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温天一
除了四年一次在奥运场上拼搏的体育竞技项目,中国其实还有好多另类“国家队”,比如一支刚刚远赴欧洲参加竞技麻将锦标赛并夺冠的“麻将队”。
这是一支由中国大妈组成的队伍,她们不爱广场舞,只爱打麻将。在两年前的麻将欧洲锦标赛上铩羽而归后,如今,她们终于“一雪前耻”了。
在许多人看来,中国可以输掉任何一场比赛,唯有麻将我们输不起。不过,这种国际大赛可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哦~日本、美国、荷兰等国家都是麻将强国!在日本,职业竞技麻将的历史可追溯至1929年,国内有九个级别的麻将联赛;在美国,1937年就成立了全美麻将联赛,甚至比NBA的前身BAA还早9年!
很少有人能说得清楚,麻将对于中国人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项起源于明末、迄今为止已经有着几百年历史和最广泛群众基础的博弈游戏,有人开玩笑地称呼它为“国粹”,有人则总把它与乌烟瘴气的赌博环境联系在一起,而在各种影视剧中,它也被赋予了各种各样的含义,与人们的心理纠结和生活命运息息相关,比如杨德昌的《麻将》与李安的《色·戒》。
2014年之前,由陕西竞技麻将牌友联谊会的几位成员组成的队伍出征麻将欧洲锦标赛,铩羽而归;而两年之后,依旧是这个联谊会派出的参赛选手,却在刚刚结束的奥地利第十一届麻将锦标赛上,取得了冠军。
面对几年前的“群嘲”,到如今夺冠后网络上的“追捧”,陕西麻友联谊会的几位选手显得足够淡定,虽然参加的不是声势浩大的奥运会,但他们对自己从事的比赛也足够尊重。
“麻将我们输不起”
很难想象,一次比赛的失败能够让中国网友如此激动。
2014年7月,一条题为“麻将欧锦赛中国队遭遇滑铁卢”的消息在网络上热传,该消息称,在第五届麻将欧洲锦标赛参加比赛的五十一支队伍中,中国队仅获得了团体第37名、个人最好成绩第30名的成绩。
此消息一出,网络上的各种“吐槽”就不绝如缕,“中国可以输掉任何一场比赛,唯有麻将我们输不起!”“什么?为什么我奶奶和我二大妈都没参加就比赛了?!”“我妈曾为了这项伟大的事业一度还导致右肩软组织挫伤加肌肉拉伤,怎么可以就这样输了?”“好吧,中国男足,我原谅你们了!”一时间,类似这样半认真半调侃的评论在网上纷纷刷屏,而很多网友经过“分析”后,总结出的“失败原因”,则是“广场舞太热,希望大妈们尽快回到牌桌上来”。
与网友们充满娱乐精神的爆笑“神吐槽”不同,真正代表中国参加麻将欧锦赛的陕西竞技麻将牌友联谊会的队员们,在那段时间里,则笼罩在一片惨淡情绪中。其实,竞技麻将比赛不同于其他体育项目,没有夺牌压力,而是以文化交流的目的为主,不论是推荐他们参赛的“中华麻将公开赛组委会”还是陕西竞技麻将联谊会本身,都不是隶属于任何国有团体的民间机构和组织,选手们参赛的一切费用,包括报名、交通、住宿以及当地参加游览的各种费用,都需要个人负责承担,国家并没有任何补助。但即便如此,败绩依然让这些平均年龄六七十岁的老人们觉得颇受打击。与大部分不热衷网络的老年人不同,“陕西麻友联席会”秘书长、同时也是2014年欧锦赛与此次奥地利麻将锦标赛的参赛选手王桂英有上网的习惯,在欧锦赛结束后的那段时间,她几乎上网浏览了所有网友的“吐槽”。“说实话,觉得有一点委屈。”王桂英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
王桂英把那次比赛的失败归结于多重原因。
首先是时差。他们要赶两趟飞机,从西安飞北京,再从北京转飞德国法兰克福,第二天再转车跨过莱茵河,最终抵达目的地法国的斯特拉斯堡。
由于与欧洲存在六个小时的时差,所以导致王桂英与队友们连续度过了“两个白天”,而到达目的地后,他们又马不停蹄地参加了当地麻将协会组织的欢迎晚宴,尽管在不停瞌睡,但老人们依然出于礼貌在坚持。
“老年人有一个特点,身体越是累,反而就越睡不着。”王桂英说,“安眠药也不管用。”
第二天疲劳出征,要连续进行两天,每天八个小时的比赛,老人们已经有预感到这次的状态不佳,但越着急,反而欲速不达。
“谁出去都是想打好,即便是文化交流为主,大家也不会觉得,我就是自费出去玩了,没有人会真正这样想。”
落后之后,王桂英很想胡一局大番扳回局面,但由于求胜心切,她犹豫中打出的一张“三饼”,却让坐在她下家的日本选手推倒胡牌。
最终,那次比赛,王桂英所在的陕西竞技麻将牌友联谊会取得了他们成立以来,历史最差的一次成绩。
