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坟兽小陈的救赎》
(一)
深夜,荒郊,有蛙声虫鸣。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小陈深一脚浅一脚的走来,拨开眼前半人高的野草,指着露出来的土坟道:“怎么样?新挖的小户型,周围有花有草,经济环保。”
月光洒在荒草上,像是被水洗了一般亮。
一个青年男人站在土坟旁自言自语。
小陈掏出包烟抽了一根,烟雾袅袅飘起,在他身旁映现一张人脸,接着又随风散开。
“我说别考虑了。”小陈长吐一口气。
月光下的烟雾朦胧飘忽,烟雾中的人脸也若隐若现。
“这坟真不错,你不要我给别人了。”
一阵阴风突起,野地里嘈杂的虫鸣骤然消失。
“操。”小陈叼着烟眯着眼道:“烟钱你得给我报了。”
说罢,掏出五根烟并排插在泥地挨个点燃。
香烟迅速呈三长两短的趋势燃烧下去,小陈瞧得挺心疼,暗想妈的早知道今天就不买中华装逼了。
烟雾腾空,聚而不散,一个年轻男鬼在其中浮现。
男鬼面无表情,指了指土坟。
“贵了。”
小陈一听就不乐意了:“嫌贵你变成厉鬼去找开发商拼命啊!”
男鬼沉默了半响:“你这地就是个荒地。”
“不是荒地卖你七千一平?”小陈随手扔了烟头,指着远处的城市道:“市中心就热闹,你去那买啊!”
男鬼指了指周围的土堆,野草,泽地,带着怨念:“你带我看坟之前说,这里有山有水,有花有草,是个适合养鬼的宝地。结果就是个土堆,水坑,烂草地!”
“你的意思就是说我骗你咯?”
小陈一脸不爽:“干我们这一行的,讲的是买卖不成仁义在。你要买,皆大欢喜。不买,咱们一拍两散。反正人鬼殊途,看你还能找到其他人给你卖坟不。”
“连鬼你都敢威胁?”男鬼声音阴仄仄的,接着一股子阴风冲天而起,野草丛无来由的结了一层霜。
小陈打了个冷颤。
“要么把坟送给我。”男鬼飘到空中,居高临下的盯着小陈:“要么把命送给我。”
“嗨呀!”小陈将烟头一扔,气极反笑道:“呵呵,我算是打眼了。还真特么有敢跟房地产商作对的啊?要不是有政策说中国没有黑社会,你以为我们是什么东西?”
小陈又说:“还是你觉得我浓眉大眼的就是个好人了?”
男鬼冷冷的注视着他,良久,说道:“那你便宜点,你这都没装修。”
“田园风装修你妈嗨啊!”小陈怒喷:“再说,房价是我说降就能降的吗?你特么再凶,能凶得过房地产商?!”
没得谈了。
男鬼一声尖啸,化为一道黑色大蛇俯冲下来。蛇口一张,喷薄着黑气便要吞下小陈的脑袋。
小陈冲着蛇口抬手推掌,一张黄符便贴了上去。
大蛇一声惨叫化为人形跌落在地,脑门上的符纸滋滋冒着青烟。
小陈瞅着满地打滚的男鬼,叹气道:“还是江湖阅历太浅,没点背景,我敢做这门生意?”
男鬼惨嚎了半天,待黄符化为飞灰后,原本稀薄的身形已经淡的几乎消失。
小陈说:“我也不占你便宜,九千一平,爱要不要。”
男鬼喘着粗气点头。
办好手续之后,小陈将属于男鬼的合同烧给他。
看着火光,小陈一副恨铁不成钢:“价格低的时候,让你买不买,总觉得自己心里有主意。价格涨了,没主意了吧?咬牙切齿也得买了吧?”
“图什么啊!”
黑夜里,一个年轻人背着手从没膝荒草中施施然离去。
身后,一座刚填的新坟矗立,一轮明月悬空。
(二)
街灯昏黄,烛火幽幽,满城冥纸漫飞。
七月半,鬼乱窜,今夜正是中元节。
陈实小心的避过满地的纸灰堆,不远处,一个老太婆背对着他蹲在地上烧着香蜡纸钱。
老太婆在那念念有词,声音含糊不清,似哭似笑。
晦气。陈实心想,都快午夜十二点了,正是满城人鬼不分的时候,别特么撞上猫脸老太婆了吧?
可惜那老太婆蹲着的位置是必经之路,就算再邪性也得过去。
硬着头皮靠近,再小心翼翼的侧身,生怕沾到老太婆身体一点。
这要是突然倒下去,然后说我撞的就惨了。
陈实暗想,有的时候人比鬼可怖。
这么想着,老太婆默无声息的转了头,抬起了脸。
脸皱的跟水泡烂了似的,一双眼睛冒着幽幽绿光。
“呵呵。”她咧嘴冲陈实笑了一下。
回应她的是一只热情洋溢的脚。踹脸上了。
“嗷!”
一声猫的惨叫响起,刺耳又凄厉。
老太婆就地一滚,四肢着地,弓腰龇牙,一副随时准备袭击的样子。
嘿,还真碰上了!
小陈顺手从兜里捏出一张黄符,护持在胸前。
这玩意不但凶,还他妈挠脸,谁遇见谁糟心。
猫脸老太婆猛地跃起,凌空朝小陈扑了过去。双手指甲噌的一声弹出来,反射着绿色幽光。
在它爪子快要划破小陈脸颊的时候,小陈踏前一步,迎面将符纸糊它脸上。
猫脸老太婆触电一般弹开,落地。
双爪在脸上抓挠,符纸三两下被它抓碎,然后伏在地上盯着小陈发着喉音。
又是踹脸又是糊脸的,估计是伤自尊了。
用仇恨的眼神威胁了半天,到底没敢再扑上来。
其实小陈心里也虚,这货敢用手直接撕符纸,绝逼是成精了的节奏。
这是要干嘛?反政府啊?
国家三令五申的政策你真当一纸空谈啊?
“你有种!”
小陈转身就跑。
但众所周知,面对猫科动物的时候,是不能把后背留给它们的。
因为你这一跑,就相当于放弃了尊严死这一死法。
果然,猫脸老太婆直接就炸毛了。
嗷的一声,原地残影刚散,身体已在半空扑击而下。
小陈猛地转身,两指像捏扑克牌一样甩手将符纸朝背后扔出。
符纸像是一道旋转的光,凌厉的射向猫脸老太婆。
对方眼看是反应不及了,符纸呼啸着从它头顶三米出掠过,并越飞越远......
哎哟我操!
小陈忍不住抽了自己个大嘴巴子。
这他妈盲狙打得,负分不谢!
然后就被重重扑倒在地。
摔得真心疼。
只能捂着脸在那左右挣扎。
“大妈!别挠脸!真别挠脸!我靠颜值吃饭的!”
猫脸老太婆骑在他身上又抓又挠的,很快将小陈的衣服撕成破布条。
“过了啊!”小陈捂着脸躲闪,还不忘威胁:“再撕下去限制级了!小心被封杀!”
但猫脸老太婆口味特重,撕了衣服又撕裤子。
简直丧心病狂。
小陈忍无可忍,眼神一冷,猛地张口。
“救命啊!”
街道空无一人,呼喊显得异常无助。
猫脸老太婆桀桀怪笑,显然很想应景的说一句,你喊吧,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
小陈看懂了它的笑,怒上心头,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在她脸上。
猫脸老太婆惨叫捂脸,跟泼了硫酸似的滋滋作响。
小陈趁势推开它,连滚带爬的起来,还没等站稳,一脚踩在路旁的冥纸堆上。
“百鬼夜行,但求索命!”
说完,一脚踢开冥纸堆。
阴风狂起,卷着冥钱漫天纷扬,行道树哗啦啦的剧烈摇晃。
风势愈演愈烈,一排的树咔嚓断开。
小陈脸都白了,一半是喷了精血身体虚弱,一半是他脸本来就白........
倒是猫脸老太婆四肢伏在地上,神情紧张的随着风向左右戒备。
冥纸是烧给死人的,活人见了要么小心避开,要么恭敬借道。
就是不小心踩在上面,都得摆个供桌道歉三天,不然非得让你倒霉到看片撸管到一半突然停电。
想想,那场面得多心酸?
而现在小陈不但非常贱的招惹索命鬼,还嚣张的踢开冥纸堆。
这就是挑衅了。
换谁也不能忍。
不过小陈也是情非得已,厉鬼索命有个原则,那就是在死在它手里之前,谁也不许碰。
谁碰怼谁,没有前戏那种。
阴风刮了半天终于消停了,倒是香灰纸钱飘得跟雾霾似的。
半天没动静。
小陈一想糟了,没鬼敢来猫口夺食。
又转念一想,不对啊,我怎么能叫自己猫食呢?就算是,我也是萌萌哒的那种猫食。
正胡思乱想呢,猫脸老太婆一声呜咽,转身就跑了,很快消失在黑夜中。
险死还生的小陈感觉挺复杂的,多么悲惨的角色啊,大晚上的,又是惨叫又是惨嚎的,脸都被踹烂了,还一句台词没有就跑了。
讲真,挺同情她的。
不过到底是什么玩意把这头畜生吓跑的?
