦在其中随波逐流。
回到自己的房间,脑子里思绪不断。
作为所有侯爷中最有希望封国公的强者。烈山侯怎会突然战死?
那个与青侯争锋相对的锋利声音,那两道看似平凡实则暴烈的风刃…应该是兽族强者风鹰侯无疑了。
根据他的只言片语,可以断定今天袭来青鸟学府的并不是仅先锋军。既然涉及到鹰王之子,对方绝不会善罢甘休。青侯为什么说谎?是为了稳定人心还是另有考量?
最重要的是,自己怎么会开始进化的?
千头万绪,在脑海里纠连。
但一阵一阵的眩晕感涌来,楚讴来不及思考,便已沉沉睡去。
12)
轰隆隆,轰隆隆。
在一片漆黑的世界里,不知谁敲响了雷鸣般的战鼓。
好似最古老的战争,带来最原始的恐怖。
一声一声,似死亡临近。
但楚讴的心中毫无波澜。
那些恐惧、害怕、畏缩……那些软弱的情绪,好像不曾存在过。
他以一种极为冷静的视角观察着这个漆黑的世界。
没有探索的欲望,也没有逃离的理由。他只是这样静静的,观察着。
嘭!
一声巨响,整个漆黑世界被撕裂,一缕光明洒落。
楚讴从熟睡中苏醒,睁眼看到的是柏任有些疲惫的脸。
他愣了一阵,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阿任,这个月我已经换了三次门了!”楚讴看着静静躺在地上的门板,欲哭无泪。
“我敲了很久的门了。”柏任一脸的理所当然,一把将楚讴从床上拉起来:“跟我走。”
楚讴已经习惯了柏任的风风火火,一边急急忙忙地套上靴子,一边问:“去哪儿?”
“特训!”柏任头也不回。
楚讴几步追赶上去:“训什么?”
“你没去广场集合吗?青侯说要选调千名学子奔赴前线。”
是你没去吧……楚讴正在心里默默吐槽,愕然抬头:“我怎么可能选得上?”
柏任笑了笑:“能进化到第二态的人可不多,你已经快了。”
楚讴连连摆手,“我不行的,我不行的。”
每年终考,武分都只能拿到基础的六十分,要不是文分拿到超高的两百分满分,他早就被青鸟学府劝退了。
武分的六十基础分要怎么拿?只要兵器拳脚任选六种,能把最基础的招式过一遍不出错,就能拿到基础分。比如去年终考楚讴选的就是刀枪剑、拳指掌。
基础分之外,每一分都要通过战斗获得。
终考武分六十,也就意味着楚讴一场战斗都没赢过。
为免挨揍,场场弃权,场场零分。
“放心,这么短时间你当然不可能选进那一千人”柏任摇摇头,解释道:“只要选入预备队就行。”
“什么预备队?”楚讴好奇问道。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柏任不肯多说。
跟着柏任走到他居住的独栋别墅区,径往演武场而去。
楚讴居住的宿舍楼里,自然也有公用的演武场。为免被人盯上邀战,他都是在夜深无人的时候去熟悉招式。
但是与别墅区的演武场环境相较,简直是云泥之别。
这处演武场是全封闭式,整体成梭形。
走进去的时候,正好与一个熟人错身而过。黑色武服贴身,身形修长而健美,长发扎成一束,面容俊秀,正是唐正。
察觉到楚讴的目光,唐正投来视线,微笑点头。
这笑容给人淡淡的疏离感,并不是发自内心的友好,仅仅只是一种教养的体现。
楚讴也回以微笑,跟着目不斜视的柏任走进演武场。
在宽阔的甬道行走,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楚讴看了看腕表,此时还不到六点,“唐正这么早就来修炼了?”
柏任一边在腕表投出的光幕上划拉着匹配修炼室,一边说道:“你有没有注意到他的肌肉?一直在震颤,这是极度剧烈的修炼之后才会有的现象。”
楚讴不由咋舌:“他都这么强了,还需要这么努力吗?”
“比他强的人多得是,比他更努力的人也不少。”柏任选好修炼室,合上光幕,声音里有了一丝欣赏:“况且,他有不得不努力的理由。”
“住在独栋别墅区里的人都是家势雄厚,哪有什么不得不努力的理由呢?”楚讴看了柏任一眼,叹道:“归根结底,是因为他有一颗强者的心吧。”
柏任不置可否,又问道:“你整个学府文分第一,那我问问你,去年帝国发生了什么大事?”
“当然是烈山侯只身闯进兽族领地,转战千里,在狮心公的追杀下全身而退。”楚讴的声音里有一丝激动和崇拜,随即转低:“只是他现在已经……”
每当想到这些英雄人物的坠落。楚讴心中总有着莫名感伤。
柏任摇摇头:“还有一件更大的事情。”
楚讴迟疑着,压低了声音:“血衣侯接受兽神洗礼,叛入兽族?”
说到这里,他悚然一惊:“血衣侯姓唐,莫非唐正……”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预定的修炼室前,腕表放出清辉,室门无声滑开。
柏任大步走入,声音显得有些低沉:“罪侯之后,若想保住家族荣光,要付出的努力远非旁人所能想象。”
楚讴一时无言,身后室门无声合上。
这间修炼室就暂时只属于他们两人,在他们修炼结束之前,任何都不能进来。
华光如昼,纤毫毕现。格局非常简单,除开休息沙发外,正中就是一个宽敞擂台,四角插着战旗。
见是斗场格局,楚讴苦下了脸:“我跟谁打?”
柏任跳上擂台,灿烂一笑。
13)
呼呼呼!
好累。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仿佛在抗议,酸软,疲惫,无力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对面这个男人,实在太强。如山一般不可动摇。
一次次进攻,一次次被毫不费力地击退。
楚讴气喘吁吁,汗流如瀑。勉力控制着招式不走样,右腿横扫。
对面响起冰冷的声音:“你就这个力度?”
然后剧痛在腹部绽开,整个人被踹飞,狠狠砸在角落。
模糊的视野中,那个寸发男人大步走来,一把抓住衣领,将自己整个人拖起来拖到擂台中心站好。
冷冰冰的声音没有一丝波动:“再来。”
再来吗?
阿任一定很需要那个预备队的位置吧?
这么久以来,他从未对自己有过要求。
那就,再来!
楚讴甩掉额头滚落的汗水,双手成爪,鼓起余力,鹰爪式探出。
“太慢,太软,太弱!”
柏任面无表情,矮身一个扫堂腿,楚讴应声倒地。
“跟我战斗你都拿不出状态来,如果兽族打到青鸟学府来,你是不是想第一个死?”柏任站在原地,没有再进攻,声音却愈发的冰冷。
不行了,不行了。
好像全身所有的部位都在这么说,不行了,不行了。
但在脑海深处那片漫无边际的黑暗中,仿佛还有一个声音在呢喃。
自己也有过无数次深夜的苦练,自己也洒落过无数汗水湿透身心。
自己也开始……进!化!了!
楚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凭什么,就这么弱?
凭什么,永远要躲在别人身后?
脑海中一个透明的人影缓缓凝实,肌肉分明,寸发桀骜,正是柏任的模样。
无数的光线以楚讴无法理解的方式在缭绕。
莫名的,他有了一种明悟:弱点,在胸口!
楚讴眼睛蓦地睁大,整个人如一颗炮弹炸开,进步、出拳!青筋暴起,拳头攥紧,狠狠砸落!
一股柔和的气劲将他包裹,拳头被悄无声息的接住。
耳边是柏任温和的声音:“可以了,今天的特训结束。”
14)
实力这种事,从来只有在战斗中见分晓。
无论说得多么天花乱坠,没打过,终是不服。
各班教员递上千人名单之后,只有二十余人无可争议。在群情汹涌中,青鸟学府适时开启选战。
选战采用守擂制,无论何人、无论何时站上擂台,站定那一刻电子眼便开始计时,守住十天便算成功,即入选千人名单,选战一直持续到千人名单满额为止。
学府内几乎所有的公用演武场都开放了,每个擂台上都战斗不休。37号演武场只是其中极为普通的一处,唯一不同的大概是角落里站着两个气质殊凡的男人。
一个形容苍老,佝偻得厉害。另一个面容清俊,却白发披肩。
他们在低声闲聊,似乎并没有刻意关注什么。但演武场里所有的擂台上战斗都激烈起来,大家都清楚,虽然这两个男人没有投来视线,可自己所有的精彩表现都会被注意到。
“府长真是厉害。若直接便开启选战,选调千人填塞前线,恐怕学生们会有所犹疑。这般绕了一圈之后,在他们的‘抗议’下开启选战,反倒比过往的任何一次都要踊跃。”白发男子负手而立,若有所思。
“青侯自是玩弄人心的高手。”佝偻老者摩挲着杖柄,叹息道:“但无论怎么说,还未培养好便把这些孩子丢进战场,终非帝国之福啊。”
白发男子不以为然:“赵老过虑了。烈火锻真金,若是养一些懦夫,即便再强也不敢见血。于帝国何用?”
赵老只是摇摇头,不肯争论。
外面选战进行得如火如荼,楚讴却泡在演武场进行暗无天日的特训。
柏任认起真来,简直是魔鬼。
为了保住基础的六十武分,楚讴的修炼也十分努力。所以他的武学基础其实相当牢固,在柏任的特训下进步神速。从一开始一招即倒,到后来慢慢也能撑到两三招了。
这一天,楚讴独自在修炼室里打磨拳脚。
修炼室门缓缓拉开,柏任大步走进。楚讴拳势不变,沉浸在修炼之中。倒有模有样,虎虎生风。
柏任这段时间经常外出,好像在忙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每天都会过来。
有时早上,有时晚上。有时只是默默在台下看着,有时开口指点几句,更多时候会直接上台把他揍一顿。
“出来吧,是时候检验一下这阵子的特训成果了。”柏任带着一丝戏谑的声音响起。
终于,要真正的战斗了吗?再一次鼓起勇气迎接战斗?
上一次自己主动去迎接战斗是什么时候?
15)
那一天的记忆,还是如此清楚啊……
一贯冰冷少语的宋雅突然问起新纪一百年的历史,受宠若惊的楚讴认真解答。
班上的方横吊儿郎当走来:“哟?咱们的楚讴也知道泡大美女?”
高大的身形在楚讴桌边站定,投下一块阴影。
宋雅皱起眉头,冷冷转过脸去。
方横是她众多的追求者之一,与他无事生非个性同样出名的,是他强大的实力。
窗外的阳光洒落宋雅冰冷的侧脸,就连蹙眉也如此美丽。
楚讴破天荒的憋红了脸:“我们只是交流一下历史知识!”
方横乜着眼:“学会顶嘴了?咱们也交流交流武学?”
“方横,够了。”宋雅声音冷漠。
方横犹自不依不饶,屈指在楚讴的桌上磕了磕:“怎么着啊?要躲在女人后面?”
宋雅站起来,乌黑长发飘散:“你要打,我跟你打。欺负一个无心练武的人算什么?”
不知从哪里烧起一股冲动,楚讴梗着脖子:“交流就交流!”
整个十班都沸腾了。
被人欺负都从不敢还手的楚讴,竟然接下了方横的邀战。
这大约是十班历史性的新闻了。
天大地大,打架最大。学员们一窝蜂簇拥着两人直奔演武场。
越近擂台,楚讴的心就跳得愈快。
咚咚咚,咚咚咚。如鼓在耳。
他竭力平静地拾阶走上擂台,隐约感觉有些腿软。
看着方横一步跳上,高大的身躯砸落擂台,整个地面都似乎晃了一晃。
心中的恐惧瞬间达到了临界点。
“我认输……”
“什么?”方横摊开双手,夸张地问道:“你说什么?”
“我认输!”楚讴闭上眼睛,大声喊道。
他不敢看台下同学的眼神,尤其不敢看到宋雅。
他明白大家会怎么看他,在尚武的新纪元,避战简直是无法容忍的懦夫行为。
可是,真的很害怕啊。
手心、背心,全是汗水。
小腿一直在打颤。
那是方横,怎么可能打得过?
会被打死的吧?
“真孬!”
“把大家都叫过来看他求饶?他是在搞笑吗?”
“这个懦夫!”
不屑的、鄙夷的、唾弃的声音仿佛仍在耳边聒噪,而他楚讴,也成了传遍学府的笑话。
所以现在,笑话还要继续吗?
还是会改变?
楚讴默默打完一套拳,闭目片刻,才走下台。
16)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出独立别墅区。柏任似乎早有计划,径直走到了37号演武场。
这是一处露天演武场,不算太大,但也有十几个擂台。
在演武场入口,迎面一个佝偻老者拄杖缓行,旁边背直如铁的白发男人很明显在迁就他的速度,两个人不时低声聊些什么。
楚讴礼貌招呼:“馆长好,教头好。”
佝偻老者停下来认真想了想,才开口道:“看我这记性。是楚讴吧?”
他笑了笑:“好些天没来图书馆了吧?挺忙的?”
楚讴腼腆点头:“嗯,挺忙的。但是一直有看书。”
“看书好,看书好。”老者笑眯眯地打量着楚讴:“现在还能静下心来看书的人已经不多喽!”
楚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却发现旁边面无表情的柏任与面无表情的白发男人沉默对视,气氛很是诡异。
老者敲了敲拐杖,笑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年轻人了,先回去歇歇。”
楚讴礼貌挥手:“馆长再见,教头再见。”
白发男人连个笑容也欠奉,面无表情地同佝偻老者离开。
目视两人走远,楚讴才回过头与柏任对视,异口同声:“你们很熟?”
楚讴挠头,先答道:“去图书馆看书,总遇到馆长。他很厉害的,推荐给我很多很厉害的书。”
他赞叹不已,又问道:“那你呢?”
柏任顿了顿,才叹息道:“他以前算是我师傅吧。”
“武科总教头的亲传?”楚讴瞪大了眼睛,“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柏任艰难扯了扯嘴角:“已经不是了。”
不等楚讴再问,他又催促道:“好了,没什么好聊的,快进去吧,正事要紧。”
走进演武场后,各个擂台上激烈的争斗很快驱散了心中好奇。
拳来腿往,虎虎生风。置身其中,有一种全身血液都要沸腾的感觉,但很快就被更多的不安压下去。
就是要在这里战斗么?对手是谁?自己可以吗?
台下是更多观战的人,凝神观察着自己可能的对手。
柏任引着楚讴,径直走到演武场最中心的一处擂台。
相较于其他擂台的热火朝天,这处擂台显得安静极了。
因为台下并无观众,台上只有一个高瘦男子沉默盘坐,长发束成三段,垂到地面。鹰鼻深目,显得阴鸷。他实在太瘦,白色武服像挂在身上一般,又有些滑稽可笑。
但他的可怕已经无须说明,演武场这么多的人,竟无人敢挑战他!
楚讴还想继续前行,柏任已经停下。
“就是这里了。”柏任说。
楚讴的脸隐隐有些抽搐:“阿任,别开玩笑了。”
话音未落,他只觉背后一股大力传来,整个人身不由己飞上了擂台。
楚讴勉强站稳,擂台中心的高瘦男子已经缓缓站起。目如鹰隼,锐利得似乎要扎破皮肤。
什么情况?怎么回事?柏任在玩什么?
楚讴努力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清空,既然站到了台上,唯一要想的就只有战斗,这是柏任教会他的第一件事。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
进攻还是防守,怎么打?有没有可能获胜?
数不尽的战斗策略在脑海里翻腾,楚讴找不到一丝胜机。
但他已经没有时间思考,倒计时结束,冰冷的电子音响起,“开始!”
楚讴悚然一惊,对面的高瘦男子已进步冲来。
动如鹰击长空,拳似利喙。隐隐带起风声如尖啸。
楚讴根本来不及多想,双臂交错,挡在身前,拦住这凶狠绝伦的一击!
挡住了吗?
脑子里刚刚转过这个念头,他只感觉臂上微微一沉,高瘦男子已经整个人倒飞而出,如断线风筝般坠落在擂台下。
“什么情况?张越一招就被打飞?”
附近几个关注这边擂台的人瞪圆了眼睛,嘴巴张大。
楚讴愣在场上,心头惊疑不定。
我已经有这么强了吗?
17)
张越落地,头也不回地离场。
在与柏任错身的时候,他听到一个略带疲惫的声音:“相信我。”
张越步子不停,束成三段的长发笔直垂落。
“当然。”他说。
楚讴还在擂台上发愣,耳边响起柏任的声音:“下一场就直接认输。”
楚讴愕然侧头,看着柏任平静的面容,心中隐约明白了什么。
他也没有什么荣誉不荣誉的想法,自己来参战,也是因为柏任的强烈要求。既然决定了,就选择承受。
可能是张越落败的过程太快,注意到这场战斗的人都不敢上场。而其他的人都还以为张越仍在守擂,压根就没过来,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挑战。
但进场的人越来越多,正中心的这处擂台也被更多的人注意到。
随着人流涌动,楚讴终于等到了他的挑战者。
“哟,咱们的楚讴也对封爵有想法?”
这声音是如此熟悉。还是一样的嚣张,一样的讥讽,一样的……讨厌。
楚讴抬眼望去,看到方横大步走来,身后跟着几个跟班。
“不是说张越在这里守擂吗?”方横环视一周,“我特意过来跟他交手,怎么没看到人?被谁打下去了么?”
他身边的跟班看了一眼楚讴,对比着资料中张越守擂的位置,迟疑道:“可能守擂成功,已经入选了吧?”
“算了,以后总有机会。”方横扭了扭头,一步跳上擂台,扯起一抹嘲讽的笑容:“但是跟咱们楚讴过招的机会可不多。”
他站在楚讴面前,眼睛却盯着台下的柏任。
柏任为了楚讴硬抗唐正的事情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方横不会不清楚。醉翁之意,不言自明。
面对逼出唐正第二态的柏任,方横也毫不退缩、跃跃欲试,当真不负好战之名。
柏任面无表情,只是看着楚讴,动了动嘴唇。
他没有发出声音,但楚讴清楚的看到,他唇型说的是,认输。
那么,认输吧。
之前柏任便已经说过了,自己也做好了认输的准备。
只是,为什么是方横?已经对他投降过一次,还要再一次吗?
认输吧,为什么不呢?
对方横的恐惧犹萦在心,甚至此刻都手脚冰凉。
同一个班级,更能够了解方横的恐怖。
虽然自己在特训中有了突飞猛进的提升,但真的有机会战胜他吗?
认输是最好的选择吧。
反正都按柏任的要求做了,自己无愧于人,不是么?
只是为什么,心里会有不甘?
只是为什么,会觉得有愧于己?
方横高大的身躯如铁塔伫立,在阳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
冰冷的电子声正在倒计时:“10!9!8!”
柏任忍不住出声:“楚讴!下来!”
楚讴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他拳头攥得紧紧的,隐有青筋暴起。
电子声冰冷而机械的继续:“5!4!”
方横饶有兴致的双手抱臂,盯着柏任,嘴角勾起一个挑衅的笑。
楚讴抬起头:“可以开始了吗?”
冰冷的电子声几乎同时响起:“开始!”
方横愕然转头,只看到高速袭来的拳头在眼中飞快放大。
“啪!”
千钧一发之际,他伸出手掌,在拳头砸到脸上之前稳稳截住。
手掌合住,牢牢抓住这只拳头。方横挑起嘴角,残忍一笑,用力一扭!
螺旋状的气劲沿着楚讴的手臂炸开,他惨呼一声,疼得脸色发白,整个袖子都炸成了碎布条。
实力的差距是如此巨大,绝望的情绪在心里发酵。
但连日的特训起到了作用,身体条件般的反射,楚讴以被制住的右臂为借力点,借势反拉,整个人腾空而起,一记凶狠的鞭腿扫向方横的脑袋。
方横戏谑地笑了笑,手轻轻一松,离开了楚讴的拳头。漫步般轻松后撤一步,避开了这记鞭腿。在楚讴庆幸脱离了钳制之时,他闪电般出脚,正中空中的楚讴!
身体还在飘飞,方横已经大步冲来,从下往上,又是干脆利落的一脚!
楚讴的身体又被踢起。
剧烈而清晰的疼痛在身上不断炸开,楚讴像沙袋一般在空中被踢来踢去。比身上更痛的,是心底的无力和恐惧。
毫无还手之力!
柏任在台下焦急万分,但擂台之上,任何人都不得干扰公平战斗,这是写进帝国律法的神圣铁则。恣意如柏任,他如果现在上了擂台,明天便会被投进监狱。
情急之下,柏任箭步冲出,劈头一拳轰向台下方横的跟班们。几如虎入羊群,一拳打飞一个。
台上方横恣意出腿的同时也一直留出精神在柏任身上,见此情景,脸色沉了下来。身形弹起,凌空一记抽腿,将楚讴抽向台下。
柏任腾空而起,双手一拉一带,将楚讴稳稳地接了下来。
楚讴艰难地撑着眼皮,勉力道:“对不起。”
话音未落,人已经昏了过去。
也不知这声对不起,是说给柏任,还是说给自己。
方横站在台上,居高临下看着柏任,表情阴郁:“在台下挑人出手算什么本事?”
“上来啊!”他一声怒吼,惊得附近擂台的人都吓了一跳。
柏任抱着楚讴,声音冰冷如铁:“你会死得很惨,相信我。”
俊朗的脸上看不到一丝表情,但彷如利刃出鞘的声音响起。
武服撕裂,漆黑的钢铁之翼从身后展开,羽翼如刀,寒芒刺眼。
他深深地看了方横一眼,铁翼微振,人拔地而起,如一道黑色龙卷,直向医院而去。
18)
“这是哪里?”
楚讴睁开眼睛,白色的被子,白色的墙,白色的天花板。
应该是医院吧,昏迷前的记忆让他做出了判断,但这白茫茫的一切让他有些头晕。
“你醒啦?”娇俏动听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循声看去,只看到一个面容甜美的娇小护士坐在床边的凳子上,脸上的倦意似乎被甜甜的笑容驱散,她微微仰头:“怎么样,好点了吗?”
楚讴点点头:“好多了,谢谢你。”
“醒了就好。”小护士拿起杯子接了一杯热水,一边递给楚讴一边撇嘴道:“你那个朋友可真凶。昨天整个人直接从天上砸下来,医院门口都砸出来一个坑。说话还酷酷的。”
“医生呢?救人!治不好我就拆了这里!”小护士刻意做出冷酷的模样,惟妙惟肖地学着,说完,自己也忍不住捂嘴笑了。
楚讴端着水杯,扫了一眼缓缓走进病房的男人,对着小护士尴尬笑笑:“实在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顺着楚讴的视线,小护士回头正好看到了面无表情的柏任。
她飞快地转回头来,吐了吐舌头,对楚讴挥挥手,急急道:“我去通知医生。”
低着头从柏任身边冲过去,落荒而逃。
柏任双手插兜,冷冷道:“通知医生的话,用腕表不就行了么?”
“砰~!”一声闷响。
“唉哟!”小护士揉着被门撞红了的额头,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哭丧着脸跑远。
楚讴摇头笑道:“阿任,欺负一个小女生做什么?”
柏任也忍不住笑了,“这小护士挺有趣的。”
他靠坐在病床上,顿了顿,“不好意思。不该非逼着你参加选战的,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楚讴苦笑:“应该我说对不起才是。不该不听你的,自不量力。”
柏任冷着脸,眸中杀机一闪即逝,他拍了拍楚讴的肩膀,极力轻松道:“看不出来,你还挺抗揍的。”
楚讴垂下眼睛,那一幕狂风骤雨般的腿击,如在脑海中回放。人在空中不由自主的翻转,竭力自控,却被一次次将劲力打散。
楚讴勉力撑开眼睛,想要摆脱那种深深的无力感。
比肉体疼痛要痛得多的,是心底不由自主的恐惧与畏缩。
能跟柏任打,不过是知道他不会伤害自己吧?
一切,都没有改变啊。
柏任笨拙的转移话题:“张越已经守擂九天,再坚持一天就能入选千人名单。你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击败他,获得的分数是很高的。足以入选预备队了。”
“分数是怎么判断的?”楚讴假装很有兴趣的问道。
“所有的公用擂台都有电子眼监控,每个人的战斗时间、胜负,都会被采集数据。人工智能据此判断出战力分值,供学府挑选……”柏任本不是个话多的人,此刻却开始滔滔不绝的讲示。
楚讴勉强扯了扯嘴角:“这就是人工智能吗?真傻。”
柏任点点头,也笑了笑:“是啊,真傻。”
正沉默间,小护士又犹犹豫豫地走了进来,怀中抱着病历本,轻咬下唇,眼神有些慌乱。
“嗯?”柏任抬了抬眼皮,投过去询问的目光。
小护士的身后,一队穿着天青色制服的人走了进来。相较于青鸟院服,他们身上的制服制式严整,带着威严。最大的区别在于右臂上的臂章,上面绣着一柄长剑。
楚讴眼睛一缩,青鸟警备处!
