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德鲁希丽雅,一个精灵。
我在生命古树上雕刻了一万年的咒语,无数的精灵在我身边新生,他们像婴儿一般遥望着这个世界,清澈的目光里满是憧憬,我知道很快他们都将提起刀剑枪炮,戎马一生,去森林外的世界闯一闯。
每一个来到这个世界的英雄都是如此,他们从新手村诞生,直到功成名就,再也不会回来。我看到无数个优雅勇敢的精灵少年,怀着远大理想奔向伟大的征途,他们将与伙伴们一同,斩落世界之喉的魔龙,消灭时空裂缝的魔鬼,他们的名字终会被吟游诗人吟唱成歌谣,故事传遍天涯海角。除非他们被杀死,而在这个世界,每个英雄都不会有回头路走。
死亡,是终结,亦是开始。在这个归档的世界,人人爱惜自己的生命,即使是NPC。
每一个精灵都从古树孕育而生,睁眼之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我。我是他们的引路人,精灵少年们将从我的手中拿走卷轴,上面书写着他们的即将完成的任务,他们将杀死一只魔化的鸡,然后将它的毛发送给当值的护卫,从而开启伟大的世界行程。
他们,这帮淘气的小鬼为我取了个名字:接生婆。
这一天傍晚,我在古树上用魔法雕刻一行复杂的咒语时,身边忽然浮起强烈的波动,我露出职业般的微笑,准备迎接这个新诞生的精灵少年。
他出现在我面前,身边有捉摸不透的光芒,斑驳的光影让古树的树干熠熠生辉。
他有一双精致的金色瞳孔,瑰丽如同琥珀,瞳孔里满是浮动的金色的流苏,像是海的波纹,能感受到强烈的生命力,他面若刀削的脸上满是锐气。我从未见过金色瞳孔的精灵,他与所有的精灵都不同,如同一个从古老传说里走出的神灵。
我呆住了,手里的一束光刃没有控制好,顿时劈向了他。
年轻的精灵英雄神色惨变,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哪里见过这样的凶险,顿时被这束光刃击中了肩膀,他惨叫一声,晕倒了过去。
我连忙用治疗术救醒了他,还好,只差几公分就击中要害位置,他差点成为了这个世界最短命的英雄。他醒来,木讷的看着我,我连忙羞愧地低下头去,毕竟差点宰了这小子,我有点不好意思迎上他的目光。
但是没过多久我就开始偷偷看他,看他金色如同太阳的瞳孔,看他眼睛里的流苏,看他刀刻的俊美容颜,看他纯真的表情。
良久,我开口说:“我是德鲁希丽雅,是你的新手指引官。英雄,现在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精灵少年想了会,支支吾吾地说:“我叫……阿拉密尔。”
阿拉密尔,真是个好名字。
阿拉密尔顿了顿,他的喉结微动,忽然说:“那个……”
“嗯,怎么了,年轻人。”
“德鲁希丽雅大人,你怎么脸红了。”
我捂着脸转过身去,不再看他撩人的眼睛。
我右手一掐,任务卷轴凭空出现,我握起卷轴,没有看一眼,便直接扔给了他。
“阿拉密尔,这是你的新手任务卷轴,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找我。”
我感觉到自己的脸通红,心也扑通扑通的跳着,我听到他展开卷轴,在我身后呓语,他说:“德鲁希丽雅大人,我……”
“不要叫我大人,我比你大不了多少岁。”我轻抬眉毛,噗嗤一笑,说,“什么事?”
阿拉密尔说:“怎么下树啊……我恐高。”
2.
