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了一首,然后去找她的博客,一口气读了大约50首,很震撼,感觉就如同常人所说的——脑洞大开,这就是我们一直想找的所谓现代诗,当然,可能我已经基本上不读现代诗了。
有人说余秀华是狄金森,这是误解,余秀化哪里有狄金森的安宁和神秘感?
余秀华有的只是苦痛后挣扎,挣扎后的疲惫,疲惫后的沉静,然后再挣扎,再幻想,再失望,再等待。
但这种东西很真实,如刀一样直刺心灵,痛感多于美感。
她真正让人吃惊的就在于——这样痛苦的生活居然能用诗来描述出来?
这在我看来,简直就是一奇迹。
就我们绝大多数人来说,我们宁愿遗忘,掩饰,用其它东西代替,而不是宁愿去面对它,书写它,
以至于将其提高到诗这样一个高度。
从这个角度来说,在余秀华的诗歌中,有梵高的狂热和执着,又有着鲁迅的冷酷和深刻。
一个女人,用诗,能有这二者的影子,岂非奇才?
下面贴几首余秀华在博客上的几首诗,可能不如她现在广为流传的那几首出名。
但我觉得,真的很好。
荒原
你不知道在这深秋能把光阴坐得多深
一棵树的秘密不会轻易袒露给一个人
你以为从春到秋,一棵草已经袒露了所有:
喜悦,悲悯,落魄,枯萎
这些词在午夜微光摇曳,亲切友善
它们对应着一片天空,无数星群
你去过的草原和沙漠,我也去过
你喝过的葡萄酒和鸩毒,我也喝过
你流浪的时候,我也没有一个自己的家
大地宽容一个人的时候,那力量让人惧怕
这荒原八百里,也许更大
不过一个寂寥的寺庙,修行的人仍心有不轨
你身体尚好,乐意从一个荒原走到另一个荒原
你追寻最大的落日
想让自己所有的呜咽都逼回内心,退回命运
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我喜欢那些哭泣,悲伤,不堪呼啸出去
再以欢笑的声音返回
遥远的爱恋
她爱远方的人,爱千山万水以后站在他面前
风尘仆仆的模样。
她爱途中的艰辛,曲折,也爱一些意外的小风景
她爱最后走到他面前还有的笃定
她爱这一直不曾抵达的远方,爱这午夜凄清的徘徊
她甚至爱这千疮百孔的半生
和正在衰老的现在
她深爱的爱是在暗夜里汹涌的蔚蓝
是水里打转的花朵,它被自己的芬芳迷惑
不知道所处的危险
她爱远方的人,爱他被尘埃覆盖依旧明亮的灵魂
爱他轻言细语
爱他说出的那句:是的,我知道是你,知道你会来
爱他言语中的几次停顿
让人世再狭窄一些
我盼着见你,在这落叶满天的季节里
我盼着踩着没有消逝的霜去
夕光很长
秋天,一些野花还在开,颤巍巍的
一些果实恰恰熟了,低悬在风里
这些是与你一起到来的
拥抱你。我盼着和你肉体纠缠
中年的身体没有戒备,一个缝隙
我就能进去
而河流依旧,云朵不停落下来
两岸牢固
我们随时就能折回自己
要不要把手伸进你的内衣
我犹豫了很久
还是无法决定
中年的肉体
西宾楼。207房间。昏暗的灯光,裸体女人的挂图
他在窗口吸烟:黄鹤楼被烧了半辈子还躲在一个盒子里
她进门的时候,房间里的光晃了她一下
他的火星也晃了他一下:她已破釜沉舟要把肉体
交给另一个
拥抱的时候,他的腹部抵着了她
大腹便便的中年让她悲从心来:爱突然缩成刺猬
她无从下口
她说:真是难以置信:那些蝴蝶和花朵
你能吹气让他们飞起来
他说:这是事实,光阴和怀疑
“我等你来”
在这秋天里种蛊,再深也怕不够
你说我腕上的疤也是诱惑,我就坐直了身体
只有它一直倾斜着
——这坑坑洼洼积满了雨水和火焰的灵魂
但是我能用灵魂爱你吗:如此危险的事情
你我都犹豫不决
视频聊天的时候,你说你衰老的肉体
有长出新肉的疼痛
我努力了几次,还是不能把表情捋直
我难过又得意
——就这样了,你爱也好,不爱也罢
我从来没有顺从过谁
何况快40年了,我总不能为你重新打算
“我不相信爱情”
你说这话的时候,我笑了,你一定倾倒在这样的
明媚里
“我等你来”,我把这几个字变大
发给你
就下线睡觉了
星宿满天
我试图把自己扶正,试图以安稳之心
爱偏北的一颗
这爱的距离,不会比在尘世里爱一个人
遥远
也不会比爱着一个人的时候幽暗
我只是对这长久的沉默着迷
也深陷于这无垠的空旷里的一声叹息
和这叹息里万物起伏的身影
我们不停运行,并听到浩淼水声
只有一种注定:我在拥抱你之前
既化成灰
只有一种愿意:在伤口撕开之前
泯灭于此
只有此刻,我不用遥望的姿势
而是在不停穿行
你是知道的, 在万千花朵里把春天找出来
需要怎样的虔诚
颤栗
云朵打下巨大的阴影。云朵之上,天空奢侈地蓝
这些头顶的沉重之事让我不择方向
不停行走
我遇见的事物都面无颜色,且枯萎有声
——我太紧张了:一只麋鹿一晃而过
而我的春天,还在我看不见的远方
我知道我为什么颤栗,为什么在黄昏里哭泣
我有这样的经验
我有这样被摧毁,被撕碎,被抛弃的恐慌
这虚无之事也如钝器捶打在我的胸脯上
它能够对抗现实的冷
却无法卸下自身的寒
如果我说出我爱你,能让我下半生恍惚迷离
能让我的眼睛看不到下雪,看不到霜
这样也好
这样也好啊,让一个人失去
对这个世界的判别
失去对疼痛敏锐的感知
我以疼痛取悦这个人世
当我注意到我身体的时候,它已经老了,无力回天了
许多部位交换着疼:胃,胳膊,腿,手指
我怀疑我在这个世界作恶多端
对开过的花朵恶语相向。我怀疑我钟情于黑夜
轻视了清晨
还好,一些疼痛是可以省略的:被遗弃,被孤独
被长久的荒凉收留
这些,我羞于启齿:我真的对他们
爱得不够
秋天的河面
傍晚,河边的空气都温柔起来
夕阳恰到好处地落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那些迷人的光线把动荡轻轻藏起
必须把目光移至对岸青山,和青山之上的天空
才能脱身于这般诱惑
许多日子,我在它身边久坐
一次次在它不停上涨,要没过我的错觉里站起身来
头重脚轻。
如同青山和天空都搁在肩头
如果此刻,刚好有一只水鸟落下,我就再不能站起
捡一块石头,扔进水里
如同把爱扔了进去
一圈圈扩散的水波,是一个匆忙消逝的过程
我捡的石头越来越重
也无法挽留这失去的片刻
与一条河对峙:除非永久的沉溺
倒映着的天空和我患有同样的病疾
河里一定有醒着的尸首,它不能闭合的眼睛
让我在打一个冷颤之后
乖乖掏出赞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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