冠以青鸟之名,却不受学府统辖。直属于帝国宪部,只对帝国律法负责。
为首是一个表情冷峻的男人,他锐利的目光在病房内微微一转,便投在了柏任身上。
“柏任?”声音干脆而冷漠。
柏任挑了挑眉,“是我。”
冷峻男人点了一下腕表,身前投影显示着证件。“我是青鸟警备处第一大队长张则,这是我的证件,你可以检查一下,也有三分钟的时间可以连入你腕表里的资料库去查证。”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现在怀疑你与一起凶杀案有关,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接受调查。”
身后警备队员沉默走进来,隐隐将房间里所有的脱离路线封死。
“怎么可能?阿任一直在医院陪我!”楚讴惊呼出声。
不由得他不紧张,青鸟学府虽然不禁学员斗殴,但帝国律法摆在那里。擂台决斗之外,致残者坐监赔钱,杀人者以命偿命。
若柏任卷入凶杀案,不死也得脱层皮。
张则看都懒得看楚讴一眼,只是冰冷回道:“你要想清楚了,作伪证罪名相当严重。柏任真的一直在这间病房里?在你的眼皮底下?”
楚讴沉默了。他也只是刚从昏迷中醒来,而醒来的时候病房里只有那个小护士在。即使坚持说柏任没有离开过,也没有任何意义。医院的出入记录足以推翻。
柏任倒平静得多,双手抱臂:“我有权利知道死者是谁吧?”
张则的眼中闪过一抹欣赏,他点点头,嘴唇微吐:“方横。”
19)
这是一间逼仄的屋子,四四方方,只有一扇门。
墙壁很厚,感应不会出错,里层有军用合金板隔开。这种合金板除了隔音之外,更大的好处在于可以最大程度上吸收冲击力。很好。
仅在第一态的话,无法轰开。
柏任沉默坐在铁椅上,面无表情。
门被推开,张则带着一个裹着长长风衣、面容隐在兜帽中的男人走了进来。
“介绍一下,我你已经认识了。”张则对柏任点点头:“旁边这位是我们青鸟警备处的刑讯专家左锋,接下来由他跟你聊案件。”
“现场你要看看么?”两人在柏任对面坐下,左锋也不拉下兜帽,伸手在腕表投出的光幕上滑动。
他声音清楚,不带情绪。身上有军人特有的气质,说话做事都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
柏任点点头,影像在面前开始播放。
方横的家庭并不富裕,住的是普通的宿舍楼套间。影像中正是他的房间,与楚讴的房间格局一样。制式的一床一柜一桌一椅,仅此而已。
不同在于,楚讴的房间里还有一个塞得满满当当的巨大书柜。方横的房间空旷处则吊着一个巨大的沙包。
此时沙包已被鲜血染红。
视野往下,地面呈“大”字横躺着一个“人”。如果那还能称之为人的话。
全身上下看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肉,全是密密麻麻的创口,血肉模糊。
像有人拿着利器,在他身上割了千百次。
但他的头部是完整的,没有一处伤口。
所以柏任可以一眼认出来,正是方横。
他眼睛瞪得极大,面部扭曲,显然生前遭受了极大的痛苦。
左锋缓缓出声:“你怎么看?”
从影像播放时开始,他就一直盯着柏任的眼睛,试图找出一些线索。
柏任耸了耸肩,“虽然死得有点惨。但我还是得说,他该死。”
左锋不置可否,关了影像问道:“据调查,昨天你与死者方横发生矛盾。有人听到你威胁要杀死方横?”
柏任扯起嘴角:“你也说了,威胁而已。放狠话嘛,违反帝国律法吗?”
左锋微微前倾:“据我所知,你并不是喜欢放狠话的人。”
“从哪里知道的?谢天行那个白发佬?”柏任挑了挑眉,表情不快。
谢天行,正是武科总教头的名字。
左锋只是静静盯着柏任,隐在兜帽下的面容看不出表情。
柏任摇摇头:“的确,我向来说话算数。如果方横没死死,我一会找机会杀了他。”
“我是不是可以这么说……”左锋顿了顿:“方横之死,你的嫌疑最大?”
柏任点头:“目前看来,确实如此。”
“你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人不是我杀的。”
“嗯。还有么?”
“嫌疑能够将人定罪吗?”
“不能。”
“我作为青鸟学府综合成绩前百的优秀学子,会在没有定罪的情况下受刑吗?”
“不会。”
“那我暂时没什么要说的。”
左锋点点头,又问:“昨晚七点到九点,你人在哪里?”
柏任冷笑:“个人隐私,不方便透露。进化到第二态的我,有这个权利吧?”
左锋转头看了一眼张则,回过头来,“那今天先聊到这里,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有。”柏任有些疲惫的按了按眉:“我很珍惜自己的时间。麻烦你们警备处的效率高一点,尽早找出真凶。”
左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径自离开。
张则冷冷道:“你如果拿不出不在场证明,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出去。”
他走出房门,挥手招来看守,“把里面的铁椅换成塑料椅。以后送进来的所有餐具,也都改成塑料的。”
规律有力的脚步声渐远。
而房间里,柏任已经闭上了眼睛。
20)
楚讴靠坐床头,拿着一本书,眼睛盯着书本,却没有焦点,显然心思不在书上。
小护士在旁边小心翼翼地切着水果,她切水果的样子如临大敌,每一刀下去都要做极大的心理斗争,最后切出来的水果仍是歪歪扭扭。最引人注意的,是她用来切水果的刀,一柄明晃晃的手术刀。
咚咚咚,敲门声打断了楚讴的思绪,他转过头去,看到宋雅郑哲等一干同学走了进来。
“你好些了么?”宋雅即使是在关心人的时候,声音也是冷清的,她双手插在风衣兜里,虽在众人中,却高挑而独立。
郑哲适时微笑着递上一篮水果,“看你的气色,应该恢复得不错。”
楚讴略一转念,便知道了怎么回事。依自己在班上几近于无的存在感,本不会有什么人来看自己。想必是宋雅要来看自己,郑哲想跟上又怕她不肯,因此找了个由头拉了一大帮同学过来。
他莫名的有些厌烦,但很好的隐藏了情绪,笑着点头道:“医生说明天就可以出院,谢谢大家来看我。”
“你这两天不在,我文课都不知该与谁讨论了。”笑容温和的苏容温声开口:“好好调养身体,有些事情就别多想。”
苏容大约是班上最受欢迎的男生了,无论文课武课,都名列前茅。性格又好,偏偏又长了一张英俊阳光的脸,还总是挂着笑容,叫人没法子不亲近。
其他同学也各自上前问候,平日再怎么不亲近,毕竟也是同学一场。
楚讴一一谢过。
屋里一群人声音嘈杂,小护士却还在认真地切水果,她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在艰苦卓绝的斗争中隔离了外在的世界。
“小美女,你这刀……消毒了吗?”苏容的声音带着一丝讶异,笑容满面地凑过去问道。
“啊!”小护士拿着手术刀,僵在半空,红霞迅速爬上了脸颊,她紧张地低呐:“水果刀弄丢了,所以才随便拿……”
“啊不不不,我是说……”小护士低下了头:“消毒了……”
“好了好了。”郑哲拍了拍手:“大家就别打扰楚讴休息了,咱们先回去,等他康复回来!”
苏容指了指楚讴手里的书,比了个加油的手势,灿烂一笑才转身。
同学们相继离开,只有宋雅立在床尾一动不动。
郑哲微笑着:“小雅,等会还有课。”
宋雅皱了皱眉:“你先走吧,我跟楚讴还有话要说。”
郑哲愣了愣,随即点点头,笑道:“那你们先聊。”
看着郑哲的背影,楚讴忽觉心情也舒爽了许多,他看着宋雅清丽的脸,“怎么啦?”
宋雅双手插兜,瞥了一眼小护士。
楚讴轻声道:“小鹿,你去帮我把《不周山探秘》第三卷借来好么?”
《不周山探秘》由七名历史上最伟大的考古学家合著,是迄今为止对“不周山之变”研究最为深入的著作。而“不周山之变”直接宣告了新纪元的开始,此书对历史研究的重要意义可想而知。但因为用词太过晦涩,行文又十分学术性,因此这套书相当冷门。除了潜心历史的人,基本不会有人阅读。
护士周小鹿“哦”了一声,收起手术刀端起水果盘,瘪着嘴走了出去。
待房门关上,宋雅才开口:“柏任的事情,你怎么看?”
楚讴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人不是他杀的。”
想了想,又补充道:“他杀人不会藏着掖着。”
宋雅点点头,“也不会选择虐杀这种方式。第一手资料已经被警备处封存。但根据我得到的消息,方横身上共有五百七十二处创口,凶手极度凶残。”
注意到楚讴脸色一白,宋雅皱眉道:“战争已经爆发。我们作为青鸟学子,迟早是要上战场的。你如果连想一想虐杀场景都接受不了,将来在战场上怎么办?”
楚讴歉意点头:“抱歉,我会注意的。”
宋雅转回话题:“方横出事的时间段,柏任哪里,你知道吗?或者说,最近柏任有什么不对劲吗?”
脑子里转过醒世钟敲响那天柏任的异常,楚讴摇头道:“没有什么不对劲。那天我昏迷过去,只知道他把我送到了医院,醒过来就看到他了。”
“要想办法尽早把他救出来。”宋雅皱眉道:“你再想想,有没有什么线索。”
楚讴沉吟道:“阿任被带走后,小鹿转述了警备处公布的案情。我想了很久,方横住在宿舍区,楼上楼下隔壁左右,不可能没人。凶手却可以在房间里从容虐杀他而不被打扰,说明凶手有布下静音结界的能力,或者说有军用的静音仪。前者至少有封伯爵的能力,因此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我觉得可以从后者入手。在那些有能力弄到军用品的学员中,寻找目标。”
宋雅眼睛一亮。她有过很多思路,从方横的所有恩怨,从青鸟学府最近几年的所有凶杀案件,从柏任的所有恩怨……想了方方面面,都进展艰难。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点,这种直指要害的思考能力,相当难得。
帝国对军用品的管制极为严苛,能弄到静音仪的人,放眼整个青鸟学府也不算多。
目标范围大大缩小。
宋雅心里沿着思路展开,伸出玉指叩了叩栏杆,“你先好好休息,有进展我再联系你。”
21)
如此如此宏伟的天柱,难以想象当初是如何倾颓。但究其万事万物,必有根由。欲明其终,先得其始。——《不周山探秘》卷三。已是深夜,病房里依旧亮着灯。
楚讴眼睛无意识地扫过书本,脑中一刻不停地思索着。
柏任此事,起自哪里?
方横死亡的时机如此凑巧,是谁要陷害柏任?凶手能够从中得到什么?
而这种程度的陷害……只要柏任拿出不在场证据,自然就不攻自破,意义何在?
除非凶手知道,柏任拿不出来不在场证据,或者说,绝不肯拿出来。
从柏任一直到现在都关在警备处来看,他什么也没有说。
面对杀人指控,他也闭口不言。其中必定有不能开口的理由。
所以只有一种情况,他隐藏着某种不愿或不能诉诸于人的秘密。
不开口,必定使人生疑。开口若说实话,则立刻产生不好的后果。若不说实话,则说一句错一句,牵扯出更多问题。在柏任的心中,这两种情况都要比杀人指控来得严重。
所以最好的决定就是不开口。
那么,柏任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把自己送到医院之后,他去了什么地方?醒世钟敲响那天,他又做了什么?
楚讴脑海中灵光一闪,或许,凶手也正是想知道这一点!
所以针对时机的选择,并非是之前自己误以为的‘与方横产生矛盾后’,而是‘柏任恰好在做不能暴露的事情时’!
方横只是恰好撞上了这个时机。若不是他,也会有别人。
凶手在警备处有人,而且这个人地位必定不低。能够让凶手第一时间知道柏任的这个“秘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凶手也太可怕、太残忍。仅仅是为了逼出柏任的秘密,就毫不犹豫对另一个人进行虐杀!
楚讴脸色发白。怎会有如此血腥变态的人?简直匪夷所思!
但在确定柏任不是凶手的前提下,这却是唯一的可能。
不,不对。楚讴皱着眉。
柏任作为综合成绩前百的学子,受特殊条例保护,他有保留自己隐私的权利。而这种杀人指控,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即使嫌疑再大,也顶多被拘留一周。
凶手兜这么大一个圈子,难道会仅满足于此吗?
如果这一切的推测都是对的,那么,凶手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逼得柏任不得不提前出来。不得不自曝秘密!
而柏任的弱点,或者说,他放在明面上的唯一弱点……
楚讴悚然一惊,突然头皮发麻,巨大的危机感压在心头。来不及思索,他猛然一个翻身,滚落床下。
几乎与此同时,天花板悄无声息划开,黑影从天直落,一柄狭长而直的长刀无声刺穿病床。钢铁所制的床架,在这柄长刀之下竟起不到丝毫阻挡作用!
楚讴心跳如鼓,冷汗涔涔而下,刚才自己只要慢了一刹,此刻身上已多了一个口子。
黑影一击不中,侧过头来,看向仓皇爬起的楚讴。
那是怎样的冷漠眼神?平稳如镜,没有一丝波澜,却又带着最深最沉的恶毒残忍。
楚讴想要呼救,想要大叫,却知道这一切都毫无意义。
黑影一拍床架,拔刀反跃,带起一道弧光划来。
楚讴想要逃,想要还击,然而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手脚冰凉,身心俱慑,只能惊恐而无助地瞪大了眼睛。
叮!
一道细小寒光电射而来,将已经临近楚讴身体的长刀狠狠撞开。余势不减,无声没入墙壁。
持刀黑影身形陡转,凌空一折,又飘落床上,避开了无声划过的另一道寒芒。
楚讴紧靠墙壁,看到身前落下了一个瘦小身影,也是一身黑衣,黑布蒙面。
身体微躬,与病床上的持刀黑影默默对峙。
沉默一阵,持刀身影足尖一点,反冲上天花板,窸窣几声,终于不闻。
瘦小身影侧耳听了一阵,跃到墙边,伸手一按,将贯入墙中的武器收回。一言不发,翻身跃出窗子。
楚讴惊魂未定,下意识地想要去按响警铃。惊动院方、惊动警备处,将事情闹大,才能够提高自己的安全保障。
强如方横,也说死就死。
孱弱如自己,又能怎样?
他身体僵硬,只有深深无力和无尽的恐惧。
手触到冰冷的警铃,心中蓦然一醒。
绝不能将此事闹大,绝不能传入柏任耳中。以柏任的性格,很难说会有怎样激烈的应对。已陷入局中,一步错步步错。
或许这正是凶手的目的。
无论凶手真正想要做什么,不让他得逞,就是对柏任最好的帮助。
楚讴贴着墙壁坐下,整个人被冷汗浸透。
可能会死。
不,要不是有神秘人相救,今天已经死了。
楚讴勉强撑着茫然畏缩的双眼,嘴唇青白。
但他终于没有按响警铃。
会死……吗?
22)
几乎与医院楚讴遇袭同时,在独栋别墅区,某一栋别墅亦迎来了不速之客。
黑影似乎对别墅布局极为熟悉,轻车熟路的从窗户翻进大厅,然后便愣住了。因为这大厅的布局已与记下的设计图完全不同。
整个大厅中间是一个蜿蜒曲向二楼的木质楼梯,以楼梯为分界,左边悬着十几个沙包,以某种玄妙的布局填塞着空间。右边则是一片空阔的练功场地,三面靠墙地方都摆放着巨大的兵器架,上面是各式各样的兵器。
场地中央,长发男子静静盘坐冥想。长发披落,面容俊秀,如玉石雕成,正是唐正。
尽管黑影落地已几近无声,但仍是惊动了此间主人。
唐正眼睛睁开,暗室生电,皱着眉头,温和的声音中也透出来一丝不愉:“我以为宋小姐做不出不请自来这种事。”
黑影冷冰冰地开口:“你认错人了。”声音极为别扭,显是着意变音。
“你落地的轻鸿身法毫无烟火气,旁人即使是刻意模仿,也学不来宋雅姑娘的风姿。”唐正摇摇头,温声道:“唐某既然开口,自有十分把握。姑娘何必浪费时间?”
黑影眼神微沉:“想必更重要的一点,是你记住了我血液的气息吧?想不到你竟把化血功修到了如此境地,血衣侯年轻的时候也远不如你。”
宋雅不再刻意遮掩,恢复了清冷动听的本音。
“宋姑娘果然见识广博,冰雪聪明。”唐正站起身来,修长的身形并不锐利,却给人巨大的压迫感:“但无谓的话就别多说了。你擅闯私宅,可知我有权当场杀了你?”
宋雅目光清冷:“杀我?为免干扰,打开静音仪吧。我倒要看看,是什么让你如此自负!”
“静音仪?”唐正皱起眉头:“我宅子里怎会有违禁品?”
不等宋雅回话,他已恍然大悟:“原来你是为柏任之事而来!”
他心思急转,已经想明白了前因后果:“从静音仪入手,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只是你也不想想,我与柏任只有小怨没有大仇,何至于此?而且此事若以陷害为目的,并无可称道之处,根本没办法给他定罪,怎会是我唐正的手笔?”
他的声音,平淡之中带着无可偏转的自信。
宋雅沉默片刻,翻身而退。无论唐正话中真假,既然被抓了现行,再想查探他的秘密已无可能。
夜还漫长,得抓紧时间去排查其他人。
目送宋雅消失在黑夜里,唐正自语道:“真是好奇啊,柏任,你会如何破局?”
夜很漫长,黎明尚远。唐正静立原地,看不清表情。
23)
天蒙蒙亮,楚讴看了一眼腕表,清晨六时。
整整一夜,他蜷在墙角,警惕而疲惫的观察着房间,提防不知何时就会袭来的利刃。
没有入睡,不敢闭眼。
听着走廊陆续响起的脚步声,他才松了一口气,摇摇头爬到床上,呼呼大睡。
一阵一阵痒痒的感觉从鼻子处传来,楚讴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周小鹿捏着发丝正在他脸上挠得开心。
“小鹿。”楚讴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不能让我多睡会儿吗?”
“还睡?太阳都已经晒屁股了!”周小鹿吃惊地嚷嚷了起来:“你是属猪的吗?”
楚讴没有作声,一整夜都是高度紧绷的状态,他实在太累。
“哎。”周小鹿又小声道:“你早上就该出院了,你们班下午还有课。”
楚讴猛地坐起来,“现在几点了?”
青鸟学府学纪十分严格,动辄扣分。以他常年在开除线徘徊的武科成绩,经受不住一点纪律分的损失。
周小鹿捂嘴偷笑:“十二点。你还来得及。”
楚讴松了一口气,“谢谢你提醒我。”
“对了,学校还有一份通知送到了医院,要我们转交给你。”周小鹿递过来一份文件。
楚讴打开一看,上面十分简短的写着,第一轮代表青鸟出战的学子名额已定。他因为战绩优秀,已被选入预备队,届时将承担学校轮值任务云云。
预备队……
楚讴按了按额头,又被阿任说中了。
他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为何竟似对学府的布置了如指掌?
24)
警备处。
兜帽遮头的左锋走进房间,他的步子似用尺子量过,每一步的间距都几乎相同。
皮靴在房间里回响,将闭目养神的柏任敲醒。
左锋停下脚步,静静与柏任对视,一言不发。
一直到张则风尘仆仆的大步走来。
柏任不耐烦地开口:“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左锋轻声道:“你不是这么没有耐心的人,看来你知道了你的朋友被袭击的事情。”
柏任冷下脸来,心中提高了警惕。
在这种刑讯专家面前,果然一点错都不能犯。
左锋转头看着张则:“负责这里的看守,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有十二人。我们刑讯部全都要带走调查。”
张则挑了挑眉:“全部?”
虽然刑讯部也隶属于警备处。但在警备处的‘调查’和在刑讯部的‘调查’,其意义截然不同。说是九死一生,也不算夸张。
左锋冷冷点头:“全部。”
张则沉吟一阵,才叹道:“好吧。”
左锋再次看向柏任:“看来你还是什么都不想说?”
不等柏任说话,他径直转身:“不着急,你慢慢想。我先去招待一下给你通信的人。”
房门被带上,房间里再次陷入了安静。
让人抓狂的安静。
楚讴回到十班,教室里稀稀落落的,宋雅也不在。
只有苏容眼睛一亮,在座位上笑着冲他招手:“出院了?”
楚讴挤出笑容,疑道:“下午不是有课吗,人都去哪里了?”
苏容笑眯眯道:“今天代表青鸟出征的千人男爵团上前线啊,大家都去观礼了吧。两分纪律分,扣也就扣了。”
男爵本已进入贵族之林,但与千人这样的规模拉在一起,就显出浓浓的讥嘲味道来。
但看着苏容灿烂的笑容,楚讴只能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他摇摇头回到自己的位置,点开桌上光屏,迎接教员授课。
长发束成三段的张越走进教室,径直向他走来,高瘦的身形显得突兀又孤独。
楚讴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张越一言不发,自顾自在他身后坐下。
似乎察知高瘦男子的视线一直在盯着自己后脑,楚讴只觉芒刺在背。终于忍不住回身,投去询问的目光。
“柏任让我来的,保护你。”张越只轻声说了一句,便再不肯言语。
阿任还是知道了自己遇袭的事情了吗?在戒备森严的警备处,他又是怎么通知到张越来保护自己的?
楚讴心中无数疑问,但张越明显不想多说,他也只能把这些疑问都按捺在心。
“拳是门户,迎来送往。”
教员催眠般的声音在教室里响起,都是些翻来覆去浅显易懂的武理,班上所剩不多的学员也没几个愿听。
宋雅的位置空着,楚讴有些不习惯。转过视线,苏容正拿着不知哪个小女生递去的小纸条在看,笑容在阳光下格外灿烂。
好像一切都没有被影响。
此时的一切,都还很安宁。
25)
几堂课过去,参加观礼的同学们陆续回到教室。
一个瘦小的男生停在了张越旁边,他叫王宁,这是他的位置。
从他僵硬的表情,看得出来他认出了张越,但他仍开口了。
他的声音颤抖却执拗:“这是我的位置。”
张越沉默地看着王宁,带去无形而强大的压迫。
王宁咬着牙,机械般重复道:“这是我的位置。”
张越也不说话,缓缓起身,吓得王宁不由自主地后撤一步。
此时教室里又有一个声音响起:“张越!这不是你的班级!不要太嚣张!”
出声的人叫李超,素爱惹事,但想不到竟敢硬顶张越。
张越转过视线,沉默向他走去。束成三段的长发,像一杆标枪垂在背部。
李超神情一慌,但仍梗着脖子,“你想干什么?这里都是十班同学,他们不会看着的!”
楚讴连忙拉住张越:“别这样,别这样,你坐我旁边吧。反正宋雅也没来。”
他又对着王宁、李超连连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朋友不太爱说话,不是有意要找麻烦。”
张越坐到了楚讴旁边,一场小风波稍弭。
教室刚刚安静下来,宋雅出现在门口。
清丽的脸上微有疲倦,但看不出太多表情。
她招了招手,示意楚讴跟出去。
行到无人天台,宋雅瞥了一眼紧跟着楚讴身后的张越。
“哦,他是阿任的朋友。”楚讴解释了一句,想了想,又补充道:“阿任很信任他。”
张越往栏杆上一靠,抱臂而立,闭上眼睛。以示两人随意聊,他绝不插嘴。
“这样啊。”宋雅点点头,直入正题:“按咱们之前在医院聊的方向查。青鸟学府的众多学子中,可以弄到静音仪的只有三百七十一人,确定能有击败方横实力的共二十三人。还有七人实力无法准确评估。”
“也就是说,嫌疑人在这三十人之中。”宋雅继续讲道:“经过一天一夜的排查,有作案时间的只剩五个人:莫七、余召徒、欧阳杰、赵克、唐正。”
“唐正。”楚讴低着头重复了一遍,忽然想到了什么,“这五个人应该都上前线了吧?”
宋雅点点头,无奈道:“所以即使向青鸟警备处施压,他们也没办法对这五个人进行调查。”
线索到这里,暂时就断了。
不,不仅是暂时。
当这五个人从前线上退下来,他们就已是男爵。即使某一天他们之中的某个人承认了对方横的虐杀,按照帝国律法,贵族杀平民,赔偿即可。
真是环环相扣,不留一丝马脚。
所以,方横就白白死了吗?
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一个强大努力的学生。
横死宿舍,却得不到任何交代?
楚讴只觉颓然无力,第一次对这个世界的残酷感受得如此真切。
他跟方横绝不是朋友,但他却比方横卑微孱弱得多。
若那天他死在医院,谁会给他一个交代?
楚讴想到了柏任。
而柏任呢,又能得到什么?
他将在监禁满一周之后释放出来。
他将一直背着谋杀的嫌疑,直至他封爵为止。
以柏任的骄傲,他如何能忍?
以凶手的行事风格,既然锁定了柏任监满一周,在这段时间里,肯定还会做点什么。
会做什么呢?
宋雅叹了一口气:“我去想想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别走。”楚讴突然一把抓住宋雅的手。
手指相触,柔腻却冰凉感觉,像有什么在心里狠狠弹了一下。
楚讴慌忙松开手,在宋雅诧异的眼神中,讷讷道:“你现在还不能走。”
宋雅不解道:“怎么了?”
楚讴正要解释,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重物坠地的声音。
紧接着又是一声闷响。
然后是尖叫声:“有人坠楼!”
