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到这段文字的上方有一个音乐链接,你点了一下播放按钮。
绵密细致的旋律不急不缓的响起,有如手指抚过顺滑光洁的丝绒。
这旋律,似乎有些熟悉,却又没有什么特色。
你不经意看了一眼音乐的标题。
哦,是德沃夏克,一首挺冷门的曲子。
音乐,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
无数被冠以什么“伟大”、“举世无双”等等类似形容词的作品,在你听来不过尔尔。
可你生命中总有那么一个瞬间,一段你熟悉或者不熟悉的旋律突然间打动了你。
你也许都没听说过那位作曲家,但你会觉得你听到的那段旋律,从诞生起就是为了让你听到,为了你这一刻的感动或狂喜。
你读着我写的文字,开头播放的那段音乐,渐渐成了背景。
为什么这么熟悉呢?
你知道按照我以往的风格,我会在这篇文章中给出答案。
于是你继续往下读,却看到我发了这样一个表情:
这家伙,瞎搞啥呢!
你开始琢磨我发这个表情的意义。
你知道,这是一个emoji表情,平时聊天发微信,你也经常会用到。
有时你想表达一些不知如何描述的情感,有时干脆是你不知如何回复对方的消息。
于是你就发一个emoji,一图胜千言!
emoji,算得上是一种文字吗?
你开始思考,这种颜文字和你平时常用文字的区别。
毋庸置疑,这种表情符号,是可以传递信息的。
那能用它写一本书吗?
你的目光继续下移,看到了下面这张图片。
《地书》节选 —— 独立艺术家徐冰《地书》节选 —— 独立艺术家徐冰你饶有兴趣的看着我发的这张图片,你发现自己读懂这个故事,一点儿困难都没有。
甚至不懂中文的人读到到我这篇文章,里面每一个方块字对他/她来说都是鬼画符,唯一能够读懂的,就是这张图片。
可如果说emoji是一种文字,它似乎又缺失了一些东西。
最重要的,你懂这张图讲了什么,却无法将它读出来。
你发现,并不是所有书面文字,都有对应的读音。
所以你将文字分成了两种,第一种是可以读的文字,比如我们从小学的中文和英文;第二种,是emoji,可以像文字一样传递信息,却没法读出声音。
你在你习以为常的事物中发现了一些新的东西,不由得感到一阵窃喜。
你开始有与别人分享这个发现的冲动,可发现这篇文章还有很长没读。
你决定耐着性子,再看看我还讲了什么。
你发现,我将向你提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是,请用你的母语描述刚才那幅图片。
也许你在心里默念,也许你开始在键盘上敲击,也许你找了一支笔开始写:
“闹铃响了,太阳升起来了……”
你发现无论如何,你都无法表达的比这张图片更加简洁。
你开始思考,为什么这种文字没有替代英语成为世界的语言。
只过了几个毫秒,你会心一笑,发现答案简单又直接。
颜文字,长于描述心情和情境,可是“尼克酰胺腺嘌呤二核苷酸磷酸”这种东西,你又怎么用颜文字描述?
而且,同样一段颜文字,你的解读与我的解读,绝不可能完全一致。
反过来,使用汉字描述情感,不如颜文字来的直接,却一定能够做到。
你继续往下读,读到这样一段文字:
亲爱的孩子,半年来你唯一的一封信不知给我们多少快慰。看了日程表,照例跟着你天南地北的神游了一趟,作了半天白日梦。人就有这点儿奇妙,足不出户,身不离斗室,照样能把万里外的世界,各地的风光,听众的反应,游子的情怀,一样一样的体验过来。你说在南美仿佛回到了波兰和苏联,单凭这句话,我就咂摸到你当时的喜悦和激动;拉丁民族和斯拉夫民族的热情奔放的表现也历历如在目前。
摘自《傅雷家书》1956年
你从这段文字中深刻的感受到文字的力量,那种对儿子成就的欣喜与牵挂思念的感情扑面而来。
你发现在我们现在这个年代,绝少再能写出这样的文字了。
我们已经习惯于将一整段浓浓的牵挂与思念,分散成若干碎片化的问候与颜文字。
使用什么文字,竟会影响到你的思维方式。
而且,你的思维,要比你阅读的速度快很多!