当时他们的领队、世界麻将组织秘书长助理姚晓雷用“不要难过,重在参与,比赛为辅,交流为主”来劝慰,但王桂英们的心情依然非常沉重,“比预想的成绩差得多。”而当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几位老人甚至互相面对彼此哭了。
王桂英一直在反复强调,“麻将桌上没有常胜将军”。两年之后,陕西竞技麻将联谊会的选手再次代表中国队出征欧洲,提前做足了准备。
▲ 奥地利公开赛比赛现场为了克服时差和老年人体力差的问题,王桂英他们特意提前两天飞到奥地利,适应环境,调整身体,并且带足了颈椎枕、膏药以及各种老年人的常备保健品,并且在比赛过程中,保持平稳的情绪。“老年人虽然体力差,但我们也有特殊的优势,比如跟年轻人相比,老年人经验多,相对更沉得住气,年轻人喜欢碰到就胡牌,而我们则更有耐心等一番大的。”王桂英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最终,“陕西麻友协会”取得了好成绩,71岁的田瑛获得冠军,72岁的曹丽华获得季军,而67岁的王桂英则获得第十名。
王桂瑛说,老年人虽然体力差,但也有优势,比如经验多,更沉得住气,年轻人喜欢碰到就胡牌,而老年人则更有耐心等一番大的。
来源于“老干部”的竞技麻将
面对中国队2014年麻将锦标赛失利后,国内铺天盖地的“吐槽”,也曾出国参加过竞技麻将比赛的中国高校联队某成员说,“因为中国是麻将大国,所以人们认为‘出国比赛不拿个冠军,都不好意思回来’,这是一个无知而残酷的现实。”
事实上,尽管麻将在中国有着最为广泛的群众基础,几乎人人都对于那些“东西南北风”“中发白”们非常熟悉,但却很少有人知道,国际比赛中的竞技麻将与国人业余时间玩的休闲麻将,有着巨大的差别。
虽然中国每个省份的休闲麻将规则都各不相同,加番的方式也多种多样,但都是使用136张牌,不论“点炮”还是“自摸”,最后就是“推倒胡”。而竞技麻将有144张牌,比休闲麻将多了8张“花牌”,增加了更多的番种,加番的规则也更加精细复杂,且没有“调风”与“坐庄”的概念。
除了花样繁多的加番技巧,竞技麻将也有着一套非常严谨规范的比赛规则与礼貌。竞技麻将要求全程安静,比赛选手只能说五个字:吃、碰、杠、胡、花,且必须用中文表达。而在时间要求上,竞技麻将规范选手从抓牌到出牌必须限制在十秒钟之内,超时就算违规。
在陕西竞技麻将牌友联谊会中,流传着这样一个段子:因为联谊会的名声在外,所以经常有人慕名而来观摩他们打麻将,但打惯休闲麻将的人完全不懂竞技麻将的规则,在旁边就越看越着急,觉得他们该胡的时候不胡,然后念叨一句,你们到底会不会打麻将,就一头雾水地转身走了。
“提起麻将,总觉得和赌博啊诈骗啊结合在一起,其实这些都是误解。”王桂英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在中国,麻将的历史相当悠久,其雏形可以追溯至明代,但与民间麻将的古老沧桑相比,竞技麻将的诞生到现在才有不到30年的时间。
竞技麻将的兴起源于老干部群体。上世纪80年代末期,为了丰富离退休老干部们的业余文化生活,在当时安徽省委退休老干部张普生的建议下,国家体委举行了第一届全国老干部麻将邀请赛。当时的规则,是张普生等人初步制定下来的,比如不要个人参赛,而是四个人组成一队,加起来的成绩才计入团体分数等。而那时,为了避免与赌博等违法行为联系起来,张普生特意给竞技麻将冠了一个全新的名字:中国牌。
而后,在张普生的努力促进下,国家体委(现国家体育总局)正式推出了首部《中国麻将竞赛规则》,这就是如今国际上通用的竞技麻将准则。
王桂英首次接触竞技麻将是在1992年,当时她还没有退休,在陕西省航天系统里负责老干部相关工作,起初她被单位派往参加竞技麻将学习班,回来再将规则传授给系统内部的老干部们。而老干部学会后,举办各种比赛活动,已经取得麻将一级裁判员证书的王桂英则担任活动的组织者与裁判员。
王桂英首次坐上牌桌参加比赛,是2000年,当时她从陕西回北京老家探亲,正赶上天津有一次比赛缺一名选手,有熟人介绍她去“补缺”,“当时我才知道,虽然都是那144张牌,但自己打牌和当裁判感觉完全不同,第一次坐上牌桌心情很紧张,而且与别的比赛选手个人对个人不同,竞技麻将是一人对三家,你在出牌的时候要考虑到方方面面的各种情况,特别容易犹豫、患得患失,当时我感触特别深,觉得这项活动真是相当锻炼脑力。”王桂英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说。
2003年,陕西省成立了全省竞技麻将联谊协会,作为竞技麻将的资深推广者,王桂英担任了秘书长的职务,她除了自己参加比赛以外,还要担负起辅导新手的任务。