我站在古树之巅,背后是庄严精致的宫殿。正值日落,落日的余晖映照在古老的宫殿之上,放眼望去,淡金色的地层叠嶂而起,在一片亘古森林里纵横万里,那渺小的精灵少年正沿着条小路来往奔驰,过去的几个小时,他已拜访过这座森林之城的一半NPC,我想他已快要厌倦这些简单而繁琐的新手任务了。
终于,在太阳完全落山,两颗月亮升入璀璨的高空之时,阿拉密尔满身狼狈地站在我面前。
他气喘吁吁,明亮的眸子微微颤抖,我看到他手上伤痕累累,不禁心疼,一边为他治疗,一边嘴上说着:“菜鸟,你只有一条命,可不要作死啊。”
阿拉密尔咧嘴一笑,疼得嗷叫,这个俊美的精灵少年是那么的独具一格,他看着被我打上绷带的手,摇了摇,便露出疼痛的神情。
阿拉密尔做完了无聊的新手任务,正式成为了一名精灵勇士。
白茫茫的月光映照着他红润的脸,他见我一直在看他温润的眼睛。他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他还说,他遇到了一只高大美丽的独角兽,纯白的如同棉花糖。
他伸手,递给我一颗鸦黑的石子儿。石子透彻温润,里面仿佛蕴含着星空,我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石子。
他说:“捡的。”
“真好看。”我说。我将它戴在身上。
我请他喝古树露水,他喝了两口便醉了,腮边便布满红晕。
“森林里的魔兽真的好厉害。”阿拉密尔努力用废了的双手比划着,“有这么大哦。我差点回不来了。”
“阿拉密尔,我的勇士,那只是野猪罢了……”我噗嗤一笑,纠正这个热血中二的少年。
“还有,该死的村长要让我杀兔子。”他咬牙切齿,“我没有做,就要我去给他老婆刷马桶。”
“我还救了一个小女孩儿,她一个人在森林里玩,太危险了。”他又说,“真希望她平平安安。”
他说着,目光里只剩下纯真。
气氛忽然就有些尴尬与沉寂,我只好找话题。
“阿拉密尔,你想成为什么职业?”我问他。
大部分的精灵少年无非会选择成为一名游侠,白马长枪,浪迹天涯;又或者选择成为一名法师,元素缠身,团队之魂;再或做一名战士,双手大剑,起手剑盾。年轻中二的精灵无畏险堵,手举火炬,就浩浩荡荡冲向末日的边缘。他们的名字会被雕刻在世界之巅,整个世界为他们加冕。
然而,这个热血中二的少年说:
“我……我想成为一名恶魔猎手!”
他的语气是那么坚定。
“恶魔猎手?你为什么要成为恶魔猎手?”
“我要杀死所有的恶魔。”他说。
我惊讶地抬头,看到他金色的瞳孔里闪烁着炽热的光。
3.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少年。我对大长老说,我想与他走。
大长老摇头不语。
这个木讷的少年,对生命有着难以形容的热爱。他爱这片世界的所有,他爱花,爱草,爱丛中的蝴蝶,他笨拙地用双手为鸟搭建了小窝,尽管他是如此恐高,几乎是全程晕眩才完成这样的工作。
我拉着他去看深夜的精灵湖,湖水深邃的如同他的瞳孔,我在他的眼里看到许多东西,是他眼里美好的世界。
那夜的湖水如此冰凉,星空如此璀璨。
如此热爱生命的少年,选择去做恶魔猎手。
二十日后,阿拉密尔依旧坚定他的选择。
这天的日出美得动人心魄。
阿拉密尔已踏上了转职之路。我曾试过阻拦,然而热血的少年又怎屈服前路曲折?
前路漫长曲折,通向一望无际的黑暗。
他提起破剑,路过你的世界,终将远走他方。
我试过挽留,出自私心,可是又怎能留得住他。
我曾告诉他,成为一名恶魔猎手,要去远方的时空裂缝杀一只强大的恶魔,用恶魔的血注入魔刃,刺瞎自己的眼睛,他将再也看不见这里的一草一木,太阳与云彩,月亮与星辰,朝夕与黄昏。说这话的时候,我望着他美丽的眼睛,他的眼睛里一如既往的纯真。
“可是,这个世界如此美妙啊。”我说。
阿拉密尔喉结微微颤动,想要说些什么,欲言又止。
“德鲁希丽雅,有机会我会说给你听。”他最后说,“谢谢你。”
我抿着嘴唇,对他说。
“可我喜欢你啊。”我握紧了他送我的石子儿,说。
木讷的少年,面庞仿佛被火烤。
好吧,少年。
那你走吧。
临走前,我摘下一朵金色的花,雕刻着生命的咒语送给他。又递给他一个卷轴。
他问我,那是什么。我含泪微笑,没有说话。
我站在古树上凝望,少年单薄的身影在日出下泛着金黄色的光,他将前往恶魔的国度。
古树上,我的脸陷入阴霾。我知道即将面对他的是什么。
恶魔猎手,与恶魔伴生的战士,他们将恶魔封印于体内,接受恶魔的力量,驾驭禁忌的魔法,将双眼献祭给黑暗的力量,在孤独的夜晚抵御最恐怖的敌人。
他们是隐藏在暗夜的猎手,黑暗的仆从,保卫精灵国度就是他们唯一的使命。
可是,恶魔猎手终究不会被精灵社会所认同,他们游离于黑暗的边缘,再也无法接触光明。
4.