26)
楚讴一惊,冲到天台边向下看去。
运足目力,看清了血泊中两具仰躺着的尸体,瞬间脸色煞白。
“是谁?”宋雅问道。
楚讴竭力平复着想吐的冲动,颤声道:“王宁和李超。”
上一刻还活蹦乱跳的人,下一刻就横尸于地。
巨大的冲突感让人心中难受至极。
张越脸上倒没有太多变化,只是打量了一下楚讴,“你竟能看清楚?”
这栋楼有二十九层。从天台看下去,基本只能看到一个个黑点。
但人命大事,他关注的竟是这个,未免也太过冷漠。
宋雅心中不喜,只看了一眼楚讴:“我们下去看看。”
三人乘电梯下楼,尸体旁早已围满了人,或冷眼旁观,或窃窃私语。
看到张越走来,十班的学员都目光异样。
有人低呼:“警备处来人了。”
张则领着一队人,表情严肃的走来。
“张越?”张则停在张越身前,“鉴于有人举报,死者在生前均与你发生过冲突。现在请你回去跟我们接受调查。”
如出一辙,连套路都懒得变一下。
就这么视人命如儿戏,就这么在光天化日之下,在朗朗乾坤之中!
一股说不出的怒火在心中点燃,楚讴往前走了一步:“那起冲突我也参与了,那我也该接受调查。”
他在赌,赌警备处跟凶手的关系,赌凶手会不会在警备处杀人。
张则皱了皱眉:“需要你配合调查的时候,我们会再通知你。”
两名警备处成员挤过来,将楚讴一把推开。
果然……
楚讴忽然很想笑,为警备处这块金闪闪的标牌,也为这片明亮的天空。
他扯着嘴角:“王宁和李超出事的时候,张越一直和我在一起,我可以作证。你们没有理由带走他。”
张则冷冷扫了楚讴一眼:“鉴于在柏任事件中你就试图作伪证,所以你的话我们不能取信。”
他转过一周:“请同学们放心。警备处一定严肃调查此案,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漏过一个坏人。”
“那我的话呢?”宋雅这时候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清冷的声音响起:“我可以作证,案发之时,我和楚讴张越三人在一起。他绝对没有作案时间。”
一名警员冷道:“那就把你带回去一起调查!”
张则手一摆拦住手下,对宋雅道:“宋姑娘贵为定国公嫡孙女,何苦蹚这滩浑水?”
宋雅表情冰冷:“我不懂你说的浑水是什么意思。我只想问,我的证言,你们能不能取信?”
张则沉默一阵,吩咐道:“保护好现场,遣散围观的人。”
他又看了看张越:“这段时间不要乱跑,随时等待警备处传唤。”
目光扫过宋雅,又在楚讴身上停留了一阵,才转身离开。
宋雅走到楚讴身侧,与他并肩,眼睛看着张则的背影,轻声问楚讴:“你早猜到了?”
楚讴面色惨白如纸:“我一直不敢确定。”
“为什么?”宋雅又问。
楚讴沉默一阵,转头看向张越,“你能给我答案吗?”
张越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表情。
看着楚讴的眼神,没有太多神采的双眼,此刻有一种执拗的认真。
张越轻声道:“等柏任出来,你问他吧。”
27)
冰冷的门缓缓推开,柏任抬头,看到左锋隐在兜帽中的脸。
“你又来了。”冷漠的声线在房间里漾出回音,被困了几天,柏任的脸上仍看不到一丝疲倦。
或者说,这个男人绝不会把自己的疲惫现于人前。
左锋站得笔直,硬邦邦道:“今天死了两名学员,我来看看你的反应。”
柏任眼皮跳了跳:“这么说话会不会太直接了?”
“看来你又已经知道了。”左锋的语调冰冷而危险:“正好上次的调查没什么结果,看看这次带回去的几个人会不会有用一点。”
柏任表情阴郁,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来:“我什么都不知道!”
左锋向前走了一步,俯身压低了声音:“我觉得你知道了,这就够了。明白?”
柏任轻轻闭上眼睛,压抑着情绪,“随便你好了,反正都是你们警备处的人。”
左锋点点头:“我猜今天学员坠楼的事情没这么简单,或者还会有后续。”
柏任猛地身体前倾:“知不知道惹怒我有多危险?”
“那还真是凑巧。”左锋第一次笑了,低低的笑声在房间里传开:“我就喜欢危险。”
两人对视,冰冷的视线如在空中相撞,各不相让。
片刻后,左锋转身带上了房门。
他感受到一股狂躁的气势在身后的房间里冲撞、又压抑。
左锋轻轻地扯起了嘴角,再凶猛的野兽,也逃不脱驯兽师的手段。
他在监房阴暗冰冷的过道中从容漫步,享受着阴冷的气息。他的手下已把今天看守柏任的守备带走,等会回去,一定不会缺少娱乐活动。
“这世上的能力那么多,你能屏蔽所有?你能肯定一定就是守备传信?再这么抓下去,监房里没人了!”
过道的另一头,张则大步走来,像狮子一样怒吼。
左锋静静站住,等张则吼完了,才轻声道:“那不重要。我只要让柏任看到我的决心。猎物只有失去了理智,驯兽师才好驾驭。”
“去你妈的驯兽师!”张则一把抓住左锋的衣领,“那都是我的手下,是活生生的人!这不重要,什么重要?”
“放手。”左锋冰冷道,眼里露出危险的气息。
空气仿佛凝固了,周边也好像变得更加阴冷。
张则愤愤不平地松开手,恨恨道:“今天又死两个学员,青侯已经传来了压力!你到底想做什么?”
左锋静静地看了张则一阵,看得他身上发毛,才迈开步子,继续前行。
在与张则错身的时候,他才冷冷开口:“那些都不重要。”
左锋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张则立在原地,怔然良久。
只有一声低问在走廊里响起,又悄然湮灭。
“那什么才重要?”
28)
“没有什么是重要的。人命、律法、公义、良善……”楚讴坐在床头,表情说不出是愤怒还是迷茫:“在他们的眼里,只要达到目的,任何手段都可以使用。”
张越负手立在楚讴的大书柜前,目光扫过琳琅满目的书本,漫不经心的回应道:“一直都是这样,你看过这么多的书,应该明白,历史从未改变。”
楚讴眉头拧到一起:“难道你不愤怒?生而为人,行事怎么能只考虑目的?”
“或许吧。”张越耸耸肩:“如果生气就能够打倒对手,我会气得跳脚。”
楚讴问道:“对手是谁?兽族的潜伏者?还是阿任家族的敌人?又或是青鸟警备处本身?”
“比你想象的要可怕得多。”张越的手指在一本本书籍上划过,“所以我不理解柏任为什么这么重视你,你们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张越转过头来,认真道:“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楚讴面色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交朋友不是利益交换,不需要那么多理由。”
他站起身来,逃跑般匆促道:“我去洗把脸。”
张越回过头去继续寻找感兴趣的书,束成三段的黑色长发静静垂落,不置可否。
关上洗手间的门,楚讴用力搓了几把脸,任水自流,撑着洗漱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那张勉强算得上清秀的脸上,写满惶惑不安。
我们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为什么一直以来阿任那么照顾自己?自己的事情自己明白,怕疼怕流血怕战斗,从来与勇气绝缘。自己这般的一无所成,他却那么的光芒万丈。为什么阿任会选择跟自己做朋友?他的目的是什么?
楚讴猛地摇了摇头。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怀疑阿任?为什么会怀疑朋友?
如果连阿任都不能相信了,这个世上自己还能信任谁?
楚讴觉得头又开始痛,近来经常这样一阵阵的疼,楚讴咬着牙不出声,等待这阵疼痛过去。
“《不周山探秘》?你还看这套书?”卧室里传来张越的声音。
楚讴强忍着头痛,正要回答,忽然一种压抑的感觉如潮水般淹没了他,耳边蓦地一静。
这种安静并不是全方位的,比如他面前的水龙头仍在哗啦啦流水,他听得很清楚。但另外一角却没有了,最直接的就是,卧室里滴答滴答的挂钟,似乎坏掉了,再传不出声音。
耳里感知的世界,似乎空缺了一块。
楚讴猛地推开卫生间的门,冲到卧室前,撞门而入。
好像从一个空间进入另一个空间,嘈杂远离,又瞬间喧嚣入耳。
静音仪!
楚讴悚然一惊,正看到一霎冷漠凌厉的刀光划落,那一双残忍冷漠的眼神,那个曾在医院出手的黑衣人!
巨大的恐惧再一次覆盖身心,头痛得更加剧烈了。
张越纵身一跃,高瘦的身形迅捷如电,避开这抹刀光,一脚蹬在墙壁上,整个人凌空翻转,反射回去,长腿如大斧,带起风声呼啸,狠狠劈下!
直到此刻,他才显露出他那日雄踞擂台无人敢战的实力。
尽管头痛欲裂,楚讴仍清楚地注意到黑衣人冷漠无波的眼神。
只见他,长刀一转,刀刃向上,无声迎着张越的腿斧而去。
这一刀,欲断腿。
张越空中折转,收腿飘退,翩如白鹤。
黑衣人长刀再竖,追步直上,在这狭小的卧室空间里,如猎豹亮爪。刀光笔直,竟锋锐刺眼。
张越身形一扭,左手带起柔和气劲从长刀侧面拍去,右手扭曲成爪,带着凌厉至极的气劲,狠狠抓向黑衣的脖颈!
不要!
楚讴心中突然冒出危险的感觉,但根本来不及出口,黑衣人身形瞬间加快了数倍,狠狠撞进张越的防御圈内,长刀如电劈落!
仓促之下,张越只来得及左手往身前一拦,整个人拼命疾退!
刀光划过,一条手臂飞天而起。
血珠飞洒似雨,有几滴洒落楚讴脸上,冰凉刺骨。
“啊!”楚讴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惧,拼命的大喊起来。
剧烈疼痛的脑海忽然一清,痛苦消散,但时混乱时安宁时茫然。
他苍白清秀的脸上,有一层隐隐约约的黑雾漫出,波折反复又疯狂涌动,汇成眉心一点。
眉心黑点蔓延开来,两条交错线条如玄蛇扭动、不断生长,最后形成一个简单而又奇诡的笔直黑色十字图案,将他的脸分成四个部分。
(PS:插播一条消息……关于楚讴的第二态变身,为了便于大家直观理解,勤劳的阿甚特别画了一个手绘……在微博第一条。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微博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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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晓得放微博链接会不会被吞,大概是这样子:
看完你们会更爱我的……)
29)
世界,好像变得不太一样了。
那些恐惧、害怕、逃避、退缩的情绪仍在心头,但他好像隔着一层薄膜在观望。
熟悉却又陌生。
熟悉又陌生的不止是情绪。
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房间,他清楚地感知到某些异样。某些不属于此的异物,比如张越,比如黑衣人,比如……
楚讴身形一动,狠狠一拳砸向正持刀追击张越的黑衣人。
他清楚地看到黑衣人冷漠的眼神中跳出一丝惊愕,旋即,又转变成讥诮。
毕竟这一拳太过无力,太过孱弱。在黑衣人眼中,随手可破。
黑衣人一手挥刀,不纵稍息的攻向张越,一手成拳,随手一甩,与楚讴的拳头决然对轰!
张越强忍着断臂之痛,不退反进,右手拧爪,探向黑衣人眼睛。
拳头临近,楚讴足尖一点,整个人偏转了角度,变拳为掌,柔而又柔地接下黑衣人的拳头。
尽管如此,他仍觉自己像撞上了一堵铁壁,刚硬难摧的力度将他整个人弹飞。
弹飞?黑衣人眼睛一缩,收刀回防,将张越逼退,蓦然转头,只看到楚讴整个人在空中飘远,退到了墙角。
而那里,正安安静静摆放着一个毫不起眼的黑匣。
约有三寸长,两指宽。
“该死!”黑衣人第一次发出声音,冷酷而暴戾。
身形一晃,就要冲向楚讴,却被张越拼命扫来的一记鞭腿逼开。
楚讴面无表情,一脚狠狠踩下去!
咔擦,碎裂的声音。
不,是声音“碎裂”了。
窗外的风声,走道里的脚步声,卫生间里流水哗哗的声音,都响了起来。
黑衣人劈刀斩退张越,却已听到楚讴大声的嘶吼:“杀!人!啦!”
楼上、楼下,隔壁左右,都传来砰砰砰的脚步声。
黑衣人当机立断,将身一纵,奔向阳台,从窗中飞身而出。
“怎么了?”
房门被一脚踹开,同学杜宇飞冲了进来。
“什么情况?”这是班长郑哲的声音。
“人呢?”
各式各样的声音喧嚣入耳。
黑色十字隐没,无穷无尽的疲惫与痛楚,潮水般涌来。
脑海里最后转过一个念头:这是十九楼,黑衣人绝对不可能瞬间坠落消失。
“别追。”楚讴勉力喊了一声,眼前一黑,便已摇摇晃晃地软倒在地。
“你说什么?”郑哲凑过来扶住楚讴,大声问道。
郑哲用力地摇了摇楚讴,才发现他已经昏迷了过去。
“凶手从窗子跑了!”有眼尖的同学这样喊道。
早有急躁的同学冲向了窗口,冲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形高大的学员,他大步冲到窗前,探出头观察,嘴里愤怒大喊:“跑到哪里去?”
一抹刀光闪过,声音戛然而止,一颗人头飞天而起!
高大学员无头的身躯轰然倒地,鲜血狂飙。
群情汹涌的学员们忽然一静,脊背发凉。
那个残忍狠毒的凶手,居然还潜在窗外!他竟还没走!
就在刚才这一刻,死亡如此接近。
冲向窗口的学员,脚步都顿住了。
所有人都在想,如果刚刚是自己先冲过去,死的是不是就是自己?
他们有着道不尽的愤怒,却也有着没出口的恐惧。
张越简单地给断臂止了血,冲到窗口观察。
只见月华泻地,朗星照夜,却哪里还有黑衣人的身影?
30)
又回到医院,楚讴心中百味杂陈。
尤其是隔壁病房还住着断臂的张越。
楚讴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张越,彼时他正躺在病床上看书,脸上没有丝毫颓废、沮丧的情绪。
见得楚讴进门,他也只是随意地瞥一眼,嘴里淡淡道:“之前你还没醒,那个小护士帮你借的书,我顺了一本。”
楚讴连连道歉,张越却用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我的手是你斩断的?”
楚讴摇头。
张越把书放平,轻轻地翻了一页,再拿起来,淡淡道:“那你跟我道什么歉?”
见得这个样子,楚讴更觉心酸,低头歉声道:“要不是因为保护我……”
“我不怪你,也不怪那个黑衣人。”张越打断道:“如果非要怪一个人,我只怪自己不够强。”
看着张越认真的表情,楚讴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匆促道别。
离开房间的时候,他听到张越的声音:“恭喜你进入第二态。”
再回过头,张越已经重新把目光投到了书本中。
躺在病床上,楚讴静静地整理着思路。
如今的情况,敌强我弱。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出黑衣人来,将他置于光明中。
就像在昨晚的战斗中做的那样,无论黑衣人背后有怎样的势力,一旦暴露,没人能救得了他。
上次怀疑的欧阳杰、唐正等五人全部在前线,此次黑衣人再出现,是否说明他们就与方横之死无关?
他不会怀疑宋雅的调查。但是不是还有人能瞒过定国公势力的调查,偷偷弄到静音仪?
青鸟学府是十大学府之一,外人不可能进来。贵如定国公嫡孙女的宋雅,也只能亲自去调查。凶手必然就是学府里的人。
是学员?是教员?还是……青鸟警备处?
如果说还能有什么势力可以瞒过定国公嫡孙女的调查,似乎只剩下了一个答案。
楚讴缓缓闭上了眼睛,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个死去的学员叫张子腾,是方横的跟班。自从方横身死,他一直执拗地用自己的方式在寻找凶手。尽管没有什么进展,尽管楚讴看得到他偶尔投过来的眼神都充满了仇恨,但这个大高个,却的的确确的是一直在为此努力。
昨晚听到楚讴呼救,他差不多是第一批赶到楚讴房间的人。黑衣人逃跑后,他也是第一个冲上去追赶的人。他因方横之死而难过仇恨,又因这仇恨而身死。
人从来不是孤立的个体。一个人死去,背后是多少人的伤心?
那些草菅人命的凶手,怎么能够放过?
要怎么做呢?
当时自己昏迷之后,是谁趁乱收走了静音仪碎片?
脑海中转过一张张同学的脸,谁是黑衣人的同伙?
军用品都有特殊序列编号,若静音仪碎片还在,通过定国公府,很快就能确定渠道。这是足以将对方钉死的铁证,太可惜了。
“嗨,又见面了。”周小鹿背着手笑盈盈的走进病房,“怎么样,呆得开心吗?”
楚讴扯了扯嘴角。这是什么问题,进医院能开心吗?
周小鹿皱起了好看的眉头:“怎么,我帮你借的书你不喜欢看吗?青鸟警备处的人还拦着检查了好几遍呢。”
“没有没有。”楚讴连连摇头,“我喜欢看,谢谢你。”
他突然愣住。
青鸟……警备处……
警备处是帝国直辖,不受学府控制。但青鸟学府作为青侯的自留地,他会甘心地盘上有不受控制的势力吗?
青侯的强势,从他对风鹰侯事件的处理就能看出来。
而且恰逢战争爆发……青鸟军团……代表青鸟参战……
楚讴思路渐渐清晰,隐约触摸到了一条可行的路子。
鸡蛋肯定撞不动石头,但斗场上不是仅有鸡蛋和石头。
问题在于,自己一个籍籍无名的学员,怎么才能把信息传递到青侯耳中?
如青侯这般的大人物,肯定不会容忍别人替他做决定,但只要让他收到筛选过的、真实可靠的相关信息,他的选择也很有限。
而小小的鸡蛋,就能凭借这一点点的信息,搅动风云。
认真想了想,楚讴决定去图书馆。
31)
这是一个黑暗的世界,但暗得并不完全。
朦胧一片中,渐渐起了微光。
微光折转,渐而绽开。
柏任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置身山谷。流水淙淙,鸟鸣花幽。看着熟悉的风景,他按了按额头。
“这次来得有点晚。”沙哑低沉的男声响起。
前面的空地上,出现了一个背对着他盘坐的光头。
光头上绘着奇异复杂的花纹,只轻轻一瞥,就有头晕目眩的感觉。
柏任甩甩头,不无倦意道:“这两天很难入睡。”
光头男子点点头:“左锋师从那位,的确手段非凡。你要小心应对。”
柏任恨恨道:“要不是现在还不到摊牌的时候,我杀他如杀狗!”
顿了顿,他又问道:“这次找我,有什么消息?”
光头男子沙哑道:“黑衣人再次出手。张越断了左臂,楚讴进入了第二态。据张越描述,无法判断楚讴的能力,但战斗时机把握得十分精准。”
山璧微微摇晃,就连盘坐的空地都隐隐开裂,光头男子飞快地补充道:“张越坦言与黑衣人实力差距很大,不可能护住楚讴。除非组织肯再暴露其他成员,不然不出意外,下次袭击楚讴就……不过他承诺他会死在楚讴前面。”
“我需要他死在楚讴前面?”柏任猛地怒吼,像狂狮一样咆哮起来。
“柏任!别冲动!”光头男子转过身形,急急出声。但脸还没有转过来,整个人便已与流水山石一起,片片散消。
光怪陆离的碎片空中飘飞,渐渐汇聚成一道光点,一闪即逝。
黑暗重新落下。
柏任猛地睁开了眼睛!
狭窄、逼仄、阴冷、沉默。
炙烈的暴怒燃烧着他的眼眸,他看着这间狭小而可笑的囚室。
他只要再沉默几天,就可以安然离开。
但那不是他柏任该有的离开方式。
钢铁羽翼一根根冲出脊背,蓦然展开!
铁翼如刀,漆黑冰冷。
屋里的动静惊动了守备,急促的脚步声在过道响起。
既然把我请进来,那就让我给你们留下点纪念!
柏任一脚将椅子踩碎,大步向前,猛地一拳轰向房门!
在赶来守备惊骇的目光中,那特殊合金制成的门,号称坚不可摧的合金门,在巨响声中,一个拳印猛地凸起。
合金门被一股大力带动着,整个被轰飞,狠狠地砸到对面的墙壁上,墙壁疯狂开裂,一直触到夹层中的合金板才停住。
守备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嵌入墙壁的合金门,惊骇得忘记了动作。
柏任大步走出来,冷声如铁:“左锋在哪里?”
几个守备战战兢兢,打也不是,逃也不是。
过道尽头,闻讯赶来的张则表情冷峻:“逃监等同在认罪的基础上罪加一等。柏任,你不要自误!”
铁翅一震,柏任已经出现在张则身侧,当面一拳砸落!
仓促之下,张则只来得及双臂交叉挡住,但沛然难御的巨大力道,仍然将他狠狠砸飞!
柏任大步疾冲而来,张则倒飞的身体强行一拧,人在空中翻转,翻过柏任头顶,勾指成爪,扣向面门。
柏任面无表情,迅疾出腿,当胸一脚将张则整个人踹飞。张则喷出一口鲜血,健壮的身躯如断线风筝,不受控制地笔直砸到守备中间,砸得他们东倒西歪。
柏任冷冷地扫了张则一眼,一言不发,振翅如电而去。
阴冷的过道,长长折转,蜿蜒向上。他如一道尖啸的风,瞬息即越。
过道的出口,光芒刺眼。
柏任毫不犹豫地撞开出口。
世界,明亮了。
这是一个宽敞而明亮的房间,干净,温暖。
相信每一个从监房生离至此的人,都会有重获新生的喜悦。
兜帽罩头的左锋静候在对面,双手交叉垂在身前。唯一能看得清楚的,就是他嘴角勾起的残忍笑容。
而在房间里,整整齐齐地肃立着大队人马。
他们沉默无声地将柏任团团围住,身上是警备处的制服。
臂章绣着的长剑上,滴落一滴猩红的血。
这是刑讯部的标志。
32)
“比我预计的时间,还早了一天。”左锋冷漠又不失嘲讽的开口:“这真让我失望。”
柏任一言不发,侧身撞进人群。探手抓住迎面袭来的制式长刀,微微用力,长刀断为两截。
断刃在手中盘旋一转,猛地抖出。
寒光如电,径直穿透一个刑讯部成员的心脏。
那名成员捂着心脏,犹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左锋好整以暇地摆了摆头:“杀警备处的人,你麻烦大了。”
数不清的制式长刀从各个角度劈来,柏任随手抓住一个人,狠狠砸去,瞬间三柄长刀将这个人分了尸。
鲜血飞溅中,柏任大步跟上,一拳将面前的对手砸飞。
左锋的兜帽忽然晃动起来,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躁动不安,但又叫人无法看清。唯有几根逸出的发丝,如蛇一般疯狂扭动,才显出一丝诡异来。
他双手平伸,苍白瘦长的手指轻轻一晃。
进攻中的柏任忽然整个人一滞,好像被无形的丝线束缚,难以动弹。
这一滞,他便再也无法避开刀锋,至少有五柄长刀狠狠劈落!
在周围,还有更多的刑讯部成员蓄势待冲。
图书馆前,对着身侧的断臂男子,楚讴叹了口气:“你现在就应该好好休息,为什么非要跟着我出来呢?”
男人淡淡道:“在柏任出来前,我都要保护你。”
扫到楚讴无奈的表情,男人皱了皱眉:“你觉得我保护不了你?”
“你要不要跟我试试手?”男人愈发的不痛快了:“我虽然只剩一只手,打五个你还是没问题的。”
楚讴苦笑摇头:“怎么会呢?我只是希望你多休息。”
他看向旁边的周小鹿:“那你为什么也非要跟过来呢?”
“你是不是病人?我是不是护士?”周小鹿瞪大了眼睛,连珠炮般地问道:“护士是不是应该照顾病人?”
“好吧。”楚讴发现自己一个也劝不动,只能无奈地踏进图书馆:“图书馆里很安全,你们等会随便找个地方坐着看书,别多说话。”
张越面无表情,周小鹿用力地点了点头。
电梯只能上到七楼,一排排整齐有序的书架,塞着满满当当的书本。但看书的人稀稀落落,三个人坐在书桌上看,远远的看得到一个人坐在地上,靠着书架阅读。
楚讴示意两人停下,自己顺着木质扶梯往楼上走。
越往上,书籍越生僻,虽然不禁人出入,但基本也没有什么人会来看书了。
走到九楼,楚讴调整了一番表情,尽量如常的走向最后排。
果然,角落里的躺椅上,靠坐着一个皱纹满面的老人,看他翻书的样子,都有些颤颤巍巍。
见到楚讴,他微微笑了笑,便继续低头看书了。
楚讴在书架上随手抽了一本《千禧纪事》。
脑海里莫名其妙的转着诸如“今年是新纪404年,这个千禧纪事是记的哪一年”之类的念头,他状似无意地问道:“学生最近读《不周山探秘》卷四,读到这样一段:这里的每一寸土壤,都有种种情绪的浸染。悲伤、欢喜、畏惧、热爱……心内交杂。人在其中,不知该哭该笑。”
老人把目光从书本移开,平静地看着楚讴。那双浑浊的老眼,似乎看不太清这个世界,又像是已经看透了一切。
楚讴轻轻抚着书页:“馆长,土壤也会有情绪吗?”