这厉鬼可够厉的,至少是死前穿着红衣要给人续命那种角色才能办到。
不过小陈倒不至于多怕,顶多也就是忐忑被阴了。
万物相生相克,他的符纸对妖物作用不大,但对鬼确实克制的死死的。
这么想着,也就慢吞吞的朝回家的路走了去。
(三)
到了公寓电梯口也没见有什么东西飘出来说:“陈实,你的时辰到了.....”
小陈蛮庆幸的,指不定那鬼恰好克制那妖,我这人又恰好克制这鬼,大家形成了一个异常完美的铁三角关系。
踏入电梯,小陈靠着电梯壁休息。等了一会儿没人进来,电梯门缓缓合拢。
就在之差一线关上的时候,电梯门突然停了。
恍惚中,小陈好像看见一只苍白的手突然撑在电梯门沿上,再一仔细瞧,又空无一物。
电梯停顿了下,打开,接着再关上。
就跟有人走进来了似的。
小陈心一下就沉了。
绝逼有脏东西进来了!
电梯形成一个密闭的空间,缓缓上升。
小陈表面发着呆,膝盖却半蹲,身体靠着电梯壁死死的。
这鬼要是把电梯弄故障了掉下去,什么招也没用。
鬼可以嘲讽牛顿定律,可人不行,这样干的结果只会死得难堪。
电梯里静的只有小陈的呼吸声,他暗暗运气汇聚双眼,电梯里依然什么都没有,却隐隐有阴风在身边飘忽。
邪性了!
电梯停住了。
接着打开,露出外面敞亮的走廊。
小陈是窜出去的。
谁知道这玩意是不是喜欢玩翻手给你糖,覆手扇你脸的把戏?
回到家小陈才算松了口气,然后手忙脚乱的翻出纸笔摆在桌子上。
“以暴制暴,用鬼打鬼!”小陈自语着召唤起了笔仙。
因为本身就是做的跟鬼打交道的生意,小陈对猛鬼冤魂之类的东西毫不惧怕,但现在跟来的玩意邪就邪在自己居然看不见它!
这就恐怖了!
万一自己洗澡喜欢站着尿尿这个习惯被看见了怎么办?
它邪,那自己就请个更邪的,问问跟来的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神神叨叨的请笔仙仪式弄完了后,小陈对握在手中的笔道:“笔仙,来了吗?”
然后他缓缓松开了手,铅笔稳稳的立在了桌上。
真来了!
小陈神情凝重的瞧着铅笔,犹豫半响,开口问道:“笔仙,吃了吗?”
笔没动。
“吃了吗?”
小陈暗想,这人鬼殊途,估计它不怎么懂人类的礼节。
“笔仙。”小陈说:“你快说你吃了。虽然我知道无论做人做鬼,这个世界都挺操性,但你我还是需要假装互相礼貌。你快说你吃了。”
笔还是没动。
“唉。”小陈叹气:“看来你喜欢直白的,那我开门见山了。”
“缠上我的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铅笔立在桌上缓缓动了。
笔尖在纸面一笔一划的写着,摩擦出的声音难听至极。
小陈忍着难受看着它写出的字:不是个玩意。
“说得好!”小陈鼓掌喝彩,感觉特别解气:“笔仙,能不能怼死它!”
铅笔沉默了半响,接着又发出刺耳的声音,写出了三个字:就是我。
小陈当场懵逼。
啪的一声,铅笔从中断成两截摔在桌上。
又是白光一闪而逝,接着咔嚓一道雷声传来。
突然灯熄了,房间陷入黑暗,只剩一个人影呆坐在桌前。
有阴风卷动窗帘呼啦作响,整座城市大雨倾盆。
风雨忽至。
(四)
当夜,小陈做了个挺玄乎的梦。
都不敢对人讲了,讲了容易出事。
梦里的内容大致是这样的:
帝都煌煌,众生嬉笑悲哭。千万人生气升腾而起,聚拢夜空,汇成云海翻涌。
忽有一青袍道士,背负古剑,凭虚御风而起。
道士乘风凌空, 衣袂长须飘飘,好不潇洒。
他神情肃然盯着滚滚乌云,突然对着云海戟指怒叱:“妖孽,还敢续命!”
话落,背后古剑一声长吟,冲天而起。
古剑寒光如电,遇风化龙,鳞爪飞扬的冲入云海,起伏翻腾。
云海被神龙搅得不得安宁,接着云海之上,有道宏大苍老带着疑惑的声音响起。
“呱?”
青袍道士如遭重击,噗的喷出一口鲜血,仰天栽落。
接着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
小陈醒了,外面已是风停雨歇,日上三竿。
“谁啊?!”小陈憋着怒气。
对方更怒:“还他妈睡啊!快来乱葬岗,出事了!大事!”
“卧槽。”小陈一个激灵:“老板?”
“对,就是我,背后被你损得跟孙子一样的老板!”老板在那边催促道:“赶紧过来,乱葬岗这边闹出了几条人命!”
小陈谄笑:“老板看你说的,我怎么可能在背后损你?还有......”
小陈深呼吸了一口,鼓起勇气道:“今天放假啊......”
“放假也得过来!”老板啪的挂了电话。
我日。
小陈大骂,法定假日也敢不遵守?国家到底管不管这事?情节这么恶劣,最轻也得枪毙吧?
(五)
乱葬岗,顾名思义,就是又乱又脏的岗。
当然,这个解释很讨打。
坦白的说,其实就是天灾或者人祸时期,因为死人过多而草草埋葬,以至后来白骨盈野,杂草丛生,俗称乱葬岗。
这种地方,本身就是荒僻之所,再加上死人遍地,阴气聚集,大白天路过那里都能让人遍体生寒。
用小陈的话讲,是个避暑纳凉的好地方。
前提是你真的不怕那些脏东西。
小陈曾经也在那里卖过坟给几个穷鬼,实实在在穷死的那种。
因为这种地方实在晦气的紧,倒也没有那种没事找事的开发商拍买,所以便一直荒废在那里。
不过这是前几年的事了,毕竟死人再恐怖,也没有炒地皮的利润来的恐怖。
当小陈赶到现场的时候,就看见一批施工设备七零八散的扔在地上,工人们三五成群的在远处指指点点。
大帮警察正在勘察现场,中间空地上用粉笔画着三具人形。
小陈瞅了半天,觉得这三人死相真特么暧昧,居然是抱在一起的。
“瞅半天瞅明白没有?”一个戴着金链子的胖子走到了小陈身边。
“老板看你说的。”小陈客气道:“我瞅两眼就明白了,还要警察干嘛?”
“强拆。”老板指着停在远处的挖掘机,又指着一边的几间窝棚冷冷道:“活人死人的都要给拆了。”
“不能吧?”小陈一脸诧异:“都在这里搭窝棚了,哪有那实力跟开发商搞对抗?”
“活人不行,但死人行。”老板道:“那帮鬼这次连人命因果都敢沾,估计是被逼急了。”
“有人拆你家挖你坟你不急啊?”小陈痛心疾首:“老板,将心比心,我觉得造反都有可能!”
“所以,为了社会安定和谐。”老板说:“你晚上劝劝它们,活着的时候就是弱势群体,死了还能跟资产阶级斗?”
我日。
小陈平静道:“老板,你要我死你直说。”
老板没看他,转过身望着乱葬岗的大片荒土杂草,道:“这里有几个是你的客户,你不去劝它们离开,到时候吃亏的还是它们。我看,哪个还敢买你推荐的坟。”
操!
小陈咬牙切齿:“那到时候把它们安置在哪里?”
“要是有安置的地方还会闹出这事?”
“......”
“实在不行,也得防着它们再闹出人命。”老板幽幽道:“人鬼神三界,哪里没有阶级矛盾?必要的时候,可以杀鸡儆猴。毕竟维稳是当务之急啊。”
“为什么这种事找我来办?”小陈一脸真诚:“你是不是欣赏我?”
“不是。”老板转过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我一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这种人除了好事,什么事都肯干。”
“......”
(六)
乌云蔽月,乱葬岗上,一片死寂。
小陈在地上摆了三大碗刀头肉,又插了一大把香烛。火星点点,香雾袅袅,将整片乱葬岗蒙上了一层蓝雾。
他踩着杂草,避开坟茔,一边扬手漫洒纸钱,一边四处高喊。
“各位大叔大婶大哥大姐出来吃饭啦!”
此处空旷,语声幽荡,响彻乱葬岗。
喊了一阵,小陈掏出一张黄符竖在眼前,闭上了双目。
噗!
黄符腾起一阵火光,小陈蓦的睁眼,眸子中已映现许多人影。
无声无息间,已有数百老少不一的鬼魂站在小陈面前,冷冷的看着他。
“呵呵。”小陈强颜欢笑,挥手打招呼道:“吃了吗?”