你想起你曾经某处听到过这样一个理论:“中国孩子数学好,中文文化背景密不可分。”
在中文情境下,所有数字都是单音节词,这使得中国人的数学思维要比其它国家有效率的多。
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语言可以塑造一个民族的性格。
西语普遍有时态的概念,我们学习英文的时候,没少为加ed还是加ing耗费心力。
也因为如此,在西语情境下,人们对时间更为敏感,也导致了西方人比我们更加守时。
可你突然又想到了还存在一个乱哄哄的意大利……
毕竟,这个理论只是一个假说而已,你想。
你发现,你竟然知道这个假说的名字——萨丕尔·沃尔夫假说。
你觉得心理有点儿不舒服,我在这篇文章中,强加了这么多东西给你。
你开始质疑我,为什么断定你一定知道这个冷僻的假说。
可你不能否认,你确实知道,因为你读了我写的文字。
文字写下时,一些既定事实就已经产生。
可以说文字是因,也可说文字是果。
这个解释,可能会让你感觉有些混乱,因为它太不同于你惯常的思维方式。
你从左向右读着这段文字,左边的文字是你已经知道的信息,右边的文字,对你来说是还没揭露谜底的悬念。
你发现这也是你惯常的思维方式,先有原因,后有结果;有时间的先后顺序,才存在因果关系。
一旦这个链条被打乱,冲突就会在你的心中产生,这种冲突驱动着你完成日常生活中的种种行为。
比如读一本书,看一部电影。
所谓悬念,无非是一系列铺垫丰满的原因缺少一个明确的结果;或者只告诉你一个结果而原因扑朔迷离。
再比如,开头你点开的那段音乐——它现在还在进行或者已经播放完毕,也许你早就忘记了还有音乐这回事儿。
可是我把这段音乐放在开头的用意,你还不知道。
因此你还在坚持读着我写的这些文字,一直到这里。
好吧,我来揭晓答案,我将这段音乐放在开头,是因为你这一生中,一定有那么一个时段,要听到这段音乐。
又一次,你感觉到我的冒犯,但你却无从反驳。
对,是我故意的,我故意混淆了时间的概念,故意扰乱了你惯常的先因后果的思维方式。
我在写这篇文章,你在读这篇文章,是因为我们生命中注定有这么一个时刻,要通过这些文字产生交集。
所有已经发生或者将要发生的事情,看似因果相生环环相扣,但这些只是假象。
因果,只是我们用惯常的思维方式强加给这个世界的一个解释。
换一种思维方式,换一种语言,这个世界也就换了一种面貌。
在你生命中某个时刻,你会读到这样一种语言。
它没有读音,只有书面的呈现。
感官上,它就是一个又一个圆圈,只在细致末节之处有丰富的变化。
一个圆圈,无始无终。
每一处既是原因又是结果。
它没有读音也不可能被读取,它的书写方式有如泼墨,文字形成的那一刻,一切即已确定。
它只是对于宇宙中一个片段的描述,这个描述无关于因果与时间。
无论是几飞秒还是亿万年,已经发生的或者将要发生的……
当你使用这种语言描述时,你发现这些没有任何区别。
你感到越来越难受,你发现在这种思维框架下,所谓自由意志这种东西根本不存在。
你学会了这种语言,你发现这个世界只存在两种事实,第一种是你用这种语言描述出来的事实,第二种是还没有被描述出来事实。
这个世界的目的早已确定,我们的一生,甚至人类这个物种的存在,也只是为了这个终极目的。
你借助这种语言穿透人类漫长又短暂的文明史,你惊讶的发现几千年前,在人类历史的源头,有一双智慧的眼睛凝望着你。
他说这一切他早已知悉,人类自有文明就曾如此思考。
他的名字叫亚里士多德,他说这种语言的思维框架,叫做“目的因”。
你感受到一种悲观和绝望的情绪慢慢蔓延到你的心头。
一切既已确定,那人生还又有何意义?
反正一切都已无法改变,那何苦还要努力?
你发现音乐早已停止,于是你又一次点开。
这一次,你发现这段音乐似乎浸透了忧郁苍凉的情绪。
感受,如此真实!
你豁然开朗。
无论我们诞生于何时,在人生的最后,等待我们的终将是尘土。
我们的一生真切的存在过,并不因为那些既成事实,而在于我们无时无刻不在感受!
或站在巅峰看云卷云舒豪情万丈;或听一段旋律,看一段文字,品味人生的百味。
在你人生中的某一个时刻,你会看到一部电影。
这部电影叫做《降临》。
你会对这部片子深深着迷,因为它的剧情和叙事方式,太不同于以往的科幻电影。你会对这部片子深深着迷,因为它的剧情和叙事方式,太不同于以往的科幻电影。在这部电影中,你会听到一首曲子。
你会发觉这段旋律如此熟悉。
这旋律,绵密细致的,有如手指抚过顺滑光洁的丝绒。
大概是德沃夏克吧,你想。
可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你人生中的某一个时刻,你读到一段文字,上面有一个音乐链接。
你会心一笑,点了一下播放按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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