老人缓声道:“当然。有句古话叫‘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反之亦然。无心之人处无情之地,有情众生居有情人间。”
楚讴认真地听老人说完,又问道:“那青鸟学府的水土,是什么样的情绪呢?”
老人点点头,似乎了然了什么,笑道:“你想问,是青侯的情绪,还是青鸟警备处的情绪?”
楚讴低头歉声道:“学生孟浪了。”
老人合上书本,若有所思:“听说这几天又有入室行凶事件?”
楚讴竭力让自己表现得更自然一点,点头道:“学生正是当事人。当时学生打碎了凶手放置的静音仪,引来同学,才侥幸逃生。只不过,事后静音仪碎片不知被谁收走了。青鸟警备处的人也没有提到这事。”
老人点点头:“我知道了。”
看着楚讴忐忑又希冀的眼神,他又意味深长的补充道:“该知道的人都会知道。”
33)
警备处,左锋手指虚张,似乎在控制着无形的丝线。
看不见摸不着却切实存在的力量束缚着柏任,而后便是刑讯部成员挥刀而至,锋刃临身!
刺骨寒芒已触近肌肤,柏任却仍然一动不动。
左锋眼中微露疑惑,难道柏任就技止于此?
持刀的人却没有犹疑,寒意森森,长刀劈落!锵!
锵!锵!锵!锵!锵!
特殊合金制成的长刀,劈在柏任的身体上,竟发金铁交击之声,不绝于耳。
从衣服的破口可以看到,锋刃甚至没有划破他的皮肤,只能无奈留下淡淡的白痕。
柏任冷冷注视着目露惊骇的刑讯部成员们,双拳一握,筋肉鼓起,那些无形的丝线被瞬间崩断。左锋如遭重创,身形一晃。
铁翼微振,柏任已拔地而起,人在空中,如苍鹰搏兔,直冲左锋!
“拦住他!”左锋终于失去了从容,急声喝道。
双手交错,手指连动,数不清的无形丝线纠缠住柏任的铁翼,但竟一触即断!
与此同时,两名刑讯部成员腾空而起,一柄长刀划向柏任双目,一柄长刀直刺谷门。
虽然之前有所误判,但也是柏任从未公开展现过第二态能力的缘故。
如今甫一交手,措不及防下刑讯部仍展现了良好的素养。想来即使是金刚之躯,也定有其弱点所在。
但不曾展翅在天,就不能明了空中争杀的残酷。
柏任只是空中随意一转,人如苍鹰盘旋,铁翼如刀,瞬间划过。
两个人四截尸体分飞坠落,内脏血雨飞溅,但柏任已飞至左锋身前,连一滴鲜血也不曾沾染。
左锋纵身飘退,右手一抖,风声凌厉,一条长鞭如毒蛇出洞,狠狠噬向柏任。
柏任闪电出手,如雄鹰擒蛇般抓住了鞭梢,用力一拉!
左锋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被拉近,他连忙松手,却哪里还来得及?
柏任已经欺近身前,狠狠一拳将他砸飞!
左锋不由控制的在空中飘飞,柏任与他的身体平行而飞。
战斗中他第一次开口:“你喜欢危险?”
不等左锋回答,柏任已经狠狠一拳轰在他腹部。
拳势之凶,竟贯穿了他的腹部!
钢铁般的拳头从左锋后背透出,像一颗巨大的钉子将左锋整个人钉在了地上!
柏任翅膀收敛,半跪于地,拳头甚至嵌入了地面。
他平静的问道:“这种程度的危险,够吗?”
左锋双手死死抓住柏任击穿他身体的手臂,嘴里不停地溢出鲜血。他艰难地“嗬嗬嗬”了一阵,才断断续续的把话说出口:“你冲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输了……”
柏任面无表情,一寸一寸的将自己的手臂抽出来。左锋渐渐僵硬的双手只能无力拽下几条衣袖的碎布,而最后终于圆瞪着双眼,一动不动。
地下监房的过道里,张则凝神侧耳,舒了一口气:“左锋败了。”
一个幽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怎么听出了幸灾乐祸的味道?”
张则转身看着这个头发梳得油亮的男人,皱眉道:“李正峰,堂堂警备处第二大队长,别总是这么鬼鬼祟祟的行吗?”
“啧啧啧。”李正峰摇了摇头:“堂堂警备处第一大队长,没想到演技这么低劣。两招就被打得吐血?报告递上去有人信吗?”
张则冷笑道:“样子过得去就行了。那位大人虽然凶残,却并不是疯子。”
提及‘那位大人’,李正峰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阴冷的过道里,似乎刮来了一道寒风。
34)
“队长。”一个胆大的守备小声问道:“咱们不出去帮忙吗?”
李正峰以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着这个守备。
“都是同僚,应该帮忙的。”张则抬了抬眼皮:“那我派你去吧。”
这守备再迟钝也意识到自己提了个蠢问题,缩缩脖子,不敢应声。
柏任缓缓起身,没有再看左锋一眼。
无论这个人有多危险,当他变成尸体,就不值得再投去一丝眼神。
但柏任心里清楚,左锋说的没错,从他冲出监房那一刻,他在与左锋的交锋中就已经输了。
活着的人失败了,胜利的人死去了。
很奇妙,又很讽刺。
但总有些事情,要比输赢重要。
或许还来得及,去嘱咐楚讴几句吧?
这样想着,柏任铁翅一振,拔地而起,整个人直接撞破屋顶,展翅飞天。
一声怒吼响彻天空:“回去!”
天边一辆极速飞来而来的飞车中,一个健壮如熊的男人好似炮弹一般冲了出来,瞬间冲到柏任头顶,狠狠一拳砸落!
柏任毫不犹豫,举拳对轰。
“轰!”
柏任以比飞天更快的速度砸落地面,虽然站得笔直,但脚底足足陷进了地面三寸。
从屋顶的破口中,一个庞大的身影也撞了进来,将破口规模撑开了一倍,砸落地面,整个房间都似乎摇晃了一下。
目睹着柏任冲出又飞回的刑讯部成员纷纷低头:“处长。”
青鸟警备处处长,熊千树!
过道里,张则与李正峰对视了一眼,手一招,“走,咱们出去帮忙!”
语毕,身先士卒地往出口冲去。
柏任若无其事将腿从地里拔出,看着眼前这个肌肉过度发达的男子:“你知不知道左锋做了什么?”
青鸟警备处的处长大人冷声开口:“你逃监杀人?”
柏任沉声道:“警备处的职责是什么?你们竟放任左锋这种人?”
处长大人浑身散发着凶暴的气息,面无表情:“每个学员都读过帝国律法,你应该清楚这样做的后果。”
柏任厉声道:“当年在法典前面的誓言你们都忘了吗?堂堂警备处竟容忍这种黑暗手段,无端迫害帝国公民!如何对得起佩戴的秩序剑章?”
熊千树咆哮道:“律法如山,你自裁的话,还可以少受些苦楚!”
张则带着守备们冲出过道,看到房间里相对而立的两个人。
一个高大如熊虎,一个冷硬似钢铁。
他们自说自话,争锋相对,又各自表演。
话止于此,拳头相争。
熊千树硕大的拳头与柏任的铁拳决然对轰。
没有闪避,没有退让,没有花哨。
两只拳头便直愣愣的对轰。
一拳,又一拳。
巨大的声响直欲撞破人的耳膜。
“够了。”削瘦男子在一群人的簇拥中走进房间,从容不迫中带着威严。
伴随着他的出现,一根青碧藤条如大蟒翻天,硬生生隔开了两人。
熊千树脸色一变:“青侯,为何拦我诛凶?此人先逃监,再袭警,连杀数人,警备处已裁定其死罪。”
“青鸟警备处处长。”青侯着意在‘青鸟’二字上加了重音,“事情经过我会派人调查清楚的。”
熊千树身形高大,比青侯高了足足一个头,但两个人相对而立,所有人都觉得青侯才是更高大的那个。
这是实力、地位、气场带来的感觉。
熊千树沉声道:“柏任杀人已是铁一般的事实,在场这么多刑讯部成员都可以作证。而且其中一个死者,是镇守天牢那位大人的弟子。”
青侯脸色微微一沉:“你拿他压我?”
“不敢。”熊千树微微低头。
“我认罪。”柏任收起铁翅,迎着熊千树惊诧的目光,朗声道:“我承认我逃监,我承认我袭警杀人。”
35)
“青侯当面,柏任不敢隐瞒。我承认我逃监杀人。”柏任看着熊千树,“那熊处长承不承认你对左锋的包庇呢?承不承认近三起校园袭击案件,都是左锋的手笔?承不承认青鸟警备处已经被浸黑!”
虽然不知道青侯为何而来,但这无疑避免了他暴露其他的底牌,是再好不过的事情。而这种突如其来的助力,若不好好利用,除非他是傻子。
熊千树表情一滞,这他如何能够承认?警备处的职责,本是维护秩序、守护正义与公理,却私下作了这么多孽,一旦传出,是多么大的丑闻?
但如果不承认的话…柏任掌握了多少证据?青侯今天突然出现,是不是也掌握了什么?自己只要说错一句话,青侯就必然会把手伸进警备处来。到时候,只会死得更惨。
熊千树虽然肌肉发达,头脑却并不简单。这么多年在青侯的眼皮底下保持着青鸟警备处的独立性,虽然有青侯束手束脚的缘故,也离不开他个人的手段。
“这几起校园凶案,警备处一直在尽职调查。”熊千树心思急转,面上却不露声色,“到底是不是左锋,也不是你说了算。”
“调查效率太低了。”青侯淡淡道:“堂堂青鸟学府,学员接连被杀,让本侯有何颜面面圣?这样,本侯府里却有几个破案高手,可以去警备处帮帮你。”
来了。熊千树心头一沉,这几个人请来帮忙,还有回去的道理?破案高手,到底破的是什么案呢?
他沉声道:“按帝国律法,柏任逃监,已是自领其罪且罪加一等,兼又袭警杀人。死罪已定。既然他自领其罪,此案便可暂时小结。”
熊千树着意提到帝国律法,也是在提醒青侯,按照帝国律法,他无权干涉警备处。
青侯依旧风轻云淡:“你们拿谁顶罪,本侯并不在乎。本侯身为青鸟府长,在意的是学子的安全。事实上凶杀案在柏任入狱后,仍在发生。”
“本侯想问问。”青侯面色一沉:“是你的官帽子重要,还是青鸟学子的性命重要?”
熊千树额头冷汗涔涔,心中暗骂左锋行事太过疯狂,以至于他竟无从辩解。
思忖再三,他谨慎道:“或者左锋确有凶残之举,但本处却未能察觉。警备处一定会查出真相,绝不姑息。即便左锋已死,也定会将他钉在耻辱柱上。”
“但恶有恶报,左锋有罪会偿罪,柏任也不可能例外。”熊千树话锋一转,盯着柏任道:“你既认罪,就束手等死吧。”
柏任毫不退避的对视:“如果当事学子再受袭击,熊处长是不是要背负责任?”
熊千树冷着脸:“本处绝不会让此事发生。”
有了这句话,楚讴的人身安全便与熊千树的仕途联系在了一起。可以说在青鸟学府中,他已经是绝对的安全。
柏任点点头:“我认罪。”
他提高了声音:“但是我请求【血赎】!”
【血赎】最先出现在新纪初年那场圣战,由当时大帝首倡。所有罪人,无论所犯何罪,都可以通过【血赎】来抵罪。
所谓【血赎】,便是加入人族兽族战场前线的血赎营,里面的成员要承受整个战场上最危险最艰难的任务,战要当先,退要断后。
进此营者,百死一生。
在张则、李正峰目瞪口呆中,柏任一字一顿道:“我要求上前线,用兽族之血洗罪!”
36)
逃监、杀人,这都是事实,无法辩解,也不可能洗脱。
柏任既然做出决定,就早已想清楚了后果。
他做事情没有那么复杂,往往选择最直接的方式。
他要做的事情有两个,第一,楚讴安全入选预备队。第二,上前线夺爵。
第一件事已经达成,并且现在楚讴的安全也有了保证。
第二件事却被左锋束缚住,被困在学府,错失了千人团上前线的机会。
而通过【血赎】来进入前线,确是不多的方法之一。
只不过谁能想到如此激烈疯狂的方法呢?
血赎,这两个字的每一个笔画,都是无数鲜血的浇筑。
选择血赎,就是把自己置身九死一生的处境。
左锋悍然杀人,用近乎疯狂的手段来压制柏任。
柏任就还以更激烈更疯狂的应对,破监杀人!
到底谁更疯狂呢?
“不!”熊千树沉着脸:“我不同意!”
“血赎是写进了帝国法典的规条,你凭什么不同意?”青侯淡淡出声,不动声色地同样以帝国法典压了回去,“本侯准了。”
青侯摆摆手让熊千树闭嘴,回身吩咐道:“押送柏任去血赎营。”
柏任伸手任由两个黑甲侍从为他套上特制镣铐,被押送着往外面去。
熊千树呆立一阵,脸上忽青忽白,扫了张则、李正峰一眼,恨恨道:“我们走!”
张则两人默不作声地跟在熊千树身后。
“等等。”青侯叫住一行人:“这次事件严重暴露了你们警备处人手不足的情况,青鸟警备处第三大队是不是还空缺一个大队长?”
熊千树勉强道:“此事已提上日程,会很快提拔出来一个新的大队长的。”
“不用了。”青侯淡淡道:“本侯这里就有一个很合适的人选。刚刚在风鹰侯带队的袭击中表现出色,全学府师生都有目共睹。想来熊处长也不是看不到。”
青侯身后,一个高大黑甲男子缓缓走出,摘下头盔,露出一张冷峻的脸来,微微躬身:“我是杨凡,以后请熊处长多多指教。”
“这……”熊千树面色变幻不定。
青侯冷下脸来:“方横是本侯非常看好的一个学员,他的天赋毋庸置疑。以圣皇对人才的重视,你觉得你这次失职的后果是什么?”
“青侯言重了,言重了。”熊千树勉强道:“杨凡实力功劳都有目共睹,区区一个大队长,当之无愧。”
青侯点点头,转身离去。
杨凡面无表情地走到熊千树身后,与浑身不自在的张则李正峰站到了一起。
“呼…呼…”
楚讴一路狂奔,用此生最快的速度在学府里奔跑着。
黑十字分隔他略显苍白的脸,一路上险之又险地避过石、树、行人种种障碍。
他本来在医院陪张越,但骤然听到柏任逃监的消息,便拼命赶了过来。
文课满分的他,太清楚逃监意味着什么。
他甚至他不知道他赶来能做点什么。
但他还是跑来了。
张越紧紧跟在身边,身后远远的,是周小鹿的身影。
楚讴终于跑到警备处监房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寸发桀骜的柏任。
彼时他双手戴铐,在两个黑甲人的押送下,正走向一辆黑色的飞车。
“阿任!”楚讴喊道。
柏任回头,看到楚讴,咧嘴笑了笑。
随即便在黑甲人的推搡中弯腰钻进了车里。
楚讴愣怔原地,眼睁睁看着黑色飞车咆哮着飞离学府,像一道黑色闪电远离。
他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话,只留下了一个笑容。
张越在旁边站定,一言不发,一只手拳头捏得紧紧的,一只空荡荡的袖管在风中飘动。
周小鹿远远地在向这边跑来,小脸红通通的。
时间好像定格在此时。
37)
青侯带着一行人走出来,随意一瞥,恰好看到楚讴脸上缓缓消退的黑色十字。
他若有所思地停了一刹,迈步踏进了自己的专用飞车。坐在宽大舒适的沙发上,他淡淡吩咐:“给我调一份刚才那个学员的资料。”
随侍在旁的黑甲人立刻点开腕表的光幕,调出来楚讴的详细资料。
若楚讴在场,一定会震惊于这份资料的详细。
他每一次考试的成绩,他在图书馆借阅过的每一本书,他交好的每一个朋友,他产生过冲突的每一个人……
奢华的天青色飞车在空中穿梭,平稳得像根本没有移动。青侯一目十行扫视着这份资料,目光顿了顿:“跌入过荷花池?”
没有人回答,他也不需要回答。
“提高两个关注等级。”青侯淡淡吩咐了一句,便闭目养神。
天空中隐有波纹微漾,飞车毫不停滞地呼啸而过。
底下一座高老古老牌楼,上书四个大字:天澜学府。
对于青侯的关注,楚讴毫不知情。青鸟学府府长突然拜访同为十大学府之一的天澜学府,这其中有何因由,这更不是楚讴有资格考虑的问题。
他只是感受到深深的无力。
已经很努力的去做了,却还是帮不上忙,不是么?
他再明白不过血赎营的危险,即便强如柏任,也是在死神的眼皮底下挣扎。
以他的智慧,也不难明白柏任为什么会做此选择。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楚讴的拖累。他还是,太弱了。
“我相信他。”张越出声,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又强调道:“当然相信。”
他转身离去,高瘦的身形如标枪一般挺直。
楚讴安全了,柏任的请托也结束了。
死亡的阴影,失去的手臂,他只留下一句“相信”。
很简单,也很平淡。
楚讴却突然有了一种想要做些什么的冲动。一直以来,他都没有什么想法,只是想尽力不被学府开除。没有伟大的梦想,只有挣扎在开除线上的现实。
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如今已记不清模样。父亲从来严厉,沟通极少,也一向对他没什么期许。
他发现自己很羡慕柏任,羡慕这种会被人无条件相信的感觉。
尘埃落定,才觉虚弱。
拖着步子转身,正看到跑得小脸通红的周小鹿。
楚讴不经意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周小鹿低下头,扭捏道:“我看你跑得很急,就跟上来看看……”
她抬起头的时候,才发现楚讴已经走开了,也不知有没有听到。
天色渐暗,医院停尸房里只剩下了两个刑讯部成员,一个身形微胖,一个中等身量。
大部分床位都空着,新加入的都是今天死在柏任手下。
这些尸体将在记录完整证据后再由医院送去销毁,尽管案情已经定了下来,相关材料仍要补充完整,因此留人看守“证据”也是应有程序。
“小赵。”微胖男子不好意思的开口:“我女朋友非要我去陪她,你看……”
中等身量男子并不搭话,只是点点头。
微胖男子如蒙大赦,在连声道谢中离开了停尸房。
关上房门的刹那,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后脑勺有些发凉。
他停下来静静感受了一会儿,似乎并没有风。
于是摇着头离开了。
而一门之隔的停尸房里,小赵突然走到了停放着左锋尸体的床前。
短发无风自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很快披到了肩膀。
发丝也如蛇一般扭动起来,招摇游转一阵。发尖狠狠扎到脸上,疯狂交织,如穿针引线,脸容也随之变幻。
很快,发丝从脸上抽离,变幻不定的面容终于凝固下来。
这是一张惨白冷漠的脸,唯有一双幽暗的眸子里,闪动着疯狂的色彩。
他轻轻掀开蒙着尸体的白布,凝视着床上的那张脸。
他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露出了迷醉的神情:“这滋味,真是美妙……”
停尸房里寂静无声,也没有活人发现这诡异的一幕。
站着的人和躺着的尸体,竟是一模一样的面容!
38)
青鸟广场上人影寥寥,楚讴靠坐在青鸟雕像旁。
繁星照夜,明月在天,青鸟雕像上似有辉光流转。
“怎么回事,柏任怎么进了血赎营?”宋雅的声音响起。
她走到楚讴身边,显得十分不解:“我好不容易请假回去,终于弄到带走左锋的调查令,柏任为什么不能再忍两天?忍一忍就……”
“因为我太弱了。”楚讴打断她,看着从不远处依偎走过的一对情侣,淡淡的道:“如果阿任不出来,我就会死。”
宋雅愣了愣,欲言又止。
“说来也不知道为什么。”楚讴面色平静,看不出心情:“我跟阿任性格完全不一样,无论家世、实力、天资,也都差距很大。但我们就是很投缘,很聊得来。”
“第一次见到他,我就发自内心的觉得亲切,有一种早就认识的感觉。”楚讴淡淡讲着,突然转过头问宋雅:“不知你有没有过这种,第一次见面,就似曾相识的朋友?”
宋雅也轻轻地坐在雕像基座上,轻声道:“大概柏任他天生就有让人想要信任他的能力吧。”
楚讴没有回应,继续讲道:“我们中学就是同学,如果不是他强拉着我,我根本不会想到要考来青鸟学府。我本来只是想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学者,研究历史。”
“来了学府之后,我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有多奇妙。”楚讴摇头苦笑:“才知道知识多么无用,才知道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布局是多么可笑。”
“你看。”楚讴耸了耸肩,“最后还是他来保护我。”
楚讴没有太多的表情,宋雅却已经感受到了深藏其中的苦涩味道。
一阵沉默后。
宋雅缓缓开口:“你说柏任现在在做什么?”
楚讴摇摇头:“我不知道。”
宋雅叹了口气:“血赎营连我爷爷也没办法干涉。”
两个人都沉默了。
明月当空的夜,因为柏任,他们好像也没有别的可以聊。
“宋雅。”良久,楚讴终于出声打破了这份压抑的安静。
宋雅转头看去,看到一抹她从未在这个男人眼里见过的坚定。
“帮忙指点我的武道吧。”
天澜学府,一处古朴小楼。
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个黑盔黑甲覆身,看不出性别也看不清面容。另一侧站着一个白衣飘飘的男子,潇洒按剑。
白衣男子轻问:“你跟了青侯多少年?”
黑甲人默不作声。
白衣男子又问:“你觉得我英俊吗?”
黑甲人一动不动。
白衣男子又问:“你们青鸟学府最英俊的学子,跟我比起来差多少?”
黑甲人站得笔直,如雕塑一般。白衣男子得不到回应,也不觉冷落,仍不时开口。
小楼里两人盘在蒲团上,相对而坐。
房间布设极为简单,只有两个蒲团,一盏孤灯。
墙上挂着一幅字,除此之外,别无装饰。
左侧一个面容奇古的男人缓声开口:“青侯,你的意思是,鹰厉公可能会亲上前线,提前加剧战争烈度?”
他素衣披身,却自有一种高贵的气质。
青侯轻拂大袖,“不是可能,他应该已经在前线了。实不相瞒,本侯前不久才击退风鹰侯的进袭。”
“风鹰侯竟敢绕过战线袭扰青鸟学府?他以为他是烈山么?”素衣男人皱了皱眉,“你既然掌握了鹰厉公的消息,为什么不去上报帝国,却来知会我?”
“区区情报薄功,于你我何用?而如果拦下突然袭击的鹰厉公,甚至……”青侯说到这里,恰到好处的止住。
澜侯脸上没有表情,深邃的眸子里也看不出太多情绪。
青侯瞥了一眼墙上的那幅字,饱含深意道:“澜侯大志,我素来深知。”
烛火柔和,给墙上那幅古旧的字晕上了辉光。
龙飞凤舞,潇洒恣意。
“鱼戏池波起,鲸吞海浪狂。星梯不见返,谁复卷天澜?”
39)
楚讴已经开始习惯了这片黑暗,他隐约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但念头模模糊糊的,总不明确。
没有天空大地,没有上下左右之分。
漆黑,混沌。
黑暗中间,可以有一面水镜。他这样想着,于是这样发生了。
不知如何生成的,也不知怎么出现的。
镜面平滑,静静停住了,停在无边黑暗的中心。
他走到水镜前,茫然又纠结的停下。
茫然的是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无力控制。纠结的是他不知该不该停下。
或者不应该用“走”,说是“飘”或许更加合适。
因为并没有脚踏实地的感觉,他也没有挪动步子。
他只是想着,到水镜前。他便停在了水镜前。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带着一种缥缈的高高在上的感觉。好像随心所欲,心想事成了一样。
如果能心想事成,可以让柏任安全吗?
他隐隐闪过这个念头,但很快又模糊了。
应该是在梦里吧,心想事成,又不由自主…
水镜里烟云缭绕,浮沉着无数星辰。
每一颗星都笼着微光,或柔和或坚决的阻挡着窥探,看不真切。
或大或小,或明或暗。无尽的星辰,每一颗带给他的感觉都有不同,但大多是疏离的,他无法细细分辨。
大约唯一相同的地方在于,每一颗星都遥远。
一种莫名却又强烈的感觉,在推动着他。
楚讴伸出手,没入水镜中。
他探向那烟云缭绕的远处,伸手摘星。
就像石子入水,波纹荡漾。
但那些星辰,却愈发远了。
不,也有不曾离开的,比如最近这颗金光耀眼的星。
金光在内围,外圈是玄色辉光轮轮晕染。
这颗星璀璨又神秘,却带给他一种很熟悉很亲近的感觉。
莫名的他心里有了一种明悟,这层辉光对他并不抗拒。
他缓慢地探了过去。
“缓慢”并非是他的主观意愿,事实上他已经很努力很急迫地想要靠近。只是在这个过程中如陷泥淖,每一寸移动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
但他不肯收手,咬牙坚持着。
如果他决定要做一件事情,他就一定要尽最大努力做到。这是他不曾为人得见的执拗。
他的感觉没有错,当他靠近的时候,那层玄色辉光如水泻开。
楚讴终于触到了那金色星辰。金光大放,整个世界都明亮起来。
明亮,骤暗,再亮。
楚讴发现自己消失了,这种消失是形体上的意义。手、脚、身体各处,肢体不复存在。
而后就像静音仪忽然被打破,嘈杂喧嚣的声音瞬间涌来。
风声、脚步声、盔甲碰撞的声音、远远的兽吼声。
在这些声音里,一个粗鲁的声音尤其突兀,“这个新人长得真嫩啊…”
楚讴看到一个满脸横肉的高壮汉子,他扫视一圈,眼神凶狠:“谁也不许和我争!”