没有回应。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小陈看着他们,诚恳的说:“我会害羞的。”
猛然间阴风腾空,香火俱熄。飞沙走石间,三碗刀头肉被掀翻在地,瓷碗啪的自碎。
风止,满地狼藉。一人与众鬼在乱坟中沉默对立。
“滚。”为首一名老鬼冷冷开口。
“......”默然了一阵,小陈开口:“给点面子。”
这次是百鬼俱吼。
“滚!”
“有种!”
小陈转身便走。
走了几步又恨恨回头。
“你们别后悔!”
众鬼:“......”
估摸着隔着的距离足够自己有时间逃跑了后,小陈停住了脚步。
“请相信我的诚意。”小陈远远喊道:“我是来帮你们的!”
“你们闹出了人命,再不走自会有人收拾你们!”
“听我一句劝,没了地方住,总比魂飞魄散好。”
这次有女鬼悲哭出声:“我们要是没了阴宅,成了孤魂野鬼,一样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众鬼神情哀恸,且悲且怒。
“我知道。”小陈点头,又道:“无论阳屋阴宅,遭遇强拆都是人间惨事。可是,自古以来所谓替天行道,降妖除魔,其实都是人类与异族争夺生存空间的幌子。”
小陈将手一摊:“你们已经死了,谁管你们处境如何?你们没人权的。”
阴风阵阵四起,众鬼却默然不语。
小陈叹气:“你们能弄死几个普通人,或许也能弄死我。但这又怎样?真惹怒了上面的人,下场还用我说?”
“凭什么?!”有男鬼仰天怒号:“我百十年前便葬于此地,凭何挖我等葬身之所?!天道不公啊!”
小陈不爽的看了他一眼。
“有话不能好好说?你吼个毛吼?!装尼玛的愤青啊!”
小陈继续数落:“一百多岁的鬼了,怎么没点常识?你死这里这地就是你的了?在你之前,就没有猫啊狗啊死这里?你给我讲怎么分?”
“你!”
男鬼愤怒至极,化为一阵黑风呼号着冲到小陈面前。却不想,探爪刚触,便见一阵金光腾起,猛地将他震开。
“三界内外。惟道独尊。符有金光。罩护吾身。”
小陈神情凛然念完咒语,这才瞧着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男鬼道:“听了那么多道理,为什么你还是不讲道理?”
“金光符咒。”为首老鬼悚然。
“怎么样?”小陈看着它,问:“我这逼装的有几分?”
老鬼摇头不语,身后众鬼却缓缓朝小陈逼近。
众鬼踏过之处,阴气成霜,草木枯萎。
“金光符挡不了我们全部的。”老鬼在后面眯着眼说道:“你死了,再来的人总会有几分忌惮。”
众鬼倏忽飘至,小陈将一张黄符夹在指间,转身想逃。
却不想,身后已悄无声息的站着一排鬼魂,怨毒的盯着他。
再回头,四面八方已围拢数百恶鬼,皆是一脸憎恨。
“生食活人血肉,用来祭奠我等。”有鬼恶毒的说道。
阴气蔓延至身上,金光逐渐黯淡。
小陈暗料自己决计打不过这帮怨气冲天的恶鬼的,那便只有智取了。
“我说。”小陈认真的看着它们:“我是不可能杀出去,但不吹不黑,我杀几个几十个还是能办到的吧?”
“你想说什么?”老鬼冷冷道。
小陈说:“很简单,谁先上来谁死。但死了不要紧,就怕接着事情出现了转机,或许这地方不被拆了,或许找到安置你们的地方了。我说的是或许,我也希望皆大欢喜。但之前跟我同归于尽的鬼魂咋办?心里觉得亏不亏?冤不冤?”
众鬼停住了,面面相视,噤不发声。
老鬼怒道:“他是在挑拨离间!”
小陈撇嘴:“很明显啊,我就是啊。那你先过来打我,拿出诚意做个榜样行不行?”
众鬼目光转而放在了老鬼身上,眼里带着期待。
老鬼气急败坏:“你们都看我作甚?!他都承认了他是挑拨离间!”
“那你来打我。”小陈说。
“你!”
“快来打我。”
“你以为老夫不敢吗?!”
“来打我。”
“......”
“打我啊。”
“......”
云散月明,乱坟杂草丛处,一人一鬼在那里打着嘴炮。
一个要求对方打死自己,另一个威胁我要打死你。
一大帮围观群鬼很是无语。
“本来今夜月黑风高,我们杀气腾腾的,怎么会搞成这种样子?”一个鬼悄悄问。
“是啊,这场面多尴尬啊,传出去还做不做鬼了?”另一个鬼悄悄答。
老鬼终究没敢带头冲锋。
见气氛活跃得差不多了,小陈这才脸色一肃,说道:“这世上有人间管理局,地府有城隍办事处,我去找他们,尽力帮你们争取安置地。”
众鬼没有答话。
“我只能这样帮你们了。”小陈无奈道:“你们生前都是穷苦人,道理都懂得。有些事,真的是没法子。”
众鬼默然了一阵,让开了道路。
小陈不再多说,从中大步走了出去。
待至远处,小陈这才回头。
月光下,众鬼幽幽而立,远远望着他,而后一齐施了个大礼。
“谢谢。”有鬼声传来。
小陈揉了揉湿润的眼眶,暗想,我他妈居然被吓哭了。
(七)
离开乱葬岗后不久,有一袭白纱在小陈面前飘忽而过。
再看时,一白裙古装女子已翩然而立在面前,与明月交相辉映。
明月似镜,美人如玉,森冷荒地仿若光亮。
“葬士先生请留步。”古装女子施礼道:“小女子有一事不明,还望告知。”
听见熟悉的称谓,小陈感动的热泪盈眶。
葬士,还先生,多久没听见这么尊敬的称呼了?
小陈这一行,帮人看阴宅风水,替鬼觅安身之所,行走阴阳两界,既超然又入世,特接地气。
小陈一直认为,自己干的这门道,为人鬼的安定繁荣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反正比那些只懂打打杀杀的捉鬼天师有逼格多了。
可惜的是,古时人们对这一行还算尊敬,见面礼称为葬士。而如今,百度贴吧广告的泛滥导致卖房兽处处受到召唤。
因为职业性质的类似,圈内人便叫小陈这一行为卖坟兽。
简直世风日下,道德沦丧。
“姑娘你想问啥?”小陈笑呵呵的:“爱过,保大,救我妈。还有什么问题吗?”
古装女子:“......”
“先生为何帮我们?”古装女子问道。
小陈依旧笑呵呵的:“这个简单,不这么说我走不掉。”
“.......”
“哈哈哈。”小陈大笑道:“开个玩笑嘛。”
古装女子也露出笑意:“先生果然并非心口不一之人。”
“你真信啦?哈哈哈哈哈”
古装女子:“......”
小陈又笑:“看你这幅表情,哈哈哈哈哈。”
古装女子瞧出了不对,问道:“先生为何一直发笑?”
“哈哈哈哈哈,你他妈终于看出来了,我操我被人暗算了,谁他妈这么无聊点我笑穴啊哈哈哈哈哈哈!”
古装女子凝重的看着他。
“哈哈哈哈哈会解穴吗?!”
古装女子摇头。
“哈哈哈哈哈我操!”
空旷的野外,爽朗的笑声整整持续了半个小时,这才戛然而止。
小陈郁闷了半天也没想通自己是何时着了道,只能沙哑着嗓子问道:“我刚刚的样子是不是很傻逼?”
古装女子沉默以对。
小陈一脸苦涩。
“对了,你谁啊你?突然冒出来你演倩女幽魂啊你?”
古装女子正容道:“小女子名为小卓,葬在这乱坟中已逾千年。”
难怪有这见识。小陈点头:“看你阴魂成形,身聚月华,灵气倒比鬼气浓郁,应该有什么奇遇吧?”
古装女子避而不答,反而盯着他的眼睛道:“先生,能否告知小女子为何相助我等?”
“因为他们终究没冲上来,这就说明人性尚在。虽然其中也饱含某种劣根性,但我还是不忍眼睁睁看着它们完蛋。”小陈坦然道:“当然,我也怕我完蛋。”
小卓敛容,深施一礼:“先生宅心仁厚。”
“它们没要我的命,我自然得帮它们的命。”小陈装起了逼:“这都是命里因果,我避无可避。”
小卓点头:“先生大恩,且让小卓也为你挡一桩因果。”
“啥?”小陈满头雾水。
小卓对他浅浅一笑:“先生慢走。”
小陈还没反应过来,又见小卓俏脸一寒,盯着他身后冷冷道:“你留下。”
顿时,小陈毛骨悚然。
(八)
月下荒郊,有白裙美人亭亭玉立。
而站在她对面的小陈却只觉如芒刺背,脊骨生寒。
小陈下意识掏出一张黄符夹在指间,心想管它什么玩意,老子回头就糊你一熊脸。
却见小卓广袖漫挥,一股清光便透过了自己身体。
小陈眼角只瞥见一缕红影从背后跌了出去,身体顿时轻了几分。
小陈顿时明了有脏东西近了自己身,一股火腾地起来。
“敢把我当替身!”
