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人》:当我们看戏时,我们在看什么
旧话说“人生如戏”,其实不对,尤其是舞台愈是知识化、净化,戏剧就不是生活的镜子。台上的一切都过于伟大,而我想,台下这一点点极琐碎、无聊,苟且的牵挂,心情,才比较接近原始剧场的粗野性质。
——《扬眉女子·台上台下》
1
我们热爱蝙蝠侠,蝙蝠侠是个挫折而倔硬的形象。
演过蝙蝠侠的人竟也都是偏执的:乔治·克鲁尼热衷于南苏丹独立活动,因此被捕;克里斯蒂安·贝尔身具病态控制欲,还经常和中国政府“友好而亲密”地对话;方·基默“本可以靠脸吃饭,偏偏要靠才华”。
而他们的先行者,迈克尔·基顿,本可以在蒂姆·波顿的哥特式高谭市里高枕无忧,笼络cult片粉丝和爆米花拥趸;然而为求突破,弃了“黑暗骑士”的面具斗篷,自此真正地走入了黑暗。——与《鸟人》的剧情一般无异。
(历代蝙蝠侠)《鸟人》嘲讽了目之所及的热卖超级英雄电影,《X战警》、《复仇者联盟》、饰演“钢铁侠”的小罗伯特·唐尼,甚至在超现实空间里,百老汇舞台上也出现搔首弄姿的“蜘蛛侠”。
当DC漫画迷怀缅“蝙蝠侠”昔日荣光,又为《鸟人》所有的嘲讽角色全来自漫威世界而大快“吾道不孤”时;迈克尔·基顿冷不防说,别误会,我也不是你们这边的人——“我对蝙蝠侠电影没兴趣,诺兰是很牛,但我不会看那种片。”(编者注:DC和漫威同为美国漫画巨头,DC旗下英雄以“超人”“蝙蝠侠”“神奇女侠”为首,而“复仇者联盟”“X战警”“蜘蛛侠”等则构成漫威世界。)
当漫威后来居上,劈头盖脸朝DC脸上甩耳光,DC仅靠诺兰“暗夜骑士三部曲”(以及非主流的《守望者》)留点颜面之际,一个DC漫画形象先驱跑出来说这样的话,是很伤害感情的。
所幸市场已经给了迈克尔·基顿应有的惩罚,一身萧然。《鸟人》剧情甚至以此开了一个惨淡的玩笑:假如迈克尔·基顿和乔治·克鲁尼一起飞机失事,新闻讣告里只有长篇累牍的“哀悼乔治·克鲁尼”。
奇妙在于电影情节投射到现实中,毕竟勉强让人宽慰。第72届金球奖,两任“蝙蝠侠”均获得“总结生涯”的授勋:乔治·克鲁尼拿到了全场最无悬念的终身成就奖;而迈克尔·基顿泪眼婆娑地接过他从影30余年的第一个影帝。
2
对钱钟书的叙事文法的评价中,最喜欢的是“晾衣绳论”:线索简单,但中间全是繁复的典故和比喻,就像一条拉直的晾衣绳,中间全是锦绣被褥、碎花衣裙。
假如将这个比喻引申到影像领域并具象化,大概就是《鸟人》了。
导演冈萨雷斯,“墨西哥三杰”之一,此前的《爱情是狗娘》、《21克》和《通天塔》全是一副苦大仇深的嘴脸——即使他在《通天塔》片尾假惺惺地打上“最暗的夜,最亮的光”也掩饰不了骨子里的绝望情绪。
而除了悲观主义,冈萨雷斯的作者标签还在于热爱多线叙事。以“一只狗”、“一场交通事故”或者“一把枪”牵涉出三到四个人、家庭以及国家的惨状。就像文革后的“伤痕文学”,撕开了伤口游街展示。幸福总是不同的,但不幸都是一样的不幸,“有情皆孽,无人不冤”。
而《鸟人》不同。
(冈萨雷斯在《鸟人》拍摄现场)除了尝试转型喜剧(尽管一眼望去都是令人神经紧张的笑哏),冈萨雷斯收起了多线叙述,直接用一镜到底拎起百老汇的群像。
表演、走位、场景桥接、音乐,几乎所有电影因素完全服务于“长镜头”指导思想。以至于演员需要一次性背15页剧本,不慎NG都会牵一发动全身;以至于过场都要煞费苦心,需要借剧院通道或者酒吧门口的灰暗灯光来充当自然黑场过渡,而从窗外到窗内的串联则要动用特效……
甚至,背景音乐也沦为场景承接或区别的道具。要知道《通天塔》里,即使不看画面,只听配乐《Bibo No Aozora/04》,也不免会对人生产生一些灰暗的想法;而《鸟人》“拈花摘叶,皆如神兵”,全程配乐是杂乱琐碎的鼓点,尖锐的嘶吼也被抓来入药。
然后镜头摇移,居然带出发出这些配乐的打鼓人或者街头戏痴,虚实相映,不是不叫人惊喜的。
3
虚实相映,是《鸟人》除“长镜头”外,最显而易见的技法了。“长镜头”为用,“虚实相映”为体。——
迈克尔·基顿现实原型和电影主角的阅历时而交汇,时而分叉;
主角台上表演舞台剧时“为爱而死”,呼应他在台下的“渴慕被爱而不得”;
主角的现实世界,和他的分裂人格“鸟人”构建出来的超现实世界,甚至不加区分,“一镜到底”糅合一端……
当然,展示电影主题和精神内核概莫能外。
明线是主角遭遇“中年危机”时,跌跌撞撞经营舞台剧以图总结人生,属于“反励志”主题;而隐线则在于归纳“索求被爱”的众生相。
无论是迈克尔·基顿的怜子有心,艾玛·斯通的愤世嫉俗,还是爱德华·诺顿的放浪形骸,娜奥米·沃茨的疲软抗拒,无不在扣紧片头引援的雷蒙德·卡佛名言:“你想要何物?成为被爱的人,在地球上感受被爱。”
冈萨雷斯还嫌过于隐晦,频频借用雷蒙德·卡佛来破题。《鸟人》中贯连全场的舞台剧,正是雷蒙德·卡佛的《当我们谈论爱时,我们在谈论什么》。即使这个句式已经被村上春树及其拥趸用滥,但置于《鸟人》的语境,着实让人鼻头发酸。
是这样的,越是光鲜的行当,在抵达“光鲜”之前总是显得越加昏暗;而目睹“渴慕被爱”的人群,对“用力过猛”的同情相怜,也远比“麻木不仁”尖锐。
无怪黄碧云在看完黄子华演的莎士比亚戏剧《请君入瓮》时如此写道: “如果没有了这台下的同情,我们怎可能为台上的弑父弑母、生存死亡而感动;怎可能。”
《鸟人》里艾玛·斯通说“是的,你并不重要”时,迈克尔·基顿低头讪笑。
我只想扑在雪地里痛哭一场。
(“你所要何物?成为被爱的人,在地球上感受被爱。”)———————————————— 以下是致歉 ————————————————————
回答的第2点中关于长镜头的过场论述(“以至于过场都要煞费苦心,需要借剧院通道或者酒吧门口的灰暗灯光来充当自然黑场过渡,而从窗外到窗内的串联则要动用特效……”)很有可能是错误的,请参考文章。
我的“想当然”是错的,严重道歉,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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