这是一个宽大的营帐,稀稀落落的坐着十来个人。表情各异,但都散发着凶悍的气息。
出声的高壮汉子大摇大摆走向大帐角落,低低笑道:“你不要害怕,好好伺候大爷,就没事。”
角落里的床位上,坐着一个面容俊朗的年轻人,他面无表情,留着一头根根竖起的寸发。
“阿任!”
楚讴下意识喊道,但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并不存在于这里。
他能听到声音,能看到画面。但不是用耳朵去听,也不是用眼睛去看。
他还能说话,但是声音无法传递。
他像是隔着一个橱窗在观望这里,始终有距离,始终不能加入。
高壮汉子伸出大手,捏向寸发青年的脸。
手到半途,却被另一只手抓住了。
他狞笑着要反手扭断这只不知好歹的手,却惊骇发觉这只手有如铁铸。
他拼了命的挣扎,却纹丝不动。
柏任静静地看着他,看他的表情由淫邪到残忍到愤怒再到惊骇到恐惧。
然后柏任动了,他抓着高壮汉子的手,反向一点一点的扭,一点一点的用力。
所有人都听到让自己牙酸的骨头开裂的声音。
“啊!”在高壮汉子的惨嚎声中,柏任生生地扭断了他的手,然后再面无表情的松开。
高壮汉子抱着断臂在地上翻滚惨嚎,剧烈钻心的疼痛使他根本控制不住。
“闭嘴。”柏任冷冷开口:“再吵我就杀了你。”
高壮汉子颤抖着从衣服上扯下布条塞到嘴里,咬紧牙关,额上青筋暴起,在喉咙里发出低低的闷哼。
40)
帐内所有人都冷眼旁观,对高壮汉子的惨嚎无动于衷,而看向柏任的眼神里,不约而同的有了一丝忌惮。
从这个视角看柏任,楚讴似乎对自己的朋友有了更多的了解。
这里,是血赎营驻地吗?
楚讴这样想着,视角缓缓的向帐外移动。
戛然而止。
营帐里柏任蹙起眉头,有些疑惑地看了帐门一眼,但一无所觉。
灵魂深处一阵一阵的晕眩,所见的一切如水波荡漾起来,恍惚间支离破碎。
楚讴发现自己仍站在水镜前。
水镜里依然云烟缭绕,缭绕中隐现无数的星辰。
楚讴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修炼室的擂台上。
昨天宋雅离开之后,他在修炼室独自修炼了许久,想不到竟疲倦睡去了。
肌肉的酸痛仍在提醒着昨天修炼的强度,但梦中的一切亦是如此清晰。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又或者只是过了一瞬。
在梦的世界里,时间毫无意义。
但楚讴明白,这绝不仅是一场梦。
是水镜能力的自然进化?还是对阿任的担忧导致的水镜能力异变?
是自我编织的幻境,还是千里之外的观察?
我真的可以看到,远在前线的阿任吗?
楚讴努力地分析着。
他一开始以为他的能力是类似于青侯那天在广场上展露的千里传影,事实上这是一个非常普通的能力,传影的距离与实力的强大成正比。
如果他的能力是千里传影,那么以他如今的实力,绝不可能看到前线上的柏任。
而且他见到柏任,并不是他主动施为,而是在梦里的、并不完全自主的探索,更像是潜意识的本能动作。
以楚讴目前掌握的知识,完全无法解释自己的情况。
修炼室的门缓缓拉开,楚讴爬起来,顺手飞快地理了理头发。
这间修炼室只匹配了他和宋雅的信息,在他们退出之前都不会有其他人能开门。所以来者必然是宋雅。
略带意外的声音响起:“我还想着今天早些过来等你,没想到你居然先到了。”
宋雅走了进来,略一观察,挑了挑眉:“不对,你一晚上都在这里?”
楚讴轻轻扯了扯嘴角:“以前没有花太多时间在这方面,现在总归是要更努力一些的。”
宋雅摇摇头:“你倒是努力。可怜人家小姑娘到处找你。”
她对着门外招了招手:“小鹿,还不进来?”
周小鹿抱着一摞书低头走了进来,她今天没有穿护士服,一身白色连衣裙,显得俏皮又清澈。
声音清脆:“我看你借了好多书都没有看完,就给你送过来了……”
楚讴连忙走过去,接过书,连声道谢。
周小鹿背着小手,歪头打量了一圈修炼室,“楚讴你在修炼吗?”
“对啊。”楚讴轻声解释道:“我太弱了,所以请宋雅姑娘帮忙指点。”
“啊,宋雅姐姐那么厉害啊?”周小鹿一脸崇拜地看着宋雅:“我可以在旁边看看你们是怎么修炼的吗?”
楚讴迟疑了一下,正想着怎么回绝。
宋雅已经微笑道:“好啊,没关系的。”
41)
“啪!”
宋雅腾空一记漂亮的鞭腿,狠狠抽来,楚讴伸手护住头部,巨大的力量瞬间爆发,整个人被抽飞倒地。
楚讴慢慢爬起来,艰难地摆了摆手,示意暂停。
他已经记不得是第几次被打倒了,直到体力彻底透支。
周小鹿跑上台来,给楚讴递上毛巾,崇拜地看了一眼宋雅:“宋雅姐姐好厉害呀。”
她转过可爱的小脸,轻声道:“楚讴你也好棒。”
楚讴擦着汗摇头道:“宋雅才真叫厉害。”
“你已经很棒了,进步非常快。”宋雅出声道,目带赞许:“以你的速度能接住我的出招,看来你第二态的能力是战机把握一类。”
楚讴叹息道:“可惜我连你的第二态能力都逼不出来。”
“修炼这种事,哪有一蹴而就。”宋雅不置可否:“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今天先修炼到这里,你需要好好休息下了。”
说完她便翻身下台,高挑身形径自消失在门外。
楚讴看了一眼旁边脸蛋微红的周小鹿,忽然觉得气氛有些异样起来。
他挠了挠头:“小鹿,我送你回医院吧。”
一向大方俏皮的周小鹿不知怎的声音也低了,呐道:“好。”
抱起周小鹿带来的书,两人出了修炼室,向演武场出口走去。
一路上穿过各式各样的擂台,与注重隐私的修炼室不同,擂台更多时候是供学生解决私人恩怨的,当然有许多限制,决不允许致残致死。
战斗能力必须要有实战的锤炼,不可能闭门造车,所以在很大程度上,青鸟学府也鼓励这种争斗。
楚讴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他转头看去,一处擂台上,一个精壮的背心男正来回蹦跳着挑衅他的对手:“出手啊,来啊张越!”
高瘦的身影静静伫立,张越冷冷盯着背心男,一言不发。
场下围了一堆人,嘴里不干不净地嘲讽着。
“上啊张越,你怕什么?”
“你他妈不是很嚣张吗?怎么,怂了?”
“吵什么?”周小鹿皱起眉来,气呼呼喊道:“人家已经在台上了,怎么打是他的事情,你们这群大老爷们怎么嘴这么碎?”
那群青年不忿地看过来,见出声的是这么个可爱的小姑娘,也没办法发作,只得狠狠瞪了旁边的楚讴一眼,便转头回去观战了。
看得周小鹿气势汹汹的样子,楚讴忽然觉得心中羞愧。刚才看到这一幕,他的第一想法竟是:消耗了太多体力,跟这群人闹起来,胜算渺茫。继而又想到张越是真正的武者,绝不会被台下的声音影响到,所以这些嘈杂的声音也无关痛痒。
但说来说去,这些都是可笑的逃避借口。
自己竟不如小鹿一个女孩子有勇气。
楚讴啊,你难道忘了张越的手臂是怎么断的了吗?
楚讴咬了咬嘴唇,抱着书沉默往擂台边挤去。
周小鹿紧紧跟在他身后,觉得这个男人似乎瞬间有了一些变化,但是又说不太明白。
42)
台下的吵闹张越听若未闻,背心男的挑衅他也无动于衷。
战斗的目的是战胜对手。最后站着的人,说话才有资格被记住。
背心男按捺不住,趋步上前,奇快无比的连环三拳。
张越轻松避过,反手一拳砸落。背心男托掌接住,后退一步,又猛地趋前。张越竖掌如刀在身前劈落,截住后续攻势。
背心男足尖一点,绕到张越侧面,迎接他的是一记凶狠膝撞。背心男合掌一按,掌膝一触即分,借势空翻,落在张越身后。
张越毫不犹豫合肩一撞,背心男连退两步避开。但张越几乎是同时进了两步,整个人都腾空起来,借势回身一肘,凌厉无匹!
背心男嘴角上翘,露出残忍的笑容,歪头侧身,伸手一探,抓住了那只空荡荡的袖子!
“无耻!”楚讴在台下又惊又怒。
背心男用力一拉,张越在空中的身形顿时散了架势,势在必得的肘击反倒成了制约他及时做出反应的桎梏。
背心男当空一脚,将张越狠狠踹飞!
这还不止,背心男急追几步,又是凌空一记抽腿。竟是要像当日方横虐打楚讴一般,将张越压在空中打。
张越人在空中,匆促间蜷成一团,尽量减少被攻击的面。
背心男一腿抽至,势大力沉。张越闷哼一声,如皮球般飞远,眼看便要落下擂台,单手探抓,如鹰隼般紧紧抓住了围栏。
他借力翻身,落回了擂台上。
背心男晃了晃头,笑道:“我还好生后悔,这一腿用力太过,若就这么把你踹下台了,我该有多不爽啊?不过张越就是张越,形势这么分明的战斗都不肯松手。佩服,佩服。”
他嘴里说着佩服,眼睛却一直瞥着张越空荡荡的袖管,脸上满是恶毒之极的嘲讽。
张越缓缓站直,并指一划,空袖齐肩而断,露出来那丑陋狰狞的创口。
他并不说话,脸上也不见丝毫沮丧痛苦的表情。碎步交替,毫不犹豫地向着背心男直冲过去。
他冲得是如此坚决,是如此迅疾,以致于他那束成三段的长发都飘飞起来,如一面冲锋的旗帜。
背心男还未从虐打张越的满足感中回过味来,张越已经再一次向他发起了冲锋!
他双臂交错,精准稳妥地拦住了张越凌空抽来的一腿。未及回神,他便遭遇了他此生见过的最疯狂的腿击。
张越人在空中,腿如大斧劈落。又借着背心男抵挡的力量,整个人再次腾空,瞬间回身又是一腿抽至!
横抽、竖抽、正抽、反抽。
台下众人都脊背生寒的看着这一幕,仿佛在看着一团面粉在被肆意搓揉。
狂风骤雨般的腿击,背心男到最后已经麻木,双臂几乎失去了知觉,只是本能般的一次次护住自己的要害部位。
终于双手一软,无力垂落。张越凌空一蹬,将自己的鞋底重重印在了他的脸上。
背心男轰然倒地,鼻骨应该被踹碎了,他用力地捂住,却也禁不住的鲜血长流。
张越回身落地,冷冷看着背心男仰躺在地,一手捂住鼻子,一手高举:“我认输。”
他虚弱地战栗道:“认输,认输。”
43)
张越一言不发,转身就要离去。他本就是个话少的人,断臂之后愈发沉默了。
况且,有什么比胜利转身更有力的回复呢?
“等等,你这就想走?”台下响起挑衅的声音。
发声的是一个面容凶悍的男人,他睨着张越,“有没有问过我徐威?”
张越回身静静地看了徐威一眼,终于出声:“如果你们这些废铜烂铁我要一个个的打过去,那我要打到什么时候?”
徐威牙都要咬碎了,气得脸上肌肉抽搐:“你以为打倒王城你就不是废物了?有种你就打倒我,打倒我了,我们就承认你没有废!”
台下的其他人都不出声,显然默认徐威有代表他们的实力。
张越转过头,缓步向台下走去:“我不需要你们承认。”
是啊,一个真正的强者,又哪里需要在乎庸人的承认呢?
徐威愈发恼恨,恨恨怨骂:“弱者!懦夫!残废!”
张越的身形停住了,仅存的右臂拳头攥紧,青筋暴起。即便是张越这样的男人,断臂之痛也是他无法回避的苦楚。
“我跟你打!”楚讴心中突然窜起一团火,愤声开口:“车轮战算什么好汉?”
徐威转过头来,皱眉看了一阵,才夸张地叫了起来:“我险些没认出来,这不是柏任屁股后面的楚讴吗?”
他眼神沉了下来:“柏任都去前线送死了,你这个懦夫还没有看清楚形势?”
楚讴把怀里的书递到愣愣的周小鹿手里,认真地看着徐威:“我不相信你敢当着柏任的面这么说话。我也不相信你敢在张越的巅峰状态挑战他。你这种人,在强者面前奴颜婢膝,又在他们落难时耀武扬威。而我,现在就要跟你打,在你状态最好的时候跟你打。所以,咱们到底谁是懦夫?”
周小鹿愣愣地抱着书,心里不停地冒出惊叹号,这个书呆发飙的样子好帅啊!
徐威气得不断的点头:“可以,可以。那我就先教训教训你,你可别又上了台才求饶。”他的声音几乎是从牙齿缝里透出来:“我一定会假装听不到的。”
被人再一次拿出在方横面前丢丑的往事,楚讴纵身上了擂台,用行动说明了态度。
此时早有人把瘫软的王城抬下去,擂台上只剩还没走开的张越。他看着楚讴,眼里露出一丝询问。
这眼神分明是在问:“可以吗?”
如果是阿任上台的话,根本不会有人怀疑吧?这样想着,楚讴点了点头。
张越不再多说,再问下去就要伤楚讴的自尊心了。他走到台下,徐威也同时跳上了擂台。
“我不会给你求饶的机会。”徐威冷声说道。
楚讴立在台上,终于要面对自己真正意义上的对手,是他迄今为止唯一一次主动挑战的对手。
之前他一直是被挑衅,沉默忍耐,然后被羞辱。忍无可忍地迎战,仍然被羞辱。
这也不同于与宋雅、与柏任的修炼切磋,这两个人都没有伤害他的理由,他随时可以叫停战斗,纯粹是教学指点罢了。
而这里,这处擂台上。无论是王城留下的血迹,还是张越划断在地的半截袖子,都在无声提醒着他。这是战斗场,这是会受伤会痛苦会流血的地方。
他深植于心的怯懦仿佛与生俱来,这一刻当然也不肯放过他。
打得过吗?
输了会怎样?
他全神贯注盯着自己的对手,不觉间冷汗浸透了后背。
一个清朗的声音在台下响起:“楚讴?怎么是你?要帮忙么?”
楚讴转过头去,看到苏容俊朗阳光的脸。
他在几个美丽姑娘的簇拥下走了过来,表情自然,但额头上绵密的细汗说明他刚结束战斗不久。看样子是在哪处擂台热身完毕,碰巧看到了自己。
脑子里自然的产生这些念头,楚讴摇了摇头,眉心黑点迅速扭动蔓延,在他的脸上烙印下黑色十字图案。
44)
徐威悚然一惊,第二态!这个孱弱可笑的小子,竟然进化出了第二态!
有一句广为流传的话是这样说的:并非所有的高手都激发了第二态,但激发了第二态的一定是高手。
并非人人都能激发第二态,天赋、努力和机缘,都缺一不可。
即便强如张越,也没有进化出第二态。
徐威咬了咬牙,他不信,不相信一个以孱弱闻名的家伙,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脱胎换骨。
他捏紧拳头,双腿一前一后站定,摆出了搏龙拳的起手式。这套拳法在中级拳法里属于相当难掌控的,相应的也以强于一般拳术的威猛闻名。
楚讴静立着,双掌摊开,恰是中级掌法嘶风掌的架势。他的眼中仍可见闪烁游离、畏缩恐惧,但他的掌却平稳之极,没有一丝颤抖。
那些软弱、退缩、恐惧的情绪仍盘旋在心,但楚讴似乎透着一层隔膜在观望。纷纷攘攘,却不受干扰。
“啊!”徐威大喝一声,迅速进入了状态。整个人如猛兽出闸,凶悍无比地冲向楚讴。一拳盖地,一拳当胸。拳头凶猛捣去,这一式断龙角,使得真似要击断龙角一般!
他的气势他的拳头,他的肌肉他暴起的青筋。
每一个细节都看在楚讴的眼里,如此明了,如此清晰。
面对如此凶悍的一拳,楚讴一步不退,矮身探步,左掌使出【嘶风掌】中的一式【呼风唤雨】,掌风呼啸,却在用到一半的时候猛然顿住,恰好在徐威的拳头上轻轻带过,将他拳势化解。与此同时,右掌猛然上扬,有如猛虎扑山,嘶风而去!
徐威急忙回拳,却哪里来得及!楚讴一掌【猛虎嘶风】用老,狠狠打在他的下巴,将他整个人轰飞倒地。目瞪口呆!
台下所有人包括张越都目瞪口呆。他想过楚讴也许能赢,但没有想到楚讴会赢得如此轻松。简简单单的两式嘶风掌法,妙到毫巅的使用,造就了这般压倒性的战局。
徐威躺倒在地,双手一拍地面,就要起身再战。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打倒的。
借反拍之力弹身而起,徐威下意识曲指成爪,想要换一套爪法对敌。一只手掌已坚决而凶猛地印在了他的脸上,将他整个人生生按倒!
楚讴整个人顺势半跪在地,将徐威按在了地面上。
徐威就是再迟钝,也认识到了实力的差距。
他咬咬牙,勉力喊道:“我输了!”
声音透过楚讴的指缝传出来,显得艰难而屈辱。
胜负已定,周小鹿在台下松了口气。
徐威也僵硬着身体,一动不动。楚讴没有动作,他也不敢先动。在这样的形势下,几乎所有的要害都暴露在楚讴面前,他没有任何的反抗机会。
难道,楚讴要无视自己的认输?徐威想到了开战前自己的威胁,不由冷汗涔涔。
台下已经有人喊道:“还不放人?你已经赢了,还想怎样?”
苏容却眉头一皱,出声问道:“楚讴,你还好吗?”
无人回应,擂台上楚讴依然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右手仍然按在徐威脸上,徐威仍然一动不敢动。
苏容跃上擂台,轻轻拍了拍楚讴的右臂:“你怎么了?”
咔擦!清楚的骨裂声传来。
楚讴轰然倒下。
45)
“楚讴!”周小鹿尖叫一声,书洒落一地,跳上了擂台。
苏容及时出手扶住了楚讴,却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松开他。”
他转过头,看到张越冷漠而戒备的脸。
苏容任由周小鹿接过楚讴,摊开双手示意自己并无恶意,“我理解你的警惕。不过现在最重要的应该是及时把楚讴送到医院吧?”
周小鹿飞快地伸手在楚讴四肢摸过,脸色一白:“右手骨三处断裂,两条腿骨都有一处断裂。左手骨目前完好,但也十分脆弱了。”
她像母狮子一样瞪着徐威:“你做了什么?”
徐威脸色发白,摇头道:“我…我不知道啊。”
切磋是切磋,擂台上怎么虐打对手都没有问题,但若出现了伤残,肯定是要去警备处走一遭的。
周小鹿点开腕表划拉了几下,急声大吼:“35号演武场17擂!来救人!”
张越守在旁边,眉头紧皱。事出突然,即便是他也没有看出来楚讴是怎么倒地的,明明楚讴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啊?
是徐威偷偷用了什么卑劣手段?还是刚刚这个叫苏容的小子做了什么手脚?
真是多事之秋!
苏容也表情凝重起来,俊朗的脸上不见了平日灿烂的笑脸。
周小鹿抱着楚讴,情况不明她不敢擅自施救,更不敢让人靠近。谁知道是什么人在针对楚讴呢?下手的人或许就在现场。台上台下都有可能。
她看向徐威和苏容的眼神格外警惕,毕竟这两个人是唯一与楚讴有身体接触的,下手的机会最大。
台下众人议论纷纷,场上形势变幻太快,他们也搞不懂发生了什么。只看到楚讴很快击败徐威,接着忽然就晕倒了。他们不时交头接耳私语,有人用腕表呼叫了警备处,见这边吵吵嚷嚷,其他擂台附近的人也都慢慢聚集过来。
很快,一辆白色飞车直接从天空降落17擂,车门打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疾步走出。他戴着方方正正的眼镜,面容也是方方正正的,看起来就给人一种严肃的感觉,略略扫了一圈,看着昏迷的楚讴:“这是怎么回事?”
周小鹿急道:“哥,这是我的朋友,在比武中突然晕倒。”
男人还没有说话,他身后一个年轻医生已经凑到了周小鹿身边,满脸关切:“小鹿你没事儿吧?”
男人扶了扶眼镜:“先送到医院。”
两个白大褂抬着担架过来,小心翼翼地将楚讴放到担架上,又往飞车走去。
“没事儿,谢谢。”周小鹿礼貌回复着年轻医生的关心,紧跟着担架边走边跟戴眼镜的男人沟通:“伤者在昏迷前的战斗中优势明显,昏迷原因不详。初步观察,他的骨骼特别脆弱,绝非自然。原因不详,但肯定是近期造成的,因为他以前的骨骼强度相当正常,也没有类似过往病例。”
迎着哥哥周正疑惑的眼神,周小鹿补充道:“他之前住过几次院,我是他的护士,了解过他的健康情况。”
周正点点头,弯身钻进了车里。
周小鹿也不再说话,只是关切地看着楚讴。她了解自己的哥哥,没有确切把握前他是不会做出任何判断的。
年轻医生坐在车里的另一处,想要跟周小鹿说点什么,却又不便开口,表情显得极不自在。
因为周正已经在进行检查,他非常清楚打扰周医生的工作是什么后果。
张越表情严肃地坐在年轻医生旁边,认真看着周正的动作。
看着那瘦长白皙的手指,灵巧翻开楚讴的眼皮。周正细细观察着,面上却一丝波动也无。
张越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
这双手如用来杀人,一定也是十分利落的。
(ps:对了,评论区有人问张越束成三段的长发是什么样子。我微博随手画了下,大家可以去看看:
)
46)
警备处。
李正峰站在处长办公桌前,轻声解释着发生在35号演武场的案情。
熊千树眉头拧到了一处:“又是谁干的?左锋都死了,还有谁会针对楚讴这么个无名之辈?”
李正峰抹了抹自己的油头,轻声道:“能进入第二态,他应该已经不算无名之辈了。”
说话间他瞥了一眼在门外候着的黑甲身影。说到第二态,杨凡正是很早之前就进化出第二态的天才人物。
熊千树盯着李正峰,认真道:“给我查清楚!”
怨不得他如此着紧,之前他可是在青侯面前承诺了当事学子也就是楚讴的安全,结果转眼就出事,这不是打他的脸吗?打脸倒也没什么,但在如此关键的时候,给青侯插手的借口,就等于把青鸟警备处拱手让人。
李正峰沉声应道:“明白。”
出门与杨凡错身而过,两人只是对视一眼,便算作打过招呼。
作为青侯亲手放进青鸟警备处的人,杨凡的处境其实颇为尴尬。一方面因为青侯的原因,没人敢得罪他,另一方面也因为青侯,警备处的掌权者对他格外警惕。
就拿今天来说,他只不过是来例行汇报工作,却也要在处长办公室外面等半天。熊千树处处可见的敲打,他虽然不甚在意,但人在屋檐下,却也难免拘束。
走进办公室,例行汇报了第三大队近期的工作,都是些学生斗殴之类的琐碎小事。
熊千树十分满意的点点头:“杨凡你做得不错,继续努力。”
杨凡中规中矩地告辞出门,走出办公室,迎面走来一个身穿刑讯部制服的中等身量男子,面容普通,对着杨凡点头微笑。
杨凡下意识地点头回礼,错身而过。心中却莫名升起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好像被毒蛇盯着似的。
他皱眉回头,却只看到处长办公室的门缓缓关上。
可能也是来汇报工作的吧?杨凡想到青侯交付的任务,不由得摇了摇头。熊千树此人,比想象中要难对付得多。
殊不知在办公室里,熊千树亦生出了同样的念头。本以为杨凡作为青鸟学府出去的天才武者,必定心高气傲,因此一再的压抑他,却没想到这人如此沉得住气。
青侯给人的压力实在是太大,即使是熊千树,也渐有力不从心之感。
“什么事?”熊千树抬了抬眼皮,看着站到桌前的刑讯部成员,脑海里回想着今天的行程安排,却硬是想不起来有什么要交付刑讯部的工作。
“熊处长,您真是贵人多忘事。”熟悉的冷硬的声音响起。
相较于记忆中,却显得更加阴冷。
“是你?”熊千树眼睛蓦地睁大,失声问道。
飞车在空中穿梭,很快就停在了医院门口。
车门却没有打开,因为车厢里面周正还在做着检查。
楚讴的青鸟院服已经被剥开,上身裸露,露出线条分明的肌肉来。
周正面无表情,手指灵巧一翻,已经抽出一柄手术刀,在楚讴的小臂上随意一划,肌肉无声翻开,直到见骨,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张越瞳孔一缩,他知道自己没有看错。这个男人如果去杀人,一定不会比他救人的水准低。
周正却全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手术刀一出即回,周小鹿迅速用一块湿巾盖住了楚讴的小臂伤口,拿起一瓶喷雾喷了几下。鲜血止住,周正已挥刀切开了另一条手臂,同样一出即收。
周小鹿如法炮制,帮楚讴止了血,忐忑地看着周正:“怎么样?”