小陈转身甩手便将指间黄符飞出,黄光与清光相触,噗的一声两者溃灭,化为星星点点。
我操!神补刀!
小陈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暗骂自己当了一次猪队友。
红影得此间隙,身影一掠,已出现三丈外站稳身形。
“抱歉啊。”小陈很尴尬:“我忘了这不是游戏,可以无视队友伤害。”
小卓微微点头,盯着红影道:“先生,它是七煞凶灵。”
小陈恍然。所谓七煞凶灵,乃是七月七日七时七分横死的女人变成的鬼。性情狡诈无比,比恶鬼还要猛十倍,自己着了它的道不足为奇。
毕竟七月七日晴,黑夜忽然变白天,我失去知觉看着相爱的极限......一听就是这个鬼就是失恋而死的。
想想都恐怖。
但转头一看,小陈忍不住就喷了。
一身红衣,犹如浸血;长发遮脸,眼中带怨。就那么若飘若立的站在一颗老树下。
“我他妈真是受够了。”小陈指着红衣女鬼怒道:“你们这些女鬼,有没有点穿着品位?妈的不是红衣就是白裙,翻来覆去都这造型你们烦不烦?就不能与时俱进穿一身齐B小短裙之类的吗?”
小陈这话打击面太广了,小卓也很尴尬的看了下自己的白裙。
“先生......”小卓欲言又止。
“还有你小卓。”小陈略微放缓了语气:“一千年都是一头黑直长,很容易审美疲劳的。我建议你可以烫头大波浪,风骚又迷人。”
小卓:“先生.....我们是不是......”
小陈张手一抬:“你不要劝我!我真是太气了!”
小陈又指着红衣女鬼道:“还有你,趁早把你那身红不拉几的衣服给换了,不然别让我见到你!”
小陈一边走一边喃喃。
“好气啊,好气啊.....”
越走越快,最后干脆撒丫子跑了起来。
一张神行符贴在腿上,小陈周遭的景色飞快倒退,犹如风驰电掣一般眨眼已至百米开外。
“摊上事了。”耳边风声呼呼,小陈心惊胆战:“我操笔仙居然是七煞凶灵!这玩意难缠程度堪比前女友啊!”
路到尽头,却感一抹血红掠过。
红衣女鬼静静站在前路,长发垂脸,只露出一只漆黑如墨的眼睛,冷冷的盯着小陈。
操!
小陈一个急转,斜着身子夺路飞逃。也顾不得身体极限,伸手又是一张神行符拍在大腿上。
一连串小陈残影出现又消失,眨眼将至另一路口。
红衣女鬼再次站在那里,有风吹动她长发,脸色苍白如冰。
小陈接连急转四面八方,红衣女鬼每次都神出鬼没的站在尽头。
噗!
身体终究负荷不了,小陈一口鲜血喷出,猛地摔倒在地。
“牛逼。”
小陈嘴角带着血,踉踉跄跄的爬起来道:“你要用我给你续命就赶紧的,别老整‘你会不会忽然的出现,在街角的咖啡店’这一套。我特么才不会带着笑脸,挥手寒暄。”
这时小卓凌风飞来,如一只白色蝴蝶般翩跹落地。
“先生。”小卓说:“她已成你因果,你避不开她的。”
“避不开就打啊!”小陈一抹血迹,恶狠狠道:“小卓你打得过她吗?!”
小卓:“打不过。”
小陈:“......”
呆滞了数秒,小陈这才吼出声:“打不过你之前装什么逼啊!”
小卓苦笑:“先生,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想摆脱她,就得知道她为什么缠上你啊。”
“哦,也没什么大事。”小陈冷静了下来,云淡风轻道:“大概相当于一个人吃饭吃得好好的,我不但把她饭碗砸了,还说你他妈来打我啊!”
小卓:“......”
小陈道:“大不了我再多请她几顿饭嘛。”转而又冲红衣女鬼道:“或者我请你吃顿烧烤?世上有什么事是一顿烧烤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顿。如何?”
阴风起,草木簌簌,尘起沙飞。女鬼红衣猎猎,蓦地从原地消失。
再现时,已在小陈面前。
一张黄符刹那打出,却自燃成灰。
小陈抬手,掌中贴着一张黄符再次拍向女鬼。霹雳之声作响,掌心一道闪电劈出。
女鬼却无声息间出现在小陈身后,探手直取他背心。
一幅白绫突兀射出,横挡两者之间。
刺啦!
女鬼掌指如刀穿破白绫,指尖没入小陈背心。
小陈眼前一黑,浑身僵硬如冰雕。
女鬼还想发力,小卓却已飞身而至,一掌拍中她胸口。
女鬼闷哼一声倒掠而退,化为一阵阴风冲天而起。
小卓看了一眼小陈伤口,见那里黑血汩汩。抬手抬掌将一道清光渡了进去,清光与黑气互相纠缠一阵后,终于双双溃灭。
小陈终于有了知觉,脱力倒地。
“哎呀妈呀。”小陈感慨:“大夏天的,刚刚那感觉真的好爽啊。”
这时阴风大作,从天俯冲而下。那风忽左忽右,时前时后,毫无定势。
掠过大树,枝碎根断;冲过石堆,土石飞炸;有乌鸦惊飞,风过处,血雨淋淋,挡者披靡。
那阴风四处盘旋了一阵后,便呼啸着朝小陈冲来。
小陈咬牙,直接掏出一沓黄符。
“是时候让你见识下人民币玩家的厉害了!”
扬手一撒,黄符漫天,如鹅雪飘洒飞落。
阴风疾冲而过,黄符纷纷断为两片,随风漫卷腾空。
“我操!”
小陈心痛的肠子都在打结。
小卓紧盯着阴风道:“先生,她乃邪灵,得用专门的符咒对付她才有作用。”
“你早说啊。”小陈幽怨的望着她:“你怎么不早说?你早说啊.....”
小卓颇为歉意:“先生 ,小卓只能为你挡一挡这桩因果。要想化解的话,还得看你自己取舍。”
说罢,神情凛然,腾空而起。
小卓踏在风中,长发如瀑飞舞,玉手如刀,劈掌将红衣女鬼从空中打出。
随后两名女鬼各化残影纠缠到一起,一红一白上天下地,倏忽左右,打得难解难分。
小陈看得眼花缭乱,最后只见红白两色残影交缠如旋风朝自己袭来,只感一股恶寒直冲脑门。
小陈哇的呕血昏倒在地。
(九)
当小陈郁闷的走出医院时,已近黄昏时分。整座城市的普罗大众披着余晖来去匆匆。
小陈逆光站在人流里, 感觉一切都变得虚幻。
太不真实了!
小陈之所以能醒来出现在医院,是因为有人路过见他晕倒顺便帮他检查了身体,再顺便摸走了他的手机钱包,然后离开前打了个120。
这特么算不算盗亦有道?
正准备去买个手机补个电话卡,有个老头鬼鬼祟祟的过来了。
“大兄弟。”老头严肃的盯着他:“我看你满脸邪气,脚步虚浮,这是大祸临头的征兆啊!”
小陈白了他一眼,说:“我观你老而不死,应该是个讨人嫌。”
老头生气了:“嘿你这年轻人会不会说话?老夫是为了救你。”
小陈说:“我说话就这德行,有种你别救。”
老头掉头就走:“小王八羔子。”
小陈也骂:“老王八蛋你冒充世外高人前能不能先把裤子穿上?”
老头回头,也不理周围行人的指指点点,指着身下的花裤衩骂道:“你懂个毛,这叫辟邪。”
小陈呸了一声,转身就走。
补好了卡,刚把新买的手机打开,铃声就响了。
“陈实!”电话那头的女声咋咋呼呼的:“我家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小陈随意道:“谁家里没点奇奇怪怪的事?只要你不去深究,就没什么事。”
电话那头急了:“那玩意凶残得很,昨晚把我养的小狗都给掐死了!”
小陈说:“你那狗一到晚上比你还咋呼,人家这是为民除害。”
“你就说你帮不帮!”电话那头的声音基本是吼了:“认识这么多年了,你好意思见死不救?”
“大姐。”小陈把手机拿开了耳朵一点,说:“你又不是不知道,行有行规,捉鬼不是我的工作,我不能捞过界啊。”
“明天我就把你在网上黑你老板的帖子发你公司去!”
“我明天就来!”
“不行,得今天,我他妈怕!”
“我今晚真有事。”小陈苦笑:“我这边也遇见糟心事了,处理不好估计得把命搭进去。”
“碰上前女友了?”
“......”
小陈想了想,道:“这样,你今晚把春哥的海报挂墙上,用阳气镇一镇。”
电话那头挺犹豫:“好使吗?”
