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日常表现情况证明 如果证明了鬼的存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会有什么变化？
老乔夹着我刚买给他的林海灵芝烟，说话的时候顺口呼出一口呛人的烟味，眼睛盯着地面问我。
我蹲在树下，手里拿着酒壶嘬了一口，抬头看看天，笑着说：“还用问吗，我肯定先去看她才来找你的”。
老乔蹲在我对面的草地上，一只手把玩着我买给他的水手瓶威士忌，一只手夹着烟揉着太阳穴：“嗯，你做的对，你得谢谢你姥，我也得谢谢你姥”。
我啧舌：“还用你说”。
我学着老乔的样子蹲在地上，点烟，然后看着泥土失神。
正月十五，东北的寒风刺骨，我们都穿得很厚，老乔曾经醉后在雪地里打盹，小时候我总嘲笑他，直到后来我也在宿醉之后睡在了结了冰的水库上，现在我们都不再提对方丢人的事情，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们都不怎么怕冷。
“对了”，我打破了沉默：“这是给你的，不多，我现在就这个水平，以后更好一点了的时候再补一些给你”，说着，我递过去一沓钞票。
“我不用这么多，你留着花吧……”，老乔抿着嘴客套着，但眼角的鱼尾纹没掩饰住他的喜悦。
“你别瞎说话啊老头儿，给你的钱我可不想拿回来自己用！”
“呃操，我忘了，忘了，哈哈哈哈”
老乔尴尬的笑起来，我也跟着笑，目光对视，然后又分开。
“你妈……你妈咋样最近”，老乔装着打破尴尬的语气问我，我说：“不太好。”
我吐了口烟，把烟雾吹的很远。
“她现在这个岁数，你也不是不明白什么情况，更年期，总有一肚子话要跟别人说，但是身边只有我”；
我旋开酒壶，又喝了一口，大姨家自酿的酒头，62度，无论天气多么寒冷，只要嘬一小口，保证从喉咙一直燃烧到胃里，我顿时浑身一暖。
“然后她现在还看我不顺眼，明明想跟我唠嗑吧，但是一看见我，不是数落就是埋怨，整的我现在都不乐意回家了”。
老乔苦笑一声，看了看不远处刚把钞票收起来正坐在门口吃糕点的我的爷爷和奶奶。
“理解万岁吧，她们女的到了这岁数”，说着用下巴点了点奶奶的方向，“你奶那时候也是，天天不高兴，这个时候，就得靠你忍让着了”。
“别跟我整没用的”，我把烟头怼进雪里：“你要是当初好好的，现在也不这样”。
老乔沉默着不说话了，我突然觉得自己说话好像太重了，不自在的咳了两声。
“老头儿，你是不是当初有点话还没跟我说完”
老乔吭哧一声乐了，看着我说：“咋的，你想听啥？”，我冷笑着说：“别装啊你，当初你重病说不出话，哭唧唧的跟我啊啊啊的喊，我当初跟你点头，可是我没听懂，你现在再说一遍”。
老乔微笑着，打开了威士忌，闻了一口：“嗯，外国这酒是挺香的”，我说：“别打岔，抓紧的，当初想说啥快点告诉我”。
老乔对着酒瓶咕咚一口，喝完砸吧砸吧嘴，满意的“呵”了一声，我看着就觉得肉疼：“老头！你知道这酒多贵吗！你得品着喝，这一大口你喝掉我好几天工资你知道不！”
老乔嘿嘿的傻笑了几声，又点了根儿烟。
“我吧……”，
他狠狠的吸了一口，然后像我一样，一口把烟雾吹出去很远。
“我也忘了当初是想跟你说啥，毕竟这么多年了，印象不深了”。
他对着水手瓶的瓶嘴，闭着眼睛深深的闻了闻，然后轻轻的品了一口。
“你肯定还记得，我手脚还能动的那年，头天晚上你带我去洗澡，跟你小时候我搓你似的把我一顿搓，第二天你问我想吃啥，我说想抽烟，你不让”。
他抿着嘴唇，回味着嘴唇上麦芽的甜味，
“我说想喝酒，你又不让，我记得清楚，最后你背我去吃了顿猪头肉”，
“我记着呢，总共也没见你几次，怎么能忘。”我说。
他抽了一口烟，斟酌着怎样能把接下来的话说的不那么矫情：
“但你还是给我倒了半杯小烧，还递给我你抽一半的烟头，咱俩吃一半儿你妈来了，我心里明镜，她巴不得我惨，但看着我还是眼泪叭嚓的”
他揉着太阳穴，沉默着想了想，
“我说不出话，给你妈和你都写了纸条，给你写的是，父子不举杯”
他自嘲的笑了笑，
“意思就是告诉你，小逼崽子，你跟你老子干杯很没礼貌”
我呵呵的笑着低下头又抬起来，看着天，听他继续说，
“我给你妈写的是，对不起，我没有完成任务，你知道我的任务是啥吧？”
我玩儿着打火机，满不在乎的说：“知道，把你儿子养大呗。”