看她的样子,竟是笃定周正已经在一开即合的伤口里观察到了足够的信息。
这需要多么敏锐的目力,多么细致的观察,多么精准的判断?
周正慢条斯理地用一块白布擦拭着自己的手术刀,平静道:“基本已经能够确定,他中的是剧毒【蚀骨】。中毒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今天只是正好发作。”
47)
“蚀骨?”周小鹿和张越几乎是同时惊呼出声。
无他,这种毒相当可怕。毒如其名,它会腐蚀人的骨骼,最恐怖的是,一旦爆发,它的蔓延速度非常之快,在极短的时间里就会侵蚀全身骨骼。想象一下,全身骨骼都被腐蚀,人只剩一团血肉,这是什么样的场景?
最让人忌惮的是,它的潜伏期非常隐蔽,极难察觉。往往被发现的时候,就是毒发的时候。
楚讴的情况,亦是如此。
而蚀骨毒发,往往就意味着,死亡。
周小鹿脸色煞白,直愣愣看着周正:“还有办法吗?”
周正把手术刀收好,侧头瞥了一眼周小鹿:“他这两天是不是高强度的透支身体?”
想到修炼室里楚讴拼命的样子,周小鹿点点头。
“还算幸运。”周正推了推眼镜:“因为这种透支,导致毒素提前爆发了。或许能捡回一条命。”
周小鹿提起来的心稍稍落下了一点,周正从不会把话说满,这样的表态已经是很有把握的情况了。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周正的医术,既然有保住性命的可能,那么周正一定能够实现这个可能。
“会影响实力吗?”张越出声问道,又想起擂台上楚讴那妙到毫巅的运掌,愈想愈是回味无穷。
周正弯腰走出飞车,冷冷道:“能活下来再说吧。”
宋雅赶到急救室门口时,周小鹿、张越都守在门外。
“怎么回事?”宋雅问道。
她没想到自己就离开一阵子,楚讴竟然又出事了。
周小鹿抱膝蜷坐在长椅上,明显不在状态。
张越回答道:“中毒,蚀骨。”
宋雅愣了一愣,随即咬牙道:“阴魂不散!”
在她看来,会针对楚讴的,自然只有黑衣人一伙。按警备处的说明,左锋已经被柏任杀死,柏任也因此去了前线血赎营洗罪,事情应该已经告一段落。如今楚讴出事,难道是黑衣人势力的蓄意报复吗?
“抓到人了吗?”宋雅又问道。
张越摇摇头:“毒不是这两天下的。”
宋雅略一思考便回过神来,蚀骨是潜伏性极强的毒,自然极难被抓住现行。
在问过急救室里的医生是周正之后,她也只能默默等在门外,周正已经是这个医院最好的医生。
过了一阵,在警备处做完笔录之后的苏容也来了。得知楚讴中的是蚀骨后,他也一脸的凝重:“这可难办了。”
没有人回应他,大家都只能等待。
时间在等待中总是格外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急救室门滑开。周正戴着口罩走出,唯一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平静无波,他看着自己的妹妹:“毒素已经清除干净,断骨都接上了,骨骼腐蚀化也已停止。但是。”
周正一声但是,把在场的人心都提起来了,他缓声道:“病人的潜意识似乎开启了自我保护。他能不能康复,要看他能不能自己醒过来。”
“病人的精神力相当强大。”周正以一种看似疑问实则笃定的语气问道:“进化到第二态了?精神方面的能力?”
周小鹿转头看向宋雅,个人能力是非常隐私的事情,宋雅也不大了解楚讴的能力,事实上楚讴自己都没有弄明白。但是精神方面的能力,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因此宋雅只是愣了一刹,便点点头。
“那么,苏醒的几率就更大了。”周正点点头,把手插进兜里,似乎极为随意的说了一句:“有空回家看看,父亲很想你。”
不等周小鹿回答,他已经径自走开了。
那个年轻医生只来得及对周小鹿投来一个关切的眼神,便急匆匆跟上了周正。
48)
楚讴挺过来了。
尽管他虚弱偎在靠枕的样子实在不能称之为好,但他毕竟是醒过来了。
骨骼仍处在脆弱状态,周小鹿用勺子喂他喝粥:“这里面添了特制药,对骨骼生长有特别好的效果。”
“谢谢。”楚讴喝下一口粥,轻声道。
周小鹿轻轻挑起一勺粥:“我是护士嘛,照顾病人是我的工作。”
楚讴于是也就不再说话,他向来是把话放在心里的人,况且这时身体实在虚弱,提不起太多劲来。
房门轻轻敲响,走进来一个短发利落的女人,面容极有英气,身姿高挑,穿着简简单单的制式青鸟院服,却有一种强烈的吸引人的气场。
“预备队员楚讴。”她把视线从腕表上挪开,“在么?”
楚讴虚弱应道:“是我。”
短发女人点点头:“前线战事升级,青鸟学府进入战备状态。预备队要开始轮值任务,加强警备。”
周小鹿应道:“楚讴去不了,他现在还在养病呢。”
“不,我去。”楚讴勉强开口。
短发女人瞥了他一眼:“可以么?”目光中有着明显的不信任,毕竟楚讴现在的状态实在是没有说服力。
“可以的,樊剑青学姐。”楚讴认真地看着她:“我恢复得很快,巡值而已,我可以的。”
樊剑青挑了挑眉:“你认识我?”
楚讴虚弱笑笑:“我猜的。”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虽然这是我第一次见您,但您和传闻中一样美丽。”
周小鹿在一旁静静看着。虽然接触时间不算很久,但她也知道楚讴不是这种会说话的人,大概预备队员的身份对他很重要吧?虽然周小鹿不明白区区一个预备队身份重要在哪里,但既然楚讴坚持,她也就不便再说话。
樊剑青不置可否,在腕表的光幕上划了划:“你的轮值区域是L6区。四班倒,六小时制。后天正式开始,记得提前到后勤处领取相关装备。”
她说话简洁利落,看到楚讴点头表示明白,便毫不停顿的转身离开了。
“这个姐姐好酷。”周小鹿轻声说道。
楚讴却忍不住喃声道:“荷花池。”
若以战备状态对青鸟学府进行区域划分,L6区却正好便包括了荷花池!
这是巧合,还是刻意?
“什么?”周小鹿没有听清。
“没什么。”楚讴摇摇头,看着周小鹿,缓声又认真地说:“谢谢。”
周小鹿笑道:“又谢我什么?”
“那时候我在一片黑暗里,怎么也走不出去。我也很累了,不想动了。”楚讴轻声道:“后来我听到有个声音在念,‘神战绵延,何起何终?生而有涯,凡躯可知否?’”
楚讴抿了抿唇,“是不周山探秘第一卷的文字,是你在读吧?”
周小鹿微微低头:“你一直不醒,医生说可能需要一些外界刺激。我想着你总看这套书,就试着读读看。”
楚讴再一次认真道:“谢谢你,小鹿。”
周小鹿颇不习惯,岔开道:“刚刚那个姐姐你怎么一下子就猜准了的?学府里人那么多。”
楚讴轻声道:“她很厉害。”
“嗯?”周小鹿不太明白。
楚讴解释道:“文课中有拆招模拟。”
周小鹿这才恍然惊觉,这个病床上的虚弱男人,每次文课都能拿到满分。
所谓拆招模拟,是功法理论的一种。系统随机套入武科优异学子战斗实例为模板,考生以理论模拟来进行拆招。虽然常被考生讥讽为纸上谈兵,但不得不承认难度相当之大。
要想拿到满分,也就意味着要对有可能出现在模板里的学子战斗实例都进行充分了解,并且一一做出有效应对。
换个方式来说,楚讴在以青鸟学府所有优异学子战斗实例为模板进行的拆招模拟中,从无败绩!
从某些方面来说,这才是这个成绩的可怕之处。
但因为楚讴武科方面的孱弱,竟一直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不,或许有人注意到了,比如柏任。周小鹿这样想着,又端起了粥碗:“多喝一些,要做轮值任务,更得早些恢复好了。”
49)
今天的病房注定难得安静,樊剑青前脚走了没多久,后脚就又走进来一个人。
“唔…”宋雅看着周小鹿给楚讴喂食的这一幕,歪了歪头:“我是不是应该敲门?”
一贯清冷的宋雅难得戏谑,倒让周小鹿躁红了脸。
楚讴倒是没有多想,只含笑道:“你来啦。”声音舒缓而亲近。
宋雅点点头:“听小鹿说你醒了,刚在修炼室打完,就过来看看你。”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和周小鹿倒成了朋友。
“你感觉怎么样?”宋雅随意走到窗边,一双大长腿直直的戳在地上。
楚讴勉强抬了抬胳膊,尽量轻松道:“还不错,恢复得很快。”
宋雅想了想,还是问道:“是谁下的毒,你有线索吗?”
“还能有谁?还不是之前袭击楚讴的人?”周小鹿愤愤不平:“真卑鄙!又是偷袭又是下毒的。就这么死了倒是便宜了他!”
宋雅没有出声,但她心里也已认定是黑衣人下的毒,但黑衣人既然死了,楚讴便成了寻不到仇家的苦主。
楚讴沉默了,他有不同的想法。
蚀骨之毒,与其恐怖对应的是它的稀有。按照周正的判断,这毒并不是近两日下的。楚讴这种战力极差的学子,需要用到那么稀有的剧毒吗?
楚讴回思已身,在学府里唯一有过生死冲突的也就是那个黑衣人。但如果是那个黑衣人的话,何必下毒?楚讴心知肚明,即使是现在的实力,也绝不可能是那个黑衣人的对手。
这件事的可笑程度不亚于:我有一种足够杀死老鼠的剧毒,只要你把它塞进老鼠的嘴里,老鼠必死。
问题在于既然能够抓住老鼠,又何须灌毒?
况且,如果是那个黑衣人下的毒,他又何必出手袭杀,多此一举?
所以下毒者一定另有其人。
下毒的动机可以有千万种,非下毒者不得而知。但选择蚀骨这种隐蔽性极强的剧毒,一定逃不开一个原因:凶手在对付他的同时,仍要隐藏自己的身份。
从这个角度来想,已经可以将凶手从陌生人中排除了。
再加上蚀骨需要接触才能够布下的特性,怀疑的人选范围其实已不算大。
只是,这要如何出口呢?
他相熟的人本就不多,朋友则更少。怀疑本身就是一种疏离,而表露出来更是等于亲手撕裂信任的缺口。
当然不是怀疑宋雅或者周小鹿,但是就理性的看待事情本身,跟他相熟的每个人都有疑点。
纵然他不会怀疑,但这无法抹去的疑点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无疑会影响他们之间的相处状态。
所以楚讴沉默了一阵,只是道:“善恶有报。”
善恶真的有报吗?楚讴想不明白。以他一贯的缄默忍让,在他身边竟还会有人抱着如此狠毒的恶意潜藏。
他一定要找出这个人来,用他自己的方式。
“对了。”宋雅又道:“血赎营最新一期的阵亡名单出来了,没有柏任的名字。”
血赎营自成一营,只对血营长负责,外部任何力量都插不进去。但既然是在军队里,所有的战死者都会有阵亡名单,血赎营也不会例外,而且名单往往是最厚的一叠。
说来可悲,这竟是唯一确认柏任是否安全的方式。
“那就好。”楚讴点点头,欲言又止。
他想起之前在修炼室梦里,好像见到了血赎营里的柏任。但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更遑论重复。
能够重复吗?
躺在病床上,四肢无力,但楚讴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可以做点什么。
50)
阳台空阔,没有一间杂物。白发男子身穿武服,就在木地板上盘膝而坐。
阳光静静洒落,映得一切都慵懒起来。
除了身后那小心翼翼的脚步,“主人,有客来访。”
不等白发男子说话,一个阴冷的声音已经响起:“谢教头好兴致。”
青鸟学府武科总教头谢天行摆摆手,示意仆人退下,一言不发。
一头白发披散垂落,背对着来客,毫不设防。
左锋最少看到了十八处破绽,但他知道自己一处也抓不住。强忍着出手的冲动,左锋阴声道:“都是为帝国办事,教头怎么如此冷漠?”
“你废话变多了。”谢天行依旧头也不回,“是不是被打疼了?”
左锋阴测测道:“一具傀儡身而已。很可惜没能撬开他的嘴,不过换他的命倒也合算。”
谢天行沉默了,血赎营的恐怖,他当然明白。因为血赎营永远冲向烈度最强的战场,永远面对不可预知的强敌。没有人能够自信保命。
“我的来意教头应该清楚。”左锋自觉占了上风,腰杆也不自觉挺直了许多:“您曾是柏任的老师,您很了解他,他做过什么,有哪些朋友,他重视什么,有哪些故事。”
“我曾是他的老师,我只了解他。关于柏任本人,该说的我早说完了。”谢天行出声道,“没撬开他的嘴,那是你自己的事情。现在,你可以走了。”
左锋一动不动:“老师派我来青鸟学府,如果没有相应的收获,他会很失望的。”
“你的老师很强,但他的弟子很多。”谢天行依旧没有回头,“而我的弟子,只有一个。”
“已经断交了,不是么?”左锋阴阴笑道:“我看在谢教头的面子上,才没有对他用刑。但他口口声声的白发佬,对您可不算尊重。”
左锋背后的势力固然强大,也不可能公然在青鸟警备处的地盘对青鸟学府优秀学子用刑,这等同于公然践踏宪章。况且对于左锋来讲,用刑只是最无能的手段之一。他把柏任囚进监房,用种种手段施压,正是他一贯推崇的驯兽手法。他这里说看在谢天行的面子上才没有用刑,却是嘲讽的意味居多。
“再不走,你就得死在这里。”谢天行的声音冷了下来:“死得不能再死。”
从始至终,他的身形没有一丝移动。但就连慵懒的阳光也似乎突然变得凌厉,杀机顿起。
左锋面色一窒,终于还是一言不发地转身。
他心知肚明,谢天行说的没错。虽然他老师很强,但弟子也很多,很难讲会不会为了他对谢天行出手。但有一点毫无疑问,如果他已经死了,无论老师出不出手,对他来说都没有意义。
走出谢天行的宅子,左锋弯腰钻进一辆飞车,面目阴沉。
该死!他很清楚不能让老师满意的后果,但柏任的难缠也实在出乎他的意料。在那样的局面下还能破局,这样的人,真的就会死在血赎营吗?
柏任怎样他已经不想关心了,他更关心的是自己,是如何找到新的切入点。
张越?楚讴?
这两个人的实力都不够格掌握足够的信息,尤其是楚讴,虽然进化到第二态,但以他现在的实力,根本入不了左锋的眼。
再联想到柏任毫不犹豫的破牢杀人,坦然提出血赎,恐怕心中早有定计。与楚讴是否遇袭,真的有关吗?
楚讴?更多只是故意摆在明面上的一个靶子吧?
柏任对这样一个一直以来平庸之极的人示好,会不会就是想转移别人的注意力?柏任破牢杀人,毫无疑问为楚讴加上了重重的砝码,但若真把注意力放在楚讴身上,又能得到什么?
楚讴的祖宗三代他都已经查清,没有其他亲人,母亲生他的时候就难产而死。父亲酗酒暴力,或者是楚讴懦弱性格的养成原因。
但这有什么意义?平平无奇,毫无特点。
飞车在空中疾驰,左锋表情凝重,脑海中一刻不停的思索着。
51)
周小鹿的药粥的确效果非凡,骨骼的愈合生长甚至都能被身体清楚感知。几天下来,楚讴已经行走自如了,按检查医师的说明,只要不进行剧烈运动,就不会有太大问题。
因此这天一早,他就离院去预备队指挥部报到了。
四班倒轮值,来得最晚的他自然没有选择的余地,排到了晚十二点到清晨六点的时间。这是大部分人熟睡的时间段,也是轮值最辛苦的时间。
巡值是两人一队,楚讴扫了一眼跟他一起被排到这个时间的队友名字,胡可,毫无印象。便也不再逗留,提着一柄制式长剑就出了这个所谓的临时指挥部。
这柄制式长剑,就是他在后勤部领取的“相关装备”。
走出大门,回身看着这栋明显新建的大楼,威严耸立,规格齐整,楚讴若有所思。
这个架势,可不像“临时”的样子。
夜,星繁月明。
楚讴赶到L6区换岗点的时候,已经有一个人站在门口。所谓换岗点,不过是一间小屋,供巡值者在巡逻结束后休憩。
门口的这个人,身量中等,穿着青鸟制服。
“胡可,你好。”楚讴走近前来,打了个招呼。
此时是上一班的最后巡逻检查时间,他们大约十一点五十分才会结束巡逻回来交班。此时是十一点半,会在换岗点的人自然只有那位和他一起来轮值的预备队员。
“你认识我?”胡可有些诧异。
楚讴笑了笑:“在指挥部看到了你的名字。”
“哦。”胡可点点头,便不再多说。
这是一个认真努力,老实沉闷的人,楚讴想。
看他的样子,明显已经站在这里许久了。轮值这种看起来无关紧要事情,旁人基本都是踩着点来,楚讴提前半小时到已经算是很认真对待了,这位却来得更早。
这么认真的人,去报备当然不会晚到,最终却仍被排到现在这个最不受欢迎的轮值时间,老不老实不能确定,但“好说话”是一定的。
至于沉闷,刚刚两人的对话已经很好的说明了这一点。
“在看书?”楚讴一边扫视着周围环境,一边无意般问道。
这处换岗点在荷花池东南方向,大约八分钟就能走到池边。
“啊。文课提分比较快。”胡可点点头,把目光从书里移开,这次终于注意到楚讴制服下微微震颤的肌肉,“你这是?”
楚讴解释道:“身体不太好,在做恢复性训练。”
胡可没有问原因,只是突然叹了一声:“都不容易。”
楚讴当然理解他叹气的原因。
文课的重视程度比武课要低上太多,十大学府皆是如此,这毕竟是一个靠个体实力说话的时代。一般会在文课上下点功夫的,都是基于胡可的这个理由,提分快。在武课进步空间越来越小的情况下,突击一下文课是性价比很高的选择。
但事实上很少有学子会在乎分数,只要分数不低到被学府劝退就好,而以武课的超高分值要做到这点并不困难。会去打文课分数主意的,一般只有两种,一种是武课分数太低,随时在劝退边缘的,比如楚讴。还有一种就是为了提高总分排名,申请学校补助。
显然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不会太好。
一时无话,巡逻的两人回来之后,正式交岗。
楚讴和胡可一个默默做着恢复训练,一个抓紧时间看书,倒也安静。
按规定,他们有三次巡逻。到了巡逻时间,楚讴看了一眼胡可,开口道:“你好好看书,我自己去走走吧,正好恢复期,需要多运动。”
“谢谢。”胡可收起书:“这是我应该做的事情,我得做好。”
楚讴也就不再多说,两人出了岗点,彼此背身走开。他们将从岗点直线走到L6区边线,再反向绕整个L6区巡逻一圈,最后回到岗点汇合。
楚讴一路认真地观察着周围,以他如今的目力,夜晚也造不成太大的视野障碍。他心中有些不安,巡逻路线必然会经过荷花池,而柏任曾认真跟他说过,“别去荷花池。”
神族的小女孩,生死自负的标牌,坠水后柏任的暴怒……荷花池到底有着怎样的秘密?
正思考间,余光瞥到一个身影,楚讴戒备地侧身后撤,身体微躬,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防备动作完成得不错。”伴随声音靠近的,是一个短发倩影。
虽是女子,却有着不让须眉的英气,正是樊剑青。
52)
“樊剑青学姐,你怎么来了?”楚讴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些,手却没移开剑柄。
樊剑青扫了一眼他的手,倒是露出了一丝欣赏之色:“今天是青鸟学府启动轮值的第一天,我抽几个区域检查一下,没想到刚巧碰到你。”
“是挺巧的。”楚讴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了剑柄,“正在巡逻呢。”
樊剑青微微点头表示赞许:“巡逻很认真,警惕心也很强。刚好我要去前面看看,一起走一段?”
说话间她已经走在了前面,说是邀请同行,却根本不容拒绝。
楚讴只得跟上,目光仍不时扫过周边环境。
“今天一路看过来,巡值里很多人都在敷衍,这事情本身也不算重要,你怎么这么认真?”樊剑青忽然出声问道。
楚讴答道:“跟我一起巡值的胡可也很认真。”
他有些答非所问,樊剑青却似乎并不在意:“他一贯认真努力,可惜天赋差了点。”
两人不再说话,只有极轻的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响起。
走到一处岔路,樊剑青停了下来。
一路沉默的楚讴开口问道:“青鸟府外战况怎样了?”
樊剑青愣了愣,她注意到楚讴说的是青鸟府外战况,而不是前线战况。
她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楚讴,“为什么这么问?”
“以您的实力,如此看重巡值,足以说明问题。一定有什么足以引起您重视的事情发生了,而与战备有关的,还能是什么事情呢?”楚讴没有迟疑,他知道自己如果没有充分的理由,就不可能得到答案,而对于实力上绝不突出的人来说,看清形势是最为重要的。
“基于同样的理由,通知预备队员参加轮值这种事,实在也不该您亲自出马。我猜您应该是有朋友住院了,通知我只是顺路。您的朋友自非等闲,能让他受伤住院的战斗,学府里却没有任何风声。他在青鸟学府里住院,按就近就急治疗原则,受伤地也不会太远。而学府周围的治安一向良好。再结合醒世钟响的那一次,青侯宣布全歼兽族先锋军于青鸟峰前,这说明兽族的攻击触角,的确早就伸到了青鸟学府。”
楚讴说到这里,顿了顿,自觉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于是下结论道:“所以我推测,应该是战争来了。在青鸟学府外的战争。”
事实上那天他通过水镜能力隐约得知了风鹰侯进袭之后,便知道这件事不会草草了之。但他当然不能说出此事作为凭依。
早该发生的战争一直拖延到现在,这当中一定少不了青侯的手段。不过那是如何的惊心动魄,就非他能知了。
樊剑青凝重的表情再一次佐证了楚讴的猜测,她沉声道:“这暂时还是机密,不要外传。”
她并不遮掩,只是果断地直接下了封口令。
楚讴点点头,又问:“那么,现在战况如何?”
樊剑青不动声色:“如你所见,很平静。”
楚讴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如果战事不利,青鸟学府此刻早已闹得沸沸扬扬了。既然整个学府都不知道有这一场战争,说明局势控制得非常好。但他特意提问,可不是想知道这些用头发都能想到的信息。
可是樊剑青,分明就堵住了他的问题。他甚至想直接问问,青侯准备如何对付风鹰侯?但这种话最终也只能咽回肚子里。
这轮不似交锋的对话,楚讴侃侃而谈,实际却落在下风。
他把自己的想法摆了出来,结果却依然没有得到答案。而樊剑青呢?只是点点头确定了楚讴有九分把握的推测,除此之外再无付出,却了解到了楚讴的细节把握和分析能力。
当然这主要是由于双方的地位和信息的不对等,但楚讴仍是品尝到了一些挫败感。他已经习惯了在擂台上的失败,却还没有适应失败。
见楚讴不说话,樊剑青倒是又开了口:“上次没注意,你已经是第二态了?”
她挑了挑眉:“你肌肉一直保持细微震颤,凭你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做到如此精细的控制。”
言外之意是,不要以为就你观察力敏锐。这就是对楚讴的进一步敲打了。
楚讴无所谓地耸耸肩:“知道我进化到第二态的人,已经很多了。”
他的意思是,你之所以能知道,不过是因为我并没有刻意隐瞒。
但话说出口,楚讴却心头一怔,他太清楚自己的性格了,怎么刚刚却表现得如此争强好胜?
樊剑青却只是笑笑,“走了。”
她转身走向岔路,大步远去。一头黑亮的短发,好像把黑夜都抛在身后。
53)
楚讴摇摇头,让自己从莫名的情绪中摆脱出来。他之所以认真对待巡值,是因为知道战争随时会在学府爆发。
这时在樊剑青这里得到了确定的答案,便更不敢大意了。
他终于走到了荷花池边,小桥跨过池子,小亭正在池中。
风动依旧水面无波,夜静仍然不闻蛙鸣。
星光月光好似都投不进水去,那四季都在的青碧荷叶,倒似雕塑般的没有生气。这池子幽幽暗暗的却像一面镜子。
楚讴想起了那个名叫“贝贝”的神族小女孩。
她说,“爸爸不让贝贝来这里玩。”
高高在上的神族,怎会出现在青鸟学府?为什么神族都似对这里有所忌惮?