“好使!”小陈掷地有声:“海报越大,阳气越足,一般小鬼见了直接就得烧成灰。”
“那行。”女声挂了电话。
打来电话的女人叫做乐篱,是一个风风火火火树银花花前月下下里巴人。
这年头,就算是杀手,也会有小学同学。
而只要你活着,无论是干什么的,总归得有人情往来,求人办事的时候。
你看小说里的那些第一高手,混世魔头什么的,动不动就人人得而诛之,让人给围殴毒打。
这就是活成了孤家寡人的下场。
小陈回家前给老板打了电话说明情况。老板表示,这事你怎么办我不管,总之得给我一个满意的结果。
老板嘛,坐在办公室说些何不食肉糜的疑问,发些想当然的命令也很正常。
小陈暗骂了两句后,舔着脸问老板能不能把昨晚损失给报了,毕竟算是工伤吧?
老板呵呵了一声,说又不是工作时间算什么工伤?然后就把电话给挂了。
小陈恨不得把刚买的手机给砸了。
但想了想,老板这么抠,肯定是个烂屁股。
算了,不跟烂屁股阴阳人计较。回家。
(十)
这是一间还算宽敞干净的屋子,靠着墙的书柜上层层叠叠的放着各类玄门典籍,以及《金瓶梅》、《孽海花》、《官人我要》、《官人我还要》、《官人你究竟行不行》之类的许多精神食粮。
床铺异常整洁,触手可及的地方放着一卷卫生纸。
一个当代你国二逼文艺青年的生活状态生动的展现了在了我们面前。
小陈将书桌上电脑搬开,铺上了黄布,摆上了香炉糯米,朱砂纸笔。
三炷黄香插在香炉上,炉香一缕缕腾起,又散开成细雾万千。
小陈身穿玄门青袍立于法坛前,左手抱右手,内掐子午决,外呈太极图,恭敬作揖。
这手势负阴抱阳,内蕴五行,乃道家玄门礼仪。
但不知道现代人怎么想得,去祖坟拜先人是双手合十,到寺庙拜菩萨也是双手合十,在道观拜三清神仙还是双手合十。
那帮道士没冲出来毒打游客,估计是因为看得太多,心累了。
算了,爱咋拜咋拜,别打扰老子飞升就行。
施礼完成后,小陈聚气提笔,一沾朱砂便在黄纸上挥毫走龙蛇。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下笔,万鬼何藏? ”
小陈一边凝神画符,一边念念有词,同时身形不动,脚步游动。在方寸之间,踩出繁复步伐。
“用符捉鬼一定要配合七斗魁罡步,才能奏达上天。”
师父威严的话语犹在耳畔,小陈不禁渐渐红了眼眶。
“当初上课没认真听,如今肠子都悔青。”
在吐出最后一口气的同时,镇鬼符也恰好功成。
“这要是师父画的符,昨晚笔仙早被揍得嗷嗷哭了。”小陈越想越心酸,都欺负自己家没大人了是吧?
到了午夜十二点,街道冷清的时候。小陈揣着画好的符纸来到了地铁口。
此时地铁门已锁,生人禁止入内。不过小陈自然有法子。
“开鬼门!踏归路!入地府!急急如律令!”
一张黄符扔在空中,噗的腾起火光,落地之前已烧成灰烬。
地铁门锁自动打开,小陈径直走了进去,门锁又像蛇一样缠住了地铁门。
沿着宽阔幽深的楼梯走入地铁站内部,整个大厅光亮如昼,空荡冷清。
小陈走在里面,却只觉有阵阵阴风穿过,浑身发冷。
空间越是宽广,当没人的时候,就越是恐怖。
小陈一个人走了良久,才到了候车台。那里依然灯火通明,只有一个穿着蓝制服清洁工正在拖地。
“嗨!”小陈挥手招呼道。
清洁工幽幽的看了他一眼,放下了拖把,侧身站在了等候线外。
“不就他妈一个打扫卫生的吗?”小陈嘟囔:“瞎牛逼什么啊?”
清洁工耳朵贼灵,当即对小陈瞪眼:“白天是清洁工,到了晚上十二点老子就是检票员了!正式国企员工,入了编制的!”
小陈打着哈哈:“是是是,铁饭碗,了不起。”
“是比你们这些被资本家剥削的卖坟兽体面!”
“行了,别说了。对了,这次咋这么冷?到底来了多少?”
清洁工没好气道:“你眼瞎了?”
嘿你个驴草的。小陈暗骂:这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只要入了体制就变得没人样了?
不用说,一定又是体制的锅。
小陈将一张黄符夹在指间竖在眉心前摇了摇,嘴里喝道:“太上老君分三清,大日如来定三魂,天地三合三把火,赐我法眼观阴阳!”
噗!
小陈眸中刹那腾起火焰,黄符迅速烧为灰烬。
阴风乍起,将飞灰吹散,小陈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候车站台已密密麻麻站满了鬼魂。大多保持着死后惨状,你盯着我,我盯着你的。估计是在寻思谁死得更惨。
“佛不佛道不道。”清洁工在那讥讽道:“你这一脉吃枣药丸。”
“关你屁事。”小陈回了个中指。
有两道强光如巨剑般从隧道刺来,鬼群出现了骚动。
清洁工从怀里掏出根短棒,用力一甩便成了长棍。
他拎在手中作势欲打:“都他妈排好队!老子是体制内的文明人,讲的是以德服人,别逼我动手!”
鬼群噤若寒蝉。
午夜十二点,在人世逗留期满的鬼都会在站台等候地铁,以便能按时回到幽冥。如果逾时不归,鬼照过了期,轻则罚款,重则抓进地狱玩躲猫猫。
而清洁工则是这节地铁的检票员跟乘务员,负责维护车厢秩序,以免有恶鬼作乱。
地铁停稳后,鬼群挨个检查鬼照上了车。小陈因为葬士行走阴阳的关系,倒是不用检票。
车厢里阴气更重,各种死因的鬼魂面无表情的或坐或站,不发一声。
小陈不想跟鬼待得太近,便站在了车节处。而那些鬼估计也嫌跟人站得太近沾上了晦气,宁愿挤成一团也要离他远远的。
人与鬼互相嫌弃着.....
倒是清洁工握着根打鬼棒在车厢里走来走去,走去走来,时不时放句狠话。
“都他妈老实点!咱是体制内的,别逼我动手!”
跟尼玛黑社会一样。小陈看得撇嘴。
这时有大肚子孕妇扶着腰从另一节车厢艰难走了进来,左右打量了一阵,又失望的往下一节车厢走去。
肚子都这么大了,也不知道怎么死的?小陈默不作声的看着她背影,心想,一尸两命,身怀鬼胎,这怨气应该浓得化不开才对,怎么她看着也就脸白了点?
“滚起来!”清洁工用棒指着一名男鬼的头:“真是死性难改,不知道主动给孕妇让座?”
男鬼不敢还口,唯唯诺诺的起身让了。
清洁工指了指空处的位置,对孕妇道:“上这坐。”
孕妇挺着大肚子坐下了,一张白脸堆着笑:“谢谢啊乘务大哥!”
“嗨。”清洁工一摆手,说:“你跟我客气你麻痹啊!”
一时车厢无事,只是阴气嗖嗖的刮,跟他妈对着空调吹一样。
小陈给自己贴了张辟邪符,也就靠着车厢假寐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半睡半醒间,一阵幽远的皮球弹跳声传来,在车厢里显得空荡诡异。
小陈睁开了眼睛,低头瞧见一颗小孩人头恰好滚到脚边。
脸无血色,如抹白粉,正咧开嘴对他笑。
“哥哥,陪我玩......”
小陈抬脚就把他踢飞。
“玩你麻痹。”
清洁工也在车厢另一头提起一具无头孩童,抡起棍子就吊打屁股:“熊孩子你他妈吓唬谁呢?老子三令五申安分点给我装听不懂是吧?”
熊孩子被抽的嗷嗷哭,小陈忍不住劝道:“毕竟是个孩子,卸它条胳膊就行了。”
“咯咯咯......”
车厢里突然温度骤降,有类似打嗝的声音连续响起。
众鬼蜂拥往另一节车厢疯跑。
“都他妈给我站住!”清洁工扔开了小鬼,冲众鬼恐吓道:“再乱跑我真他妈动手了!”
“我操,是她搞出的事!”小陈指着之前的孕妇叫道:“这货是头厉鬼!”
此时孕妇的肚子居然小了下去,低着头坐在那里,脸色也像抹了白粉似的,嘴里发出连串咯咯的声音。
小陈突感背后一痛,伸手一摸,辟邪符已烧成灰烬。
这时小鬼抱着头颅一声怪笑,纵身钻进了孕妇肚子。
孕妇捂着又大起来的肚子阴声道:“你们.....居然.....敢打我的孩子!”
声音陡然提高,地铁车窗刺啦啦出现一串裂纹。
小陈掏出一张定魂符贴在胸口稳住心神,这才道:“这货的怨气要是冲破了玻璃,导致百鬼逃逸人间,我估计你得下岗。”
清洁工握着打鬼帮寒声道:“她冲不破。”
“咯咯咯......”孕妇捂着肚子站了起来,低头阴惨的叫道:“你们......都得死!”
阴气成冰,很快蔓延至小陈两人的脚上,又迅速往上侵蚀。
小陈将一张黄符握在手心,与清洁工对视了一眼。
两人默契点头,然后抬脚震碎寒冰,朝孕妇走了过去。
“我让你个国产鬼冒充伽椰子!”