“嗯，完了等我不能写字的时候，那年我看着你，想跟你说的可能也就是这些，我真不记得我想说的具体是什么了，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
“合着你要跟我说的净是些没用的”，我放弃了自己对自己一个小时内只准抽一支烟的约束，又点了一根儿：“没你我不也长大了，也没半道儿死了不是？”
老乔照着我屁股踹了一脚：“滚犊子别瞎白话，我给你的基因这么好，咋还能死了”。
“你脚埋汰不埋汰就往人屁股上蹬！”
我拍拍屁股上的土：“哪儿就基因好了，基因再好也没你这样的，除了基因啥也不给啊”
老乔不接话，我也不说话，蹲着抽烟。
我看着他，他看着远方，我们各自思考着，
我想对他说的话很多，然而每年见他，我们都只是蹲在一起抽烟，扯一些有的没的。也难怪，他，我，我妈，我们仨没有一个人能说出那些矫情的话，有些句子我们能写出来，但打死也说不出来，我还记得我小的时候，我妈过生日，我给妈妈的蛋糕点了蜡烛之后隆重的对她说：“妈妈我爱你”，然后我们俩同时尴尬的打了个寒颤，同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看着他眼角的鱼尾纹，因为常常是一副笑脸，老乔的鱼尾纹很好看，我在心里酝酿着台词。
爸，很多人问我恨不恨你，我说不恨，其实我压根没恨过，在我的记忆里你一直很模糊，我只记得依稀的几个片段，比如你对我炫耀自己能同时端平两桶井水的三角肌，比如夏天我光着上身学着爷爷的样子背着手走路，回头就看见你也光着上身学着我背着手走在我身后，还有睡觉的时候你非要睡在我和妈妈中间还跟我说媳妇是你的不是我的，气得我直哭，后来发生了很多你们不想告诉我的事情，你离开了我们，我对你有一万种不理解，但不妨碍你是我爸，咱俩很少见面，打电话沟通也很冷淡，但我明白你心里惦记着我，我希望你知道，我一直也惦记你，只是那时候年轻气盛，我只想等你联系我，我只想看你后悔放弃我，我想听你说你后悔了，我想听你说你要来看我，我憋着不找你，不见你，也不给你打电话，其实就是想等你找我，你不找我，我很伤心，后来你解释说你没脸找我，我嘴上鄙夷，心里也有自责自己哪儿来那么多臭架子，趁着那个时候多见见你，也许你就不会喝那么多酒，也许你就不会重病，也许……也许我就有机会能跟父亲学学怎样做一个男人，这么多年，由女人来教导我怎么当爷们儿，让我做了一些可笑的事，也走了一些弯路，我很遗憾没能有哪怕一次你我面对面坐下来聊聊天，听你讲讲对我的教育，对你说说我的困扰，有的只是零星几次短暂的电话，一直到你又一次离开。
爸，我最怀念的是我三岁生日的时候，你叫了一大堆朋友来家里为我过生日，他们有的人给我拍照，有的人给我带礼物，有的叔叔用胡子扎我，有的阿姨不停的亲我，我坐在一堆礼物中间抱着你新买的玩具听你们一大帮人喝酒唱生日歌，年轻的妈妈和阿姨们笑着在厨房忙忙碌碌的做饭做菜，你和叔叔们不停的问我长大了想干什么，以后娶媳妇要娶什么样的，你们以为我那么小不会记得，可那是我曾经过过的最豪华的一次生日，我记得非常清楚…爸，你要是还活着多好。
我深吸一口气，再次把烟头怼进了雪里：
“爸，”/“儿子，”
我们几乎同时叫出了多年未曾以此称谓对方的称呼。
“你先说”
“你先说”
我看着老乔的眼睛，老乔看着我的眼睛，
“算了，我没啥事儿”
“我也是”。
————————————————— END ————————————————
如果世上有鬼，兴许我还能像这样去见他吧。
然而世界上并没有鬼神，至少我没有见过。
老家风俗，正月十五为逝者送去一盏长明灯，每年我都在墓前点两支烟，一支自己抽，一支扔进燃烧着的纸堆里，纸烧掉了之后再开瓶酒，自己喝一口，然后倒给他。
也许他并不会得到我烧给他的钱和烟酒，我安慰的只是自己。
很多事我并不是有多后悔，只是觉得当初其实还是有办法让结局更好一些，
然而并没有那样做。
过去的不完美的事现在只能以幻想自慰，夜深人静时想想那些遗憾，再想想现在正在发生的，于是有些碍于脸面而不得说的话最终又说了，有些不好意思做的事情又红着脸去做了。
愿天下不再有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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