荷花池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楚讴蹲了下来,手慢慢伸向池水。白皙瘦长的手指,幽暗无波的池水,缓缓接近。
“楚讴!”一声轻唤。
楚讴悚然一惊,手指与池水一触即收,抬起头来,看到胡可正从另一边走来。
他微微蹙眉,边走边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噢。”楚讴站起来解释道:“刚刚巡逻到这里,洗个手。”
“这荷花池有些古怪,别碰这里的水。”胡可张望着:“我记得这里还有一块标牌的。”
“哦?什么古怪?”楚讴连忙问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学长说起过。”胡可一边回忆一边开口,有些不确定的道:“好像有很多学长学姐在这里失踪了。”
寂静的环境中,只有他犹疑的声音响起,倒真的显出了一丝诡异来。
楚讴也面色有些难看,“这样啊。”
“谁知道呢,小心为上吧。”胡可想了想,还是说道:“这次巡值我感觉学府挺重视的,咱们还是认真点。”
显然他以为楚讴是躲在这里偷懒,心中有些不快,但面子上倒也没有挂出来。
楚讴诚恳点头:“好的。”
两个人错身而走,好像身后有什么东西赶着似的,不约而同地加快了步伐。
也就没有注意到,楚讴手指接触池水的地方,一点波纹漾开,一圈一圈的水纹,层层叠叠。
早晨六点换班,楚讴与胡可各自回宿舍。这一夜的巡值并无其他值得注意的事情,只是两个人各有心事,倒显得都有些疲累。
混沌中心,一面水镜平滑无波。镜里没有映出楚讴的倒影,只烟云缭绕中浮沉着无数星辰。
他伸手入镜,缓缓前探。
如前次一般的艰难,却也如前次一般的成功了。
手终于触到了星。这星辰外层玄色辉光晕染,内层金光耀眼。
触及刹那,天旋地转。
楚讴心中升起一股明悟,果然!
自上次睡眠中见到千里之外的柏任后,他一直在做着尝试,但他的水镜始终只能看到青鸟峰,而且极为模糊。
他开始思考梦中的一切,寻找着契机。
睡眠状态,和那颗金色星辰,毫无疑问是极为重要的两点线索。
至于睡眠中如何控制自己的意识,这一点可能就阻住了大部分人。
但自我催眠对文课满分的楚讴来说,倒算不得难题。
一切都在破碎,一切都在重铸,在这破碎重铸间,一种莫可名之的力量包裹着他,保护着他。
然后他“睁开”了眼睛,“放开”了耳朵。
这只是一种事实观察上的表述,他当然无形无质。
然后,嘶吼声、咆哮声混杂,喧嚣入耳。
这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战场,血肉横飞,刀剑对撞。
这处一柄长刀斩下狼头,那边雄狮一口吞下整人。
人和兽在疯狂对杀,惧都血红着眼睛,看不出分别。
万人皆易死,万兽皆可杀。人族兽族之间,除了形态之外,又何以区分呢?
楚讴来不及思索,纵是在战场之上,他仍一眼就看到了柏任。
他凭着一双铁拳,在战场上横冲直撞,奔走跳跃间轰爆无数兽头。与其他厮杀者的面目狰狞都不同,他表情沉凝如水,拳势疯狂,眸光却静。
楚讴心中赞叹,忽然一股巨大的危险感传来。他猛地转移了视角,却只看到兽族阵后极远处,一双幽深难测的眼眸。
这双眼睛似乎瞬间穿越了无数人阻隔,直直地“看到”了楚讴!
这感觉是如此的强烈,楚讴拼命控制着自己,心中狂吼:“断开,断开!”
轰!
天和地,都碎了。
整个战场,化为云烟。
楚讴大叫一声,猛地从床上坐起,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洒落似雨。
54)
“砰!”房门被轰开,却是苏容冲了进来。
大白天的在房间里惨叫吐血,这副样子实在可怖。
苏容一脸凝重:“我来看看你,听到房间里有动静,就直接闯进来了。发生什么事?”
他三言两句就交代清楚来意,目光扫过房间一圈,最后落到楚讴苍白的脸上。
“没什么。”楚讴心中仍剧跳如鼓,刚刚虽然没有切实交锋,但他明白,只要慢了一瞬,立刻就会魂飞魄散。兽族阵营里的那双眼睛,恐怖如斯!
他竭力控制着面部表情,勉强摇头,“可能是毒素还没有清除干净吧。”
苏容倒是没有怀疑的样子,只是关心问道:“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不用。”楚讴道:“我自己稍做调养便可以了。”
苏容在他出院后来看他,于情于理都不便如此生硬。实在是适逢大变,有一种隐私被撞破的僵硬。
楚讴补充道:“谢谢你,还抽时间来看我。”
“你出院我就该来的,不过被警备处拉去喝茶了。”苏容俊朗的脸上也有了一丝苦笑:“说起来,我还没有洗脱嫌疑呢。”
这本是一个极为尴尬的问题,他如此坦然出口,却反倒让那一层无形的隔膜暂时化开了。这的确是一个让人很难生出恶感的男人。
楚讴陪苏容聊了一阵,又等了一阵校工。
隔三差五就来给他修门,校工倒也习惯了。
他的状态并不如在苏容面前表现得那样好,送走校工后倒头便睡。
这一觉昏昏沉沉的,一直到腕表再三呼叫,他才惊醒过来。心知这是精神受创的表现,不得不通过深度睡眠来恢复。
腕表上回了宋雅几条消息,楚讴急急忙忙赶到L6区岗点,但已经迟到了近一个小时。
胡可把书合上:“刚刚接到指挥部通知,说学分扣了你五分。”
楚讴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这可不划算啊。”胡可有些不满,但仍是劝道:“轮值任务也就二十分,你这么轻易被扣分,岂不是白做了?要么不接,接了任务咱们就认真对待。”
楚讴虽事出有因,但也明白他的好意,点点头:“我会的。”
胡可摇摇头不再多说,他自己是个勤奋努力的人,向来看不上偷奸耍滑的。劝了一句便罢,毕竟他跟楚讴非亲非故。
两人呆了一阵,便又各自巡逻。
巡逻回来,胡可不时地问楚讴几句问题,认真地做好记录。
不得不说,和他搭档的确是省事不少。
胡可正不停写着,眼角余光隐约扫到一团影子一闪而过,他猛然转头,却一无所获。
他拧着眉头:“你刚刚有没有看到什么?”
楚讴还处在昏沉的状态,茫然扫视一周:“没有啊。”
“可能我看错了吧。”胡可摇了摇头。
岗点北面有一处小树林,兜帽罩头的男人静立树后,手指变幻不定,戛然而止。
“这种程度的觉察力都没有?”左锋的声音有着一丝不忿。
他浪费了好几个小时的时间,制造各种动静,楚讴却一无所觉。
“我居然会把时间浪费在这种废物身上,果然还是被白发佬影响了状态吗?”左锋转身走开。
走出小树林,一辆黑色飞车悄无声息落下。
“去哪里,大人?”驾驶员低声问道。
左锋一把抓住座椅,用力之大,手指都嵌入了椅中。
“去前线!”他恨恨地说。
果然真正有价值的消息只在柏任身上么?事到如今,也只能亲上前线了。
血赎营固然可怕,但与自己的老师相比……
左锋闭上了眼睛,不敢再想这种可怕的局面。
岗哨里楚讴心中一动,突然往小树林里扫了一眼,但此刻黑色飞车已经在夜色中划远,他一无所觉。
砰!
一团青色风弹呼啸而来,狠狠撞上飞车!
这辆特制飞车极为坚固,倒没有受创。但也瞬间就被弹飞,在空中接连翻滚。
剧烈的晃动中就连左锋也失去了冷静:“什么情况?”
驾驶员颤抖的声音传来:“好像是兽族大军!”
55)
“胡说什么!这里怎会有兽族大军?”左锋竭力控制身形,不满地低吼。
是青侯动手了吗?还是熊千树不肯接受威胁,决意灭口?
他心思急转,驾驶员却没有功夫理他,拼命地控制飞车平衡,但从车窗里,却只看到风弹、风弹、风弹,密密麻麻的风弹呼啸而至。
飞车在疯狂的操作下正竭力躲避,一团巨大的火球从天而降!
轰!
这辆飞车整个在空中爆炸开,焦黑残骸四处散落。
一只毛茸茸的兽足踏在驾驶员的尸体上,骸骨都发出碎裂的声音。巨熊大步前行,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又一脚踩向了另一具尸体。
焦黑“尸体”如蛇一般滑开,左锋双手疯狂变幻,无形无质的丝线将巨熊暂时束缚住。他也无心纠缠,整个人纵身后跃,就要逃开。
嗖!嗖!嗖!
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入耳,左锋脸色一变,却根本来不及再做反应。十几道风刃已经将他的身体划开,碎尸无力坠地,殷红鲜血喷洒。
巨熊低吼一声,轻松将无主的束缚崩开。
在他的身后的天空,密密麻麻的飞鹰如乌云遮月。
“呜呜呜!”刺耳的警报声在学府各处响起。
岗哨点,楚讴与胡可悚然一惊,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的惊骇。
这是最高级别的警报,代表着,真正的战争!
即便楚讴心中早有预料,但也不曾想到兽族来得这么快!
樊剑青之前不是一副尽在掌控间、游刃有余的样子么?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一间手术室里,年轻的医师助手神情惶惶,主刀的周正却面色如常,一双手稳定之极,手术刀在病人身体里轻巧游动。一直到完成最后一刀,周正才放下手术刀,淡淡道:“做好你自己的事。”
也不知是不是被这种淡然镇定的态度感染,年轻医师的紧张一下子缓解了许多。是啊,战争来了。然后呢?该做点什么?做好自己的事情。
在教学楼,在演武场,在冥想室,在宿舍里……警报声传到了每一个学员的耳中,而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惊惶、镇定、紧张、兴奋……不一而足。
可是战争来了,无论人们是怎样的心情。
在预备队临时指挥部大楼,刚刚按下警报按钮的樊剑青表情严肃的坐下。
这是一个长条会议桌,两侧都坐满了人,樊剑青的位置在左侧第三个。
樊剑青对面一个高瘦的男子声音有些慌乱:“怎么回事?为什么兽族突然就打到学府来了?老李他们在干什么?”
“我倒是想问,情报部在干什么?”一个面目粗豪的男人眼睛一瞪:“为什么兽族都到了学府门前,我们才得到消息?要不是剑青及时发现,咱们还有机会在这里说话吗?”
一想到猝不及防下被突袭得手的可怕后果,一时间大家都有些冒冷汗,议论纷纷。
“现在不是推卸责任的时候。”坐在上首的是一个连脸都罩住了的黑甲人,声音粗粝,难辨男女:“战争的预案,咱们早已经做好。现在不过是提前了一点而已。慌什么?”
黑甲人看向高瘦男子:“尽量恢复情报系统,我要知道老李的消息,是生是死。”
简单几句话压制了场内的惊乱,黑甲人站起身来,淡淡道:“既来之,则战之!”
声音不重,却斩钉截铁。
几乎在警报声响起的同时,一层青色光幕瞬息生成,笼罩整个青鸟学府。
许多年过去,人们几乎已经忘却了。在新纪之前,兽乱大地的时候,十大学府是如何披荆斩棘、如何于血火之中建立的。
学府虽是培育人族新生力量的希望之地,但却从来不是温柔之乡啊!
相反,每一座学府,同时也都是战争堡垒!
那青色的光幕,柔和却坚韧,正是建府以来从不曾被打破过的青鸟天幕!
56)
青鸟天幕瞬息间已覆盖学府,遮天蔽月的飞鹰群狠狠撞上天幕,竟似撞上了一堵坚不可摧的钢铁之壁。
砰砰砰砰!
撞击声不绝,飞鹰坠落如雨。
巨熊狂吼一声,熊掌高举,狠狠拍落光幕!旋即便是一声痛苦的惨嚎,巨熊倒地翻滚。青鸟天幕岿然不动,巨大的冲击力却硬生生将熊臂摧断。
一处暗室,烛光微弱,铁床上一个人影缓缓坐起,眼珠艰难地转动了一下,才渐渐开始有了神采。
“谁?”铁床上的人忽然转头,声音警惕。
暗室铁门拉开,外界的光亮刚刚透进来,又很快被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形遮得严严实实。
“熊千树?”铁床上的人松了一口气,转而愤愤然道:“你怎么做的警备处长?兽族都打到学府门口了,你竟一点消息也没有!”
熊千树低头钻进室内,随手带上了暗室铁门:“青侯防我如防贼,战场情报我只能弄到一些边角料,警备处本身又不负责战场。再者说,青侯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我又去哪里弄消息?”
“废物!这么多借口说给谁听?”铁床上的人显然情绪极不稳定,声音阴冷而暴躁:“你是不是忘了前任处长是怎么死的?谋害长官是什么罪,你要比我更清楚。要不是我压下来情报,你现在还能活蹦乱跳?”
“说这些做什么?”熊千树皱起眉头:“我熊千树是个粗人,既然上了你左锋的贼船,那就会一条道走到黑。没必要时刻拿这些话来膈应我。”
铁床上的人站起身来,阴冷苍白的面容映着昏弱烛光,桀桀怪笑了两声:“熊处长,别生气。无缘无故损失了一具傀儡身,我有些心气不顺。”
“又损失了一具傀儡身?”熊千树皱起眉,“毁在兽族大军阵前的那辆飞车是你的?”
左锋咬牙切齿:“这些肮脏的牲口!”
熊千树点点头:“难怪你情绪这么不稳,那位大人的傀儡身秘术固然夺造化之功,可凭你的境界也只能做出两具。现在全部毁掉,相当于损失了两条性命。在你傀儡身秘术大成,多出一具傀儡身份额之前,你已经没有第二条性命。这期间你若再出点什么事,可就是真真切切的陨落了,那我真不知如何向那位大人交代。”
他一边说一边看着左锋:“这段时间,你就在暗室呆着吧,以策万全。”
左锋狠狠一脚踢在铁床上,心中愤怒已极。师尊交付的任务迟迟没有进展,但在没有傀儡身的情况下,他是决计不敢去前线混入血赎营的,那等于是在拿性命开玩笑。制作一具傀儡身千难万难,两具傀儡身他温养了十余年,没想到竟全部毁在这次任务里。
如今身在青鸟学府,竟似一筹莫展。
“可恨!”左锋咆哮着,“青侯堂堂一府之长,竟被兽族袭击成功。若非及时开启青鸟天幕,只怕青鸟学府已成云烟。作战如此不利,枉为公侯!秘折上我一定会参他一本!”
把损失傀儡身的怨气撒在青侯身上,左锋才慢慢冷静下来,他忽然转头看向熊千树,目露疑惑:“你怎么对我老师的秘术这般了解?”
“因为……”熊千树叹了一口气,似要解释一段尘封的往事,忽然身形一拧,握拳如铜锤,凶猛之极地砸向左锋!
这一拳是如此突然,以至于左锋上一刻还在侧耳倾听解释,下一刻已是目露惊骇。
黑发飞出如灵蛇,条条纠缠在那只袭来的拳头上。
熊千树眼神一狠,拳头蓦地涨大了一圈,竟带着那无数黑发的纠缠,仍迅猛无比地砸在了左锋的头上。
轰!
头颅爆开,红白飞洒一地。
熊千树一把揪住左锋的尸体,在他的衣服上擦干净拳头。大手一松,无头的尸体摇摇晃晃倒下。
“不了解清楚,怎么好对你出手。”熊千树咧了咧嘴,声音低沉:“我忍你很久了。”
57)
刺耳的警报声仍在持续。
岗哨点里,楚讴猛地站起:“不行,我们得去指挥部。”
“去指挥部做什么?”胡可伸手拦住了他,“指挥?你没有这个资格。报信?警报声响起,说明指挥部已经得知消息,并且做出了预案。所以你去指挥部,能做什么?”
楚讴转头看着他:“青鸟天幕都开启了,说明情况很危急。现在一定很缺人手,我们应该去看看指挥部需要我们做什么。”
“就留在这里。”胡可认真地与他对视,“我们接了轮值任务,我们守卫的区域是L6区。战争状态中,我们算是坚守住了L6区。只要留在这里,就是大功一件!”
楚讴咬咬牙:“可是我们还摸不准敌人的情况,这里会很危险。还是跟主力在一起比较好吧?”
“富贵险中求,楚讴!”胡可说道:“我们都是没什么背景的普通人,天赋也不出众,所以尤其不能浪费任何一个机会。”
“况且,如你所言,青鸟天幕已开启,其实我们很安全。别忘了,青鸟天幕,从来不曾被打破。”胡可抬头看着天空青色的光幕,“如果不是我一个人看不过来,我是不会拦你的。咱们共事一场,我就说这么多。你自己决定吧,楚讴。”
楚讴眼神微动,这个胡可,平时看起来也不过就是个认真努力的学子,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但突逢剧变,竟能有如此清晰的思考,如此明确的判断,当真不可小觑。
每逢大事有静气,以后必非凡人。
其实仔细思考,他也并没有一定要去指挥部的理由。只是下意识的感受到危险,想要逃避到相对安全的地方去。
“那就留在这里。”楚讴点头同意,但不知为何,心中仍似蒙着一层阴翳。
他转过身去,似乎也在观察青鸟天幕,但眼眸微闭,脑海里已经出现一方水镜。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楚讴对水镜观照也已经有了较深的了解。
青鸟峰以内的范围,除了一些特殊地方外,他都可以自水镜中洞见。至于为什么能神魂穿入水镜,看到千万里之外的柏任。因为目前只有柏任一个特例,他也无从判断。
水镜一漾即平,清楚映照出学府外的兽族大军。
破损的黑色飞车、地面焦黑的尸体、胡乱堆在一起的碎肉,都在无声描述着战争的残酷。
看着天空矫健凶猛的飞鹰坠落如雨,看着那头巨熊在青鸟天幕前无力倒下。
楚讴心潮澎湃。
历史被再一次验证,青鸟天幕,坚不可摧!
一声鹰唳,暴烈锋利,似乎响在耳边。
楚讴悚然一惊,这声音,已经多少次在噩梦中出现,是那风鹰侯的嘶吼!
水镜上移,那恍若无边无际的鹰群之上,出现了一只巨大的青鹰。双翅展开,足有十余米之阔,体态优美而锐利,喙似铁枪,爪如弯钩。甫一出现在视野里,水镜便一阵摇晃,显然此等强大的力量已经到了映照极限。
青侯呢?击退过风鹰侯的青侯在哪里?
楚讴正勉力维持着水镜不散,艰难地移转视角。
一只亮银色利爪,在水镜上方无声划过。
这一爪似直接划在了水镜之上,脑海中的水镜,四分五裂,悄然消散。
不,是这只利爪仅仅出现,水镜便已崩散!
可怕,惶恐,危险!巨大的恐惧感好像扼住了楚讴的咽喉,他惊恐万分,却喊不出声来。
再看看同在岗哨点的胡可,也几乎是同样的满脸惊惶。
因为在楚讴脑海中水镜消散的同时,笼罩着整个青鸟学府的青鸟天幕,也轰然碎裂,散成漫天青色流光!
建府以来从未被打破过的青鸟天幕,碎了!
58)
不是青鸟学子,无法想象青鸟天幕在他们心中的分量。自入府以来,一直被灌输的就是青鸟天幕坚不可摧。
青鸟天幕也一直都是学子们内心深处的骄傲堡垒,片刻间被击碎,对青鸟学子们造成的心理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
胡可把书一合,咬牙道:“快走!整个学府都要沦为战场,我们要尽快去指挥部汇合。”
楚讴瞥了他一眼,惨笑道:“走去哪里?哪里才是安全之地?”
因为比胡可看到的信息更多,所以楚讴也才更绝望,
那一只亮银色利爪,来自于谁?
谁敢飞在风鹰侯之上?
难道今次青鸟之战,兽族竟派来了一位国公?青侯怎么撑得住?
每一位国公,都是撑起一片天空的天柱。而公爵与侯爵之间的差距,更是无法计量。
当年的烈山侯为什么威望卓著?便是因为他在兽族狮心公的追杀下全身而退,他也因此被许为最强侯爵,号称公爵之下第一强者。
可他也仅仅只是摆脱了狮心公的追杀而已!
难道今日竟是青鸟学府灭府之时?
楚讴急忙抬手,发现腕表果然也一片漆黑,也就是说,青鸟学府里通讯已经被截断。这是战争中被全方面碾压的形势!
不由得更是心中惶惑,面如土色。
胡可一愣,去指挥部只是情急之下的反应,冷静下来也知不妥。
他并不知道兽族方有比风鹰侯更强势的人物入场,因此对战局形势判断不够真切。但有一点是可以判断的,青鸟天幕既碎,兽族肯定要第一时间寻找青鸟主力对决,以快速歼灭反抗力量。所以主力聚集的地方,反而是最危险的地方。
那么,偌大的青鸟学府,哪里还有安全之地?
没有!
两人都不是小孩子,不会抱有天真的想法。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熊千树推开暗室铁门,随手拉上那张老式书架遮住暗门。耳边是绵延的警报声,透过窗子可以看到笼罩整座青鸟学府的青色天幕。
这是一处寻常的两居室房屋,产权挂在十七班的一名普通学子名下,但估计那名学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名下还有这么一处房产。
这里是左锋的狡兔三窟之所,熊千树一直以来合作的态度打消了他的疑心,却不知在他出事后的第一时间,熊千树就做好了下手的准备。暗室里的一番交流,只是为了确定左锋的底牌已经掀净。
“谁在那里?”熊千树忽然出声喝问,筋肉瞬间绷紧。
看到门外闪出来的身影,熊千树看似松了口气,皱眉问道:“张则?你怎么在这里?”
张则表情凝重的看着熊千树:“我怀疑左锋未死,今天才调查到这里。”
熊千树上前走了一步,张则立刻警惕地对应着后撤一步,熊千树摇摇头,以一副亲近的口吻,状似无奈道:“你刚刚在外面,听到了什么?”
张则一眨不眨地盯着熊千树,“我什么也没有听见,但暗室里有一股强烈的死气,应该是刚刚死了人。你杀了左锋?”
熊千树恨声道:“左锋修有傀儡身秘术,上次确实是假死脱身。但他公然践踏法典,罪大恶极,早就该死!”
他摊开手,示意自己全无敌意,恳声道:“我知道你对他很不满,我也是如此。但他的老师是那位大人,别说是我,便是帝都的总警长,也要有三分忌惮。我只能暗下杀手,有时候法典不能惩处,但我们执公义之剑者,也可变通执法。”
熊千树慷慨激昂,诚恳地看着张则:“你说呢?”
张则迟疑一阵,终于点点头。
熊千树见状,也终于露出笑容来,他大步向前,“战争警报已经响了许久,咱们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得赶紧去看看。须知警备处不仅是惩恶之剑,亦是卫民之盾。”
张则低头领命,也就似乎没有注意到熊千树悄然攥紧的铁拳。
就在两人靠近的瞬间,一种巨大的心悸感传来,熊千树猛然转头看向窗外,正好看见青鸟天幕碎成漫天流光!
“怎会?”
熊千树身形剧震,满脸的不可思议,攥紧的拳头也无声松开。
张则随之转头,亦复满眼惊惶。
59)
不是一处两处,也不是一个两个人。整个青鸟学府,所有目睹青鸟天幕碎裂的人,都惊恐万分,惶惑无助。
那种最坚固的安全感,一旦被摧毁,凌厉残忍得如无可避免的直面死亡刀锋。
尖叫、奔逃。
有人失声痛哭,有人歇斯底里。
楚讴的心中几乎一片空白,潜藏内心的软弱彷如与生俱来,无法摆脱。让他在死亡的恐惧之前格外无力,与旁边已经摆脱恐惧正在认真思考生机的胡可相比,更是相形见绌。
但在一片空白之中,他心里忽然闪过一张面容,熟悉的、美丽的、清冷的面容。
那是宋雅。
人的一生中或许总会遇到一个这样的人,你低到泥土里,她高在云端上。她措辞随意,你言谈谨慎。她行云流水,你如履薄冰。
或许是因为距离,或许是因为自卑。你的喜欢藏得那么深,藏得你自己都不曾发觉。
你以为你们是朋友,只是朋友。
你笑着看她成长,看她经历,给她鼓励和祝福。
但在某一个清冷无声的夜,又或是在某一条行人稀落的街,你突然想起她来。刀割般的心跳和窒息式的思念才叫你明白,原来你已经泥足深陷,原来你已经无法离开。
对于楚讴来说,这个时候,就是现在。
危险来临,想起的第一张脸。
生死关头,才把心声听明白。
“楚讴,楚讴!”胡可看着脸色煞白的楚讴,皱眉推了推他:“你怎么了?”
楚讴神智一清,看了胡可一眼,惶然无措的脸上有了一丝坚决。
他猛地转身,声音匆促:“我要去看看朋友。”
“你冷静点。”胡可身形一晃,拦在了楚讴面前:“现在局势不明,危机四伏,别乱跑!”
“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我知道现在很危险,比你了解的还要危险。”楚讴强行压制着心中的惊悸,攥紧拳头:“所以我更得去看看她。”
“比我了解的还要危险?”胡可瞳孔微缩:“你知道了什么?”