清洁工一棍子抡在孕妇脸上,当场打翻在地。
“都他妈变鬼了,还想仗着大肚子以为惹事没人计较对吧?”
又是一棍子抽在身上,孕妇惨叫连连。
“我打你孩子怎么了?我连他妈一起打!”清洁工劈头盖脸一顿乱抽,看得小陈心旷神怡,忍不住抬脚加入了战团。
“妈的熊孩子整天拎着个破头到处吓人,真以为有小畜生保护法我就不敢打了?”
小陈顺手就将小鬼从她肚子里抽了出来,啪啪啪开始打屁股。
“你妈不好好教你,我教你!不然下辈子你都不知道怎么做人!”
殴打进行了半个小时,以地铁开始转弯为结束。
地铁呈九十度,朝地下猛地钻了进去。
一阵剧烈的风声呼啸,随后整个世界开始颠倒,又迅速恢复正常。
“欢迎来到地狱。”
广播中冰冷的女声响起。
(十一)
其实幽冥跟人间很像,不过这里没有白天。天空总是一副乌云压城,半明半暗的样子。
这里的城市偏古风,黑色的石板铺路,木质的民居建筑。烛火为青绿色,总有一层稀薄的蓝雾笼罩。
这里的有不愿投胎或者不能投胎的鬼,也有日久天长鬼与鬼结合生下的。
没有人世繁华,却另有一种幽静。
小陈走在街上,时不时能听见长街两旁的屋子里有啾啾鬼语传来。
那是大鬼在吓唬不听话的小鬼。
“你要是再不肯吃香,我就让活人把你抓了去!”
恐惧来源于未知,无论是人是鬼,只要不了解对方,总有一种恐惧萦绕。
“爸爸,你给我讲个人故事吧!”
“小小年纪就爱听人鬼事,我真担心你以后心理扭曲。”
“你就讲讲嘛!我们老师说人是很恐怖的,对吗?”
“是啊。我给你讲我听来的关于人的恐怖传说。听说它们那里的成年男人如果想要成亲的话,需要给女方买一套房子,再把房子装修了,再把家具买了,再买一辆车,再拿一大笔钱,女方才会嫁给他。”
“啊?真是太恐怖了!”
“是啊!所以,你要是再不听话,我就把你送去投胎做人!”
小鬼哇哇大哭:“我不做人!我不做人!”
屋外,小陈听得眼睛发酸。
“妈的,我也不想做人。”
城隍庙其实是一座地府衙门。里面有许多房间充当办事处。
小陈走进其中一间的时候,一名地府官员正泡着一杯茶悠闲看着人间报纸。
“你好。”小陈说:“我是来反应一个情况。”
官员拿着报纸瞥了他一眼:“啥事?”
小陈将乱葬岗群鬼的处境讲了出来。
“这个啊.....”官员放下了报纸,端起茶杯抿了口,说:“如今地府也是鬼满为患,没有多余地方安置它们。”
“它们也是鬼啊。”小陈说:“你们总不能不管吧?”
“不是不管。”官员砸吧着嘴说:“它们逗留人间这么久,地府早就没了它们档案。要是贸然移民地府,这批孤魂野鬼就是属于不稳定因素。不出事还好,要是出点什么事,谁负责?”
不想负责你当尼玛的官啊?!
小陈强压怒气,冷静道:“几百鬼魂,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它们灰飞烟灭?”
官员放下了茶杯,说:“这样吧,你去找人间管理局,要是他们能开证明证明这帮鬼的情况属实,并且属于安分守己的鬼,我们可以想办法安置他们。”
小陈怒气冲冲的回到了阳世,一大早就去了人间管理局。
那边也给出了答复,只要地府能开证明证明这帮鬼确实属于被逼无奈,并且保证不会再闹事。他们就能开证明。
否则,出了事,人间管理局也背不起这个锅。
“你们这是逼它们去玩命!”
“制度如此,爱莫能助。”
“你们到底是凭行情办事,还是凭心情?!”
“对不起,无可奉告。”
人间管理局大楼恢弘,气象庄严。
小陈站在门口,心想改天一定得给城隍办事处跟人间管理局送面锦旗。
上书:踢皮球先进单位。
(十二)
夜幕时分,万家灯火。
小陈在乐篱家东摸西瞅,啧啧称奇。
“你到底在干嘛?”乐篱问。
小陈一脸正气:“检查恶鬼留下的痕迹啊!”
乐篱怒了:“那你有必要把我放内衣的橱柜打开吗?”
“讳疾忌医了不是?”小陈痛惜道:“隐私重要还是命重要?”
乐篱操起枕头就砸了过去:“那你一边摸一边说好小好小是几个意思?”
小陈老脸一红,装模作样的瞧着挂在墙上的春哥海报道:“卧室里挂这么一张玩意,你能睡得着?”
“别贫,你仔细看那张海报。”乐篱说:“昨晚一挂上,脏东西确实消停了不少。可是今天一大早我就发现了不对。”
墙上,春哥的海报笑得彪悍,可是强壮的胸肌上却有一个血手印。
小陈当即大怒:“何方妖孽敢对春哥不敬?!”
吼完又怂了,暗想连春哥都敢猥亵的主,肯定不是易与之辈。不过说起来这几天真特么倒霉,到处撞鬼,还是都撞那种自己都搞不定的货色。
“你先告诉我,你怎么招惹上这东西的?”小陈正色道。
乐篱也挺懵,说自己每天吃了睡睡了吃过着醉生梦死的幸福生活。只是几天前的深夜,楼上响起那种弹珠落在地板上的声音吵得自己睡不着,就骂了一句脏东西。
第二天就变得家宅不宁了。
小陈皱眉想了一会儿,然后对乐篱讲了个故事。
《子不语》上面有个故事是这么讲的:话说古代有个叫孙君寿的二杆子,命里欠抽,五行犯贱,没事就喜欢亵渎鬼神。有一次跟朋友游山玩水的时候屎意来袭,便找了个连白骨都露出来的野坟解决问题。如果有个《人类愚蠢编年史》的话,这货肯定能排的上好。因为他拉屎都不消停,蹲在骷髅头上,让骷髅吞粪。一边拉一边问:“你觉得好吃不?”然后骷髅张口了,说:“好吃。”
孙君寿吓得面如土色,屁股都没擦就跑,骷髅头就在后面滚着追。后来跑倒是跑掉了,但第二天就得了怪病。每天腹泻,泻了用手抓起来往嘴里塞。 一边塞一边问自己:“你觉得好吃不?”
拉了吃,吃了拉,三日后就撑死了。
小陈讲这个故事的其实是想说明一个道理,可以不敬鬼神,但你最好远离之。因为鬼这种东西其实报复心极强,而且手段还颇有哲学意味,有那么点因果报应的意思。
“那咋办?”乐篱脸都白了:“吃屎太恶心了,换成巧克力行不?”
小陈一边在房间四角贴着镇鬼黄符,一边没好气道:“美的你。”
乐篱瞧得新奇:“你嘎哈呢?”
“贴符辟邪,等晚上鬼来了想办法干它娘一炮。”
乐篱说:“我看电影里捉鬼不都是什么开坛做法插旗布阵吗?”
小陈说:“阵倒是会布,不过镇鬼的法阵需要用令旗插八方,墨斗画五行。阵里有眼,眼里有符,环环相扣,阴阳并济。”
乐篱听得一脸呆萌。
小陈耐心解释道:“我给你举个例子,假如一个镇鬼的法阵有三丈方圆,那画好它里面的其中一个小阵就需要三十分钟左右,那它总共有多少个小阵呢?”
乐篱睫毛眨呀眨的:“有多少小阵?”
小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说:“大概有草泥马那么多。”
然后两个人就打起来了。
不出三合,小陈跪了。
小陈捂着脸上的鞋印,一脸憋屈的问:“这是什么武功?!”
乐篱举着高跟鞋朗声道:“七种武器之高跟鞋.....”
还没说完,一股阴风猛地吹进卧室,乐篱脸上啪的一声,就让一股巨力抽飞了。
白炽灯光瞬间变成青绿色,幽幽闪烁。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小陈刚反应过来,那股阴风又猛地朝摔在床上的乐篱冲去。
“操!”
小陈直接甩出一沓黄符贴在乐篱身上,阴风刚到,便爆发出一阵黄光将它震开。
随后阴风急转方向,呼的朝小陈袭来!
小陈右手食指与中指竖在眉心前,喝道:“五雷神将,电灼光华!纳则佑身保命,上则绑鬼伏邪,一切死生唯我长生!急急如律令! ”
房间四角的黄符轰的雷响,紫电如蛇随阴风纠缠舞动。
趁此间隙,小陈连忙跑去扶起乐篱。
“我操它有这么恨你吗?那大嘴巴子抽的!”小陈幸灾乐祸道:“我看着都疼。”
乐篱被抽的七荤八素,也说不出话,哆哆嗦嗦的看着房中随紫电乱窜的阴风。 凡它冲过,一切物事哗啦的落在地上粉碎。
小陈突然觉得自己有点不厚道,叹着气一道凝神符贴在了乐篱背上。
缓过气的乐篱哇的一声就哭了,指着一地狼藉哭的肝肠寸断:“我刚收拾的房间啊!”