四季轮回,周而复始,新生与毁灭总是相伴而来。
精灵城总是没有什么新闻,精灵们永生不死,活得久了,自然就会对某件事情特别执着,也会对着某个景物发呆,一呆就是很多天。所以精灵们总是不能理解人类,他们总是很忙,短暂的一生都在忙碌,忙着生,忙着死。
漫天飘雪的季节,当我站在古树之上,目送今天的第一千二百四十个精灵少年远去闯荡时,我忽然收到大长老的信件。
信上说,恶魔要来了,德鲁伊们已经从梦中复苏,前往战争前线。今后,这里的新手村将会被关闭,如果沦陷,我将被传送至新的王城。
我握紧信件,看着远方白茫茫的雪,狂风如刀,一片赤寒肃杀。
恶魔,他们回来了。
每天夜里,我都能看见火海绽放在冰霜之上,我听到恶魔的战鼓与咆哮,无数精灵的英雄已魂逝天地间,法师,德鲁伊,当然还有那些鬼魅一般隐藏在黑暗的猎手……
没有新人来到的日子里,作为非现役战士,我变得很无聊,很多次当我想要涉足战场,都被大长老拦住。
大长老摇摇头,说,“你有你的使命。”
“是什么。”
“守望。”
“守望什么。”
“守望宿命。”
我不懂。我继续在古树上雕刻咒语,尽管连我自己有时也搞不懂究竟有什么用。古树熠熠生辉,光芒四射,冰雪遮掩不住它的华丽。整座城市都建立在这棵生命之树上。
在一个凌晨,前线精灵与恶魔的战斗刚刚结束后,我忽然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既熟悉又陌生。
那是灼烧的气息,黑暗的光雾笼罩着他,我看到他身上紫色的肌肤,剥落的咒文。
他变了。黑暗的咒文遍布着他赤裸的上身,昏色的魔角冲天盘旋,尖锐弯曲,强大而邪恶的气场从他身上散发,所到之处,火焰莲花自足间绽放,冰雪下覆盖的生命百花开始凋零,手上握着两把蕴含浓郁黑暗气息的月刃。
他的脸上缠着绷带。
尽管他模样大变,再也不见那双金色的美丽眼睛,但我知道是他。
我情绪激动,差点哭出了声。
“你完成恶魔猎手的试炼了吗?阿拉密尔。”我说。
他点头,面无表情的棱角冷冰冰,许久,他才说:
“同批的二十个人,只有五个最终活了下来。”
他的声音变得如此沧桑,沧海桑田。他“看”着我,突然说:“谢谢你。”
“为什么?”我问。
他伸手,手上便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卷轴。
那是我当年送给他的卷轴。
“里面记载着我这一路发生的故事。”他的声音里有一些苦涩,“德鲁希丽雅,谢谢你。”
我沉默。
“你知道吗,德鲁希丽雅,我其实看得到,看得到你们看不到的东西。黑暗。”
我看着黑夜,冰雪覆盖下的精灵之湖,曾几何时,他的眼睛就宛若湖水。
在他选择成为恶魔猎手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将背叛人性。
我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我知道他的故事。
或者说,我知道每一个恶魔猎手的故事。
5.