与王桂英不同的是,同样作为陕西省航天国防系统职工的田瑛与曹丽华,都是在退休后才首度接触竞技麻将的,“其实一开始设想的非常简单,就是想丰富下退休后的娱乐生活,并且锻炼下脑子,防止老年痴呆。”田瑛与曹丽华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目前,陕西竞技麻将联谊会的常驻人员大约保持在160至180人之间,年龄最大的九十多岁,年纪较轻的是六十多岁,他们大多来自陕西各个央企、国企、事业机关以及高校的离退休人员。
据王桂英介绍,除去冬季三九与夏季三伏天不适宜老年人外出之外,协会目前基本保持着每周训练聚会一次的节奏。而在没有组织集体活动的日子里,协会中的很多人也会在电脑上下载软件,或者进行网上比赛。并且,为了方便成员们互通消息,王桂英还建立了微信群,一有比赛报名通知或者其他消息,她都会第一时间发布在微信群中,方便大家知悉讨论。
2014年6月,在云南省昆明市举行的一场世界麻将大师邀请赛。麻将文化多种形式,呈现在中国人的生活中。
麻将在国外
在不打麻将的日子里,王桂英、田瑛、曹丽华们的生活方式与一般老年人几乎无异,每天清晨起床,趁着早市上的菜品新鲜,先备足一天的菜量,然后回到家里做饭、打扫,料理家务,在周末迎接儿女们前来团聚。并且,正逢暑期,她们还要担负起接送孙子、孙女们参加课余兴趣班的任务。
但与大部分中国大妈不同,王桂英们并不热衷于跳广场舞,她们觉得竞技麻将更加锻炼身心。
“原来我的业余爱好还挺多的,比如打腰鼓,玩健身球,但接触到竞技麻将之后,你真要花很多心思琢磨技巧,而且各种玩法也是日新月异,要不停地学习补充,特别锻炼大脑,所以除此之外,只要增加一点体力活动就可以了,平衡身心健康。”曹丽华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经过多次走出国门参加交流与竞技比赛,王桂英们的心态与眼界也在逐步扩展,“以前中国人说起麻将,总觉得吵吵嚷嚷,而且老和赌钱啊筹码啊联系在一起,但真正走出国门去看,麻将在国外发展得非常好,而且外国选手的水平也越来越高。”王桂英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王桂英认为,国外选手们一开始接触的就是竞技麻将,所以牌风非常规范,而在国内,麻将虽然有着广泛的群众基础,但人员良莠不齐,而且不论在打牌环境,还是在规则的遵守上,都和国外有不小差距。“尤其是牌桌上要保持安静,这个对于国人来说特别难遵守,甚至就在推倒胡牌的那一瞬间内,也要交流一下,这对于别国听不懂中国话的选手来说显得不够礼貌。”王桂英说。
每次出国参加比赛之前,王桂英都要在微信群中一遍遍强调礼貌与规范的重要性,而她认为,某种程度上,这比取得良好的成绩更为重要。
而面对这次在奥地利麻将公开赛上取得的好成绩,“冠军” 田瑛与“季军”曹丽华都谦虚地表示,之前绝对没有预想到,而协会里高手很多,除了能力与技巧外,麻将的运气与不确定因素也很多。与比赛结果相比,她们更看重的是通过麻将比赛,“能够出国展示出中国老年人的风貌与精神。”
按照大部分中国人的认知,中国人在麻将方面遥遥领先,而日本由于受到中国影响,水平也不错,但实际上,目前西方尤其是欧洲的竞技麻将水平也发展极快,而欧洲的麻将选手一般都是知识分子与科学家居多,在他们看来,144张麻将牌变幻出的多重可能性,是一种极好的智力游戏。其实,中国竞技麻将真正被承认,是在1998年11月,国家体育总局出台《中国竞技麻将比赛规则(试行)》,也是中国第一部由官方制定的麻将“国标”。当年圣诞节,广州天河体育馆首次举办了由官方主办、依照国家体育总局颁布的《中国麻将竞赛规则》进行的中国竞技麻将大赛。现场有40张全自动麻将桌,每一桌配有一名裁判员,男士们按要求身着深色中山装或西装,禁止喧哗,禁止吸烟。2005年,由中国、日本、美国、德国、荷兰等国麻将组织共同倡议下,成立了世界麻将组织,总部设在北京。此后,国际标准的麻将竞技得到了进一步发展。
“出国参加比赛,我们中国一般都是退休人员,但国外相对年轻人比较多,所以国际麻将比赛一般安排在周末,方便上班族们参与。”王桂英说。
上次欧锦赛失利后,面对网上各种嘲讽,王桂英们在难过之余,也用“起码引发了更多对于竞技麻将的关注”来安慰自己。而这次比赛获得佳绩,王桂英们的生活也没有任何改变,她们依然希望,能够真正更广泛地推广竞技麻将,让大众的注意力,也并不仅仅局限在一次输或者赢的关注上。
原文刊载于《中国新闻周刊》总76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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