然后唰的四声,房间四角黄符被撕了下来。
紫电骤然消失,房间变得诡异的安静。
绿光幽幽,阴风惨惨,唯有乐篱压抑的哭声。
“别哭。”小陈轻拍乐篱的背,安慰道:“跪下来承认错误,也许它会原谅你的。”
乐篱又是一阵嚎啕。
这时阴风又起,小陈只感一阵劲气扑面,连忙掌心贴着一张黄符挡在脸前。
仿佛与来者对了一掌,小陈嘭的被打飞撞墙落地,随后乐篱又被抽飞过来,恰好砸在身上。
小陈只感整个右臂剧痛难当,却只能强忍伤痛,抬掌一张黄符拍在地上。
“金光速现,覆护真人。急急如律令!”
一团金光从黄符中爆发,将小陈两人罩在其中。
“天地三合三把火,赐我法眼观阴阳!”
小陈再喝,眸中腾起火焰,却依然不见鬼影踪迹。
只听得金光被打得砰砰作响,迅速出现裂纹。
“你到底制得住制不住它啊?!”乐篱一边捂着肿胀的俏脸一边抽泣:“它怎么老是打我脸啊?”
小陈没理乐篱,咬破食指在地上写写画画,嘴里念念有词。
咒语越念越急,最后在金光破碎的一刹那,一张金色大网从地而起,迎面将阴风罩住。
只见里面有什么东西左突又冲,剧烈挣扎。
小陈缓缓起身,眼中凝重之色不减。他将一张无字黄符定在空中,并指在上面用鲜血迅画符字。
“一笔上灵三清,下应心灵,天清地灵。二笔祖师剑,请动天神,调动天兵。三笔凶神避,何鬼敢见,何煞敢挡?!”
小陈爆喝出声: “请祖师剑!”
黄符光芒大作,轰的化作剑形,长吟阵阵!
“斩!”
“住手!”
一阵清辉涌现,小卓现身剑下,急道:“先生住手!”
“我操!”小陈大惊变色,咬牙再涨法力。
祖师剑再次爆发,挟带风雷之声挥斩而下!
小卓无奈,抬手一轮清月飞出挡在剑下,随后一朵血莲凭空绽放。
弯月破碎,清辉万千;血莲凋零,花瓣朵朵。
灯光恢复了正常,整个房间变得通明。
小卓捂着胸口,嘴角有一丝血迹:“先生,为什么?”
接连使用大招,小陈也脸如白纸,勉强稳住身形道:“因为我最恨你这种角色!先前我被打得跟狗一样你不帮忙,我要打赢了你就出来说什么住手!”
“住个毛的手!”小陈越说越气:“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智商?!”
小卓闻言苦笑,说:“先生,你误会了,我不出来帮你,是因为她并不是真的想害你。而且......这事我不好插手。”
“啥玩意?!”
小卓摇摇头,冲身后道:“靖姑娘,你还是出来比较好。”
房间里沉默了一阵,随后阴风刮起,小卓身后一道红影由淡变身,渐渐显出身形。
红衣女鬼依然是一副长发垂头,飘飘忽忽的样子。
“鬼啊!”乐篱尖叫。
小陈敷衍道:“是的,鬼啊。”
乐篱哆哆嗦嗦的躲在小陈背后,颤抖道:“她刚刚恨了我一眼。”
小陈又说:“那你跪下来道歉啊。”
乐篱捶了小陈一下:“烦不烦啊你!”
有杀气!
红衣女鬼猛地抬头,隐没在长发中的眼睛漆黑冰冷,死死的盯着乐篱。
好重的杀气!小陈呼吸都难受了,心想起码得有几百斤重。
小陈强撑道:“祖师剑我一般请不来,但今天请来了,你们还真就没法对付我。”
红衣女鬼冷冷一笑。
小卓瞧了瞧女鬼,又瞧了瞧小陈,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
小陈问:“小卓,你说好了帮我挡因果,怎么反而站在她那边去了,你到底搞什么把戏?”
小卓犹豫了一阵,说:“先生,那晚我跟靖姑娘双双重伤,最后只得附上你身养伤。本来我虽然制服不了她,但她在我的牵制下也无法出来害你。但这两天,我知道了靖姑娘的身份,所以,我不好插手了。”
小陈奇道:“莫非她是阎王的小姨子不成?”
“比这还这可怕。”
“你直说吧!”
小卓再次为难的看了红衣女鬼一眼,见她没有拒绝的意思,便轻声道:“她是.....你.....前.....女.....友.....”
小陈当场给跪。
“我特么两只手都在身上,哪来的前女友?!”
小卓说:“你前世的。”
小陈激动的五体投地。
“上辈子的前女友关我屁事啊!”
小陈心情很复杂,望着红衣女鬼语重心长的劝:“大姐,你听我说。就算我上辈子再不是东西,对你始乱终弃,丧尽天良,但也不能让我这辈子背锅啊!一世怨一世还,别滥杀无辜。”
红衣女鬼没吭声,小卓解释道:“你上辈子对她很好,是她甩了你。”
小陈再也忍不住,悲愤道:“那她一副怨气冲天的样子做给谁看啊!”
“因为她恨甩了你,你居然不去求她复合。”
“.......”
小陈已经无力吐槽,倒是乐篱听明白了。
乐篱气呼呼的拨开小陈,指着红衣女鬼就开喷:“敢情你就是来抢男人的!怪不得专扇我耳光!”
红衣女鬼冷冷的盯着她,有杀气在弥漫。
“你盯我干嘛?!”乐篱撸起了袖子:“你说话啊!你有脸抢男人没脸说话啊?”
小陈弱弱的拉了拉乐篱,悄声道:“你冷静点,她是鬼,很凶的那种。”
“你闪开!”
乐篱怒火攻心,反倒上前了几步:“鬼了不起啊?鬼就可以随便抢人家男朋友啊?!”
“男朋友?!”小陈僵立当场,“这什么情况?!”
小卓看不下去了,叹气道:“先生,上辈子你就不懂女人心思,这辈子你还是不懂。”
乐篱指着红衣女鬼在那骂骂咧咧,女鬼不发一言,只是盯着小陈。
目光带着恨,恨里带着怨,怨里想打人那种。
小陈被瞧得发虚,低声问小卓:“她怎么一开始不跟我说个明白?”
“她说她不想跟你说话。”
“......”
小陈看着生猛的一心想跟女鬼单挑的乐篱,一头冷汗的问:“那现在该怎么办?”
小卓幽幽的说:“先生,你真的一点不懂女人。”
小陈:“......”
(十三)
月夜,乱葬岗,荒草萋萋。
蓝色朦胧的雾气中,站着数百鬼影。
小陈拿着个大喇叭站的远远的在那吼:“你们要相信政府,不相信政府,也要相信地府,反正会给你们一个合理的安排的!”
阴风森森刮过,露出雾气中一张张惨白的脸孔。
为首的老鬼阴阴道:“你骗了我们。”
小陈瞥了眼身后的红衣女鬼跟小卓,心想妈的生活中一堆糟心事,工作上又是一堆糟心事。
早上老板对他的办事效率大为不满,已经表示开发商那边决定采取武力镇压这帮猛鬼了。
“不是我骗你们。”小陈吼道:“这事真的很麻烦,你们最近不要冲动,不然再闹出人命,就真的没法收场了!”
众鬼默然无声,良久,老鬼说:“就那么眼睁睁看着人们把我们的坟给挖了?”
小陈无言以对。
“我做过人,我知道人是怎么回事。”老鬼带着怨气:“你确实有想过帮我们,但你没本事,你帮不了我们。”
“你说的有道理。”小陈说:“但你他妈能别说的这么直白好吗?!”
“你走吧。”老鬼惨然道:“反正都是魂飞魄散的下场,我们生前窝囊了一辈子,死后不想再受气了。”
说罢,怨气冲天,群鬼愤然。
“妖孽休得放肆!”
一群黑衣服哗啦一声冲了出来,手持各种法器将猛鬼团团围住。
“我操。”小陈有点懵:“你们哪个单位的?”
“家族企业。”一个拿着桃木剑的年轻人解释道:“天师门第三十八代传人。”
小陈急了:“你们想干嘛?”
“替天行道,降妖除魔。”这时一个穿着花裤衩的老头背着手走出来,慢悠悠道:“当然,也可以理解为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是你这变态老头?”小陈大惊失色:“你是他们领头的?”
“是。”老头点头:“再说一遍,这裤衩可以辟邪。”
小陈冷静了下来:“老头,这事你们最好不要管,挖人孤坟,损你们阴德。”
老头饶有趣味的打量着小陈,又看了看他身后的两名女鬼,道:“小伙子,看不出来你挺古道热肠的。不过老夫劝你一句,你自己已是恶鬼缠身,就不要再多管闲事了。”
小陈不爽道:“关你屁事!”