阿拉密尔被几个人类佣兵打得遍体鳞伤。
几分钟前,这群佣兵要抢劫一支车队,少年拦住了他们,破坏了他们的好事。
少年初出茅庐,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他拼死拦住了佣兵,让那车队逃走,自己却奄奄一息,被绑在树上,几寸肌肤被人类剥下,他面目全非,披头散发,眼眶里满是淋漓鲜血。
这是试炼的一部分,这是他成为恶魔猎手的前章。他要接受这样的痛苦。
人类们狞笑着,像恶魔,他们手里有剑,有枪,就要刺穿他的喉咙。
这是他的选择,他不后悔。
而这时,一支穿云箭,射穿了人类的头颅。阿拉密尔晕倒前看到了朦胧的人影,一个骑着独角兽的女孩。
他微笑着,闭眼。
当他醒来,睁开金色的双眼。身上的伤已经快要痊愈,光明的魔法笼罩着他,他浑身赤裸躺在一个密封的光球,浮动在一间巨光明的屋子里。
他看到了那个女孩,她有着一双明亮得像是紫色宝石的眼眸,仿佛能够透过深深的黑暗。细长蜿蜒的眉毛,高挑的鼻梁,尖细的下巴,红润的嘴唇下面是一副洁白的贝齿,组装出一副娇好的文静容貌。她一头柔软蓬松的紫色秀发披在肩上,如同茂盛的紫罗兰。白皙如银的细长手指上涂着一层淡淡的指甲油,清香细细地传出,韵味十足,如同细水长流。她身穿着白色的纱裙,腰间用郁金香一般的高贵鲜黄色软带系着,显露出纤细的腰肢,一双洁白的羽翼落在她单薄的背上更增添了份美丽。
“我是大祭司,安娜斯崔娜。”女孩说。她洁白的双翼沐浴着圣光。阿拉密尔看到在他身后,站着许多半人形的德鲁伊,那是她的随从。
阿拉密尔不知道,这是他试炼的一部分。
后来,他无数次穿越火海,无数次濒临死亡,只因为当初的一个选择。
“勇士,你愿意成为恶魔猎手吗?”女孩说,“你愿意在黑夜守卫精灵国度吗?”
阿拉密尔点头,某一个瞬间他也许会想起那个新手村的指引官。他也许会想起很多个夜晚他喝下的古树露水,德鲁希丽雅的目光总是柔和。
他想起德鲁希丽雅说,我等你。
下一刻他点头,说我愿意。
我愿意成为恶魔猎手。我愿意在黑夜保卫精灵的国度。
大祭司挥手,烈焰红唇微启,她轻轻吟唱着精灵古老的歌谣,身边的空间便被蓝色的光撕裂开,阿拉密尔看到时空之门,里面是一望无际的血红。
时空裂缝,门里传来了吟唱的魔音,血海漂橹,宛若末日的边缘。伴他一生的恶魔就在门后。
“你决定好了吗?”大祭祀再次说。
阿拉密尔点头。
光球闪烁,载着他冲向了时空裂缝。
6.
他遇到的是最凶猛的恶魔。
它有九个头颅,能够口吐烈焰与毒液。
安娜斯崔娜赐予他黑色的双刃,古朴式样,刃背是工匠雕刻万年的咒语。他用双刃蕴含的法力重伤恶魔,注入恶魔的血,刺瞎了自己的眼睛。
在魔刃刺穿双眼的那刹那,他的灵魂开始荡漾,许久以后,他的皮肤呈紫色,恶魔与他合二为一。
少年掏出了一朵花,花依旧没有枯萎,淡淡的露珠宛若泪水。
他最后一眼看这个世界,这朵花留在了他最后的视觉里。
他再也看不见这个世界了。
金色的眼睛从此如同流星般消逝,他的世界从此一片漆黑。
阿拉密尔,恶魔猎手,他只能“看”到恶魔。
我值得吗?他问自己。
他狞笑,惨叫,挥舞着双刃,时间裂缝血肉纷飞,宛若地狱。他走过的地方,恶魔的尸体铺成地板,高傲的灵魂在燃烧。
最后他躺在地面,他再次坚定了信念,从此不再动摇。
他的全部生命,都将献给精灵。
7.
阿拉密尔回来了,可是,还是他吗?
我失去了耐心,为古树雕刻的咒语总是一再出错。
大长老说:“你爱上了他。阿拉密尔,一个恶魔猎手。”
我噙满泪水,不断颤抖:“为什么,他们,是我们的英雄。阿拉密尔斩杀了一千个恶魔!”
大长老说:“这是精灵王与大祭司的指令,我们无力违抗。”
“可他们在保卫整个精灵国度。”
“是啊。他们,恶魔猎手。”大长老说,“德鲁希丽雅,你知道吗,我们在阿拉密尔的身体里,种下了这个世界最强大的恶魔。”
我不再说话,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大长老说:“他……迟早会和以前的恶魔猎手们一样,会疯的。”
会疯的,会疯的,会疯的。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传响!
