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没有电影可写。写写王小波吧。
如果你时间有限,想要读鲁迅,读《野草》就行;想要读王小波,读《黄金时代》就行。
王小波说,黄金时代是他的宠儿。
这本书非常非常好读。非常非常有趣。你在地铁上、班车上、等人的时候、等上菜的时候、拉屎的时候,任何时候,随时随地都可以抓起来读。
反正当黄色小说看看嘛。旨趣非凡,足够打发三五分钟无聊的时光。四下无人,还可以就着小说情节,肆意YY一番。
但是。
但是来了。(前方高能装逼,请自带防护装置)如果你没有一点儒释道的底子,没有一点西方哲学的耳旁风,或者没有读过很多很多书,或者对自己正在生活的日子没有非常深入的思考,这本书与你的缘分,也就是一本快速消费的小黄书而已。绝对没有办法成为你的人生之书。
大二的时候读完了王小波。完全没有任何印象。大脑皮层没有为这位作家留下一点点专属皱纹。后来中文系硕士毕业,再加上漫长的职业生涯,都没有腾出一分钟读过王小波。因为我,TOTALLY, 不明白他到底要说什么。
事到如今,我上过很多课程,读过一些书,爱过一二人,生命在九曲十八湾里走着走着,突然有一天就想停下来,哪里都不去。旁边是梧桐,我就坐在梧桐树下。旁边是睡莲,我就卧在睡莲旁。总之,我哪里都不想去了。这本书,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读完了它。心下震动。脑浆子于一片混沌中,辟出一丝清明。
今天,我只说这一丝清明吧。
文学院研究生的课程我向来听不太懂,所以印象深刻。有一天老师说,古往今来所有的文学家对于生活的观点大体分成两派,一派认为生活是在此岸的,一派认为生活是在彼岸的。你们自己觉得呢?
这个问题好难。但是当时我想了想,我觉得生活是在彼岸的。为了更高远的目标,更丰富精彩的世界,更有趣明亮的山那边,活着才有劲头啊。要不然当下那个破烂日子,我真是忍不了。
虽然暂时给出了答案,可是这个问题却一直停留在我的脑海。
回到文本。
说《黄金时代》是一个爱情小说,一点都不错。换另外一批名字也是完全可以的:我的知青生活;下乡生活里的女医生;文化大革命与我的初恋;乱世畸恋;文革年代的爱与性;性爱物语;云南往事;21岁那年的初恋;那远去的女医生等等。诸如此类吧。都挺好。搁现在放在网上,假以时日,指不定也会是一个大IP。
文革结束后,涌现了一个文学思潮:伤痕文学。大量回顾文革知青生活的作品出现,细腻哀婉,悲切动人。小平同志评价道:哭哭啼啼,没有出息。考研的时候老师骄傲地说我们学校只考一流作家的一流作品。伤痕文学连一个选择题都没有出。赞。
故事就发生在王二下放云南的日子里。那一年王二21岁。他想爱,想吃,还想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朵。他腰伤难忍,找到十五队的美女医生陈清扬看腰病。看完便头也不回地下山去了。半个小时后以后陈清扬下来找他,跟她讨论自己被人说成破鞋一事。王二摆出了伟大友谊的论述,希望陈清扬能以性交一事落实这伟大友谊。陈清扬被伟大友谊的说法迷住了,为了伟大友谊,她和王二搞了很多次。后来还陪着王二在僻静的山上住了半年多。然后下山接受各种批斗。文革结束,各自散去。二十年后他们重逢,再一次敦伟大友谊。从此,王二再也没有见过她。
很多评论都说陈清扬在山上被王二打了两巴掌那一段是黄金段落。那一段描述得万分动人:
“陈清扬说她真实的罪孽,是指在清平山上。那时她被架在我的肩上,穿着紧裹住双腿的筒裙,头发低垂下去,直到我的腰际。天上白云匆匆,深山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刚在她屁股上打了两下,打得非常之重,火烧火撩的感觉正在飘散。打过之后我就不管别的事,继续往山上攀登。
陈清扬说,那一刻她感到浑身无力,就瘫软下来,挂在我肩上。那一刻她觉得如春藤绕树,小鸟依人,她再也不想理会别的事,而且在那一瞬间把一切全部遗忘。在那一瞬间她爱上了我,而且这件事永远不能改变。”
可我觉得,《黄金时代》的题眼是这一段:
“ 陈清扬说,人活在世上,就是为乐忍受摧残,一直到死。想明了这一点,一切都能泰然处之。要说明她怎会有这种见识,一切都要回溯到那一回我从医院回来,从她那里经过进了山。我叫她去看我,她一直在犹豫。等到她下定了决心,穿过中午的热风,来到我的草房前面,那一瞬间,她心里有很多美丽的想象。等到她进了那间草房,看见我的小和尚直挺挺,像一件丑恶的刑具。那时她惊叫起来,放弃了一切希望。
。。。。。。此时她想和我交谈,正如那时节她渴望和外面的世界合为一体,溶化到天地中去。假如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那实在是太寂寞了。
陈清扬说,她到我的小草房里去时,想到了一切东西,就是没想到小和尚。那东西太丑,简直不配出现在梦幻里。当时陈清扬也想大哭一场,但是哭不出来,好像被人捏住了喉咙。这就是所谓的真实。真实就是无法醒来。那一瞬间她终于明白了在世界上有些什么,下一瞬间她就下定了决心,走上前来,接受摧残,心里快乐异常。
陈清扬还说,那一瞬间,她又想起了在门槛上痛哭的时刻。那时她哭了又哭,总是哭不醒。而痛苦也没有一点减小的意思。她哭了很久,总是不死心。她一直不死心,直到二十年后面对小和尚。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面对小和尚。但是以前她不相信世界上还有这种东西。”
佛教说,四大皆空。步入空性,是解脱苦难的法门。兴许我还不够理解空性,但是我觉得无论如何,放下欲望是不可能的。饮食男女,是每个人睁开眼睛就要遇到的事情。正如同无论陈清扬对世界的幻想如何,她对王二伟大友谊的期待如何,都不可避免地要遇到王二赤裸裸地坐在小草屋里,小和尚丑陋地直挺挺指向天空。
在那一个瞬间,陈清扬明白了世界上有什么。世界上既有我们所有人都喜欢的真善美,也有怎么样都不能回避的假恶丑。这就是世界。甚至可以说,真善美和假恶丑原本就是一,而不是二。不经由王二的小和尚,陈清扬就无法和王二达成伟大友谊,进而产生爱情。如果陈清扬的幻想世界是一个完整的世界,其中有雄性动物,她就要接受雄性动物正是这般如此。
王小波正是这样看待文革的。也是这样看待人生的。明白了摧残无所不在,真实的快乐才会切实地产生。幽默,从这个意义上,正是穿透了生命与生具来的荒诞,轻轻触摸到了宇宙的真实。
生命是一场游戏,苦与乐都是游戏环节。看透它,才能接受它,才能玩它,而不是被它玩。我喜欢王小波的这个哲学观。比我所理解的佛学教义要坚强和勇敢的多。
在生活的反复虐待和强奸中,参透这一场把戏的真谛。这是我所理解的有趣的王小波。这是我所理解的根本不屑于沉溺于文革的悲戚之中的王小波。这是跨越时代,直抵生存本质的王小波。
以后再接着写吧。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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