楚讴深深地看了胡可一眼,却终于只是说道:“快逃吧。”
他迈开腿,大步跑离岗哨。
风声呼啸,刮脸如刀。
虽然我仍不够厉害,虽然你比我强大得多。
虽然在现实面前我或许无能为力,虽然在危险面前我可能不堪一击。
可是,我真的很想,保护你啊!
与此同时,随着青鸟天幕破碎,兽族大军已嘶吼着冲进学府。
地面猛兽咆哮,天空飞鹰凶唳。
远处传来谁的怒吼:“青鸟的人都站出来!迎击兽族,保卫青鸟!”
一道人影飞天而起,举刀向敌,气势刚猛。
他的身后,冲出一队队青鸟学子,各执兵刃,眸中战意燃烧。
虽然学府官方不知为什么没能及时做出反应,但青鸟学子,从不缺少悍勇热血!
天空中青色巨鹰双翅一扑,数不清的风刃乱飙而出,天空那个举刀的身影瞬息断为四截,笔直坠落。
他叫宋万,第二态强者,没有去前线争爵,只想安安稳稳在学府拿到爵位。然而当战争来临,他仍是第一个就冲出来了。也许有人记得他,也许没人记得。
可是他,再也没办法让更多的人记得他了。他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
风刃凌厉,冲出来的学子一排排倒下,毫无还手之力。
这毕竟是堂堂侯爵的出手,这些普通学子,如何能够抵御?
可是能够抵御他的青侯,又在哪里?
嗖!
楚讴正极力狂奔,忽然一道人影冲来,将他狠狠推倒在地。
楚讴翻身而起,正做出防御动作,忽然瞥见来人身后,一片碎布裹着血肉飞落。
一道巨大风刃直直远去,狠狠撞上一颗大树,将其断为两截。看其来路,却是风鹰侯乱飙而出的风刃,不知怎么竟一路无阻,正好冲到了楚讴身前。
楚讴一阵后怕,若不是此人突然扑开自己,只怕后果难料。
他趋步向前,来人正好抬头,露出一张俊朗阳光的脸来。
“苏容你怎么来了?”
“楚讴你要去哪里?”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打住。
苏容一边转过头用随身喷剂止住背后流血的伤口,一边龇牙咧嘴道:“看局势危急,想着你正在巡值,又重伤初愈,不太放心,过来看看你。”
生死关头还想着你的朋友,那是什么样的朋友?
救命的交情,是什么样的交情?
看着一脸随意的苏容,楚讴默默在心底的好友名单上,又加了一人。
他直视着苏容,认真而诚恳的道:“谢谢你,救我一命。”
60)
苏容咧咧嘴,自嘲笑道:“谢我什么?你中的蚀骨毒,我嫌疑还没洗清呢,你要是就这么没了,我可就一生都带着污点,说理都没地儿说去!”
即使是刚刚受伤,即使只是自嘲一笑,他的笑容依旧灿烂迷人。
楚讴不得不承认,这世上人与人之间,本就是不公平的。就是有这样天才又俊朗的家伙,你好像怎么努力都追赶不上。柏任如是,唐正如是,苏容也如是。
楚讴摇摇头:“下毒的人我基本已经找出来了,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苏容皱眉:“是谁?”
楚讴叹了一口气:“我还得再确定一下。”
“嗯,”苏容点点头,“这种事情,的确要证据确凿才行。”
“对了。”他又疑惑问道:“看你急急忙忙的,要去哪里?”
楚讴忧心忡忡地看了眼远处天空肆意的青色巨鹰:“你刚刚过来,看到宋雅了吗?”
苏容先是一愣,继而哑然失笑:“堂堂定国公嫡孙女,你觉得用得着为她的安全考虑吗?我先前来时,她和郑哲一起,正组织同学往警备处那边撤退。”
“和郑哲在一起吗?”楚讴眼皮微垂。
广播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刚才通讯被截断,现已恢复广播,现已恢复广播!所有学子注意,即刻就近退守教学楼、演武场、宿舍楼,等待救援!重复一遍,即刻就近退守教学楼、演武场、宿舍楼!”
楚讴精神一震。广播的恢复,意味着反击的开始!
“据战争条例,预备队转为青鸟府军!所有教员依例入军。全体府军在青鸟广场集结,阻敌于半!此为最优级指令!”
青鸟学府从府门进来,大道铺开,有九条岔道。其余六条各自蜿蜒,中间三条最后都会汇聚在青鸟广场。
而青鸟广场之后的五条岔道,才通向教学楼宿舍楼等地。
青鸟天幕已碎,兽族大军早已冲破府门。而青鸟广场正可以作为第二道防线,广播里因此称之为阻敌于半。
但,真的能办到吗?
楚讴眉头皱成一团,转头看去,胡可也是脸色阴沉。
事实上从第一条广播就可以看出来,指挥部已经组织普通学子做第三道防线了。那么第二道防线的意义何在?不是明摆着府军就是去送死么?
叫胡可阴郁的并非被指挥着去送死这件事,战争的残酷他们都有心理准备。但这么堂而皇之的表现出让府军送死的态度,指挥部是不是太愚蠢了一点?
战争本就是送人去死,让人阴郁的是,被无能之辈指挥着去送死,死得毫无意义!
但无论如何,两人既然成了府军,军令就必须得听。否则战后问责,就是死路一条。
一番思虑后,楚讴就要动身,却又被苏容拦下。
“别去。”苏容认真道。
“军令如山。”胡可冷声道。
苏容回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对楚讴说道:“恢复的只是广播,腕表仍被屏蔽着。”
胡可和楚讴都沉默了,他们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腕表被屏蔽,就不存在战后问责,因为旁人根本无法了解他们到底有没有去青鸟广场。
指挥部大楼。
面目粗豪的男子一脸怒容,直盯着黑甲人:“这是什么狗屁指令?这不是让小家伙们去送死吗?”
黑甲人静静看着他,缓声道:“这是青侯的指令。”
声音不大,但瞬间就让粗豪男子闭了嘴。
于他们而言,青侯是这片天空下唯一的声音。
高瘦男子开口道:“老李已经死了,现在学府外我们是睁眼瞎。青鸟广场那里,就算守不住,也必须要制造足够的缓冲时间。这样才有机会重新构筑信息点。”
“青年广场集结!”黑甲人纵身飞跃,冰蓝羽翅展开,须臾远去。
在覆面的黑甲之中,无人听到那细碎的喃语。“我们的确要制造足够的缓冲。但信息点么……已经不需要了。”
身后是指挥部里的所有成员,樊剑青、粗豪男子王武、高瘦男子赵成……无论他们是悲是忧,无论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但若这是青侯的命令。
他们,就领命而行。
61)
青鸟广场,各处赶来的府军飞快集结着。
兽族大军蜂拥而至,天空大地都被铺满。
没有多余的声音,没有多余试探。
人潮与兽潮,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一波波扑来,一浪浪倒下。
前仆后继,铿锵不绝。
整个战场上,那只青色巨鹰无疑最是显眼。他盘旋高空,俯视战局,威压有如山岳。
冰蓝羽翅的黑甲人甫一出现,反手从背后解下一柄关刀,凌空一斩!
十三只飞鹰惨嚎而坠。
王武如陨石坠地,生生砸进兽群,双手挥舞铁锤,将两头猛虎头颅砸碎,但转眼又有更多猛兽扑了上来。
樊剑青单手长剑,一剑削落一只鹰爪。翻身而起,将这只飞鹰踩落的同时,已扑向空中另一只飞鹰。
她在飞鹰群中翻转纵跃,一头短发风中翻飞,每次折转,必有一头飞鹰坠地。
碍于对手身在飞鹰阵型中,飞鹰的很多手段都无法使用,只能喙啄爪击。但这显然奈何不了樊剑青,她持剑纵转,虽无飞行之能,却借飞鹰之力,如履平地。
然而兽族力量比刚刚转成的府军强大太多,仅仅几个强者根本无法改变战局。每一名兽族倒下的同时,更多的府军殒命当场。
青鸟学子的战力,原本不该如此不堪。但代表青鸟学子最强战力的千人团,已经被抽调上了前线。剩下虽有实力足够却不愿上战场搏命的学子,终究是少数。因而此刻学府里战力才如此疲弱,若不是教员们奋勇相争,只怕防线即刻就溃。
“剑青!”赵成倒持一杆长枪,纵入兽群,忽的大喝一声,弹地而起。
樊剑青一剑回转,将身边飞鹰劈开,翻身而落的同时朗声开口。
在这嘈杂的战场上,她的声音却让人听得如此清楚:“诸位,到我们战死的时候了!”
说完这句话,她竟似费了极大的力气,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躺地而起的赵成一枪将袭来的飞鹰扎透,单臂抱住樊剑青,飞身落地。
这话倒也平常,声音也无波动。但传入在场府军的耳中,却让他们瞬间斗志狂飙。
“杀了这些兽族砸碎!”有人放声怒吼。
有人一声不吭,但双目血红,刀势大凶。
整个兽潮,在这句话之后,竟生生滞了一滞!
风鹰侯鹰眸一转,声音冷漠:“不错的能力。”
他随翅一拍,一道巨大风刃破空而出,竟成一柄巨刀之状,直直劈落,既凶又疾,
眼见已无法避开,赵成手上一松,任由樊剑青落下。双手握枪,人向前,枪杆后挑,将樊剑青向府军方向挑飞,枪头向前,直对风刃而去。
风鹰侯堂堂侯爵,竟对小辈出手!
而整个学府,唯一能对抗他的青侯呢?又在哪里?
赵成长枪在手,没有回头。
这个瘦高的男人,面无波动,看不出一丝壮烈的表情。
“锵!”
巨刀状的风刃在空中一顿,一双冰蓝羽翅舒展在赵成身前。
黑甲人关刀在手,狠狠劈在风刃之上!
关刀与风刃,在空中静止一瞬,彷如两个强者在正面交锋。
一瞬之后。
黑甲人整个人疯狂飞退,风刃压在关刀上,如有人提着这柄巨刀状风刃,在凶猛地压制黑甲人。
黑甲人双足已踏碎了青石砖地,随着整个人疯狂倒退,竟在广场上压出两条沟壑!
沟壑尽头,黑甲人缓缓站起。
那柄巨刀般的风刃终于散消。
黑甲人握着关刀的双手,隐隐颤抖。虽然覆着甲胄,仍有鲜血溢出。
警备处。
熊千树匆匆赶回,跟在他身后的张则,面容平静。无人发现,他的背心已经全部被冷汗浸透。
两人正赶上鱼贯而出的警员们,一个个着装齐整,都提着制式长刀。
整个警备处,正式警员有五百余人,基本已经全在这里。
“你们做什么?”熊千树皱眉。
“当然是去青鸟广场参战。”面容冷峻的杨凡从人群后走出,微微点头:“青侯有令,临时征调青鸟警备处。”
他直视着熊千树,认真补充道:“我是临时统领。”
62)
熊千树面容铁青,站定当场,直视着杨凡。
他不动,杨凡亦不动。
持刀警员沉默着经过两人,依次离开。
熊千树多年积威,大部分警员本心当然都是向着他的。但这次是青侯强势插手,又引用了战争条例。
学府已成人族兽族交锋的战场,作为青鸟战场责无旁贷的负责人,青侯的意志,就是军令。而在新纪之后的帝国,军令如山。
熊千树苦心经营,百般抗拒,甚至为了清除隐患,冒险杀了左锋。却终抵不过滚滚大势,青侯随手落子,权力转瞬成空。
两人之间的差距,不在于手段,而在格局。
“该走了。”杨凡主动开口:“熊副统领。”
借着青侯之势掌控了青鸟警备处,他倒是不介意仍留着熊千树。一则这是难得的战力,当战之时,不用可惜。二则,权力这种东西,一旦攫取在手,就没那么容易丢掉。
说是引用战争条例,临时征调警备处。问题是这个“临时”,是多久?即便战争结束,清扫战场要不要?善后要不要?追踪敌情要不要?
他有千百种手段让熊千树枯坐副职,就跟当初他在警备处四处插针却始终无从下手一般。同样的并非手段差距,而在于双方形势互异。
熊千树点点头:“杨统领带头便是,对于少年英杰,熊某向来钦佩。”
居于绝对劣势时,不出错,就是最好的应对。
就像杨凡当初终日寻猫找狗,就像这刻熊千树唯命是从。
守得滴水不漏,攻才可狂风暴雨。
低头不是放弃,而是等待。
对于熊千树来说,破局方法很简单。
战场之上,哪有不死人的?
就像那个抓住权力的雨夜,就像前任处长那双不敢置信的眼。
熊千树一贯很有耐心。
L6区岗哨点。
胡可犹豫一阵,仍是咬了咬牙:“人族兽族,不共戴天。今天我们退了这一步,明天我们退到哪里?”
“尽管指挥愚蠢,尽管形势危急。”放下不甘与恐惧,胡可只觉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他坚定道:“军令既下,我当,领命而行!”
此言如夜中篝火,将某些黯淡的信念点燃。
楚讴点点头,正要与胡可同行,却再一次被苏容拦住。
“有件事请你帮忙。”苏容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什么事?”楚讴停下来问道。
苏容欲言又止,看了一眼胡可。
胡可转身向青鸟广场走去,“去不去战场是自己的事情,我不会把我的价值观强加于你们。我去了,楚讴,珍重。”
他转身飞跃,没有回头。
苏容这才开口:“你轮值L6区,熟悉荷花池么?”
楚讴心中微动,缓缓点头。
苏容恳声道:“我从小畏水。荷花池水下中心有一处废弃祭坛,祭坛上摆着一块青石板,你能帮我拿出来吗?”
“祭坛?青石板?”楚讴疑惑道:“有什么特别的吗?”
苏容直视着楚讴的眼睛:“对于你,我没什么好隐瞒的。我苏家也曾是望门,不过在旧纪便败落了。其实青鸟学府校址,就在我苏家祖地之上。”
“那荷花池当年是苏家祠堂,在乱战中被强者一击陷成深坑,持续至今,竟形成了荷花池。”苏容喟叹道:“光阴如梦,沧海桑田。那块青石板,倒也没什么特别,只是,那是我祖上留下来唯一的东西了。”
63)
楚讴问道:“取石板的时候,有什么忌讳吗?”
他的问题很好理解。想来这块青石板也不是随意就能取走的,不然石板在青鸟学府这么多年,苏家后人为何一个都没来取?难道苏家就只有苏容这一个后人?难道苏家后人个个畏水?
柏任曾说过,让他别再去荷花池。似有什么隐藏的危险,如今结合苏容的话来看,应该是苏家当年留下的古老禁制了。
“苏家祠堂,当然有其禁制。尽管被强者碎为齑粉,那处祭坛却保存完整。须得正当天时,方能完好取出石板。按我苏家祖上留下来的信息,今日正当其时。”苏容从怀里拿出一对白珠来,“这是双生珠,相互影响。你我各拿一只,你入水,我留在此地观测天时。时机一到,我会催动双生珠。你手中白珠发光之时,就是取石板之时!”
楚讴接过白珠,只觉入手温润,滑而不凉。
他点点头,转身就走。
走得几步,忽又停住:“苏容,我们是朋友,对么?”
“当然。”看着楚讴的背影,苏容认真道。
楚讴攥紧了白珠,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迟疑,大步走向荷花池。
“楚讴,抱歉!”苏容忽的咬了咬牙,惭声道:“你以诚待我,我却怀小人之心!那块青石板,其实记载着我苏家祖上传家的武学。”
新纪之后,各大学府基本代表了人类武道的最高教学水平。但在某些古老世家,仍传承有独门功法。苏家既然是旧纪便存在的世家,其家传武学,必有独到之处,价值不可估量。换做任何人,对此有所隐瞒也都在情理之中。
而最后将此等重要秘密如实以告,已足见诚恳。
楚讴自不会再心存芥蒂,他没有回头,只是沉声道:“你放心,我绝不会偷看石板内容。”
苏容没有再说话,只是立在原地,看着他远去。
青鸟广场,黑甲人艰难抵住风刃。
竭尽全力,面对的却只是风鹰侯的随手一击。
这是何等令人绝望的差距?
黑甲人却只将关刀一抖,拖着伤躯,反身便重入战场,一刀劈落一只飞鹰,将一名府军从危境中救出。
这名府军险死还生,却突然身体前扑:“将军小心!”
又一道狭长风刃斩来,将这名府军劈成两段。
受此一阻,黑甲人才来得及关刀回护,将来势不减的风刃拦在身前。
赵成倒提长枪,怒声大吼:“风鹰侯!堂堂侯爵,再三对小辈出手!竟如此不顾身份么!”
“屠我子弟兵,还想本座顾忌身份?”风鹰侯一声尖唳:“杀无赦!”
他双翅一振,如电扑来。话音刚落,利爪已至。
黑甲人及时挥出关刀前抵,金铁交击之声,铿然震响。
在那只举爪面前,黑甲人细如蝼蚁,几乎是一触即飞,像苍蝇一样被一击拍远。
但人在空中,黑甲人并不逃遁,反而冰蓝羽翅一展,人随刀起,关刀高举,狠狠劈向风鹰侯!刀刃迅速爬上一层寒霜,破空而落,沿路一道白雾如箭。
竟像是不知畏惧,竟像是看不清楚实力差距!
赵成见状,毫不迟疑,枪尾顿地,整个人随着枪头弹起。枪头破风,发出尖锐的呼啸之声。
因为黑甲人被击飞,他反而后发先至,先一步冲到了风鹰侯身前。
“同战此獠!”愤怒的咆哮以做冲锋的号角。
迎接他的,是风鹰侯挥翅而出的两道风刃。
一前一后,成十字斩来,
风刃与枪锋相抵,赵成竭力握枪,不肯稍退。但枪身已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第二道风刃狠狠撞在前一道风刃上,如助推一般。前一道风刃骤然发力,竟一举将枪头剖开!整条长枪被两道风刃分成四份,跟它主人的尸体一样。
侯爵之强,恐怖如斯!
一击之下。
枪断,人亡。
64)
黑甲人举刀划破长空,眼见赵成身死,刀势却毫无动摇。
快!更快!再快!
一身黑甲,竟渐渐转白。细看去,却不是变色,而是凝结了一层白霜。
“不知死活!”风鹰侯巨翅随意一拦,已经挡住关刀。
黑甲人双手持刀,点点寒霜自刀锋抵住羽翅的地方,疯狂向风鹰侯全身蔓延。
逐渐前进,却戛然而止。
风鹰侯只是轻轻一抖,寒霜便化。他鹰喙大张,一柄青幽色如月弯刀一闪而逝!
风仿佛也停住了。
关刀仍抵着风鹰侯的羽翅,赵成的残尸似才刚刚坠地。
黑甲人挥关刀斩敌的英姿仍在,却诡异的顿在了天空。
而后,只听得一声脆响。
冰霜裂纹,冰晶纷纷而落。一切都还原成本来的颜色。
黑甲战士,与青色巨鹰。
而后黑甲从中间裂开,内衫亦随风而裂。
露出一具近乎完美的胴体来。
美眸微睁,红唇轻抿。
肤如白雪,似笼辉光。
盔内隐着的长发如瀑而下,半遮半掩的锁骨深凹,欲说还休的一双软玉、两点嫣红。
直到今天,直到此刻,人们才得知这位一直跟着青侯的黑甲人,这位既定的青鸟府军总指挥,竟是一位如此美丽的女子。
看到这一幕的人不免呼吸一窒,她是如此美丽。
美丽的事物,也包括那一道血线,从额头往下蔓延。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在一瞬。
她整个人裂为两半。鲜血喷洒、内脏滚落。
在最美的时候,死成最丑陋的样子。
胡可纵身飞跃,直直奔赴青鸟广场。
他前进的方式并不快,却能在保证速度的同时保持最大的体力。
他去战场可不是听令而已,而是要最大程度上发挥作用。
帝国最重战功,战争既是危险,亦是机遇。
在他看来,无论如何,青鸟广场那里不会比前线更危险。无论这支兽族大军是怎么绕过前线,在帝国境内,注定得不到腾挪空间,败亡只是时间问题。
帝国绝不可能放弃青鸟学府,一应支援,也必定是最优级。
这一战愈危险,就有愈多的机会进入帝国高层视线。
对于出身平凡的胡可来说,所有的机会,都不能够错过。
“谁?”
正在前进中调整战斗状态的胡可异常敏锐,身形微侧,做出了防备姿态。
“苏容?你也决定上战场了?”看清来人之后,胡可下意识地往后一扫,“楚讴呢?”
苏容也朝着青年广场的方向纵身疾行,渐渐靠近了胡可,微笑道:“楚讴啊,他……”
许是前进太快,风声太大,以至于他的声音听不太真切。
胡可微微侧过耳朵,稍稍加强了听力。
刷!
胡可骤然转头,只看到眼前一道亮光闪过。
那是一抹惨厉的刀光!
身形顿止,胡可捂着喉咙,缓缓跪倒。鲜血自指缝溢出,双目圆睁,犹是不敢置信的目光。
为什么要杀他?
他自问与此人从无罅隙,亦无利益冲突。
为什么突下杀手?
如此凶狠绝伦的一刀,即便是正面交锋,他也没有可能接下。
又何必偷袭!
苏容将长刀缓缓归鞘,脸上依然带笑:“以策万全罢了,见谅。”
65)
荷花池静谧如故,水波安稳,不起一丝涟漪。
青鸟学府里震天的厮杀,也似对这里没有丝毫影响。
楚讴站在池边,看着池中心,心中一动。
他闭上双眼,脑海中一轮水镜凝出。
啪!
瞬间破碎。
楚讴早有心理准备,只是轻轻摇头。
果然,古老禁制不是这么容易窥探的。
他握紧白珠,等待着苏容的消息。他努力屏气凝神,心中却有无数杂念纷扰。一会儿想着青鸟广场的战局,一会儿想着宋雅在做什么,一会儿又想着兽族袭击青鸟学府对前线的影响,不知道最后,突然想起了之前在荷花池遇到的那个神族小女孩。
她在哪里?她还好吗?
医院。
不断的有伤员被送来,周正自上了手术台就没有下来过。他的手仍异常平稳,没有一丝颤抖。
“蒋飞,集中注意力。”周正平静出声。
旁边的年轻医生回过神来,忙忙递上工具。
迟疑一阵,他仍是开口道:“小鹿闹着要去广场,不管她么?”
周正冷淡回复:“你现在在手术台,你唯一要关心的,就是手术刀。”
蒋飞讷讷低头,不敢再说。
周正稳稳地做着缝合,终是补充了一句:“她出不去的。”
图书馆九楼,对着青鸟广场的方向,不知何时打开了一扇小木窗。老人拄杖而立,身形佝偻,一双浑浊的老眼,看不出情绪。
他只是重重的、重重的叹了一声,“唉!”
十号教学楼,像其他班级的学生一样。未被选入预备队成为府军的学子,都听令聚在一起。新纪以来,以武为本。所有学生都接受过战争训练,因而不需多说,就明白指令的意味。
青鸟学府无险可守,天幕一碎,兽军便可长驱直入。唯有驻守各处建筑,将战争转成巷斗,才能坚持更长的时间,保留更多火种,以待帝国支援。
也就是说,这场战争从发生开始,青鸟方便认定失败了。所有的一切动作,都只是为了拖延覆亡的脚步。仍守在青鸟广场的府军,已经是被放弃了。
郑哲作为班长,承担起了指挥的重任。匆匆指挥学员布防之后,他来到了宋雅身边,“不必担心,帝国支援很快会到的。这一只兽族孤军,支撑不了多久。”
宋雅双臂环胸,站在窗口,看着远处,不发一言。这里看不清青鸟广场,但她仍像是在注视着什么,眼神怅然。
医院顶层,这一整层都是院长的私人场地,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医院还有这么一层。
周小鹿坐在一张豪华办公椅上,水流如细蛇,交织成网,将她困在原地。
“放我出去!”周小鹿像一只愤怒的小兽,咆哮着:“姓周的,你放我出去!”
巨大的办公桌对面,是整齐有序的一排排实验台。
穿着白色大褂的男人,手里拿着一瓶红色试剂,小心地观察着,似乎对周小鹿的咆哮置若罔闻。
“周远泽!你永远都是这么自以为是!”周小鹿涨红了脸:“你真的关心过我吗?我不用你管!”
男人轻轻回头,他头发已有霜白,面上却无皱纹,瞧起来只有三十余岁,像个儒雅的中年男人,偏偏他的眼睛又给人以沧桑感,倒似藏着无数欲言又止的故事。
“我怎能让我的女儿去送死?”他面容平静,自顾自道:“难道你还真的喜欢那个年轻人?太普通,也太弱了啊……”
周小鹿恨恨盯着这个男人:“你从来没有爱过谁,你当然不会懂!”
周远泽摇摇头,“你还小。”
他转身继续盯着他的试剂,再一次沉入他自己的世界中。
无论周小鹿怎么呐喊,怎么愤怒,他都无动于衷。
“你这混蛋,王八蛋!姓周的,你放我出去!”
房间里,是周小鹿的咒骂。
房间外,转至青鸟广场外的天空,战争的哀嚎在彻鸣。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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