当一个人,强大到可以颠覆一切时,是不是人们便不再信任他?
8.
黑夜如期而至,大雪纷飞。
恶魔军团已兵临城下,无数尸鬼开路,那是精灵,人类,巨人战士们的骸骨。此刻它们早已被恶魔束缚,忘了往昔的峥嵘与荣耀。
丑陋的恶魔,燃烧的梦魇,它们欲要毁灭一切。
我看到大祭司安娜斯崔娜身披白衣,率领着军队浴血奋战。她骑着独角兽,手里是火与冰,不断葬送着恶魔的生命。她美丽的脸上已满是鲜血,红得如她的唇。
我看到,战士无畏生死,双手执剑大步向前。
我看到,游侠手握枪炮,百步穿杨弹无虚发。
我看到,德鲁伊化身猛兽,用血肉身躯阻挡钢铁恶魔。
我看到,法师长衣飘飘,口念远古咒文,冰碎地河裂。
我看到,恶魔猎手化身恶魔,背插黑翼,手持月刃,献祭之火游荡全身。
当然还有盟友们,人类与巨人手提武器,浩浩荡荡冲向远方。
沉睡的巨龙也被唤醒,它们在天空狂舞,火焰焚河,要与恶魔决一死战!
高山已经崩裂,远古的巨树也已坍塌,如山的尸骨谁能证明悲和伤?
那铁马冰河,是否唤醒你心中的希望?
是否让你重新看见,你想要守护的,那失落的家园。
我看到了一切。
阿拉密尔砍下了恶魔之王的头颅,当地面的冰雪融化,阳光普照大地,精灵的生命古树重新焕发生机,恶魔们被送回了深渊。
战士们埋骨,鲜血藏于地底,荣耀只属于他们。
人们为死去的战士默哀,人们庆祝伟大的胜利。
一切都结束了吧。
我看到阿拉密尔在人群里微微抬头,各色的血沾上了他眼前的绷带,他舔舐着刀刃上的血,轻轻吹落着。他沐浴在阳光里,日光倾城。他俯身,埋葬死去的战友。没有人会记得恶魔猎手,即使他们战死沙场。
一切都已结束,我的少年。我守望的宿命便也结束。
我转身,却看到了大长老。
他在摇头。
一股不详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
宿命。
9.
人群里忽然爆发出一阵怒吼。
“是他,是他啊!”一个全身是爪痕,肠子都快流到体外的人类手指着阿拉密尔,他浑身都在颤抖,面目狰狞地吼道,“他是个恶魔,他杀了我们的兄弟,快杀了他啊!”
低沉的风声,回回荡荡。
“恶魔猎手,一个与恶魔为伍的男人。”人们忘掉了欢呼,纷纷走向了阿拉密尔的对立面。
“我看到他变成了巨大的恶魔。与那些恶魔一模一样!”精灵们说着,提起了刀剑,重新戒备起来。
“异端,异端啊。”
“烧死他!”
“烧死他啊!”
人流涌动,人们唾弃地看着他。
恶魔死了,英雄被当做恶魔。
他是最后的恶魔猎手,也是最后的魔。
我看向大长老,他不说话,我又看向坐在独角兽背上的安娜斯崔娜,她面若寒霜,脸像刀子一样冷。
我瞬间明白了什么。
“恶魔猎手最后都会疯掉的呢。”
“你的使命是守望。”
“守望什么?”
“宿命。”
没有什么宿命。我浑身都在颤抖。我看到人群间的阿拉密尔,他的肩膀耸动着,他在冷笑,笑声回荡在天空里,所有人都听到了那刺骨的寒冷。
我的眼里簌簌流了下来。
“他是你们的英雄啊,你们这帮忘恩负义的人。”我在人群里大吼。
我穿过拥挤的人群,穿过了古树丛林,握紧了他的手。
阿拉密尔淡然一笑,他甩开了我的手。
我心中一冷,说:“为什么。”
“所有的恶魔猎手最后都会疯掉的呢。”他摘下了自己眼前的绷带,我看到他千疮百孔的眼睛,他淡淡的说,“我早就知道啊。”
他仰头‘看’着天空,拼命呼吸着。
“阳光下,真好啊。”他说,“可是我一点也不后悔,直到这一刻。更何况,你爱我,德鲁希丽雅。”
当初的笨拙少年不再恐高,他成了英雄,却被人们当做恶魔。
我欲言又止,只有眼泪横流。我的目光转向大祭司,她的目光游离着,精致的面孔满是冰冷。
我的心冷了。
阿拉密尔伸手抚摸我的脸,他笑着,笑着,温暖又残酷,他说:“我的指引官大人,快回去吧,就让他们审判我吧。别忘了,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当初你给我的卷轴预知了所有的剧情,我将在这里死去,长眠,但精灵的国度依旧屹立不倒。”
他继续说:“我的使命完成了。”
他将刀刃插入了地面,与我紧紧拥抱。
“一切都结束了,别做傻事。”阿拉密尔说。
我推开了他。
10.