“妈的!”一名光头大汉道:“师父你跟他废什么话,直接干就行了!”
“嗨呀!”小陈掏出了电话:“就你们有人是不?信不信我一个电话分分钟叫两车皮的人来互殴?”
老头不慌不忙的说:“你叫不到人,我跟你老板通过话。你们公司处理不了,不能怪别人捞过界。”
小陈还想嘴硬,老头一摆手。
“动手!”
“八卦镜!”
两名黑衣服将手里八卦镜一翻,两道光束冲出,为首老鬼猝不及防下,惨叫着飞摔出去。
“吼!”
群鬼大怒,挟着阴风扑了上去。
一群黑衣服也操着法器迎头还击。
人鬼开始了大战,但鬼群终究吃亏,不时有鬼魂被桃木剑穿心而过,化为飞灰。
“先生。”小卓说:“谢谢你。”
小陈刚想说小卓你别冲动,小卓已经飞入混战,清辉化为涟漪阵阵,与天师法器相抗。
“呵呵。”红衣女鬼冷冷一笑,看着小陈的表情带着嘲讽。
随后凭空消失,化为一阵阴风猛然冲过。
噗噗!
当场有两名黑衣服血溅当场,拦腰而断。
“七煞凶灵。”老头咬牙,大喝道:“用黑狗血破她的法!”
有黑衣服闻言点头,随后掏出气球模样的东西扔到空中。
砰砰砰!
气球爆碎,狗血四溅。
有沾到血的猛鬼发出惨嚎,身上被腐蚀出一个个大洞。
阴风倏忽左右,再又杀了两个人后,终于被狗血泼中,跌出身形。
“缚!”
一张渔网落下,闪着红光将女鬼罩住。
“杀!”
拿桃木剑的年轻人与光头大喊各执法器冲上,咬破食指在剑身一抹。
桃木剑发着黄光,朝女鬼刺了过去!
小陈看得心情很复杂,暗说组队刷怪就是犀利,三两下就搞定。哪像自己单打独斗差点惨死?
一匹白绫突现,从侧迅速缠绕两人,随后猛地一拉,两人重重摔倒在地。
小卓飞落女鬼身边,咬牙掀起渔网,反击之力将她震得嘴角流血。
“这女鬼......”老头在一边看得啧啧称奇:“不会是传说中的月下美人吧?”
传说有红颜薄命,葬于明月之下,吸收天地精华。每当月圆之夜,与月光中起舞,见之者,莫不色授魂销。
小陈越看越心惊,冲老头道:“差不多行了,尼玛强拆也没必要闹出人命。”
老头冷笑:“已经闹出了人命,错在它们,就算杀得魂飞魄散,也不会沾惹三界因果。”
小陈掏出一张黄符,捏的紧紧的。
老头瞧了一眼,讥诮道:“怎么?为了鬼,你要跟人作对?我告诉你,只要你还想在人世混,你就要明白什么叫政治正确!”
小陈咬牙切齿:“帮你们杀鬼就是正确了是不?”
老头点头:“我不管它们有多惨,只要它们是鬼,我们是人,杀它们就是正确的。”
这时鬼号之声不断响起,黑衣服毕竟是专门杀鬼的,这帮生前只是普通人的猛鬼终究不是对手。
许多鬼魂被打散,随风化为虚有。
老鬼一声惨叫上前扑住一名黑衣服,却被桃木剑刺过身体,砰的变成飞灰。
小卓想上前救援,却被人瞅住空当,一剑刺中肩膀。
红衣女鬼蓦然消失,下一刻无声出现在出剑人面前,探手抓出了他的心。
“啊!”光头壮汉怒吼出手,手中刻着铭文的杀生刀一下劈在女鬼背心,随手他又被小卓一掌拍中,吐血摔了出去。
小陈是真急了,吼道:“为了挣钱,你把你弟子的命搭进去划算吗?!”
“干我们这行玩命不正常吗?”老头诧异道:“每个人都买了高额保险的,有什么不划算?”
“.......”
场面情况呈现一面倒,猛鬼们或被打散,或被镇伏。而红衣女鬼与小卓也身受重伤,连连被法器打中,身体都变得虚淡了。
“住手!”小陈大吼。
没人听,又是一剑劈落。
“住手!”老头大吼。
这下现场安静了,人和鬼有些懵的看着从背后扼着老头喉咙的小陈。
面对弟子们惊讶的目光,老头有些羞耻道:“大意了,着了这小子的道。”
老头背后贴着一张五雷符,无论是人是鬼,小陈一念之下,便能令其劈成飞灰。
“都靠边站!”小陈说:“谁也不许再动手!”
人与鬼敌视着分成两边,然后又一齐盯着小陈。
“小伙子。”老头劝道:“别一时冲动铸下大错。”
“啪!”小陈抽了老头一巴掌,骂道:“它们杀人是错,那你们挖人家坟妈的有没有错?!”
又问指着在场众人恶狠狠道:“妈的有没有错?!就许你们挖坟,不许人家杀人?!操!”
“小伙子。”老头弱弱开口:“现在讨论这种哲学问题有意义吗?就算我们不来,也有其他同行来。”
“也是哈。”小陈恍然,然后又说:“但看你们在那屠杀,我心里不舒坦。”
“......”犹豫了一会儿,老头说:“你这是圣母心泛滥。你看我们有本事,占优势,你就同情鬼。那要是我们打不赢,你又会同情人。”
“好吧。”小陈承认了:“我其实就是看不惯你们打那两个女鬼。”
“去你妈的!”老头破口大骂:“你他妈早说不就行了?老夫分分钟几十万上下,有那个闲心管你跟女鬼没羞没臊?!都他妈什么时代了!”
小陈不理老头的咒骂,看了眼小卓跟红衣女鬼。
小卓捂着肩膀伤口,缓缓摇头道:“先生,我不走。”
红衣女鬼依旧一声不吭。
“你看。”小陈说:“她俩不走。”
老头:“......”
(十四)
白日如焰,乱葬岗外,人头攒动。
当最后一枚白骨被收敛后,以猥琐老头,小陈老板,以及开发负责人手持三炷香庄重的站在法坛前祭拜亡魂。
过去一切的凄凉与惨烈都被掩盖,唯有浸了鲜血的土地作为痕迹存在。
小陈与乐篱站在一边看着,手里捏着一张度鬼符,算是送这些苦命的野鬼最后一程。
事情终究得到了解决,野鬼被送往轮回,猥琐老头也得到了报酬,开发商获得了这片土地。
但小陈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非得要等到事情变得惨烈失控,上面那帮王八蛋才会重视?
祭拜完成后,开发商负责人一脸肃穆的挥手。
“大吉大利!动土开工!”
早就准备在一旁的几台挖掘机轰隆开了过去,推平了山堆,野坟,荒草......
负责人表情凝重的盯着动工现场,脸上大汗淋漓,也不知道是晒的还是太紧张。
待推土机驶到一排贫民窝棚的时候,小陈暗想:孤魂野鬼得到了安排,那曾经住在这里的人呢?
鬼好歹能拼死一搏,这里人却是毫无还手之力。
窝棚轻易的倒下,化为一排废墟。
这个时候负责人脸色越愈来愈不对劲。
“停!”他大吼道。
推土机慢慢停下,乱葬岗中还剩三两间单薄的窝棚。
负责人说:“再检查一下里面有没有人,我这心里有点不得劲。”
“这些天闹鬼闹的这么厉害。”猥琐老头在一边说:“谁有那个胆子在这住啊?”
一个纹身壮汉也在一边说:“头,不可能有人的,我们办事你还不放心?”
小陈与老板对视一眼,老板说:“其实我也觉得不对劲。”
“派人进去再检查一遍!”
纹身壮汉朝手下挥了挥手,立马有几个手下跑进窝棚。
“我操!”过了一会儿,有人跑出来大喊:“还真他妈有人!”
小陈心里咯噔一下,跟着一帮人跑了过去。
窝棚里,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太太正躺在一张破床上瑟瑟发抖,看见这么一帮人闯了进来,哆嗦得都快没人样了。
这里就乐篱是个女孩,看着面善,所以由她来问。
老太太耳背,问了半天才知道,原来是城里捡垃圾的。有人花了两百块雇她,让她天还没亮就睡到窝棚里。什么也别管,什么也别说,安心睡就是。
小陈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心情,再看众人,也是表情难言。
倒是负责人说话了。
“都他妈说我们不是东西,敢情还有比我们更不是东西的。”
(十五)
操蛋的事情不止一件,比如乐篱那事。
本来当兄弟这么久,结果突然发现兄弟想睡自己。
要不是看她长得漂亮,自己早动手了。
而小卓与红衣女鬼两个也得需要安身之处,老是像幽魂一样跟在自己身边不是个办法。
当小陈忍着肉痛掏钱向老板买两座坟墓时才发现,自己当了这么久卖坟兽,结果特么连一座坟也买不起。
但看着一个女人两个鬼,小陈头大的同时,又觉得在这个人间活着挺有奔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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