狂风怒号,吹起我长发。
我跪在地面,双手合十。
大地在震撼,灵魂在战栗。那远处传响的,是远古的号角。
“不要!”阿拉密尔说。
“快拦住她!”大祭司安娜斯崔娜的面孔扭曲着,她挥舞着权杖,胯下的独角兽也开始欢腾。
她大喊道:“她要献祭生命古树的咒语!”
我是德鲁希丽雅,生命古树的守望者。
我用一万年雕刻了咒语。
我将咒语点燃,我将我身献祭给大地。
我要我眼前的祭祀死亡。
大祭司冲了上来,她双翼翩飞,时空在坍塌,转瞬她就已经跃至我身前。
一根古树的枝干构成的利刃出现在我的手上,生命的咒语已全部孕育其上。
一万年,它足以毁灭大祭司。
我看到祭祀面容扭曲,如同恶魔。
世界仿佛黑了。鲜血从我眼眶流出,我再也看不见了。
天空中的惊雷也阻挡不了我。
然而,下一刻,刃间垂落的血,却是他的味道。
我错愕地感受到阿拉密尔,他挡在祭祀身前,鲜血从他身上流出。
他仿佛在笑,
在诉说着。
“你不能杀大祭祀,她是精灵远古传承的祭祀。她死了,精灵就没有祭祀了。”
傻瓜。
“傻瓜,你到死,也要守卫精灵的国度。”我说。血泪早已决堤。
他的温柔,吹破了尘埃,古树的青叶漫天的飞。
“你不能杀她,我希望你好好的。”
“为什么?”我仰望苍穹,尽管我的眼前一片漆黑。
“我爱你。你要好好活着。”
我听到他最后一句话。
一切都结束了。
11.
很久以后。
我是德鲁希丽雅,一个精灵。
我是古树的守望者,我是精灵的大祭司,我是新手的指引官。
精灵城总是没有什么新闻,精灵们永生不死,活得久了,自然就会对某件事情特别执着,也会对着某个景物发呆,一呆就是很多天。所以精灵们总是不能理解人类,他们总是很忙,短暂的一生都在忙碌,忙着生,忙着死。
漫天飘雪的季节,当我站在古树之上,目送今天的第一万三千个精灵少年远去闯荡时,我忽然收到大长老的信件。
“他回来了。”只有四个字。
四季轮回,周而复始,新生与毁灭总是相伴而来。
我站在古树之巅,背后是精灵宫殿。
我在等待一个人。
当落日余晖倾照我的脸颊,整片宫殿也都散发着诱人的金色气息,我看到波光粼粼的古树脚底,一团火热的光正孕育茁壮的生命。
我看到它团成一团,幻化人形,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站在古树下,一双炽热的金色眼睛闪闪发亮。
眼泪顿时挂满面颊。
他笑着,从怀里掏出一朵金色的花。那是生命礼赞的轮回,我用一万年生命的咒语呼唤,让他重回这个世界。
“阿拉密尔,我的爱人。你回来了。”
“是啊,我回来了,德鲁希丽雅。我的指引官,我的爱人。”
“这回你不恐高了吧。”我笑着说。
他爽朗的笑了笑,挠了挠头,说:“我才刚刚复活,确实有点恐高,就不上去了,老毛病了。”
“那好。”
我看了他一眼,眉开眼笑。我闭上眼睛,一脚已踏出虚空,一身的红衣带风,整个人就已窜下,一对洁白的羽翼在空中豁然展开,阳光照耀着,
闪闪发亮。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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